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忽地想起大约四五年前去新京游玩时,在南蛮书店看到的一本翻译自腊墨人的书籍。
月之国的高层虽然对外的态度相当保守,但是不代表底下的人就对于异邦人不感兴趣。许多民间的人都很想知道海外是如何评价本国,所以这类腊墨人对于和人的描述,在文人学士当中相当具有市场。
哪怕时光流逝,他仍对其中的一段描写印象深刻:“和人的武士虽自命不凡,但其实格局小得可怜。过于刻板遵循的个人信条,使得他们没有看到大局的能力。他们更加适合作为一名独立的剑客,而不是掌握大权的将领。”
当年的武对此嗤之以鼻,而无数多的和族文人学士们,也自然是对于“野蛮又没有灵魂的南蛮异邦”的这种评价,反应激烈。
可现在看来,这又是何等的贴切啊。他之所以会一面嗤之以鼻一面却至今仍旧记得,而其他人也之所以会反应激烈开始强硬地反击,又莫不是因为这外人的评价准确无误地命中了要害?
舍去了一切的负担、不必担心身后事,不必再担心影响,不必思考如何调兵遣将。
只是作为一名武士,遵循着四千年以来的武士的信条,有恩必报,有仇必报,哪怕豁出性命,也必须将个人的复仇贯彻到底。
他眼里只剩下对面的仇人,这个甚至见面还不超过15分钟,连一句话的交谈都未曾有过的仇人,在他心里却像是纠葛了一世的宿敌。
“哈——”呼出的白气,在片刻之间就消散于寒风之中。
傍晚时分密布的乌云到了现在已经消散殆尽,从地上的积水来看显然是下过一场暴雨。明月照耀得地面上没有火把也一片通明,远处的长滩上野草都被风压得低低的,两名女性躲到了稍远一些的地方,此时此刻生着些许杂草的土坡上就只有他们二人。
弟弟的最后也是这样的吗?
他在内心当中不由自主地冒出了这样的想法。
月之国是一个长久和平的国家,武士们诚然有着数千年传承的剑技,却极少有时候能真正派上用场。
“一次也好,真想与谁命命互博,以证我剑技啊。”
类似的话语,是无数和人武者的心声。
“呼——”一阵风吹过,亨利半长的黑发和武长长蓝色头发皆是轻轻摆动。
两人都没有戴头盔,虽然暴露了弱点,但也因此可以有畅通无阻的视野与呼吸。
一味想要依赖甲胄的防御是愚蠢的,武在刚刚用小刀割断了两侧硕大护肩的固定绳,舍弃了它们。这种铁板护肩在骑马时抵挡对手射来的弓矢还好,到了近战并且面对的还是高手,它就与累赘无异。
这是技艺的比拼,验证他十数载春夏秋冬苦练的刀法,也验证月之国四千多年光阴累积下来的高超剑技。
“外人的剑豪啊,我必以汝命,证吾剑之道!”按照月之国的习俗,武士在开战前都必须大喊宣言。但不知为何,武脱口而出的却并非他连日以来为自己兄弟复仇的想法,而是这样一句仿佛踢馆一样的话语。
“呼——”气息再度随风飘散,而他摆好了架势,压低了重心。
叶子上的积水压弯了春季才萌芽的青草,在它落下的一瞬间,武抬起了手中的大刀,紧接着以足尖着地,抖了抖脚。
“嘭——!!”
一米七的大刀,速度却犹如拉曼人手中的刺剑。
“咔当——!!”哪怕是亨利也没有选择避开,而是以克莱默尔格挡,避免在退步的一瞬间陷入对方的节奏之中。
“嚓——当!”贤者以里加尔剑术的要点用大剑根部的强部试图格开长刀同时拉近距离攻击,但武的技巧是来到新月洲以后所遭遇的顶尖级别,哪怕第一次和里加尔的剑术交手,他却也立刻意识到了亨利的意图。
“啪!”身着赤甲的蓝发武士在一瞬间翻转手腕用厚实刀背压住了克莱默尔,紧接着“咔——”的一声“嚓嚓嚓——”地磨蹭出火花就使得两把武器缠在了一起化解了贤者的攻击,他没有急着近身,因为武器长度是他占优的关系保持距离对他更为有利。
“当——!”但亨利并不打算缠绕下去,他抽开了武器这次选择主动进攻。里加尔式的剑术很擅长利用护手与近身技巧,然而在攻击距离优势被对方掌握的情况下,选择近身意味着要踏入对方的攻击范围之中。
所以他选择的是最简单粗暴的方法,以力量压制。
“咻——锵——”火花四溅,作为顶级的武器,克莱默尔完全承受得住粗暴的应用。
因此在面对比自己更长的武器时,亨利可以选择忽视对手而是瞄准武器攻击,将武器击毁夺取对方的优势。
面对长杆类武器大剑配合贤者的力量完全足以一击斩断,哪怕是钢铁做成的其它刀剑也少有能够扛住的。“嚓——”他的攻击轨迹十分明显是瞄着武器去的,但对手却并没有因此退让,不是不想,而是不能。
稍稍交手武就已经明白,这个男人的战斗方式丝毫没有拖泥带水之意,只要露出了一个空隙那么他就会像是闻到血腥味的食人鱼一样咬上来。
修长的大太刀虽然有着更远的攻击距离和更强的威力,但却不如小太刀灵活,若是改变了目前刀尖对着对方的架势,失去了这份威胁就会被近身打败。
体格的优势在近身之后会显得更加明显,如果失去了距离的安全他就连胜利的机会也不会有——
“斩断武器吗,你就是这样杀死吾弟的吧!”他调查过战场,见过那把刀的惨状之后也足以猜出大概。
那把刀与他手中的这把乃是一对,皆是出自扶桑的名刀匠之手,可是即便如此依然败给了那形状奇特的南蛮大剑。
硬碰硬是行不通的,武器质量输给对手虽然听起来十分令人无语,但确实是战斗之中难以避免会遇到的情况下。
所以,月之国流传四千余年的刀法当中,也必然有着应对的措施。
“嚓——”以刀身的平面与对手的武器相碰,在不挪开武器仍旧保持刀尖对敌的情况下,用纯粹的技法缓冲削弱了对手的攻击。
“嗡!!”长刀震得虎口发麻,哪怕运用了卸力的技法,武仍旧感觉自己快要握不住刀。“啧——”但这一刀接住之后他也争取到了时机,压低了身体的武士整个人向后拉了一步紧接着再次抖起了脚——月之国的刀法总是带着冲步,若说里加尔式的剑术是一招一合稳打稳扎的话,月之国便是快进快出,以速度夺人。
哪怕是比大剑还要长的大太刀在挥舞时,因为步法的缘故也速度惊人。
“咻——!”腰身配合步法,冲步之后又拉开,连续的斩击挥舞得密不透风,而因为魔力耗竭在后方休息的洛安少女只是瞥了一眼,就惊觉这个和人武士所用的技法与铁蝴蝶是那么地相像。
“终究敌不过吾国四千年传承。”眼见这个异邦人被逼得只有招架之力,武的嘴角露出了一丝轻笑。
南蛮人终究是南蛮人,嘲笑格局小只能成为剑客无大将之材又如何?
终归是因为汝等在吾国无双的刀法面前感到自身劣等,因而找寻另一切入口试图扳回一城的愚蠢做法罢了!
“区区外人!!”“当——!”“嚓——”克莱默尔与大太刀交接在了一起,武再度利用削弱冲击力的技巧没有直接交锋。
“不过是拿了一把好剑罢了!”他再度大声咆哮,紧接着在亨利第二次想要尝试用护手格挡时用比贤者更快的速度咬上他的剑顺着往前捅去。
“雕虫小技雕虫小技!”不过看了一次交锋了一次,他就学会了所谓异邦的剑术。
和多变又迅捷的月之国刀法相比,不就是用个护手阻碍对方的进攻,实在是不值一提。
“嚓嚓嚓——!!”剧烈的火花从两把武器交锋的地方出现,他可以很明显地看出来这个异邦人想要格挡但因为庞大的身形却反应不够迅猛。
“愚蠢、愚蠢!”对方算漏了一点,他手中的大太刀可不是异邦人那种落后愚蠢的直剑。
有着曲面弧度的大刀完全可以。
绕过对方的防护进行刺击!
“得手了,受死吧外人!”大声咆哮着的武士向着贤者的躯干部分刺来,一侧的樱眼睛眨都不敢眨屏住了呼吸看着这接连的交手。
亨利的动作如武所料地慢了一拍,尽管武士确凿无疑地感受到从那把剑上传来了阻力,在电光火石的交锋之间却已经迟了一步。
有着弯曲弧度的大太刀哪怕被推开了锋利的刀尖却仍旧是对着他心脏的。
‘这场比拼,是我得胜了!’在内心当中已经下了如此结论的武士,拼进全身的力气,刺出了这一刀。
刀尖切开了空气,这是他此生巅峰的一刀。
“当!!!”
“呃?!”
想象中穿透皮肉的声响与热腾腾的鲜血,以及这个异邦人难以置信的痛苦表情。
都没有出现。
亨利被冲击力推得退出了几步,而武愣愣地站在了原地。
贤者身上穿着的服装,在被长刀的切先划开了表面的绒布之后露出了下面闪闪发亮的金属。
“你,这。。。。。。”如鲠在喉的蓝发武士瞪得快要把眼珠子吐出来,他一时间感到难以呼吸,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卑鄙的——”“啪当!!”亨利准确无误地抓住了对方发愣的契机,一个错身砍断了大太刀之后从侧面一剑捅进了胸甲的弱点。
“太、卑鄙了。”肺叶被击穿口吐鲜血的武士吐出了最后一句话。
“。。。。。。”而贤者耸了耸肩:“财力也是实力的一环,有好的装备,为什么不用上呢。”
他抽出了克莱默尔,而樱目瞪口呆地看着这本该是东西方技艺巅峰决斗的场景以这种方式收尾,一时间失了语。
“贤者先生。”
“真是个糟糕的大人。”而脸色苍白的洛安少女喘回了一口气,如是说着。
第五十四节:稍作整顿()
尽管只有短短数个小时的体验,回归到通常的世界之中以后,之前的一切却仍使人感到惊魂未定。
明媚月色下吹拂的寒风和满地积水提醒着他们几个小时的流逝,而与之前完全不同的方位也令人只要想起就一身鸡皮疙瘩。分明是向着西北方向前进的,而且走出的距离也不能算特别远,但在出来以后所处的却并不是理论上在这个方位的野草长滩,而是某处生着些许杂草,两侧有灌木丛和稀稀拉拉几棵树的小坡。
他们之前建了临时营地的那片小树林,在月光下往前往后一公里内一览无余的周围都无法看到。
那到底是真实的场景,还是自从进入树林建立草屋的一刻起他们就已经误入裂隙?
或者即便现在回归的地方尽管怎么看都十分真实,却又反而才是另一个迷宫。
过度的思考有害无益,既然想不通,那就暂且丢掉那些,开始处理自己能处理的事情。
时间和空间的错位使得人很自然地有一种手足无措的不安,仿佛做了一场大汗淋漓的噩梦忽然抽动了一下惊醒。哪怕无法准确记忆起梦中的所见,却也隐隐觉得有什么东西不太对劲,因而难以重新安然入梦。
解决想得太多自寻烦恼的最好方法,就是给自己找点事情做。
而正巧他们现在确实有许多事情要做。
“东西全丢了,物资还有我的防具。”因为之前动用了对自己而言过于强力的魔法以挣脱的缘故,米拉虽然可以重新站起来自由活动了,脸色却还是有些苍白。
“嗯。”亨利点了点头,洛安少女开口说的这句话并没有指责贤者之意,单纯只是在阐述整理目前的处境。
虽说本来他们就没有太多的物资,但连着马儿和从里加尔不远万里带过来的棉甲与布里艮地式板甲衣,就这么丢掉还是有些可惜的。
贤者把玛格丽特费心定制的佣兵徽章摘了下来放在皮袋之中,此时倒是还给了洛安少女。有些单薄的亚麻衣裳配上羊毛外套,之后再将单手刀和小短剑与匕首系回去,连小盾都在战斗之中遗失,考虑到代步的马匹也都死光这一事实,轻装反而对米拉来说是件好事。
补给为零,水源方向未知,可以直接动用的月之国货币大都在特木伦等人的身上。虽说亨利的身上仍旧带着一些财物,但不少都是珍稀宝物,余下的那些弗朗西斯科船长预付的薪酬,也都是大面额的本地货币,难以直接动用。
作为附近最大贸易中枢的沼泽村已经被付之一炬了,面额过大的货币只有在这种地方能花得出去,而且问题还不止这一个。
亨利和米拉怎么看都和本地人不是一路的,哪怕有樱这个和人在,理论上可以由她出面去购买东西,花魁一头自己割断的碎发配上撕裂却仍旧可看出名贵的长裙也是怎么看怎么可疑。
在人流量庞大鱼龙混杂的大型交易市场,稍加打扮靠钱说话大家就都会遵循潜规则地不多问不多看。但没有了这种场所作为掩护,要去某个和人的村子和当地人进行交易,难度就要高上许多。
但不这么做,在身上的衣物都破破烂烂而且其他补给品也都损失殆尽的情况下,没有马匹代步光靠步行在山野之中行走无异于自寻死路。
“逃过了两三千人的追杀,难道要这样饿死在荒野之中吗。”洛安少女翻了个白眼这样说着,而终于长长地出了口气的花魁走到了小坡地面还算干燥的地方,一坐下来整个人一放松,就觉得自己再也站不起来了。
运气是他们逃过一劫的绝大部分原因。浩浩荡荡的追杀部队看阵势应该是全都朝着这个方向来了,两三千人的规模哪怕只留下十分之一的后备部队守在出入口的地方,或者停留在正常世界继续搜索,他们也不可能会像现在这样有惊无险。
月之队对于上级的无条件服从配上复仇心切的指挥官,这两个条件作为基础再配上正好被裂隙所卷入,尽管只是求生就已经拼尽全力,但因此甩掉了追踪在后面的大军也是一个不争的事实。
运气是过硬的,若是单从这方面来看的话。
可要是真的运气足够好的话,就不会在这种时候来到月之国,然后还正正好好地就撞见了叛军的秘密被他们追杀;也不会碰到这种诡异到无法与言语轻易解释的现象,到现在都回不过神来了。
亨利知道发生了什么,但现在并不是促膝长谈的好时机。
冒险者的职业天性使得他们总是做好最坏的准备,哪怕所有的证据都表明那位已死的赤甲武士指挥官是一股脑带着所有部队追杀了进去,谁也无法保证外面是否还会有后援。
所以尸体的处理是必须做的,而且在物资紧缺的情况下,两名死亡武士身上可以利用的东西他们也都要利用起来。
“真浪费啊。”看着贤者把甲胄扒下来拆解并丢到灌木丛之中藏起来,洛安少女发出了惋惜的感叹。月之国的武士甲胄因为本地潮湿的气候缘故,皆在表面覆盖有大漆以防锈。与里加尔世界流行的抛光到发亮的板甲不同,这里的甲胄多是五颜六色的显眼搭配,许多还和里加尔的罩袍一样有表示身份的家纹存在。
一套里加尔式的全板甲重量在25千克到30千克之间,而一套月之国的武士甲胄则常常低于20千克,徘徊于15…17千克。
减轻重量的代价自然是防御力远逊于里加尔的板甲。相较于里加尔骑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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