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是在之前满屋子都是贵族吵得不可开交时她确实也是站在了亨利的背后,但与第一次见面有所区别的是她并不是在躲着,而只是静静地站着而已。
不仅如此,当时抽空瞥了一眼的爱德华还发现她的双眼一直不停地在观察着所有人,明媚的光彩流动着,显然是正在认真地学习。
这种自信和认真的气质让这个小女孩和之前简直判若两人——爱德华收回了目光,眼下并不是思考这种问题的好时候,他看向了亨利。
——来到这外头私底下谈话是亨利的主意,虽然二人不能算真的有多熟,但贤者会这样主动地做这种事情,爱德华还是感觉有些意外的。
“按照方案来行动的话,拿下西瓦利耶的军队应该不是问题。”亨利这样说着,而爱德华点了点头,那确实是一个相当出色的方案,但贤者明显话中有话。
“但是?”爱德华用纯正的亚文内拉口音通用语问道。
“……”亨利不知为何微微一笑然后转头看向了他:“问题是指挥官,王子殿下。”他毫无尊敬意味地念着这个头衔说道:“问题出在你身上。”
“……”爱德华沉默了起来,换做一般的贵族在这样被人指责的时候根据城府的深度会表现出从恼羞成怒到略微不悦这种程度的不满,但他则不然,这位风度翩翩的金发王子认真地看着亨利,显然是在等待着下文。
“亚文内拉的军事体系和西瓦利耶一脉相承,主力军队由久经训练的骑士和军士们组成。另外还有相当数量的重装步兵用以充当协助和处理一些日常事务。”他说,爱德华点了点头。
“这些人都是属于贵族或者贵族侍从的阶层,即便是重装步兵,也就像那个别号一样,是‘步行骑士’。”
“换句话说,他们和你是一样的,王子殿下。”亨利耸了耸肩:“接受着一模一样的骑士教育,学习着一模一样的骑士文化,甚至……”
“有着一模一样的‘亚文内拉纯正口音’。”
他这么说着,而爱德华露出了一丝丝的苦笑——他大概知道贤者想讲的是什么东西了。
在一个贵族阶层集体崇拜西瓦利耶的国家,他们所追求的‘纯正亚文内拉口音’的通用语会是什么样的东西,也是可想而知的。
“您还有亚文内拉的贵族们,和西瓦利耶人的共通点,比和亚文内拉人民的共通点更多,王子殿下。”亨利说道:“亚文内拉是由西瓦利耶人支持的西瓦利耶贵族通过战争统一了本地的部落而建立的国家。诚然,贵族们本身就是来自于西瓦利耶的,沿袭西瓦利耶的语言和生活方式,甚至交际和战争都完全复刻西瓦利耶也是可以理解的。所以这一点不能责怪你们,而在这之前这也并没有什么错误。”
“但是眼下这场战争,以及日后可能会发生的战争。假如想要获得胜利的话继续维持这种和西瓦利耶人的共通,贵族和人民在文化上和生活上都被两极对立起来的样子,是行不通的。”贤者竖起了一根手指这样说道。
“单纯拼贵族阶级,以骑士作为主力的战争,亚文内拉不论如何都不可能会是西瓦利耶的对手。”
“但若要像我们现在正在做的那样去指望这些由亚文内拉人民组成的普通军队的话,你又叫他们如何心服口服,去追随一位甚至不会讲他们的语言的指挥官,以及未来的国王?”爱德华沉默地倾听着,而亨利接着说道:“亚文内拉人是高地居民,是山民,为了生活他们几乎每家每户每一个人都懂得使用长弓来狩猎,这也是为什么瓦瓦西卡招募了这么多的普通农民作为城防军的缘故。”
“但在这里头安静地在城墙上巡逻是一回事,要让他们去跟大名鼎鼎的西瓦利耶骑士拼命,你需要的不止是用贵族身份去号令,王子殿下。”
“强权固然能够逼迫人民屈服,但它不是发自心底的跟随,也注定不会持久。”亨利认真地看着爱德华,而王子殿下展现出了他一如既往的豁达和谦逊,认认真真地点了点头:“那么先生的建议是?”
“——认同感。”亨利竖起了第二根手指。
“您的父亲将西瓦利耶那一边的王位看得如此重要以至于不惜引发一场战争让亚文内拉人民流血牺牲也要去夺得它,而其他的贵族也几乎没有人会在乎亚文内拉人的生死。”他说:“我们知道这一点,亚文内拉的百姓自然也知道这一点。”
“为了赢得这场战争以及许多更加重要的东西,不仅仅是贵族,你必须让真正的亚文内拉人,那些占据了‘绝大多数’的亚文内拉的子民对你有认同感。”
“这场战争,不是为了争夺西瓦利耶王位的贵族内战。”亨利长长地出了一口气,然后说道。
“它是西瓦利耶和亚文内拉之间的战争,而你,王子殿下。”他重重地咬着这几个关键字向着爱德华强调道。
“你是亚文内拉人的王子。”
“去告诉他们这一点。”他说。
“去告诉他们你的心和身,都属于这片土地,这个国家。”
“去用他们的语言告诉他们这一点。”
“告诉他们,你不是西瓦利耶人。”
“你是亚文内拉人,你是亚文内拉的王子,并且终有一天要成为亚文内拉的王。”
“你生于此地,你流着这里的血,你呼吸着和其他亚文内拉人没有两样的空气,你脚下踩着的是亚文内拉的土地。”
“你就是亚文内拉人。”
“去告诉他们,去竭尽全力地告诉他们。”
“告诉他们亚文内拉不是西瓦利耶的附庸,亚文内拉人也不是一个需要看西瓦利耶人脸色的民族。”
“去告诉他们。”
“你是为亚文内拉而战。”亨利一字一句地说道。
“……”
爱德华沉默了,然后向后退了一步,转过身,正对着亨利。
“啪!”他手握成拳重重拍在胸口,不是以王子的身份而是以骑士的身份向着亨利真心地致谢。
“我很感谢你,先生。”爱德华微笑着用亚文内拉语对着亨利这样说道,贤者以相同的表情回复。
“去吧,你的人民在等着你,王子殿下。”
“……”爱德华深深地点了点头,然后转身跑到了楼下。
“哒、哒”米拉发出轻巧的脚步声走到了亨利的旁边,她吸了吸鼻子,亨利转过头发现女孩眼眶红红的。
“……”贤者清楚是自己话语中关于民族认同的一些东西让洛安大萝莉有所感触,他摸了摸她的小脑袋,两人静静地站在城主府二楼的走廊上观望着夕阳。
不远处的广场上爱德华聚集起来整个军队开始在大声地喊着一些什么。
原本显得有些嘈杂的人群随着他的话语逐渐地变得安静了下来,而在最后王子殿下一把拔出了长剑高举天空的时候所有人都沸腾了起来。
“亚文内拉万岁!!”
“为了爱德华王子!!”
“为了亚文内拉!!”
常春藤与山狮的旗帜随着秋风猎猎作响,在西海岸亘古不变的天空下第一次有这么多的人用亚文内拉的语言同时呼唤着这个国家的名字。
“这之后的事情,或许会非常值得期待呢。”
所有人都在同一面旗帜下热血沸腾的景象与火红的夕阳相互辉映,一头白发的娇小萝莉和高大的黑发贤者就这么静静地站在高处远远望去。
以后的历史家们很可能会这样描述这一天。
「一百九十一年前的某天,莫比加斯西海岸建立了一个名叫亚文内拉的小王国。
而在一百九十一年后的这一天。
属于亚文内拉人的亚文内拉。
诞生了。」
自此之后这个人口不足两百万,但流动人口却最高可以有一百万的小小王国,发生了一系列翻天覆地的变化。
这些变化之大甚至达到了影响整个西海岸乃至于整个里加尔世界的程度。它波澜壮阔的进程注定被载入史册,在这段光辉历史当中自然也有数不尽的英雄儿女和光辉事迹。
但我们将要继续讲诉给你的,却是与那些在之后的日子里头闻名天下的英雄与国王们有所不同的。
在现在仍旧鲜为人知,但不可谓不重要的。
与这个时代息息相关,并且在许多地方扮演了重要角色的。
贤者与少女的故事。
第二十九节:艾卡斯塔的风(三)()
或许是因为前些日子的降雨,在傍晚时分,艾卡斯塔平原很大的范围内开始泛起了稀薄的雾气。
待到晚饭过后士兵们出发来到南侧的森林之中时,浓雾已经达到了几十米的距离都没有办法看清的程度。
迷雾之中的森林看起来就好像是亚文内拉传说中无头的骑士会出没的地方,为了不掉队,所有人都采取了紧密的阵型。
起雾对意图隐蔽前行的亚文内拉军队而言是一个天赐良机,但夜晚本来就低微的能见度再加上这阵雾气,行走于森林之中的骑士和军士们脸上的表情都显得凝重不已。
迷信加上确实存在的危险让他们感觉整片森林都是怀有敌意的,许多人都神经紧张了起来,一点风吹草动就左右观望着。
崇尚西瓦利耶式生活的贵族们或许从未真正融入过这片平原。
外在与内在由昂贵盔甲和各种繁复礼节组成的他们在将自己与普通的亚文内拉人区分开来的同时,或许也把自然给隔离开来了。爱德华仔细地观察着那些打头的弓手们,为了生计,常年行走于山林的他们有着矫健又轻盈的步伐,在复杂地形时他们步行的速度甚至比战马都要快。那身姿与白雾融为一体,这种自然而然的气质和千锤百炼的动作是在狩猎那些远比人类更加机警的野生动物时锻炼出来的。
物资的贫乏让这些农民出身的弓手们更多地使用技巧和经验来代替工具,他们将星星用作判断方向的指示,从地面上的每一丝不自然的痕迹和植被的生长判断哪边是安全的适合大军前进的道路。
爱德华陷入了深思,正如其他许多此时此刻坐在马背上的亚文内拉将领一般。
骑士和军士们固然装备优良训练有素,但当真正行军起来时,一千名弓手发出的声响都要比十名亚文内拉骑士更少。这些以往他们未曾真正关注过的亚文内拉占据了绝对的‘大多数’的普通人有着太多的地方是值得他们学习的,一头金发的王子如是思考着,亨利在几个小时前跟他说过的话语经过这些细节令他愈发地深思了起来。
一百年前统一起来的亚文内拉人来到了艾卡斯塔平原,但真正意义上的融为一体,或许从未有过。
来自西瓦利耶的贵族们从始至终都是西瓦利耶的贵族,若要真正地令这个国度强盛起来,不把民众和贵族之间的隔阂打破是不行的。
他收回了思绪着眼于当下——最大的问题是时间。
准确的爱伦哨堡被袭的时间无人知晓,但随着向它运输补给的日子接近,西瓦利耶随时都有可能进攻亚诗尼尔。考虑到瓦瓦西卡、爱伦哨堡和亚诗尼尔这三者之间的相对距离都没有过大差距,他们实际上拥有的领先优势并不多。
爱伦哨堡到亚诗尼尔不绕道直走要走上两天,而从瓦瓦西卡前往亚诗尼尔则在正常情况下要走一天半——再加上伏击位置的因素,走正常道路的话留给他们的时间实在是太过短暂了。
仅仅半天的缓冲时间,考虑到西瓦利耶人的主力是机动能力极强的骑兵,稍有误差的话爱德华旗下的这支部队很可能就跟对方擦肩而过。失去伏击的机会放任对方长驱直入的话之前一切的努力也就白费了,因此在那场演讲之后将整支军队拧成一股绳的爱德华王子令手下的弓手们作为前锋引领整支队伍横穿森林,生生地将到达指定地点的时间压到了一个晚上。
刻不容缓,整个国家的命运此时此刻就寄托于自己这些人的身上。
天公作美,浓重的大雾根据那些熟悉艾卡斯塔平原的弓手们判断至少会到明日下午才散去,考虑到夜间行军的危险性,西瓦利耶人很可能会选择等到后天的白天才出发。换句话说他们至少还会有一整天的时间可以做好伏击的部署。
一切,就看这两天了。
呼吸着口鼻之中冰冷潮湿的空气,爱德华抓紧了缰绳。
……
月落,日升,一天过去。
浓浓的雾气直到下午时分才被热烈的太阳所驱散。
爱伦哨堡前面有着些许起伏的草原上散发着一股难闻的积水的臭味,阿梅代·德·伯度安爵士眉头紧皱地捏着他极具西瓦利耶特色的大鼻子。
他一直非常地厌恶这片土地,厌恶这里讨人厌的住在城堡之中仍旧呼啸个不停的恼人寒风,厌恶这片长满了野草的大地,厌恶这里不知好歹的人民以及贵族。
“呸。”爵士狠狠地向着平原啐了一口,雾气让他披在身上的丝绒披风沾上了许多的露水,这令他心中的不快愈加旺盛。
“怀念因茨尼尔金黄色的小麦海了吗。”旁边走过来的一名年纪在35岁上下,面白无须,穿着得体的贵族,他对着伯度安爵士耸了耸肩,而爵士回之以另一口唾沫。
“这些山猪生活着的地方就连空气都闻起来有一股猪粪味。”爵士显得相当不快,而那人脸上表情依然吊儿郎当:“安托万伯爵阁下已经发布命令了,爵士,明日一早就出发,你我将会成为利矛之尖。”
“去教会这群乡巴佬什么叫做真正的骑士吧。”一头金发全部梳到一侧的贵族露出了玩味的笑容。
“乐意之极。”而爵士如是回答道。
日落、日升,又是一天过去。
爵士站在城堡的门口令手下的两名仆从将一件件的板甲套到了他的身上,深蓝色的罩袍下摆从胸甲的下方垂出,在它的下面贴身系在武装衣外围的柔软锁甲围裙保护着大腿的上半部分。
仆人们熟练地将武装衣上面的坚韧皮线穿过板甲上面的小孔然后拉紧系住,整整花了五分有余的时间,整套的板甲才被穿戴整齐。
“咔哒。”在仆人的帮助下爵士翻身上了马,他接过一旁仆人递来的头盔,盔顶显眼的蓝色尾羽装饰代表着贵族的身份。他戴上了头盔,然后将面甲掀开,转头看向了身后。
其他人也大致都准备完毕,数以百计的旗帜被举了起来,紫罗兰与玫瑰在艾卡斯塔平原的狂风下猎猎作响。
“德帕!瓦拉!西瓦利耶!”坐镇中部的安托万伯爵高声喊着。
“喔!!”其实和军士们高举武器回应着。
“瓦拉!西瓦利耶!”伯度安爵士露出了些许的笑容,然后当先拉动了缰绳。
那些亚文内拉的蠢货只要到时候不会吓得尿湿了马鞍就行了,在这支铁骑的面前。
“咚咚咚咚咚!”平原地面上残留的积水被一对又一对的马蹄重重踩踏而过,不可一世的西瓦利耶重装骑兵开始了前进。骑士们集群奔袭的场景就连地平线都为之颤动,他们手持骑枪,各式各样的贵族纹饰画满了胸甲头盔还有罩袍露出的下摆的每一寸空间。
假如有认得贵族纹章或者熟悉骑士比武的人在这儿的话铁定会因为如此众多的数目而数得眼花缭乱。
两万五千名骑士和军士组成的重装骑兵——精钢打造的昂贵板甲配合血统优良的健壮战马,除了西瓦利耶之外没有任何一个西海岸的国家可以拥有这样一支骑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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