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必去做那贪求血食害人性命的恶事。至于那老鬼残害生人,只因他生性贪残。”
李长安握住剑柄,默然无语。
诚然,这帮仆役鬼魂中,只有怨气,而无血煞,看来确实不曾食人。可泥沙俱下,何人可独得清白?
也许是猜到李长安心中所想,这马三又说道:
“但我等也确实难脱罪孽,在那老鬼胁迫之下,也曾犯下恶果可我等确实没有害人之心啊!若道长放我等一马,我们必定一心向善,甚至力所能及之下,救助路人。”
说完,他俯身叩首。
“我等只求有这一方之地,在这凄惨人世,保存残魂。”
唉!
道士幽幽一叹,让他犹豫不定的正是这一点。若说这帮仆役鬼全然无辜,那是不可能的;可若把罪果归到他们身上,那确是不公平的。
所以斩还是不斩?
又是一阵难堪的沉默。
群鬼匍匐在地,道士按剑而立,妇人茫然无措。
许久,道士才盯着群鬼,慢慢说道:“我若是说‘不’呢?”
“道长对我等恩同再造,我等不敢向道长动手。”
说罢,那马三又是一个叩首。
“我只有自散魂魄,以证心意,请道长重下决定。”
“何必如此?”
李长安摇了摇头。
“为什么不归入幽冥。”
“道长有所不知。”马三抬起头来,满脸苦笑,“我等殉葬之鬼,阴籍也与墓穴主人绑在一起,若是主人不入冥府,我等也是无法投胎的。”
墓主人?得,已经被他们分而食之了。
“这还真是”
李长安正头疼之际。
“砰砰砰!”
外面传来阵阵砸门声。
这夜,这鬼宅,迎来了第二位访客。
第七十五章山君有请()
夜半,这鬼宅来了第二位访客。
此时,空间泛起阵阵涟漪。
不多时。
石棺又成了高床软榻,落在地上的干尸成了一个个别致花瓶,这阴森墓室又变作布置风雅的客房。
而另一边,那访客显然没什么耐心,听那又急又重的声响,怕是马上就要上脚了。
李长安瞧了眼马三,群鬼抬头尽是茫然不知。
他只得领着群鬼与呼延夫人到了前院,嘱咐女子藏好,便让马三去开门迎客。
“原来是柳使者。”
门前寒暄一句,马三便引进一个男子。
道士抬眼一瞧,却是乐了。
这男子的扮相委实有趣的紧。
上半截子身着儒衫、头戴方巾,下半截却配着个花裙子。脸上搽着胭脂,手上捏着丝巾,走起路来混若无骨,一路摇摇曳曳来了中庭,一双三角眼四下打量,张嘴便吐出截蛇信儿。
“吆,马三喇,你家主人不在么?“
马三跟着进来,脸上摆出先前那副木讷模样
“我家主人听闻山君妻子新丧,担心山君身边无人伺候枕席,正巧附近遇到个美貌女子,正要去把那女子抓来献给山君。”
“你家主人倒是有心,不过不必了。”
这蛇妖翘着兰花指儿把那丝巾轻轻一抖,马三默不作声躲得远些。那蛇精也不在意,只拿丝巾掩住红唇,腻声说道:
“山君昨日巡山,得到一绝色美人,那模样俊俏的,就是青丘来的狐狸精儿都是及不上的,当时山君就认定,那美人是下一位妻子啦!”
说着,他掏出张大红帖子。
“今日我来,就是为了送请帖的。”
“如此恭喜山君了。”
马三道着喜,语气却是丁点儿起伏也欠,这蛇妖看得无趣,眼珠子就落在旁边瞧热闹的李长安身上。
“哎哟,哪儿来的小哥儿,面生得很啊?”
几人早有准备,马三也就不紧不慢说道:
“这位是我家主人的远房表亲。”
“老鬼的表亲?”
这么一说,这蛇妖反倒来了兴致,绕着李长安转了两圈,蛇信在空气中探了几探。
“怪哉,怎么是个活的?”
李长安顺口敷衍。
“鄙人不是鬼,自然是活的。”
“不是鬼?是妖么?”蛇妖想着这鬼类的亲戚自然也是妖怪一类,于是乎又探出信子,“可咋没啥妖味儿勒?”
“新近为妖不成气候。”
“咋的人味儿这般重?”
“好不巧,正是人变的妖怪。”
“人变的妖怪?这倒是稀奇!”
这蛇精板着手指,一顿盘算。
“咱蛇变的是蛇妖,那耗子变的是耗子妖,这人变的么”
他一拍脑门。
“对了,是人妖!”
人妖?
李长安脸上表情霎时僵住。
都说打蛇打七寸。道士眼神灼灼往那蛇妖上下一扫,却不知这化作人形的蛇,七寸在哪儿个地方?
“吓,这小哥儿”
这蛇妖那手帕遮起脸来,露出一双三角眼滴溜溜往李长安身上转。
“眼神直勾勾的好不渗人,咱家可是正经儿的雄妖怪。”
说罢,把那红帖子塞进马三怀里。
“咱家还有帖子要送,这就告辞了。”
“如此说来,那老鬼倒也真只想着牵一回红线?”
那蛇妖走后,李长安寻思了一阵,觉得其中颇有些关联,仔细一询问,终于晓得了事情始末。
原是附近的山里住着个“山君”,刚死了老婆,正巧这呼延翼两口子路过此地,偏偏那妇人相貌又生得别致,这老鬼又着急舔那山君的沟腚子,一来二去,就动了歪心思
“呸!”呼延夫人啐了一口,“这腌臜老物!”
道士笑着没搭话,只想着这山君是什么来路?
这“山君”二字,在古籍中,一是指老虎,二是指山神。
他扭头问马三。
“这山君,是猛虎得道,还是山中神灵?”
“呵。”
那马三脸上难得露出表情,却是嘲讽不屑。
“道长太抬举了,哪里是什么虎妖、山神,不过是一老魈罢了。”
“这老山魈仗着有几分道行,趁着这乱世的功夫,收拢了一大批山精野怪,自己取了个‘山君’的名号。”
“那山魈淫性深重,最好掠走美貌妇人,但其性情狞恶,所掠妇人不是被其折磨致死,便是不堪其辱自杀,算上之前那位,已经有五六十个美貌女子被他掠走,受辱而死。”
听完这一番话。
李长安蔚然叹息,这世道当真是处处险恶。
本只是顺手除掉一个老鬼,却牵扯出一个妖怪山大王。这妖怪还真和人一般,数目一多,便互相勾连。
不过到此,李长安也想明白这么处理这帮怨鬼了,那就是
管他的呢!
既然不害人,那就由他去吧!自己就一野道士,又不是什么天使判官,还能裁人罪业?
说到底,道士也没什么“天下大同”的梦想。在这混乱的世道,所能做的也不过是,顾身边事,除眼前恶。
于是,道士也不再纠结,正要吩咐群鬼将呼延夫人护送回家便了事。
此时。
“咚咚咚。”
大门又一次被敲响。
莫不是那蛇妖瞧出什么破绽,去而复返?
嘱咐妇人再次藏好,李长安这次便同马三一起打开大门。
甫一开门,便见一个雄壮身形堵在门口,似乎打量着门旁石兽。
“不慎失路”
见房门开启,那人转过脸来,话到半截竟是一愣,然后却遮住脸转身就走。
李长安赶紧上前一步,叫到:
“可是燕兄?”
“非是燕某忘恩负义,实是愧对道长。”
李长安叫住来人,没想还真是刚分别没多久的燕行烈。
道士便把大胡子拉进来,询问到底发什么什么事儿?
“与道长分别后,害怕被白莲教发现,便也一直在旷野中行走,却不料还是被一好手发现偷袭,等某好不容易击退那好手,回过头来”
大胡子面有愧色,一言难尽。
李长安才仔细打量他,发现他不仅是孤身一人,连身上的斗篷甲胄也不见了,浑身上下就一柄配剑。
“那妖女?”
“不见了。”
“你那黄骠马?”
“也丢了。”
“那你的符箓法器呢?”
这镇抚司中,似燕行烈这等沙场出身,在术法一道半路出家的府卫,除了武艺之外,所有本事可都在那些物件上。
“在马上一并没了我当时正在疗伤哎,算了。”
大胡子意兴阑珊。
“之后,我也在山里找了一阵,结果却是失路到此。”
还能说什么?祸不单行呗。
李长安沉吟片刻,询问到:“接下来,燕兄打算怎么办呢?”
大胡子一咬牙。
“只有向司里求援了。”
“你就不怕”
道士话未说尽,大胡子却是点点头,苦笑一声。
“奈何别无他法。”
“我现在连那妖女是死是活,是回到了白莲教,或是落到其他人手中都是不知?”
李长安正要点头,却忽的灵光一现。
“我倒是有点儿头绪?”
说着,他从马三处讨来那张喜帖,摆在燕行烈面前。
“山君有请,不知燕兄赏不赏脸?
第七十六章雾谷()
旭日东升,金光万丈。
霞光自东方的天际处奔涌而来,如潮水漫过山野,将一切都染成金红。
却在此处戛然而止,好似撞上铜墙铁壁。
李长安与燕行烈神色凝重,打前就是那山君所在的‘锁魂谷’。
地脉走势在此突然塌陷。
高陵深谷,古木参天。
粘稠夹着灰气的浓雾盘踞于此,道士站在谷口,往前望去,但见浓雾漫漫好似云海,偶尔探头的树冠便似零星岛屿。
谷中甚少声息,太阳投下光芒如万千利剑,刺入这灰色的“海洋”,却被这雾气蠕动着转瞬间吞噬殆尽。
在这雾与光的交界处,李长安按剑而立,在他身后是明媚人间,身前却好似鬼蜮魔窟。
不。
那确实就是鬼蜮魔窟!
“道长,万万不可!”
时间返还昨夜。
那白莲圣女失踪之日,便是那山君得美人之时。天下哪儿有这么巧合的事,李长安把自己的猜想与燕行烈稍一分说。
两人方有所意动,旁边的马三却急切开口劝止。
“那山君所在可是去不得啊!”
“我虽鄙夷那山君行事,可那山魈的道行可是实打实的,他手下百十号精怪也都是凶恶之辈,更别说他如今广宴宾客,势必有更多的妖魔鬼怪正往他老巢聚集。那个地方,已经是实实在在的妖巢魔窟!”
“就是神仙去了,不脱层皮也休想出来,两位这个时候闯进去,不是羊入虎口、自陷绝境嘛!”
这一番大实话说出来,场中一时有些沉默。
两人确实有些想当然了,诚如马三所言,那山君所在确实是龙潭虎穴。而反观两人,李长安一介野道人,燕行烈更是拔了牙的老虎,都济不了事。
那大胡子长吸一口气,却反倒是下了决心,慷慨道:“多谢好意相劝,但燕行烈职责所在,却是不得不走这一遭!”
说罢,他朝道士拱手作礼,说道:“燕某厚颜可否请道长再帮某一次。”
李长安抬手示意,但讲无妨。
“此地附近有一城名为平冶,城中有一人名为周同,稍后我手书一封,请道长务必将信送到他手上。”
送信?
李长安默然无语。
这哪里是去送信,分明是怕他开口于之同去,找了个由头故意把他支开。这大胡子已然心存死志。
道士张张嘴,却不知该说些什么。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泛泛之言尔。是慷慨壮烈?亦或卧薪尝胆?终究是自己才能做的决定。
道士为大胡子倒上一杯符酒,无言中一饮而尽。
正所谓风萧萧兮
“道长,我或许有个法子。”
那马三忽的迟疑着开口说道。
这气氛当时就有些尴尬了,你说有法子不早些说,气氛搞起来了,你才开口,皮一下很开心么?
“道长,燕大人。”那马三涩然一笑,“可成听过‘猴儿酿’?”
猴儿酿?
李长安点点头,这等大名鼎鼎的野酿,他自然有所耳闻。
书中多有记载,大抵是猴群在树洞亦或石洼处堆积百果,酿成酒后飘香十里。故事中,常有樵夫或者好酒者前去偷喝。但切记不可多喝,一来会被猴群察觉,二来容易醉死。一旦被猴子抓住,“必嬲死之”。
“这附近的山中就有一群猴儿,平素里奉那山魈为主,所供奉之物就是这‘果酿’,我等偶尔随老鬼去参加山魈的婚宴。”
“记得某次,那老山魈得到一个特别美丽的女子,在宴席上,便拿出这‘猴儿酿’,那场酒宴后,满地都是醉死的妖精。”
“如若,道长与燕大人口中女子真的那般绝色”
道士与大胡子异口同声。
“我等便有机可乘!”
“注意脚下。”
不消提醒,李长安也瞪大了眼睛,死盯着脚下那条快被荒草掩埋的石径。
若是不慎失路,怕是再也走不出去了。
入了这雾谷,道士才察觉,这谷内并不像在外边看来那般死寂。
在雾气深处,总是传来絮絮低语。俄尔,夹杂着几声狂笑或惨哭。
李长安偶然抬头张望,忽的瞧见路边的树干后,探出一个妇人,向着他微笑招手。
道士没有理会,只顾低头前行。
那妇人神色顿时变成了凄怨,张嘴似要挽留,吐出声音却不成言语。
眼见道士背影走远,她急切跳出树后,下半截却是空荡荡的,只一团灰气与雾相连,转瞬间,便被那雾气吞没。
一个雾中残魂而已。
枉死鬼类,但凡失了心智,都会本能诱使活人重复它的死法,正如溺死鬼拉人入水,缢死鬼劝人上吊。
而这谷中声响,尽是雾中冤魂哭嚎。
道士却是不禁问道:“这山谷如此偏远,哪儿来这么多迷路鬼魂?”
“道长有所不知。”
燕行烈宽大的身形走在道士前方,此刻他身上多了件灰斗篷,那斗篷无风自卷,幻化出马三的脸来。
“这雾中残魂,只有少部分是迷路致死,大部分还是被谷中妖魔掠来的百姓,被吃尽血肉后,残骨便抛弃在谷中,魂魄也被雾气所拘,日益侵蚀消磨。”
“原来咳咳咳!”
一只侧耳倾听的大胡子刚要点头,便发出一阵猛烈的咳嗽。而斗篷上的马三也是眉目紧皱,显然也是苦苦支撑
“你们还撑得住么?要不先暂且分开?”
时间再度返还昨夜。
“如此,现在的问题是怎么混进那婚宴?”
两人都把目光投向马三,在场中,也就他了解详情。
马三思索一阵,才慢慢说道:
“妖性散漫,盘查不严,要混进去倒是简单,只是介时场中定有许多耳明鼻灵的妖怪,需在他们面前掩藏身份。”
“道长倒是简单,虽是活人,但自身却好似不惧阴气侵袭,身居阴阳两界,只要染上些阴气,便很容易瞒过去。”
李长安点点头,这大抵是“通幽”的功用。
马三目光又转向燕行烈。
“只是燕大人就麻烦了。”
“怎么说?”
“燕大人气血强盛如烘炉,道行稍浅的鬼类甚至都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