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煞七十二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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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煞七十二变- 第8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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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晚就把这小庙给强拆了。

    老头气得跳脚,在官府闹了几番无果,扬言要去北平上访,可人刚到了火车站,就没了音信,直到前几天,再次现身已然成了神经病。

    眼下,不能独自生活,被村委会托付给了他的外侄代为照料。

    李长安把鲍志云的资料在心里揣摩了一番,抬眼到了路边一间农家小院。

    按照袁啸川给出的地址,这应该就是鲍志云外侄鲍春明的家了。

    “你好。有人在家么?”

    李长安隔着大门喊。

    “有人,外头是哪个?”

    有些意外,门内立马有了回应。接着,大门打开,一条土狗窜了出来,冲李长安一顿乱吠。道士只拿眸光一扫,土狗呜咽一声夹着尾巴就窜了回去,差点把门后走出的人撞了个趔趄。

    那人骂了声“死狗”,转头冲道士笑了笑,自然而然地要来握手:

    “你是?”

    “打扰了。”道士握手道,“我叫李长安,是小渝网的记者,这次是专门来采访鲍志云鲍老先生的”

    小渝网记者的身份,是道士和袁啸川商量后冒顶的马甲。

    这个网站是省里的一个地方媒体,有一些立足于民俗的栏目。恰好,綦水这一带有供奉“盐水女神”这个古老神明的习俗残留,而鲍志云家传的菩萨庙供奉的主神正好是她。

    所以说,李长安此行用这个马甲实在再适合不过。

    果然。

    “原来是记者同志,请进,请进。”

    这人听了忙不迭请李长安进门,而道士却注意到,该人年约五十几许,体型富态,面皮白皙,衣着休闲,但却蹬着一双锃亮的皮鞋,戴着机械表,头发也梳得油光水亮。

    鲍志云的外侄鲍春明是个土里刨食的农民,这个人的形象、作派可不相符。

    道士直接问道:

    “你是鲍志云老师的外侄,鲍春明么?”

    “哦,我不是鲍春明。”这人笑道,“我是鲍志云另一个侄儿,我叫鲍春华。”

    说完,他叫出了屋中两大一小三口人。

    分别是鲍春明夫妇和他们的女儿,这一家三口齐齐整整的迎了出来,神色中没什么诧异只是有些紧张,身上衣物也是干干净净、崭崭新新,很是正式。

    道士瞧了眼时间,这个时候正是该上坡干农活的时候,这一家三口却穿戴整齐,一个不拉恰好呆在家里。

    呵。

    这还真是“凑巧”。

    看起来,红茅这伙地头蛇的触角要比想象中伸得更长。

    李长安不动声色。

    “请问鲍老先生在不在呀?”

    “在。”

    鲍春明连连点头,指向了院落一角。

    道士顺势看去。

    那里用石棉瓦搭着一个小棚子,李长安先前没注意,只以为是狗窝或是柴棚,现在仔细一看,里面缩着的“物件”分明是个大活人!

    “我们也是没得法!”

    鲍春明连忙解释。

    “他不能进那啥子叫封闭空间,只要四面有墙,就是打开窗户都不得行,一进屋就发疯,所以我们才在院子里给他搭了个棚棚。”

    说完,鲍春明的老婆生怕李长安这个记者不信,回去乱写一汽,跟着说道:

    “不光是这样,他还非常怕黑,电灯一定要照个通宵,昨天半夜停电,他闹得半个村都睡不到觉。”

    这俩夫妇平日像是积了一肚子苦水,眼下逮着机会全给宣泄了出来。

    絮絮叨叨说了半天,直到鲍春华使劲儿咳了几声,才终于打住。

    两人于是讪笑不言,鲍春华瞪了他俩一眼,又对李长安说道。

    “李记者要采访,我们是欢迎的,但是有两点。”

    “请说。”

    “一是他这个病不能有人碰他,只要挨近了,他就发疯打人。你要问恐怕只有在这儿问。”

    “这个没得关系。”

    “二么,是他不大搭理人,有时候你喊死了他也不得回你一句。”

    “来都来了,总要试一下。”

    于是,道士搬了个小板凳在棚子前坐下,似模似样地拿出了笔记本、录音笔,但在仔细打量鲍志云的第一眼,李长安的心就凉了半截。

    鲍志云抱着双腿蜷缩在棚子最里面,衣服肮脏,花白的头发胡须支楞着,神情木然,双眼里眸光涣散。

    道士试探着问道:

    “鲍老师,我是小渝网的记者,我叫李长安。你听到我说话了么?我有些事情想问你。”

    鲍志云木讷无言。

    “我们之前联系过呀,但前一段时间,你突然没得消息了。”

    鲍志云依旧呆滞。

    李长安又接着说了几个句,还拐弯抹角的提到了“失踪”、“红茅药酒”、“火车站”等,可这鲍志云通通是半点回应也无。

    道士不由悄然叹息。

    人是真疯了,也是真的问不出东西了。

    既然如此,留在这里也没什么用了,但做戏要做全套,道士顺口问了句:“你对盐水娘娘”

    可没想,就这么半句话。

    在采访中一直木讷的鲍志云却突然抬起头来。

    他双目直勾勾地瞪视着李长安,又忽的低头翻出一个物件,双手平举在道士眼前。

    老人张了张嘴。

    忽而涕泪直下。

    “菩萨。”

    那物件正是一尊神像。

    只是寻常的民间工艺,塑造、描绘还算用心,但奈何已然残破,左臂缺失,嘴部被铲掉一块露出了泥胚。

    但道士却感知到了一点不一般的东西,和刘卫东家中的神像相同的东西。

    神明。

    或者说,是从众生信愿,从人的虔诚拜祭中,偶然诞生的魂灵。

    但在这末法之世,便是这类神明也是无根之萍,纵使拜祭不休,多半也只是懵懵懂懂难以生出完整的智慧。眼前这位也是如此,再加上丢了庙宇,损坏了法身,已然成了风中之烛,奄奄一息。

    道士心思一动,伸出手指在神像上轻轻一点。

    顿时他眼前忽的一花。

    随即,便见着神像幻化成一位宫装丽人,可惜左臂残缺,面上无口。她冲李长安盈盈一拜,而后抬起右手指向某处。

    然后又摇身一变,换化作一个男子的形象。这个人浑身邋遢肮脏与鲍志云有得一比,不过鲍志云是呆滞,这个人则是痴傻。歪着头,顶着鸡窝样的头发,咧着嘴露出两排大黄牙。

    这人莫不是个傻子?

第七章 傻子() 
“李老师?”

    “李长安!”

    道士恍然惊醒。

    “你咋的了?”

    旁边鲍春华满眼的古怪,在他的眼中,没有什么宫装女神,只有这个年轻的记者突如其来的呆滞停机。

    “莫事。”

    道士随口回了一声,再瞧棚子里,鲍志云抱着神像又蜷缩了回去,而他怀中的泥塑菩萨已然没了先前的神蕴。

    李长安呼出口气,回想起刚才看到的幻想,莫不是这懵懂神明给与的最后的指引?

    他看着女神先前指着的方向,若有所思。

    这时,鲍春华又笑眯眯地开了口。

    “看起来也问不出啥子咯,害你白跑一趟了。”

    听这口气,是要李长安从哪儿来回哪儿去。

    但这时候,哪儿能一走了之。

    道士脑筋飞转,很快就想到了一个主意,在脑子里琢磨了一下,便笑道:

    “也没白跑,其实我这次来,除了采访鲍志云老先生,还有另外一个任务。你们这儿不是红茅种植示范村么?”

    鲍春华不动声色。

    “对。”

    “我们主编觉得红茅公司带动农村发展很有看头,让我顺便来做一个乡野调查。”

    “红茅集团是好样的哦,帮了我们农民的大忙,带领了大家致富。”

    “洪总是好人,村里头的公路还有小学都是他带头出资建成的。”

    “我们村有很多贫困户、五保户生活困难,洪总每个节假日都发生活用品给他们。”

    “原来一年下地累死累活才种点儿口粮,现在每天轻轻松松,每个月除了分红还有工资,你说爱不爱意,洪总要不要得嘛?!”

    李长安沿路挨家挨户问下来,得到的全是对红茅的歌功颂德。

    不过这倒也不出乎意料,照袁啸川所说,这红茅集团在地方盘根错节多年,要没点儿本事,早被连根拔了。

    道士打发走一个结结巴巴背完台词的大婶,旁边鲍春华就腆着肚皮凑了上来。这人像个牛皮糖,粘着李长安不放,但你还甩不掉他,因为这货居然是丰顺村的村长。

    此时他脸上挂满了得意。

    “怎么样嘛?李老师对这采访结果还满意不嘛?”

    “满意。”

    照他们说的,你们洪大善人都快功德圆满、白日飞升了。李长安在心里翻了个白眼。

    “听了这么多,我就得你们红茅集团也不单是卖药酒的,还卖的是慈善,卖的是良心。”

    “对头。”

    鲍春华刚点下头,就觉得这话怎么有点不对头,但还没咀嚼出什么味儿来。

    旁边传来一阵嬉笑。

    “傻子。”

    嘿!

    鲍村长气冲冲转过头去,只一眼,却是更加气急败坏了。

    概因笑话他是“傻子”那人,正躲在路边的小树丛里,脏兮兮的脸上顶着鸡窝一样的头发,却是个货真价实的傻子!

    鲍春华抄起一块石头就砸过去。

    “你个傻婆娘,滚一边去。”

    可这傻子反倒不依。

    “我不滚,我也要接受采访。”

    这么一句倒是把鲍春华给逗乐,而旁边的李长安却有点诧异。

    婆娘。

    “女的?”

    老实说,人脏成了这样子,实在也辨不出了男女。不过她头上“鸡窝”颇短,李长安一直以为她是个男的。

    旁边,鲍春华听了,给李长安解释道:

    “这是我们村里头的一个女娃娃,小时候发高烧把脑壳烧傻了。后头,那年地震,婆婆爷爷爸爸妈妈全遭滑坡埋了,剩这么一个孤零零、傻搓搓也是可怜。平常,都靠各家送些米粮蔬菜,不然,早就饿死了。至于她那个头发,可能是遭理发的割走了。”

    说到这儿,他话锋一转。

    “这边儿差不多都采访完了,我们去下一个地方么?”

    道士却摇摇头。

    “哪里采访完了?”

    他指着那傻子。

    “这不还有一个么?”

    鲍春华难以置信。

    “她是傻子哦。”

    “傻子好嘛。”

    李长安笑道。

    “有些话,傻子才敢说嘛。”

    “你叫啥子名字嘛?”

    李长安递过去一颗薄荷糖。

    “鲍小慧。”

    一双脏兮兮的手把薄荷糖接过去,剥开糖纸,放进门牙漏风的嘴里,接着,同样脏兮兮的脸昂起来,露出毫无防备的笑容。

    道士仔细打量这张脸,在蓬乱头发与脸上污垢下,确实掩藏着年轻女性柔和的五官与轮廓。但美丽清秀是万万谈不上的,只能说二十来岁年华给与的东西,还没被艰苦带来的粗粝彻底磨灭罢了。

    “你晓得红茅公司不?”

    李长安又递了一颗糖果过去。他手上这袋薄荷糖,是刚才在附近的小商店买的。道士和包小慧约好,每回答一个问题,就给她一颗。

    她接过薄荷糖,依旧包进了嘴里,而后,拍手唱出些乱糟糟的调子:

    “穿新衣,戴新帽。要想发财,枇杷铲了,种红茅。红茅深,红茅高,一飞飞到李家庙”

    老实说,语无伦次,不明所以。

    但李长安还是耐心等她说完,这才又递过去一颗,问起了新的问题。而鲍春华倒也没走人,只抄着手冷眼旁观,全不似先前采访时那般热心,亦或说,那般警惕。

    想来也不奇怪。

    这傻子说的话,平常人哪里听得懂?哪里又能去相信?

    好比这小慧,嘴里包着薄荷糖,絮絮叨叨说了几大段。

    零散、细碎、跳跃、词不达意、前后矛盾种种问题是条条都占。若是本村的乡民,这村前村后、左邻右舍的事儿都门清,也许能从只言片语里估摸出点儿东西。

    但李长安一外地人,哪里听得懂?

    可是。

    道士听不明白,旁边不有人能听明白么?

    于是乎。

    李长安明里用糖果勾着小慧不断说话,暗里却悄悄观察鲍春华的反应。

    当小慧说道“穿新衣”,鲍春华面露喜色。

    嗯,这条信息没用,略过。

    当小慧说道“枇杷铲了”,鲍春华目光透出点焦急。

    很好,这条有用,赶紧追问!

    不一阵,鲍春华的脸色黑成了锅底,道士手里的笔记本却密麻麻记了几页。上头全是根据鲍春华面色阴晴变化,从小慧话里整理、归纳出来的信息。

    其中有一条很是值得注意:

    李长安先前途经的那处红茅种植基地,早几年实际上是承包给一个果园老板种枇杷的。后来,红茅的人进来,要求人家低价转让,果园老板当然不肯。他们就通过这位鲍春华,召开了个村民代表大会,现场每家发了一百块钱,承若高价租地,通过了单方面合同转让的决议。然后,就把人家的果苗给铲了。

    然而第二年,人就把租金给降了回去,给得比果园老板都低,村民闹腾了一阵无果,还被收拾了几顿,眼看着茅草越长越高,再想种其他的作物也十分麻烦,一个个也就偃旗息鼓了。

    这是流氓撞见了土匪,没甚好说的。但值得注意的是,在此期间,某个领头闹事的失踪了一阵,与鲍志云的情况十分类似

    李长安趁着鲍春华没反应过来,再接再厉。

    “小慧,你认不认得到鲍志云啊?”

    他嘴上问着小慧,眼睛却使劲儿往鲍春华脸上瞧。

    而小慧则是点了点头。

    她现在嘴巴里包满了糖,只能一边拿手捂着,一边口齿不清的说道:

    “主持爷爷要给盐水娘娘报仇,遭采石场的妖怪”

    话到这里。

    李长安突然发现鲍春华一下子变了脸色。

    “你个傻婆娘,乱说啥子?哪儿来的妖怪!”

    他嘴上咒骂,更是作势要去打小慧。李长安眼疾手快,一把将他的手腕攥住。鲍春华一张白胖的脸顿时涨了个通红,这次却不是气得,而是疼的。

    等到道士放开,他手腕上已然青肿一片,他倒也是个识时务的,灰溜溜的滚到一边,屁也不敢放一个。

    但小慧被他这么一吓,却是满嘴的糖包不住,全给喷了出来,现在正在捡地上的糖往嘴里塞。道士见了,赶忙制止了她,抓了一大把糖递给她。

    “接着说,采石场的妖怪怎么呢?”

    小慧却把手里的糖还给了道士,只留下一颗。

    “一个问题一颗糖。”

    她郑重其事地说道,然后把这颗糖剥开,依旧包在嘴里。

    “采石场的妖怪要吃人的魂儿,脑壳长得五颜六色的,吓人得很!好多人遭妖怪捉进去,把魂儿吃了,吐出来,就像”

    像啥她没说,只双手抱膝蜷缩起来,脸上作出一副夸张的呆滞模样。

    李长安默默点头。

    妖怪什么的,李长安是不怎么相信的。

    毕竟这末法之世,恐怕难有妖怪敢在人类社会兴风作浪,更何况,道士在鲍志云身上半点妖味儿都没闻到。

    但采石场里头恐怕有些猫腻。

    鲍春华已然满头是汗。

    一半是痛的,一半却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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