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有些什么是不一样的。
尽管连日来反常的春雪多半确实与魔力相关,但就好像整个月之国给人的感觉一样,就连这种魔力紊乱引起的异常天气现象也——
她不知道为什么会有这么矛盾的印象,但——
就连魔力紊乱所引发的异常天气,也给人一股仍旧压抑着,隐忍着的感觉。
像是被严格纪律、规则与阶级束缚着的这个国家一样,这几天下的雪和雨也总是行色匆匆,丝毫没有当年魔女降世时帝国南方出现仿佛末日将至的模样。
仍旧存疑,仍有许多东西不明,需要探查清楚。米拉这样思考着,并未将自己的疑虑说出,哪怕是对着亨利也是。
他多半是能解答米拉的疑惑的,尽管没有主动开口解释,但若是她想知道了,亨利也会把之前经历的事情,一切都解释通透吧。
可这并非他的本愿,也并非她的本愿。
漫漫3年的结伴之旅,米拉已经很是懂得自己老师的脾性。
亨利不喜欢直接给人答案,并非他不喜欢开口或是想要藏私,尽管他有时候确实不怎么喜欢说话。
直接获得的答案确实方便也高效,但倘若情况不是那么紧急无需立刻告知令所有人都明白如何应对,那么选择直接给出答案,就会令其他人失去学习探索挖掘过程中培养出来的能力。
以读书学习为例:不会读书,无法铭记书中的内容诚然有错。但仅仅会读书、会背书也是不够的。哪怕脑海中装着再多的知识能够对着各种情况一一对应,终归也还是会有哪天会遇到自己现存的知识当中无法对付的事物。
就好像弥次郎他们所在的月之国武士阶层,那封闭了数千年自己人打自己人磨练出来的剑术一样。
在熟悉的领域,在能够应对的舒适圈之内,他们能打得有来有回很是赏心悦目;但当跳脱出这个熟悉的圈子,武器改变了,技法改变了,对手不按照套路出牌了,他们就会变得慌乱。
倘若时间充裕,亨利不会把问题的答案全盘托出,便是为了培养她探寻问题,解决问题的能力。
再丰富的书本,再充沛的知识量,也还是会遇到预料之外的情况。世间沧桑变幻,离开某地一年的时间再度归来一切就会大有不同,所以没有什么东西是能永远依靠现有的知识去应对的。
因而,在思考、尝试解决问题时培育出来的【专注】。
在遇到挫败,在遭受伤痛之后却仍旧能重新鼓起干劲的【毅力】和内心【承受能力】。
在遭遇自己不熟悉的领域时,不乱了方寸而是能够稳下心来思考的【冷静】。
直接给予答案,她便无法经历这些过程。若是填鸭式地灌输亨利现如今拥有的知识,那么米拉这三年间学到的知识怕是会远比如今都更多,甚至足以让她和绫这位虚长她六七岁的月之国博士相提并论——但这样一来,她就无法通过这些过程获得真正可以永久保留的品格了。
不妄下结论轻易盖棺定论,细致入微地去思考,去观察。因为年龄的原因她仍旧会稍欠火候,但在亨利反复强调之后,她已经注意到了自己这方面的不足。
在解决问题的过程中所学会的这些事物,这些做法,这些品格,将会成为她可以受益一生的宝物。
所以切莫心急,亨利若是对于某物暂且不想说明,那便是因为没有这么做的必要。
漫长岁月的累积,贤者对于事物所拥有的观点,是从与别人不同的时间尺度出发的。
但即便知道这些,她也终归还是有些时候会变得心急。
总是望着那个背影是不够的。
她希望能和他并肩站在一起。
那个人的肩上背负了太多,哪怕只有一丁点也好,她希望能成为他的助力。
白雪缓缓落下,而这一夜的时间便这样在各怀思绪之中越过。
清晨醒来时的天空并不算明亮,灰蓝色的天空中云朵都无法瞧见。昨夜的雪比预想的还要大,帐篷的顶端还有周围的地面上积了不少,早先醒来的夷人和足轻们把积雪清理到了旁边,以方便进行出发前的整装与早餐的烹饪。
漫长的湿原地区尚且在前方,一行人的营帐是扎在了北面的山坡上。
湿原整体是以高山中的盆地地形呈现,从这边下山之后必须走上接近一个白天的路程才能去到另一侧。
先下山,然后走过漫长的湿润泥地再重新上山。
带着十头驮牛这样的辎重,一行人要穿过这片湿原的难度颇高。但这里人烟罕至又有着充沛的资源补给,这几日沿途的消耗都可以稍作补充。时间点上他们也并不急迫,若是运气较好的话停留下来在湖边捕一些鱼品尝一下新鲜的食材也是极好的。
夷人的部族在大山中迁徙时也会路过这里,不论是特木伦等人还是璐璐都曾来到过这边。
只不过为了避开和人的主要定居点,他们一般是从更偏东面的深山之中向西进发来到这里,所以这条道路夷人们倒也不甚熟悉。
下了一夜雪的湿原和早前有了很大的区别。
原本春日已然盛开的花多与野草,一片绿色之中夹着一些黄褐色还有五颜六色的花多,如今却都被一片雪白所替代,只有未曾冻结的几片湖泊与池塘倒映着灰蓝色的天空。
雪景虽美,但想到要在其中跋涉,大多数人却都是一脸苦样。
昨夜下得挺大的雪积累到了有膝盖深,鸣海在足轻们清理干净积雪以后用力踩了几下地面,但他碰运气的举动迎来了失败,地面上草鞋的脚印清晰可见,甚至微微有渗出一些水来。
武士领队指望着的东西显然是这变冷的天气能否把湿原地带软烂的泥地给冻硬,最少如果地面变成坚硬冻土的话,拉着辎重的驮牛走上去也不会轻易陷入变得困难重重。
但显然仅仅只是一场突如其来的春雪,还是不够把整片湿原的土壤转化成冻土的。
“哎呀,这样一来不是比冬天出行还麻烦么。”口直心快的老乔说出了许多人的心声,积累到膝盖深的积雪,但哪怕在其中跋涉,冬日最少踩穿了积雪下面还有坚实的地面,这边却尽是软泥。
让一切雪上加霜的还有他们因为出行已是春日,对此预料不足而没有准备雪鞋与雪橇的事情。
尽管夷人们很快就地取材用小树枝和兽皮布帛编织出来了宽大的四方形雪鞋,令步行前进的队员可以跟得上马匹的速度,但需要更长时间切削的雪橇是没有办法了。
他们毕竟是出行,哪怕是善于在山野之中生活的猎民,也不会在身上带上一整套木匠行头。
只能将就着来,有什么用什么了。
在给马蹄也加上一些防寒措施防止长时间在雪地中的行走冻坏它们的四肢之后,一行人吃完了早饭,开始踏上漫漫的穿越湿原之路。
而在他们下到了底的时候,灰蓝色的天空中太阳也开始出现,金黄色的光芒洒满了整片湿原,让皑皑白雪反射着耀眼的光芒。
“都跟紧一点,眼睛不要睁太开,小心得了雪盲症。”前方的武士领队藉由头盔的帽檐与面甲缝隙遮盖抵挡住了反光,他回过头这样提醒着,却见很多人都拿出了临时制成的抵御这种环境的装备。
怪异可笑的眼镜加上防寒的围巾与兜帽或是斗笠,变得连脸都难以看清的一行人,排成行开始在雪地之中艰难跋涉。
第八十七节:缓慢前行()
自然的力量有多伟大,这是一个以文字的体量很难囊括所有、哪怕倾尽全力也只能展现出冰山一角的话题。
若是纵观历史,不论是在哪个国家的史书当中,去查阅那些决定了国家乃至民族命运英雄辈出的决定性战役,哪怕记录者藏有私心一笔带过而将更多篇幅用来倾尽一切地讴歌人类英雄们的伟大,也始终会在其中发现有关于天气对胜负的影响。
优秀的指挥官会利用起一切可以利用的自然环境因素——风向可以用来提高自己手下弓兵箭矢的射程;借助雾与夜色之类的视觉屏蔽大军进发也是被视为基础中基础的常规操作。
倾盆大雨过后泥泞的土地会让重骑兵陷入其中变得被动;炎热的气候会让物资补给很快腐烂发霉污染水源使得士兵们生病腹泻;冰冷的地方若是防寒措施不足甚至就连刀剑都会因此被跟鞘冻在一起。
因为每天都在接触,人们过于习惯这些环境因素,以至于几乎注意不到它们在那一场场伟大的胜利或是惨痛的失败之中到底扮演了多么重要的一个角色。
天时、地利、人和。一场战役可获得的三大优势之中,人为因素仅仅只占据其一。
倘若将偌大的自然界拟人化,那么人类所讴歌的史诗般的战役,大抵就像是人类眼中两窝蚂蚁在争斗一般。
闲暇之时若是提起了兴致,那么便会蹲下来花些时间去观看。但少有人会去在意其中哪一只蚂蚁是蚁群中的英雄、国王或是伟人。
反正如果心情不好了,一壶开水浇下去,英雄伟人照样逃不过浩劫。
当别的生物为之辛苦奋斗的事物不过是你举手投足间就可以改变、或是摧毁的小事时。
你的内心自然而然会不把这些当回事,会变得冷漠起来。
这种量级上根本不在同一个次元的差距,使得人们无法像是憎恨同族的高位者一样去憎恨自然。
无法反抗的强大演变成敬畏使得全世界范围内都诞生了以自然现象拟人化的多神教崇拜,古早时期甚至以人祭的方式祈求气候顺畅;而即便是在自封更为“先进优越”的白色教会这种一神教里,也是通过将自然灾害形容为伟大神明的力量歌颂唯一神的伟大,将一切苦难都用“这是神明给予有罪的我等的惩戒”作教义解释。
自然之力与生活是如此密切不可分割而又强悍难以抵抗,因而当它想要做些什么的时候,人们早已习惯,也只能选择暂时停下任何想做的、正在做的事情,去配合它。
——队伍停下来了。
早晨行至中午,尽管做了雪鞋等装备,软烂又湿冷的地面还是严重阻碍了他们的进程。
晴朗日子里原本一个白昼便可以穿越的湿原,他们连续走了好几个小时也才走了五分之一不到的路途。
午饭过后眼看着今天多半无法穿过了,鸣海决定放弃路途最短的直线前进,向着右侧稍微绕点小路,去往火山湖畔。
因为水流冲刷堆积的缘由,湖畔的地形相较周遭要相对高上一些。广袤湿原的大部分地区湿气过于浓重,虽说下雪但天气却也没有冷到能够让雪冻得干硬。今天无法穿过湿原必须扎营,因此他们最次也必须找一处地势较高的区域,至少这样一来当雪水融化了不会流淌到营帐之中。
百人规模的队伍陆陆续续来到了湖畔的高地上,尽管只是向右走出了不算特别远的距离,因为雪软难行的缘故,他们也一直走到了午后一时四刻左右才到达了目标区域。
因为之前经历初阵仍旧心有戚戚夜里未能睡好,今日又遇上了艰难地形的缘故,武士和足轻们很明显地变得士气低下了起来。
一个早上的时间他们又回到了跟之前相似的沉默寡言的状态,而在到达了湖畔高地面对很大面积需要清理的积雪,很多人都是站了大半天净是发呆没有动手。
没能休息好,人的精神状态就会变得很差。武士们虽说有马代步,但几个小时身着近20千克甲胄与武器骑马前行的过程也不会特别轻松。足轻的甲胄因为用铁量更少的缘故,诚然更加轻盈,但他们也需要背负一些物资,并且是步行。
训练和实战终究还是有很大区别的。哪怕青田家的这些武士和足轻们都十分刻苦每日都有训练,在庭院之中随时可以进入室内休息的模拟训练与真正的环境相比也只是小巫见大巫。缺乏面对恶劣天气下负重长途行军的经验,也一再将他们自身各方各面的能力推向考验的极致。
青田城主说是为他们前往新京之旅打掩护的历练这个借口,如此想来也不能说就只是做做样子的借口。出门在外事事都要靠自己和同伴,这趟旅途不光是对小少爷弥次郎的锻炼,也是对武士和足轻们的历练。
目前来说他们的表现并不出乎实战经验相对更多一些的我们的贤者先生与洛安少女的预料。
鸣海等人作为月之国的武侍者阶级,是久经训练,身心都得到这个四千多年文化的古国充沛智慧打磨的职业士兵。
但因为这个国度长久的和平缘由,包括他们的祖辈十几代人在内,一生都为此训练却从未真正让自己手中的刀尝过血便逝世者,占据了绝大多数。
安稳的和平,武者无需派上用场对于国民来说诚然是一种幸福,但当他们真的遇上了需要应用自己各种技能的时候,训练与实战的落差感便会使得很多事情开始跟不上节拍,出现不协调。
这并不是在说训练毫无用处,作为科班出身,从亨利那儿学到了货真价实的知识的白发女孩,对此再清楚不过。
训练与不训练,就好比外出进入荒野作不作准备。
久经训练的人就像是水具、炊具、火具、寝具、食物兼备之人,但是因为实际情况的区别,有些东西不会那么顺利。例如在训练的时候可以轻易燃起的火,实际步入荒野之中却可能因为火绒潮湿、使用的木材与训练时不同等变量而遭遇困局。
但即便如此这也仍旧比两手空空一无所知的人,活着归来的可能性要高上许多。
他们会遇到挫折,会因为情况和之前一直训练的样子有别,无法完全发挥达成理想战果而感到沮丧。会因为训练中没有遇到类似的情况而感到疲惫,困乏。
但假以时日,若是吸收了这些经验,转化过来,在困境之中更加进一步迸发出斗志,那么他们也会脱胎换骨成为比现在更出色的人物。
这其中会因挫败而一蹶不振者自然也会有,但总而言之,眼下武士和足轻们所展现出来的便是这样一种不协调、跟不上拍子,不在状态的模样。
所幸队伍也并不完全由他们构成,更为轻装上阵而且面对荒野经验比他们更丰富一些的夷人部族占据了队伍的同样多数。因为物资辎重是驮牛背负的缘故,久经荒野考验的他们仍旧保留了相当旺盛体能。在简单吃过用纱布包裹放在怀中以体温防止冻得干冷吃坏肚子的饭团后,精力仍旧充沛的夷人们便自发地开始清理起高地上的积雪,并且协助足轻将驮牛上的辎重卸下,让这些也在雪地之中累得气喘吁吁的驮兽们可以减轻负担。
异邦组合的亨利他们这一支不是猎民又不是武士,没有战斗力的角色占了好几个的小分队此行倒也意外地没有人趴窝。
亨利和米拉不提,璐璐本身就是夷人出身身体素质不赖,咖莱瓦也是搬运工,而传教士三人组既然有志气远渡重洋自然也必须吃苦耐劳——虽然艾吉的表现让人无法将他与这个词联系在一起。
最后剩下的也就只有绫和樱这两位和人上层的女子,所幸生存方式有别外貌看起来也是两个极端,一者娇小一者高挑的这两位女士却同样拥有不屈的内心,虽说在爬上了高地之后都忍不住撑着膝盖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大雪天之中仍旧汗水连连,但却一声不吭丝毫没有开口要其他人迁就自己的意思。
当然,她们二人的随身装备也十分轻盈。仅有些许衣物,口粮与饮水都由体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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