联。
对于里加尔人出身的洛安少女乃至于我们的贤者先生而言,这是有些荒唐却又在某种程度上可以理解的体验。
在正式步入青知镇,甚至从山上下来去到那个无名小村以后,沼泽村所发生的一切事情都似乎就都烟消云散了。
虽然不论是亨利、米拉还是樱都深刻地明白那一切是确实发生过的,但不论是小山村还是这里都无人在乎,也没有人会担忧于自己会成为下一个。
以里加尔人的眼光来看,这实在是有些危机感缺乏过头了。但代入到月之国的历史之中来思考,这些在迥异的文化背景下长大的和族人,身为拥有庞大国力和强大中央政权的月之国这个国家的人民,会认为“一切都没什么大不了的”其实也有自己的原因。
里加尔大陆相对而言更为混乱,因此大部分平民人人自危对社会结构还有其他人缺乏信赖感。基于这点,绝大多数里加尔人对危机的感触十分敏锐。哪怕是普通的里加尔农民也会在听闻附近有哪座城池被烧掉之后,就担忧地逃到城堡或是别国,刀口舔血的佣兵行业就更是如此。
虽然也有人选择留在自己家乡,但那是一种察觉到了危机却迫于生活所困无力逃亡的心死与无可奈何。与月之国的人虽然从结果来看是一致的,出发点却截然不同。以青知镇和小山村的人为例,月之国的这些平民哪怕得知了几天路程以外的沼泽村覆灭的消息,却也认为或者说情愿认为是沼泽村的人咎由自取。
他们习惯成自然地开始维护自己国家的制度,倾向于将这件事情归类为“单一偶发”事件,并且坚决地认为只要自己安分守己,这件事情就不会在自己身上发生。
遮盖事实这种事情哪个国家都会有存在,在里加尔大陆尤以帕德罗西之类的大帝国为盛——可那基本都是社会上层人士对于底下平民们为了维护自身利益进行的糊弄:贵族和大商人、教会高层人士为了避免损害自己利益因而有蓄谋地遮掩部分事实,民众们尽管难以言说,但内心都是对这种行为愤怒无比的。
这与和人平民的想法有着极大区分。
这里的人们不必等到官方辞令出来,就会自己统一口径。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视集体高于个体;视自身所代表的阶级高于自身;视大的国“家”这个概念大于小的“家”庭。
一切都安稳,一切都和平;哪怕发生了一些什么事情,那也不过是偶发的事件;倘若是武士杀了平民,那么一定是那平民自己犯了什么不可饶恕的滔天罪过。我们不应当声讨武士,而应该就平民的所作所为而反思,确保自己也莫要触怒武士。
在沼泽村时冲上来阻拦二人救人反抗武士行为的平民;青知与山下小村的人对于沼泽村死者嗤之以鼻的表现;以及一个不过几日路程之外原本繁荣无比的村子一夜之间覆灭,几千人死无葬身之地他们却不当一回事的事实。
尽管初来乍到并且交流的和人还不算众多,他们与里加尔人不光是语言、穿着还有面容不同,就连思想也有着极大差异这件事情,却已可以为二人知晓。
某种程度上来说,这让出身于亚文内拉这种国家的洛安少女有些不自在。但考虑到叛乱武士们极有可能不会放弃截杀他们一行人,这种深埋在和人文化当中统一口径的避而不谈,反而是一件好事。
最少基于这一点,明面上的大规模部队追击,在青知镇这种人口达到数万的大型城镇当中,想必是不会有的。虽然本地的守备部队是否加入叛乱者一方,因为名单是由绫携带的缘故亨利和米拉也并不知情。但那位加贺家大公子闹的事情太大,为了避免新京进一步起疑心,哪怕他们仍旧打算继续追踪,也肯定会改成暗中下手了。
数千人的直接追击部队全灭,加上沼泽村混乱的死尸那一大堆残局需要人手去处理。待到那些人缓过气来重新派出部队追击,怎么着也会需要多一些时间。而不能明着来干只能派出小规模的部队进行隐秘行动,光是这点就已经把威胁性大大降低。
领先的时间优势为他们争取了南下的空当,而越往南越靠近本州靠近新京所统治的势力范围,他们的处境也会相对变好一些。
叛军是肯定没有实力和新京直接单挑的,否则他们也不需要这样夹着尾巴做人。
所以综合来说,虽说要做的事情有不少,但目前他们还真就该花些时间,放缓脚步从长计议。
与咖莱瓦等人合流,帮助璐璐和特木伦等夷族人找到可以安置的地方。还有最初的护送阿方索等人去与在本地的修道士们合流这个任务。除此之外还有其它杂七杂八的各种问题,以及那份叛乱名单该如何处理,这些东西全都挤在一块儿,要想搞明白全部解决,只能一步一步来,急不得,急了就会出乱子。
除了这一点以外,有关之前裂隙与那个诡异的世界贤者当时脱口而出判断是与叛军有关,却也在之后并未作更多解释。
米拉明白自己老师这个做法的缘由,有的时候知道得太多并不是好事,尤其是你对眼下所发生的事情无法做到任何改变时,知道的越多只是徒增烦恼。
当初身处那里头时他本打算说明,其实也是为了能够在其中生存下来,但现在已经脱离了,必要性也就变得不那么高。
尽管她仍旧很想知道到底发生了些什么,但亨利总是有自己的判断,他认为时机成熟了,到了该说的时候才会说,在那之前其它事情优先级要更高一些。
胡思乱想想不通,最终白发的女孩选择了放弃钻牛角尖开始欣赏起青知镇的景色来。
原本同行的商人在一同走到靠近后山的民宅区域以后和他们道了别。这位商人大叔在告别之前还邀请四人去他家吃一顿家常便饭,但宗二郎开口拒绝了,随后领着亨利三人朝着河边一路走去。
与里加尔大陆相似,哪怕是一直统一有着千年沉淀的月之国,其实也只有少数都城地面铺有石板。尽管青知镇十分繁荣,这里却也仍旧都是以压实了的土路为主,除了一些大户人家的院子里会铺着石板以外,道路就只是普通的土路。
越靠近永川河支流所在的河边,建筑物也越发高大且金碧辉煌。从他们登入青知镇那长满竹林的后山向着河边来,一路由大工坊的院子到小个体户工匠的住所与平民宅邸演变成了酒家与客栈,拿这井井有条的模样来看,显然这座小镇是经过规划的。
而这也正是月之国的一大特点:像是沼泽村那样的地方,哪怕人数和规模不小达到了城镇级别的入门标准。没有正式命名也没有派遣官府人员驻扎的它缺乏规划,繁华却又混乱不堪。相较之下有官方人员存在,被正式赋予名号且记录于月之国发行的地图上的城镇,则会在达到一定规模之后,由专门的国土博士过来根据地形进行规划,将整座城镇根据功能和优先级别有序排列。
最靠近永川河支流的地方是商会的售卖点与各种客栈酒家,理所当然地,刚从船上下来的旅人们第一时间就可以被琳琅满目的本地特色竹器所吸引。而要住店或是品尝一下本地的美食也是十分便利,一切都摆在了最靠近他们的地方。
亨利他们走来的后山那一侧,是一般人根本不会感兴趣的工坊生产竹器的所在点。将加工坊挪到了一般人不会去的地方,生产发出的各种噪音还有堆积的杂物不至于影响观感妨碍交通。这看似简单的规划却分清了主次,使得很多建筑都可以发挥出自己的最大效能。
越靠近河边东西就越贵,明知这一点宗二郎还是领着他们往河边走去,摆明了是想请三人吃顿好的从而讨好亨利。
在附近这片区域内蝉联多年冠军的这位摔跤手有着不少积蓄,虽说拿人手短吃人嘴软,但他们要前去酒店,却也并不只是为了吃食这一件事。
青知镇光是大小旅馆沿岸就有好一些,来来往往的渡船也一直都有不少,亨利和米拉并不知道咖莱瓦等人是搭乘的一艘什么样的船。但他们带有资金,那么多张嘴也需要吃喝,打听一下一群夷人或是南蛮人组成的团队光顾过的消息,相对而言还是比较简单的。
不论在哪里,人脉都是十分重要的。樱有交际能力,但宗二郎显然和本地人更熟,有他引荐,花魁再上前负责打通关系,一切便都会顺利得多。
身在他乡,一向必须自己解决这些事情的贤者和洛安少女反而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成了甩手掌柜。
二人坐在了角落里头等待着餐点送上,以红木配合纸窗作为主体结构的酒馆一层内光照充分,而坐在角落里却并未摘下斗笠的两人,细细一看却好像也不是特别特立独行。
像他们这样打扮的还有不少,显然对于这种人来人往地带的旅店而言,不想暴露自己身份者是大有人在。
明白这一点的店小二安安静静地上来端了两杯茶放着,但亨利和米拉并没有喝。等到樱和宗二郎都回来以后,他们一边交流着信息,一边等待着餐点送上来。
“没人听说过,似乎有一些从沼泽村逃来的人,但没有想要找的人的消息。”三人之间的交流没有避着中年人,他们要来青知这里找人这件事,来的路上也已经说过了。虽说亨利对宗二郎所说的合作赚一笔不感兴趣,但这个人对他们也没有什么威胁。这里虽然不是每个人都会对南蛮人友好,但却也并不是每个人都在阴谋想要害他们的。
“小哥想问的店,老夫打听到了。多的话老夫也不问了,既然和沼泽村有关,那么想必也是不问更好的事情。”沼地之虎把眼光瞥向了两人放在桌底下的裹起来的武器,在进入酒馆之前他们把武器整理了一下都大致包裹起来使得它们不那么显眼,而亨利托有人脉的宗二郎打听的,则是在哪里可以找到销赃的店铺。
他们从武士身上拿到的刀充其量只是之前暂且带着护身用的罢了。而在小山村活动赚取的那几两钱,也不足以支撑接下去的旅行。如今到了稍微大一些的城市,为了避免有人顺藤摸瓜通过武器上面的铭文辨识出是从谁那儿得到的,还是卖掉换钱为妙。
毕竟那几把刀都是精锐所用的订制品,之后可以买稍微差一点没有铭文的拿来使用即可。
除此之外亨利还打算把自己携带的一些东西也变卖成可以通行的金钱,然后看看能不能在那些不是那么正规的店里搞点防具。这是为了应对之后叛军可能会有的追击部队,若是类似于沼泽村的清石那种暗杀部队,身甲防具要比起武器更加有用一些。
这一点以及寻找咖莱瓦等人的踪迹可以同步进行,但在那之前,富有本地特色的午饭被送了上来。
“这就是有名的青知饭了,老夫每次来都要到这家吃,这是这里最正宗的!竹笋、河虾、米饭,大米可是从更南方的地方河运载过来的!在这么北部的地方是没办法种稻米的,但是配上这里的大河虾还有后山挖的竹笋,非常合适!”宗二郎哈哈大笑着,如是说道。
第六十三节:涟漪()
午饭过后三人便和宗二郎分开了。尽管摔跤手很想拉亨利入伙去参加青知镇更大规模的活动赚一大笔,已经年近半百的他也很是明白有的事情是强求不得的。哪怕他请三人吃的这顿饭着实价格不菲,却也并不是要求亨利他们立刻就得有什么回报。
年青人和历经过大风大浪的中年人区别就在于此。如同咖莱瓦或是艾吉那样的小伙子小年轻,做事的时候总是希望能够很快就看到成效,期待着每一次的付出都立刻就能够得到回报,并对自己做过的事情过于斤斤计较。
但经历过数十载光阴的人世间跌宕打磨,风风雨雨过来的中年人,则十分知晓世间一切并不会每次都是有付出就有收获的事实。
月之国的人很流行一种叫做“缘”的概念,这在里加尔的任何一种语言当中,都难以找到同样涵义的词汇,因此对于拉曼人而言要翻译这方面的书籍可谓无比棘手。
“缘”是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因果关系,又是某种羁绊,某种联系。有缘的话,哪怕本来完全风马牛不相及,也会因为某些意外和巧合相遇最终成为伙伴;而无缘的话,不论你多么费尽心思去讨好对方,也许越是低声下气作践自己,对方反而越是鄙夷不想搭理。
随遇而安,洒脱而不强求,是经历得较多的中年人身上常见的特质。而且宗二郎所说的也只是顺路来到青知因而与三人同行,似乎也并不只是一个用以接近的借口。
总而言之,与宗二郎分开的三人确定了路线之后,自酒店后方的小巷避开熙熙攘攘的人群,开始朝着河道的边缘走去。
繁忙的永川河支流于青知附近与永川河主河道以及另一条支流水道汇合,因此在西南方向的河面最宽处广阔到站在这侧的河堤完全瞧不见另一侧的河岸。
早年还是个手工匠人村落时,青知的整体架构基本上与别的地方无异——民居都是建筑在岸边的,这样一来方便生活用水,二来村民们也可以捕捞鱼虾一饱口福。
但在确定要建城重新规划以后,岸边的这些房屋就都被拆除撤走了。预留下来河堤空地在随后的几十年间再三由人力拓宽并且加上了各种加固以及栈桥设计,以使得来往商船更加方便卸货。
既然傍水而居,那么把地理优势利用起来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水量充沛的永川河支流自然形成的水道仅有一处,但和人却用砖石凿砌做了不少约莫两人宽的细小运河与水渠贯穿整个青知。
这些人工小运河都很浅,容不得大船行进,而它们设计来作甚,三人步行过一阵之后就得到了答案。
用一根竹竿作为牵引,大捆的竹子由工人拉着顺着水道运输。藉由水的浮力减重,一个人也可以轻松运送用陆运的话好几个人抬着都相当吃力的货物量。
水运不论在哪个地方都是最为节省成本的做法,而在竹子这种天然素材随处可见的月之国,青知镇之所以能够成为闻名遐迩的竹器出产点,归根结底也与便利的水路运输分不开关系。
哪怕别的地方有出产品质更高的竹子,有手艺更加高超的匠人,若是山路难通只能藉由步行运输,考虑到人脚程的有限且每次只能运送小批量器物,肯定终归是无法发展成这种规模的工商小镇的。
任何事物的繁荣也好衰亡也罢,都往往是许多因素的共同作用。哪怕其中有一些东西会起到决定性的作用,那也更像是长久的累积最终在这个契机之下迎来了爆发,倘若时机不对,那么哪怕是相同的因素可能也会翻不起任何涟漪来。
但让我们话归原处。
顺着其中一条运河河道行走,繁忙的商业街上来往游客们发出的喧闹声逐渐被甩在了身后。他们走到了偏东南方向看起来像是老城区的地方,这里的建筑很多都有些年份。尽管商铺也有一些,但却完全没有河道旁边那些大商会的人声鼎沸。
鳞次栉比挤在一起的这些小商铺很有月之国的风味,木制结构的主体佐以纸窗纸门,因为青知镇皆是土路的缘故,商家屋檐还上头还往往会挂着一块挡尘用的垂帘。
和人身材相对里加尔人而言普遍更加小巧,对于近两米高的贤者而言,走到这里像是误入了小人国一样。
他戴着的斗笠下沿与这些建筑的屋顶齐平,稍稍抬头一眼看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