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着小小的身子,稚嫩的脸庞,大大的眼睛空洞地对着她。
她张了张嘴
撕裂空气的剑尖,映着寒光凛凛。
眼瞧着“白莲教主”便要命丧当场。
“咚。”
忽如其来的钟声震得龙图道人眼前一花。
随即,他便骇然发现剑下之人忽然变了张面孔,变成了自个的上司,新官上任的陈之极陈大人的模样。
惊骇之余,他奋力错开剑锋,勉强让剑刃擦着陈大人的脖颈刺入后头的木板。
而那陈之极却还沉浸在幻觉中,手脚乱蹬,哭泣讨饶:“别杀我,别杀我,不是我害的你咦?”
好一阵,才恍然回神,抹了把猫尿,瞧着龙图道人,楞楞问了句:
“龙图?”
但龙图道人却丝毫没有理会他,只面目苍白伫立在暴雨之中,恍惚瞧着高台上枕籍的伏尸这都是他一路砍杀过来,除魔卫道的“成果”。
这里头有白莲教妖人,有和尚,有无辜民众,更多的是镇抚司的袍泽弟兄。
“我的儿!幺儿!”
台下,不晓得哪里传来声凄厉的哭嚎。
龙图道人身子晃了晃,喉头一甜,一口鲜血喷涌而出。
短暂的茫然后,人们陷入了更大的哀恸与慌乱中。
从幻觉中醒来,他们发现拼命杀死的竟然是身边的亲友,妻子杀死了丈夫,兄长杀死了弟弟,而母亲则杀死了自己的孩子。
马大娘抱着儿子,木然无语。
除却方才那声哭嚎,撕心裂肺的悲痛让她对外界丧失了所有的反应。
许久,她脑中升起一个悲愤的声音。
这是为什么?
为什么要杀死她的孩子?
难道是因为自己对神佛不虔诚,对她的惩罚么?
她抬起头,望向法台上,却是一愣。
那是什么?
法台上依旧是一排熟悉的莲座,可莲座上的却不是往日里的肉身佛们,而是一些个面露痛楚的老和尚。
并且在那一排莲台之后,法台的深处,跌坐着一个三头六臂的巨人,巨人身上的衣衫依稀是僧袍模样,被庞大的身躯撑破,露出下面青灰色的肌肉筋骨;三张面孔上颧骨凸起,眼窝深陷,口吐獠牙,肉瘤横生,明明生着恶鬼模样,却带着三顶毗卢帽。
没由来。
马大娘想起某个流传已久的传说。
三身佛么?
而便在这时,这三头六臂的巨人好似察觉到了她的窥探,三颗头颅一齐望了过来,一者狞笑,一者怒嚎,一者却闭目诵咏着什么。
她悚然一惊,可没等着惊呼出声,她怀中的孩子忽然颤抖起来。
她却惊喜莫名,只道:我的孩儿活过来了?
马大娘欣喜收回目光,却在那稚嫩的面庞上,迎着了一对死灰的眸子。
那孩子瞪大了眼睛看着她,眼白里泛起些许血丝,像是游虫,丝丝向着瞳仁里钻。
马大娘哪里管得了这些,只噙着泪,手忙脚乱擦拭去孩子脸上血水,小心翼翼唤道:
“幺”
呼唤戛然而止。
却是孩子并指成刀戳进了她的胸膛,让那个“儿”字永远也无法说出口。
她带着一丝疑惑,一丝痛楚,一丝解脱,颓然倒地。那浸没在泥水中,渐渐失去生气的瞳孔里,映出了会场最后的景象。
一个又一个死者摇摇晃晃“复活”过来,向生者展开了复仇。人群慌张逃窜,却绝望地发现会场边沿围上了许多和尚,他们拖着扭曲的躯体,缓缓逼近
暴雨中,杀戮重演。
第一百一十一章 逐杀()
黄昏。
铅云将落日的余晖压成一束沿着远方山脉起伏的红线。
山腰处。
冷雨与热血一同浇入腐土,惨叫、奔走、拼杀、活人的怒喊与怪物的嘶吼汇成一场生死逐杀的大戏。
“那到底是什么东西?!”
此刻的龙图道人发髻散乱,额头处拉出条指长的口子,鲜血、汗水、泥水混杂在一起模糊了视线。
连番的恶战几乎耗光了他的体力,光是站着,便是气喘吁吁,手头的宝剑早已断裂,如今握在手中的是一柄雁翎刀,大抵属于某个倒霉的官兵。
尽管已经逃离了会场,但那个三头六臂的魔影却总是从脑海里钻出来,让这位龙虎山高徒意态惶惶。
他犹自记得那一幕:
当钟声响起,众人从狂乱的幻梦中清醒。
不论是白莲教,还是镇抚司,哪方的高手不是老江湖?第一时间便意识到粥中有鬼,并猜测到法台上那尊三头六臂的尸佛,恐怕便是方才的幻术以及眼下群尸袭人的罪魁祸首!
虽然不知为何,难以调动法力,但老江湖总有老江湖的能耐,譬如说——渡魔针。
于是乎,白莲教与镇抚司共计二十七个好手,第一时间发动了反击。
可接下来的一幕,龙图永生难忘。
这些高手方才逼近法台,那尸佛只端坐莲台,三张面孔依次开口。
“嗡。”
二十七人在痛呼中滚倒一地。
“啊。”
肢体抽搐,红毛刺出皮肤。
“吽。”
二十七具活尸已然新鲜出炉。
龙图道人胆战心惊。
这些人可不是什么阿猫阿狗,都是天下间有名姓的好手,在做好防备后,居然也自下山行走世间二十余年,他何曾见过这等妖魔?
一时间,不晓得多少人脑中只剩下一个念头。
“逃!”
所幸,那尸佛只是端坐法台,并无亲身追击的举动,否则龙图注视着眼前扑咬上来的活尸,着武服,披黑袍,他认得这人,随着杨之极从长安出来的高手之一,终日带着长安人惯有的傲慢,如今却也只是一具丧失了人性的怪物我也会变成这副鬼样子吧?那还不如死了!
他长吸一口气,将一口冷雨吞入腹中,这好似让他疲惫的身体又生出些气力,支撑着他奋力挥刀斩向这昔日同僚。
刀锋画出道冷艳弧光,砍进了活尸颈骨,本意一刀取下对方头颅。
奈何新增的气力是假,双臂的酸软才是真。刀口入肉后,却是偏移了三分,斜着卡尽了活尸的肩胛骨。
活尸不知痛楚无有疲惫,竟是顶着刀口,仍旧来撕咬活人。
龙图一不做二不休,干脆闪身让过活尸抓挠,而后奋力拖动刀锋。
只见得。
血肉四溅,骨屑迸出。
那活尸已被刀锋压着,跪倒在泥水里。
而龙图已然咬紧牙关,抬脚在刀背处奋力一踏。
咔嚓。
顿时,便将活尸脑袋并半个臂膀一同卸了下来。
但是,没有喘息的时间。
一具身形庞大的活尸拦挡在了跟前,挥着筋肉虬结的巨掌拍向了他的脑袋。
龙图却不闪不避。
哄!
无形的震波扫开雨点,金甲虚影在巨尸掌下爆裂开来,最后一张“金甲符”在龙图怀中化为灰烬,巨尸亦被反震之力推了个趔趄,而龙图已然拖动长刀,抢身而入。
下一秒。
但见刀锋撕开雨幕,一颗狰狞头颅滚滚坠地。
“呼。”
龙图杵着刀,先前呼入的那口冷雨,如今才抽出空子,慢慢吐出。
然而。
他这口气还是松得太早了!
那巨尸的躯体还未倒地,忽然,其背后又窜出一道黑影,直扑龙图脸面。
竟是具活尸藏在巨尸背后,待到龙图稍有松懈,冷不丁发动了偷袭。
龙图悚然一惊。
下意识捏起道法诀,想将一记掌心雷把来者劈个四分五裂。
可指决才打出一半。
“糟糕。”
他面色一青。
立时,腹中好似被人一把攥住了肠子再狠狠一揪,剧烈的绞痛让才聚起的法力顿作烟消云散。
连身形也为之一顿,躲散不及,被偷袭者扑倒在地,一同滚入泥水当中。
这活尸身躯枯瘦,裹着粗麻衣衫,一头乱发苍苍如枯草。想来,一个时辰前,它应当还是一位农家老妪。可如今的她却遍生红毛,浑身筋骨皮肉都有异化。尤其是头颅,下颚凸出拉长,满口尖牙参差交错。
龙图道人挣扎着想要将其推开,却发现这副老朽瘦小的残躯,力量却出乎意料的大,轻而易举便将他按倒在地,让这个习武经年的壮年男子挣脱不得,硬是呛了好几口泥水。
可龙图道人却哪里顾得过这些,概因,那口白森森的尖牙已然对准了他的喉咙。
匆忙中,他只得用雁翎刀奋力抵住撕咬。
相持里,刀口滑入活尸嘴中,立时,便让刀锋割破了它的嘴角。可血腥味儿却反倒激起了尸性贪残。
但见血肉淋漓洒落间,错乱的利齿将钢铁刀身咬得嘎吱作响。
碎肉、尸血、涎水,混在一起,一股脑地糊了满脸,刺鼻的血腥腐臭熏得他几欲失神,恨不得埋首在烂泥之中。
好在他勉强腾出一只手,在烂泥里摸索出了一块菱角锋利的山石,拽紧了,照着它的脑侧奋力一砸。
“砰。”
沉闷的声响混着尸血绽起。
可那活尸的脑袋只稍稍一扬,便再次张开利嘴撕咬下来。
龙图面目尽作狰狞,鼓起残余的力量,又是狠狠一击。
这次闷顿中带着一声脆响。
活尸的头骨不正常的拱起,一只眼睛更是爆裂而出,连着神经,搭在眼眶外晃荡。
但依然无用。
那活尸甩着眼球,用更加疯狂的姿态上来撕咬。
可龙图道人却再无反击的气力,只得握着刀背勉力抵挡,也就在此时,活尸的脑袋突然如同个烂西瓜爆裂开来,红的白的扑撒一地。
紧接着,龙图就被人一把从泥水里拔了出来。
“你这牛鼻子,拼命的时候,发的什么梦?”
说罢,那人舍下了龙图,转身投入了另一场战斗。
而龙图也只抹了把粘在脸上的臭血烂肉,咧嘴一笑,权作回应。倒不是他吝惜于一句“谢谢”,而是一来实在疲敝得很,二来对方的身份也很是尴尬。
救他一命的,不是镇抚司的同僚,更不是军中某位将校,而是白莲教的护法——“老蛟”黄太湖。
没错。
场中这群与活尸殊死搏杀的,其实是一帮杂牌军。
里头有零散的官军,大户人家的护卫,浑水摸鱼的江湖人士乃至于几个千佛寺武僧。
当然,最主要的还是镇抚司与白莲教这两家生死仇敌。
在活人与死人的厮杀当前,从虚与委蛇、相互算计到携手作战、同舟共济,似乎也只是水到渠成理所当然的事情。
去他妈的除魔卫道!
现在是在挣条烂命。
龙图自嘲一笑,呸了口嘴里泥沙,拖着刀,加入了厮杀里去。
片刻后。
斗声渐息。
一伙人且战且退,付出惨烈的死伤后,总算是摆脱了活尸。
他们早已偏离了路径,人人疲敝欲死,个个带伤,可他们也不敢稍作停留,只是估摸了方向马不停蹄,撞进了一片竹林。
此时天光已然将尽。
风愈疾,雨愈盛。
荒草、竹林、灌木在暗沉的雨幕间勾连成一片模糊不清。
人群里,某位衣甲残破的将官忽然打量起周遭,而后面作喜色。
“快,往这边走。”
他招呼起众人。
“穿过这片竹林,前方就驻有一队人马。”
话声方落,前方的荒草中,便影影绰绰冒出了一队兵马。
可那将官脸上却无有惊喜,倒有惊恐。
概因迎接他们的,不是热情的拥抱,亦不是警惕的盘问,而是熟悉的蹒跚的脚步,扭曲的肢体以及一张张蓄势待发的弓弩。
“嘣”
弓弦响动如雷声绵延。
乱箭汇同风雨,扑洒而至。
第一百一十二章 飞剑()
逃亡的一行人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就在以为要逃出升天的那一刻,一轮箭雨断送了他们的希望,而随之而来的“官军”则让他们彻底陷入了绝望。
此情此景,可谓才出狼窝,又入虎口。
对方“人”多势众,己方又是疲敝之师,无奈下,只得结成圆阵勉力挣扎。
冷雨簌簌。
落日的残光苟且在天边。
脚下的泥泞被反复践踏成沼泽,拉着人腿就往地里拽。
龙图喘着粗气,手中的刀尖挑入面前敌“人”的胸膛,粘稠的血浆便从刀口里慢吞吞往外挤。他又把身躯抵上去,用肩膀顶着,硬生生往外推了两三步。
可下一刻,无数的刀枪伸过来,又将他给推了回来。
又一次无功而返。
龙图惨然抬起头,视线里是层层叠叠官军模样的活尸。
它们操持着长枪、短兵、藤牌、钩索,结成战阵,有条不紊地步步合拢、挤压。就像一只大手,将幸存者的防御圈一再攥紧。
哪怕不曾经历过战阵,龙图也能意识到,这帮活尸是在压缩他们回转的空间,一旦被挤压到退无可退,等待他们得只会是穷途末路。
到死路了么?
不!
龙图咬牙告诉自己。
还有一线生机!
这一路来撞见的各种活尸,哪怕是身体有变异的,大都是些贪求血肉毫无理智的怪物。可眼前这些官军所化的活尸,不但能结成战阵,还能压住嗜血本性,步步为营。
以他的经验判断,必定是有“头目”约束。
他抬眼眺望,但见活尸组成的军阵后面,盘坐着一名军将打扮的活尸。这个怪物身形庞大,即便是盘坐在地,却也比站着的诸人高出一截。它身上的衣甲已被撑裂,冷雨扑打在裂缝下裸露的惨白皮肤上,呈现出一种岩石的质感。
它压在阵尾,抓着具裹着道袍的尸体,大口啃食。
那是龙图的同门师弟之一,在前一次突围未果后,挺身为他遮掩,却不料被活尸困住,反倒丢了自己的性命。
龙图双目泛红。
就是它!杀了它便能
“没用的。”
“别说咱们冲不过去,就算能冲过去,还能侥幸杀了它,剩下的活尸也能把咱们撕个粉碎。”
却是杨之极偷偷摸摸凑了上来,开口说道。
这厮自诩是文官,一路来虽也提着把破剑,但却一直仗着身份,躲在他人身后,出工不出力。眼下山穷水尽,却突然冒头,不晓得想搞什么鬼。
危急关头,龙图也无心与他计较,只苦笑回应。
“我们还有别的法子么?”
没想。
“有。”
杨之极斩钉截铁。
“逃。”
他凑近了,小声说道:
“我手里还有一枚‘雷震子’,介时我用它炸开一条缺口,咱们齐心合力闯出去!”
龙图初听着“雷震子”,神色稍稍一动,可随即脸色却还是晦暗下来。
“跑不了。咱们都已精疲力尽,怕是跑不开百十步,就得被这些活尸给追上。”
可。
“谁说咱们需得跑过活尸?”
杨大人目光闪烁,悄悄瞥了眼白莲教诸人。
“跑得过他们就可以了。”
龙图道人听了只是哑口无言。
又得如此作为么?
“杨佥事!事已至此,不得不断尾求生!”
杨之极厉声催促。
龙图道人只得叹了口气,正待答话。忽的,身后响起一阵惊呼。
二人连忙侧目看去,但见一人被长戈勾出阵外,被乱枪捅成了筛子。
二人面色顿时一白。
概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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