滥杀无辜,在白彦身上从未发生。
殷明不是要感化他,殷明只是要让白彦再度重拾自己的初心。
这不是一件简单的事。
当天际的残阳将余晖洒落在天书院顶端,当最后一抹火烧云也沉入黑暗,当初心二字从虚空中消失。
天书院中的众人均是缓缓睁眼,而后相互看了看。
他们的眼神有些奇怪,好像重新认识了一番。
白彦也睁开了一眼,但却并未说话,只是看了殷明一眼而后便离开了书院。
众人也并未询问,只是将目光看向殷明。
殷明的目光扫过众人,缓缓开口,“诸位今日均有所得,便去闭关一番,将今日之所感铭刻五内。”
书院众人闻声皆是起身拱手,而后相继离去。
待得众人离开,殷明这才来到天书院之巅。
白彦就在此地。
白彦眺望着远处地平线,那里已然漆黑一片。
“看来,今日四字对你触动极大。”
殷明笑着道。
白彦闻声摇头,“并非触动,只是为心所累。”
事实上白彦此刻并不想再去拾起自己的初心。
他并非抵触,他只是不愿再如此。
他道甘乐杀身成仁乃是对看透世间一切,所以无念无挂。
可是他自己又何尝不是?
这世间对他而言,可还有什么挂念?
其实并没有。
当初他弃文从武,杀尽天下阻拦他学文之人,“赚”得十凶之一的称号。
虽说被人误解,被人污蔑,可是他却始终不曾为自己辩解。
他已经完全放下,不再受世俗羁绊。
当时的他便已经如此,遑论现如今的他?
所以论及对这个世界的牵挂,讲真的,他还真没有。
而当今日他通过“初心”二字再度回想起自己的当年。
那些被他掩藏在心底最深处的东西却又再度浮现。
一一显现在他的眼前,往事历历在目,却又触目惊心。
他觉得可笑,一方面是因为当初的自己太过幼稚。
另外一方面,也是因为今时今日的他已然了无牵挂。
既无牵挂,又何必重拾初心?
正如他自己所言,有那个必要吗?
殷明的回答是,“有。”
白眼诧异的看着他,不明白他的意思。
殷明将目光送入黑暗,不见月光从西边山巅传来,亦不见寒鸦晚归,黑暗之中只是虚无。
只听殷明道,“有无相生者,方大成矣。”
有无相生是一个和笼统的概念,可是此刻用来形容白彦,却是再合适不过。
第529章 皇宫试探()
万物生于有,有生于无。
由有而见无,由无而见有。
故,有无相生矣。
殷明并未对其他人提起这一哲学概念。
主要是因为其他人心中都有明确的道义,再给他们灌输有无相生的概念,他们会陷入自我矛盾的境地。
毕竟他们并不会像他自己这般考虑问题。
但白彦不同。
白彦自弃文从武,他心中唯一的执念乃是学文,为了学文而学文,为了学文甘愿从毫无根基的武道着手。
所以在他的眼里,除了学文,似乎再无其他道义可言。
也正是如此,他才得了个“十凶之一”的名号。
而白彦在弃文从武之前,心中就当真没有道义吗?
不是的,当初的白彦,心中道义可是高尚得很。
当初的他可是一心想着为天地立心,为百姓立命。
说起来,当时他的也算是个儒生,而且还是个极富自我见解的儒生。
所以当初的白彦心中是有道义的,只是随着后面发生的事,这点道义逐渐被他心中的执念,或者说怨念所掩埋。
以至于长时间不被他自己提及,忘了。
殷明觉得“忘了”这个词用来形容白彦的经历很是贴切。
他虽是十凶之一,可是他却不曾滥杀无辜。
这说明他的道德观还是有的。
虽然他自己掩盖起来,但在殷明看来,却十分明显。
白彦不是刻意改变了自己的道义,只是随着时间的流逝,他很难回想起当初自己的初心。
所以他不是摒弃了自己心中的道义,只是忘了。
殷明所要做的,便是将之唤醒。
这也就是他为什么会最后一个问及白彦对甘乐一事如何看法,为何会再强调一遍初心,甚至以无上文气构成“初心”二字让众人感悟。
既然白彦心中有道义,固然他自己不会承认。
可是从有到无,再从无到有,并非只是虚幻。
但凡思想境界大成者,何人不是从无到有,再有到无?
殷明看向白彦,缓缓开口道,“武道,文道,看似互不相干,但实则关系密切。”
“世间万物皆有相连,便是文武二道亦是如此。”
“你从武入道,一心求文,可以说更是明白其中道理。”
“你尚存初心,又经文武二道洗礼,有无相生四字于你而言,正如一语中的,恰如其分。”
殷明知道,白彦的经历堪称凄惨。
可他能从如此凄惨的经历中拼杀出而今的实力。
足以说明他的坚韧。
如此心志之人,又经历文武二道洗礼,若再能唤起初心,岂非世间圣贤?
白彦之于武道或许微不足道,可是之于文道。
若是他能唤起初心,那必是一代圣贤,绝不会错。
白彦转头看向殷明,目光之中原本的洒脱变成了一抹难以言明的感激。
他想说什么,可是话到嘴边却又咽了回去。
殷明了然笑道,“往事已矣,侵入火,过则合。”
乾黄城,皇宫。
杨子铭与甘乐进得偏殿,尚未落座,便有内侍端来金叶茶。
这时,一道身影从偏殿外的台阶行过,足有八尺之高。
杨子铭与甘乐同时转头。
只见来人龙行虎步,气宇轩昂,脸上不怒自威,一看便是尊荣华贵之人。
杨子铭与甘乐见到来人,当即均是躬身,“草民拜见陛下。”
没有跪礼是因为杨子铭与甘乐都不是黄国人,而且不是其他国家的官员,所以并不需要跪礼。
来人不是别人,正是黄国皇帝,晁皇。
晁皇见得两人齐至,看上去甚为高兴。
只见他抬手示意两人落座,而后自己坐上宝座道,“二位远道而来,朕却一直忙于朝事,不得空接见二位,还望二位海涵。”
杨子铭才到不久,晁皇这话似乎是专门说给他听的。
杨子铭闻言起身,“陛下国事繁忙,草民与甘兄却有多有叨扰,该是陛下海涵才是。”
身为洪朝皇室,杨子铭对朝堂上这一套自是相当娴熟。
这话说得滴水不漏,饶是晁皇也找不到辩驳之处。
闻言,晁皇不由干笑了两声,话锋一转问到,“二位均是殷夫子高徒,却不知殷夫子何时至我黄国。”
“朕对殷夫子可是仰慕已久,真想一睹其风采啊”
说着,晁皇面露敬仰之色,目光远眺。
可是杨子铭却清晰的感觉到晁皇的目光在自己和甘乐脸上闪过。
他尚未开口,甘乐却起身道,“陛下,夫子平定元南不久,刚刚进驻天元城。此次扫清元南魔族,我文道弟子多有损伤,恐怕一时半会儿来不了黄国。”
甘乐并不知杨子铭此来的目的。
但是他又不想让杨子铭卷入此事太深,所以干脆自己接口应声。
如此一来,即便晁皇不喜,那也只会对他不喜,不会累及杨子铭。
杨子铭见状,不由微微摇头。
晁皇道,“殷夫子功在人族,乃是我等楷模。”
“天元城乃古皇朝旧都,与夫子文道祖师之名倒也相配。”
话到这里,晁皇忽的转头看向甘乐,“只是朕听闻夫子向来爱民,二位当也是如此吧?”
甘乐闻声当即拱手,“夫子授天下之文与百姓,传道于我等,爱民之心,天人共知。”
“我等承先生明志,欲广施仁义与四方,自是丝毫不敢违背先生所言。”
甘乐如实以答,却是没有半句虚言。
可是晁皇听了,眉尖却是一抖,“哦?”
“如此说来,帝都之事都是朕的侍卫胡言乱语咯?”
甘乐闻言,当即皱眉,“陛下的意思是”
其实杨子铭心中已然清楚,晁皇刚刚问及殷明何时至黄国,目的便是确认殷明会不会来黄国。
若是他来了,黄国皇室为难甘乐传道一事就很难与殷明说清楚。
可若他不来,那晁皇此次便毋须担忧殷明会找他麻烦,可以更直接的驱逐甘乐离开黄国。
只是这其中的弯弯绕绕,甘乐是万万想不明白的。
杨子铭也是皇室中人,自是一听便听出了。
于是他不待晁皇出言,抢先起身道,“陛下。”
“草民正是奉了夫子之命前来贵国。”
第530章 针锋相对()
确立诸子百家始终要有一个开端。
殷明想着,既然甘乐在黄国已然身先士卒,那不如就从黄国开始。
所以他派杨子铭先行前往黄国,一方面是帮助甘乐稳定局势。
另外一方面,也是让杨子铭先行考察一番。
佛家和儒家,道家,墨家有些不一样。
佛家讲究的修身养性,是单体的,个人的,不牵扯其他人的。
这与其他道义中的修身养性有很大的差别。
虽然最终的目的一样,但过程却有极大的不同。
这也就是殷明为何会决定先立佛家的原因。
佛家所谓的渡世济人,在很大程度上是一种虚幻的,不切实际的构想,并不如儒家那般,也与道家出入很大。
佛家的受众群体大多都是老者。
在千元大陆上,这是战力极强的一部分人。
一旦他们当真遁入佛家,这对殷明而言,绝对是莫大的助力。
而儒家的受众主要是年轻人,道家,墨家则是中年人。
在千元大陆上,这一部分人正处于正在成长的阶段。
就算他们还无法理解诸子百家的道义,但他们也暂时无法威胁到诸子百家的传播。
接着黄国之事,殷明自是想着先立佛家。
当然,立佛家之前,首先要考量的还是甘乐的佛性。
佛性乃是成佛的关键,甘乐能不能成佛,能不能彻底领悟佛道,佛性起到至关重要的作用。
杨子铭无法理会这一点,因为他并不知晓何为佛性。
只是当他看到甘乐一个劲儿的将所有事揽在自己身上的时候,杨子铭忽的发觉甘乐的确有些不一样。
晁皇听到杨子铭的话,脸色明显微变。
虽然不怒自威的脸上很容易掩饰这种变化,但在杨子铭的眼中,那便是秃子脑袋上的虱子,明摆着呢。
“哦?不知殷夫子派你前来,所为为何?”
晁皇若无其事的问到。
对殷明,他还是稍显忌惮。
可是这种忌惮又不能太明显,甚至不能光明正大的阻止甘乐传道。
殷夫子的名声在八国内流传,暂且不说他到底有何种实力。
单凭这种名声,晁皇就不得不忌惮。
杨子铭闻言淡淡一笑,“甘兄在贵国传道,发生诸多摩擦。”
“想必其中定有什么误会。”
“夫子今次派草民前来,便是想消解其中误会。”
说着,杨子铭朝着晁皇恭敬一礼。
甘乐也是起身,躬身施礼,满是虔诚。
他和杨子铭心中都清楚。
虽然殷明没有明言此次杨子铭前来黄国的任务。
但在这当口,派杨子铭前来,不外乎就是为了帮甘乐稳住局势。
所谓的局势,又是什么呢?
那自然是让晁皇不敢明目张胆的阻止甘乐传道。
通过六道集一事,晁皇反对甘乐传道的决心已经了然。
一旦他把这件事摆在明面上来进行,对甘乐而言决计不是什么好事。
而甘乐此刻又已渐进佛道,不争无欲,简直就是砧板上的鱼肉。
甘乐自己虽无愧无疚,可殷明却无法眼睁睁看着他杀身成仁。
杨子铭也是如此,不然他也不会前来面见晁皇。
晁皇听得“误会”二字,脸上当即露出一丝不可置否的笑意。
只听他道,“既是误会,何须消解。”
“黄国之事,朕自有处置,便不劳夫子挂念了。”
说白了,他的意思便是让殷明少管闲事。
所谓闲事,自然是黄国国内的事。
至于甘乐传道,在他眼中也仅仅是“误会”。
而这种“误会”,根本毋须消解。
因为将甘乐驱逐出黄国就完事,何须消解?
甘乐闻言只是微微摇头,却并未多言。
倒是杨子铭,闻言当即一笑,“陛下,贵国之事,草民等本没有插手的道理。”
“只是元南之事,想必陛下定然知晓。”
“魔族占领元南六百余年,若我等等人族能勠力同心,集腋成裘,那魔族岂敢如此嚣张?”
“天下百姓又何来悲悯?”
要想让晁皇无话可说,那就是把传道这件事提升到另外一个高度。
杨子铭说起来也是儒学出身。
站在儒家的立场上来说,天下百姓不分国界本就是一家人。
况且又共同面对着魔族,那更应该和睦,更应该万众一心。
而这样的立场,显然是十分适合将传道这件事提升到另外一个高度的。
甘乐闻言一阵点头,不由对着晁皇道,“陛下,黄国不少百姓至今处于水深火热之中。”
“我等传道,便是教人忘却私利,互爱互助,以平等和睦,齐心协力抗衡魔族。”
“还望陛下明鉴。”
甘乐不善辩驳,他也不愿意多做辩驳。
主要是因为他此时觉得,倘若晁皇当真不愿意让他传道。
只是他的悲哀,至于百姓,那是百姓们不幸而已。
这时,晁皇忽的起身,目光炯炯。
“两位之言,朕自会考虑。”
“然传道一事,不仅皇室颇有微词,朝中大臣也尽都反对。”
“夫子若强行如此,恐怕朕很难相从。”
晁皇已经摆明了态度,那就是不让甘乐传道。
当然,他搬出皇室和朝臣只是借口。
真正让他不愿意让甘乐传道的原因是,在他的眼中,皇权才是最重要的。
至于百姓,魔族,那些都是他手握皇权的后话。
杨子铭与甘乐闻言皆是一怔。
甘乐还好,他只是觉得可悲。
但杨子铭却面露难色,皱眉看向晁皇。
只见他起身道,“陛下,倘若黄国上下皆是认为甘兄之道有害国体,我等无话可说。”
“然百姓无辜,且百姓不了。”
“若让甘兄传道于百姓,而百姓也是拂袖不理。”
“我等决计不敢再有任何辩解。”
杨子铭也摆明了态度,你皇室和朝臣不允许,那是你们黄国朝廷的事。
可是百姓们会不会接受甘乐之道,还没试验过,无人知晓。
如果仅仅因为你们皇室和朝臣的忌惮就让百姓失去向善的机会,那是文道的悲哀。
他不允许的同时,殷明也绝对不会允许。
无论如何,也要让甘乐试上一试。
晁皇的态度很坚决,杨子铭的态度也一样明确,针锋相对,丝毫不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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