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的叶素薰身姿窈窕纤巧,气质秀雅婉约,眉眼若横波叠翠,似水墨迤逦氤染,整个人宛如一幅清幽出尘、引人入梦的美好画卷。
此一去,回来的,将不再是这个人了。程琛有些失神,怔怔道:“你回去吧。”
叶素薰几乎怀疑自己听错了,程琛要带出她娘亲,不就为了给华隐逸换脸吗?自己主动要给华隐逸换脸,他却又要放弃,这样的决定,对于程琛这样外热内冷的人,是多么的荒谬和不可思议。
“别犹豫了,虞君睿回来我就走不了了。”叶素薰拉起程琛袖子,“你已经都安排好了吧?要在哪里与华夫人汇合?”
一阵风吹过来,两人的袍角裙裾舞动,飘扬纠緾在一起,虞君睿带着大夫走来,远远地看到,整个人呆住了。叶素薰拉袖子的动作被鼓起的袖子挡住,看起来就是抓着程琛的手腕,两人的距离近得暧昧。
叶素薰尚没看到君睿,程琛却看到了,一挨虞君睿过来,想走也走不成了,程琛反手握住叶素薰的手腕,低声道:“好,咱们走吧。”拉起叶素薰朝虞君睿站着的相反方向而去。
“你松手,我自己走。”叶素薰挣扎着。程琛松开了,然,两人已走过拐角,虞君睿看到的,是他们携手前行的背影,想到的,是叶素薰假借请大夫之名,将他支走。
“怎么是她?”程夫人不悦地看向程琛。
“程夫人,素薰没有华夫人的绝世美貌,只能委屈华夫人了,为人子女,看着娘亲受罪,是不可能的。”叶素薰朝程夫人施了一礼,歉疚的目光看向华隐逸。
“素薰,你”华隐逸嘴唇启开,话却说不出来。
“娘,你回去吧。”程琛看向程夫人,低声道:“我们得尽快走,迟了怕虞君睿发现追上来。”
程夫人还想坚持,又怕虞君睿追上来,连叶素薰的脸皮都换不到了,咬了咬牙,跳下马车走了。
车轮骨辘辘转动,江宁城被缓缓抛在身后,虞君睿并没有追上来,叶素薰如释重负,宽心之余,怅然和失落如影随形涌上,以后的岁月里,伴随自己的,就是华隐逸现在那样的脸了。
二十年前,假若华隐逸没有换脸给她娘亲,她娘亲会嫁给她爹吗?这世上还有没有一个自己?叶素薰胡思乱想着,竭力让自己不要去想虞君睿看到丑陋的自己后的反应。
“程琛,咱们回去吧。”华隐逸颦着眉小声道。
程琛垂下头,恍若不闻,落日的霞光透过车帘缝隙洒在他脸上,给那张秀美绝伦的脸镀上一层飘忽的光芒,漆黑的眼眸闭着,长长的眼睫泛动着无言的忧伤,华隐逸有些呆滞,唇瓣蠕动,说不出话来,程琛忽然间伸了手出来,狠狠地握住她的手,那只手匀称细腻,颜色很白,白得可以清晰地看到肌肤下面流动的血管,可力气却大得惊人。
华隐逸的脸霎地红了,瞬间又变得苍白,叶素薰坐在一旁呢!
时间慢慢地流淌,小手在挣扎,却始终挣不出包着它的那双大手。华隐逸的脸上,晶莹的泪珠一滴一滴滑落,有一滴正落在程琛的手上,程琛缓缓睁开黑眸,斜了一旁的叶素薰一眼,看着华隐逸低声道:“你想回虞家?还是?”
他的手又加了力,华隐逸觉得自己的手指骨快被卡断了,而一颗心,也因程琛下面的话而混乱不堪。
“如果要回虞家,那么,这脸非换不可,如果咱们现在就回去。”
这话说得再明白不过了,华隐逸大骇,两人目光相对,咫尺之间,呼吸相通气息交融,叶素薰似乎不存在了。
“要回还是不回?”程琛问道,平静的语调将汹涌的波涛掩藏。
回,就是答应跟他在一起!怎么可能?华隐逸拼命摇头。
抓着她的小手的大手松开了,程琛白皙的脸容更白了,脱力一般,虚弱地倒到车厢壁上,刚才那问话,已经耗尽他一生的气力
叶素薰保持着看着车窗外的姿势,目光随着空旷高远的蓝天移动,身旁的说话虽然隐晦,程琛与华隐逸的动作目光交緾也没有看到,那暧昧的气息,还是渗透到空气中,无声地传递给她。
这种不容于世的感情,竟然发生在程琛那般清冷自持的人身上,叶素薰一动也不敢动,只怕稍微一点变化,便惊扰了身旁一双苦命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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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素薰与程琛的背影不见许久了,虞君睿方回过神来,不自觉地摇了摇头,暗暗怪责自己,怎能不信任叶素薰?
深深攥紧的拳头缓缓地松开,虞君睿朝一旁不解地站着的大夫作了个请的姿势。
“大夫,请。”
大夫是这些日子经常给叶杨氏把脉的那位,手搭上片刻后,笑道:“大喜,病人恢复许多了,再好些调养,服几剂药,也许便能痊愈了。”
好转了!虞君睿紧繃的脸现出笑容,叶杨氏能痊愈,他心中的自责减轻不少。
送了大夫出门,叶素薰尚未回转,虞君睿在门口略站了站,抬步朝镖局走去。
“在下正要去找虞二少,二少所托之事,查到了”镖师把虞君睿往屋里迎。“这次查叶家的事,多得通州那边一位同行相助”
虞君睿越听越觉得奇怪,叶杨氏从通州千里迢迢来到江宁,竟然是由通州那边的镖局镖师护送过来的。
“那边的镖师,没说受托于何人吗?”
“他们也不知是何人所托,这一镖,早到三年前就受托了,当时有一蒙面人到他们镖局下委托,许以五千两重银,所托的是,要他们随时注意叶家的情况,若是传出叶家家主叶博征身故的消息,马上潜入叶家,将叶杨氏带出送到江宁虞家。
三年前?也即是叶素薰变成白痴之时,虞君睿漆黑的眸子瞬间亮了,那个神秘的委托人,定是叶博征。
“还有一事,通州城里现在还在议论,叶博征身故,出殡时,正室夫人,嫡长女,嫡长子均不在场,为此,征远商号现在乱成一团,听说有人奉二夫人陈氏为主母,听陈氏的差遣,为人却坚持要请正室夫人主持。”
“嫡长子也不在场?”这么说,叶展扬没死,虞君睿问道:“叶博征的长子叶展扬不在场?有他的消息吗?”
“没有查到,据说,这位叶家大少爷在叶博征刚病了没几天就不见了。”
不见了,以叶博征的老谋深算,是不是跟叶杨氏一样,被他安排到哪里避祸了?可是叶杨氏娘家没人了,叶博征把叶杨氏安排来江宁,是不是表明了,他最信任的,是虞家这个儿女亲家,指望着女婿能保护懦弱的妻子,若是叶展扬也被他事先安排走了,没来虞家,会是去哪里呢?
他早早地安排一切,应该是防着叶陈氏,既然早看出叶陈氏母女仨人的虎狼之心,为何不休了她?
虞君睿暗暗怪责叶博征,转念一想,不自觉地苦笑,叶博征还真不可能休叶陈氏,所有的一切只是怀疑,叶陈氏与他十几年夫妻,替他生了三个儿女,休了儿女的母亲,如何向她们交待?
亦且叶杨氏懦弱无能,叶素薰那时是个白痴,另两个姨娘吴氏李氏无所出,一人木呐,一人长年病倒床上,根本担不起家事。
想必叶博征这般安排,也只是防患于未然,并不认为叶陈氏会做出什么来。
没有叶展扬的死讯,却是意外之喜,虞君睿决定,带着叶素薰和叶杨氏回通州,查清楚一切。
走出镖局没几步,虞君睿肩背一痛,一人从背后狠狠地拍打他。
眼角一片榴红缎锦,虞君睿全身僵硬,缓缓转头,正对上姚懿真森然冷冽的眼神,那目光好像利刃一般,几乎要将人生生割成几片。
虞君睿暗暗叫苦,挤起一个笑容,道:“姚懿真,你这么使劲,我这肩膀要是残了,你赔得起吗?”
“赔不起,我可以养你。”姚懿真冷笑,拳头伸出,朝虞君睿面门击去。
拳风霍霍,竟是半丝不作假,这一拳打上,那脸得开染缸,虞君睿略一侧微身避过,伸手抄住姚懿真的手腕。
“姚懿真,有话好说。”虞君睿手上微微使力,姚懿真手腕骨微微作响,他这是在警告姚懿真,若要动武,十个她也不是对手。
姚懿真吃疼,胸腹怒火却瞬间熄了,若是唯唯喏喏,害怕容让的虞君睿,她反而不屑一顾了。
“虞君睿,我才听得,叶素薰早在你爹去我家提亲时就离开你家了,根本不是因为咱们要议亲,你把她安排到外面的,是因为你爹染指她娘,你为何要骗我?”
姚懿真知道得这么详细,不用说,是自己的娘告诉她的,虞君睿暗恼,面上波浪不起,斜睨了姚懿真一眼,漠然道:“这是我的事,好像与姚二小姐无关。”
“怎么无关?若是你不骗我,我与你已订下亲事?”姚懿真嚷道,粉拳握起,又想朝虞君睿脸上招呼
74春光消魂 蜀弦秦柱()
她明知自己与叶素薰两情相悦;还想着插一竿子;这算哪门子理?虞君睿略一思索,握住姚懿真冲过来的拳头;嘻嘻一笑,道:“姚二小姐;你是不是想给我做妾?这个我倒是没意见,不过,你得收敛收敛脾气;还有,进门后要好生侍候素素,要晨昏定省跪安”
虞君睿说了很多,姚懿真气得哇哇大叫;左拳跟着撩出;却哪是虞君睿的对手,虞君睿也没客气,两只手齐齐使力,姚懿真一双皓腕登时青青紫紫。
“打听好为妾之道,做好准备,我去劝劝素素接受你这个妹妹。”虞君睿大笑数声,双手使力,姚懿真被他甩了个倒地仰天。
“虞君睿,你敢这样对我,我”
“我什么?”虞君睿蹲了下去,口角噙笑道:“姚懿真,你若不抓紧些,连妾室都当不了,那时可别怨我。”
“混蛋。”姚懿真何曾被如此蔑视,咬牙道:“谁要当你妾室?”
“哦,莫不是除了当我的妾室,姚二小姐还有可嫁人家?”虞君睿嗤笑。
“当然有,你等着瞧。”姚懿真竭嘶底里嚷起来。
有便最好,虞君睿甩了姚懿真,连挽扶她一把都没有,大踏步走了。这个姚二小姐不正常的大脑,让虞君睿也有些发怵,心中暗暗希望刚才那番话,能让她死了嫁给自己的心,另找一个人嫁了。
日已西斜,虞君睿走过一条街面,忽然站住,转身大踏步朝刑部走去。他想起来了,与其奢望姚懿真住了对自己的纠緾,不若从他爹这里入手,趁着他爹在牢中正张惶之际,把与叶素薰的亲事定下来。
昨日兄弟俩一起去过刑部,没有进得去大牢。虞君睿到来时,刑部尚书俞鸿正好步出衙门,虞君睿识得的,迎了上去,拱手行了礼,不卑不亢道了来意——要进牢房探望父亲。
虞耀崇是重案钦犯,依律不得探望的,俞鸿本想一口拒绝,忽想起眼前这人,可是传得沸沸扬扬的姚家二小姐的意中人,皇帝又将有关虞耀崇案子的奏折全部压下,只怕
丝丝缕缕的人际网一个漏洞,就会整张破裂,只是,若给虞君睿进去,事后皇帝追究起来?何况今日程琛刚打过招呼,虞耀崇此际,被揍得坐不起来,让虞君睿见到?
俞鸿犹豫不决,他的心思,虞君睿也猜了个八…九不离十,淡淡一笑,道:“不知狱丞在不?能否烦请俞大人带路?”
找狱丞也没用,没有自己发话,狱丞哪敢给他进去探望,俞鸿这样想着,忽然心头一动,抬眼看虞君睿,虞君睿目光灼灼看他,周身散发出来的逼人英气,竟让他微有不敢直视之感。
“虞二公子,请。”俞鸿瞬间拿定主意。
刑部大牢分了三等,一等囚犯事的王候将相,二等囚一般犯人,三等囚杀人越货罪大恶极者。虞耀崇囚在第一等。狱丞的办事地点,便在第一等的外面一个房间。
俞鸿领着虞君睿进了大牢,在狱丞看到他们后便停下脚步,虞君睿拱手道谢,俞鸿本不需还礼的,却故意拱了拱手回礼方走了,走过转角时他略停了片刻,再退回一步朝牢门那边看去,果然狱丞以为虞君睿探监是他同意的,已拿了钥匙开牢门。
自己可没发过话,皇帝若是追查起来,自可推托,若是不追查,虞耀崇免死无事,虞家少不得领自己这个人情,俞鸿摸了摸胡子,有些得意地笑了,心中同时暗赞,虞家这位二公子,端的好计谋。
虞耀崇进了牢房三天,虞君烨是进不来,朝臣则是落井下石者多,雪中送炭者少,且虞家刚与姚家毁了亲事,谁来献好儿?竟是没一个人来探望过他。
前两日还好,只没有自由,前程惶恐,吃食差些,今日却突然给拖了出去,使着暗劲暴打了一顿,虽然头脸完好,身上却无处不疼,正在苦不堪言之时,虞君睿进来了,给他带来了烧鸡好酒,不由得热泪盈眶,拉着虞君睿的手哽咽着说不出话来。
“爹”虞君睿回握住虞耀崇的手,父子俩一时相对无言,半晌,虞君睿松了手,倒了酒递了过去,低声道:“爹,喝一杯吧。”
“睿儿,你是最有办法的,爹这事,有法子吗?”
“孩儿正在想办法,今日打听到一事,皇上喜欢玉石画,大哥正在加紧做,只是”虞君睿越说声音越低,停了半晌道:“程家也在帮忙使力,如今或许能希望保下大哥。”
“只能保下你大哥?”虞耀崇身体发抖,脸色惨白。
“程琛在帮着想办法,可是,爹,你是知道的,程家只关心大哥一人,我与你”
若是早些与华隐逸相认,程家就会连自己一起保了,虞耀崇悔得肠子纠结成一团,好半晌,想起还有刘氏兄长这一条路子,急忙问道:“你娘怎么说?你舅舅那里,能不能帮着在皇上跟前求情?”
虞君睿摇头,刘氏的兄长因刘婉玉的事,将虞家诸人恨得牙痒痒,怎肯帮忙?
略一思索,虞君睿将刘婉玉搭上程甫,现在已入了程家门的事说了出来。
“什么?”虞耀崇两眼翻白,往后一仰,直挺挺晕了过去。
“爹”
虞君睿又掐又喊,许久后,虞耀崇苏醒过来,拉着虞君睿涕泪滂涝。
“jian人如此肆无顾忌,睿儿,爹此次凶多吉少了。”
“不仅是爹,孩儿也在劫难逃。”虞君睿深深地叹了口气。
“幸好还有你大哥能保住,虞家总算没有绝后。“虞耀崇流泪叹道。
“若是爹爹愿意,孩儿这一房,也能有后,只是,苦了素素。”虞君睿捧着头,痛苦万分道。
“你是说,薰儿有了你的孩子了?”虞耀崇微呆。
虞君睿点了点头,心中暗暗道:“素素,对不起,委屈你了,不如此,往后因你娘的关系,还不知要生多少波折。”
能增加一房子孙传承,自然是好的,人都要死了,虞耀崇也没心思计较虞君睿带走叶杨氏的不孝之举了,他此时甚至后悔,若是不迷于叶杨氏的美貌,早些与华隐逸相认,程家就会连他一起保了。
“睿儿,叶家现在没人了,要不你回去,跟你娘商量一下,急事特办,这两日,把你和薰儿的婚事办了。”
依大昭律法,只要不是谋反之罪,罪不及有孕之妇,叶素薰与虞君睿成亲,即便虞家上下不能脱身,叶素薰有喜之人,也不会被定罪的。
拿着从狱卒那里借来纸笔让虞耀崇写下的婚书,虞君睿步履轻快地走出刑部大牢,太好了!这纸婚书只要让叶杨氏签上名字,他与叶素薰的婚事,便定下来了,此后,不用担心姚懿真发疯,也不怕他爹反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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