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皇帝亲征在外,又为了避免出现敌军南下造成的恐慌,众臣商议后便决定打破常规由太后和皇后代行‘预赏’仪式,并由左相陆秀夫伴行,以此来彰显京师一切如常。
聚集在广场外的人群中见太后等人现身,立时齐齐施礼山呼‘千岁’。其实尽管前方捷报不断传来,报纸上也连篇累牍的报道皇帝不断取得胜利,连连收复失地,已经饮马黄河,并封锁和淡化蒙军已经侵入江东的消息。但临安作为一座开放性的都会,又逢新年,各地商旅不断,想要完全截断几无可能,加上不断有新整编的军队开进临安,坊间已经流言四起,各种版本的谣言在暗中流传。
有人称陛下亲征失利,被困在淮东多时,各地纷纷遣军前去勤王,如今已经是危在旦夕;又有人传说皇帝亲征扬州被蒙元元军击溃,乘船逃往海上,十万大军折损殆尽,蒙元数十万大军趁势过江,沿途重镇连连失守,不日便至临安;另有风传朝廷早已接到皇帝兵败的消息,太后和皇后等人早已在重臣的护送下暗中出宫,乘船出海与皇帝会合,准备行朝海上。
一边是朝廷连连发布前方大捷,一边是坊间暗传北伐失败,一时间弄得世人惶恐不安,不知道真假。但经历过战乱的人们还是做出了反应,京中一些豪门大户已经偷偷打包细软出城‘避难’,平常人家也纷纷囤积粮食和生活物资,以备敌军长期围城。但是今天太后等人齐齐露面,谣言立刻被打破,相信即便是有敌军入寇江东,也不过是些慌不择路的小股蒙元溃军误入江东,朝廷肯定会很快将其剿灭……
在军民的欢呼声中,车队绕场一周后回到宫中,然后登上了城头,与众臣和军民共同赏灯,与民同乐。太后依例赦免了几个死囚,以示皇恩浩荡。皇后吴曦也频频向陪观的臣僚们赐酒,并不断吩咐小黄门下城购买各种吃食赐予众人,打赏献艺的伎人。一时间山呼声不断,场面高潮不断,好一派祥和的景象。
可是欢快的场面,却难掩当前的危机。陈墩率领一队从武学精选的学员担任现场警戒,他全副武装的伫立在太后和皇后及众嫔妃的彩棚之后,保护着她们的安全;枢密副使韩振则坐镇枢密司衙门调度各军,加强警戒,防止敌军袭城;而临安知府蔡完义也不敢怠慢,令府中衙役尽数上街,抓捕不法,防止发生混乱。自己也亲领一队衙兵上街巡视,弹压伺机生事的地痞泼皮,维持灯会秩序。
在这个特殊的日子,郑虎臣也自然不能置身事外,除了派出行动队暗中保护太后和朝中重臣的安全,还令探子们混迹于人群之中,以及时便发现欲行不轨之事者予以处置。而事务局临安站站长柳佥则对城中不稳定分子加强监视,追踪缉捕混进城中的蒙元探子,暗查那些散布谣言,欲借灯会生事者,在民众尚未察觉的情况下就将那些异己分子悄然处置。
“陆相,江东战事如何了?”杨太后坐了些时候,觉得冷了,让侍女放下彩棚的帘子,诏陆秀夫和应节严二人到自己的帐中问事道。
“禀太后,据赵置使送回的战报,入寇江东的蒙元敌军已经被围在松江和浏河间不足五十里的区域内,他们连日向南发动冲击,欲渡过松江南下。我军御前护军各部和禁军第五军及配属的各州厢军拼死奋战,尽管他们连连突破我军防线,但依然顽强坚守,使敌无法继续南进一步。”陆秀夫回答道。
“嗯,前方将士辛苦了,定要及时予以奖赏,切不要寒了将士们的心。”杨太后听了点点头道。
“太后放心,臣已经命有司前往昆山,及时处理善后之事。”陆秀夫施礼道。
“国事繁杂,有劳陆相了。”杨太后抬手让其免礼,又问道,“皇帝那边形势如何?可有还朝之意!”
“太后,陛下暂时驻跸盱眙,一切尚安稳,暂无战事发生。但局势依然紧张,蒙元方面已从大都派军南下,并调屯驻陕甘的蒙元军队出援,但方向尚不明了。而陛下要协调诸路军队,暂且脱不了身,还朝之日自然也难以确定。”陆秀夫禀告道。
“盱眙城紧邻淮河,乃是淮东要冲,而陛下身边兵将不足两万,朝廷要及时遣军出援啊!”杨太后听敌军大举南下来援,不免有些紧张,看向应节严言道。
“太后宽心,江东战事已经持续数日,蒙军连续多日进攻受挫,又无处获得辎重补充,已是强弩之末。赵置使已经令各军在明日发起攻击,围歼入侵之敌。捷报想回很快传回京中!”应节严施礼后,又接着道,“陛下也有诏令送来,令江东战事一毕,立刻前往淮东增援,会合各军欲伐中原。”
“诶,陛下还欲继续北进?”杨太后听了眉毛挑了挑,才又轻声喃喃道……
第1164章 自投罗网()
一夜疾驰,傍晚时分玉昔帖木儿终于摆脱了宋军的追击,率军退入了嘉定城。多日前宋人撤离前的一场大火已然烧毁了县衙周边的所有建筑,地上落着一层厚厚的黑灰,街上空空荡荡,只有被主人抛弃的流浪狗四处游荡,在残垣断壁中寻找食物,看到有人进城,起初还吠叫几声,但是很快便夹着尾巴消失在街巷中。
昨夜还是皓月当空,今天反而是阴云密布,此时竟然下起了小雨,夹杂着雪粒的雨水在风的作用下抽打在脸上冰凉透骨。可玉昔帖木儿的心却是更凉,亲兵们已经寻到一处保存尚显完整的院落,清理出一间屋子,并点燃了几个火盆,很快暖和起来,但他木然的坐在一旁,希望这些日子就是场噩梦,早些过去。
那日玉昔帖木儿率领大队人马从常熟悄然撤兵转路南下,情形与他料想的差不多,宋廷并没有想到自己会突然转变进攻方向,放弃进攻平江或是昆山,而是在昆山城外虚晃一枪向嘉定而去。沿途所过的村镇皆不知有变,并没有撤离,洗劫的物资使他们即将无米下锅的窘境得以稍缓。
但玉昔帖木儿知道对于十万大军来说这点儿东西不过是杯水车薪,根本无法改变缺粮的现实,只有攻下一座稍大的城池才能略微缺粮之困。而在常熟久攻不下,不得不黯然撤军,又避开前有重兵布防的平江和昆山,嘉定就成了维系自己继续南进的重要补给站。
现实却是如此残酷,闻讯的嘉定县令竟然如此决绝,一把火将县衙和官仓一把火给烧了,而玉昔帖木儿和众将的分歧也就在此时产生了。山东河北都万户塞散纳以为己方的行踪已然泄露,前方宋军必有准备,很可能就是一个陷阱,不可继续南进。应该趁当下各部兵力完整,尚有一战之力迅速回撤,夺回通州渡口,返回淮东。
河南淮北都万户哈土孙虽然没有明言反对继续南进,但是也对改路南进十分有意见,对奔袭百里不仅兵困马乏,还落了一场空,失望之极。抱怨还不如在昆山与宋军一战,以为宋军也许就是虚张声势,摆下的就是空城计,而如今他们白白的错过了机会。
玉昔帖木儿知道自己在南渡的那一刻便踏上了条不归路,胜则直取临安,建不世之功;败在身败名裂,战死疆场;无论如何都不可能走回头路。因此起初还试图说服众将,称己方突然改变行军路线,让宋军的部署全部落空,即便现在得报重新调整部署也需要时间,且前方即无坚城可守,也无重兵驻防,己方正可趁隙跳出宋军的包围圈,并趁其慌乱调动之机,将敌各个击破。
玉昔帖木儿判断,这已经是宋军在江东最后一支机动力量,只要将他们歼灭,临安就无兵可守,而其它各处的援军根本救援不及。但是自渡江后连连受挫,军将们对他描绘的美好前景依然充满质疑,仍然认为此时撤军才是上策。无奈之下,他只能强令各部依令连夜进军,天明时必须渡过松江,夺取华亭县,有懈怠着军法从事。
大军稍作休息便出发了,但是行军速度始终快不起来,江东河湖众多,沿河区域水网稻田密布,给蒙元的机动和展开带来了相当不利的影响。泥泞的水田和沿江地段使战马举步维艰,他们只能沿着几条有限的大路行军,如果脱离驿路机动能力也将大打折扣。
十万大军挤在大路上行军,想快也快不起来。加上撤离的宋朝军民毁坏了渡桥,迫使他们不得不时常停下来修复渡桥,才能够继续行军。经过一夜的折腾,待中午前才赶到松江流域附近,而这时已经发现不断有宋军侦骑出没,随后前锋来报宋军已经在距河岸十里立寨,修建工事,挡住了前进的道路。
虽然获知宋军在前方拦截,但初时并没有引起玉昔帖木儿的重视,他依然以为自己突然改变行军路线,已经把宋军远远的甩到了身后,他们即便获悉从平江和昆山出发也不会那么快。因此他判定前方不过是宋军的小股部队,甚至只是附近的乡兵,根本挡不住自己的脚步。
于是玉昔帖木儿令前方迅速击溃拦路的敌军,夺取松江渡口。可前锋军很快来报,拦截他们的宋军并非是小股部队,而是宋军最为精锐的御前护军,且已经沿江全面展开,筑起了土垒,他们接连数次冲击皆被击退,无法突破宋军防线。
玉昔帖木儿闻讯又惊又怒,惊得是难道自己的计策早已被宋军识破,平江和昆山皆是故布疑兵,以迫使他改道,引进了预设的伏击圈。怒的是前锋上万大军居然无法冲破一道低矮的土垒,定然是开路的哈土孙被宋军吓破了胆儿。要知道其部是由数个奥鲁府改编而成,从前皆是负责制造兵器,输送辎重的非战斗部队,此后留在河南地区屯田,没有经过大阵仗,稍一受挫便停止了攻击。
不过待玉昔帖木儿赶到前方时,却就剩下惊讶了。放眼望去,前方数里皆是宋军的旗号,密密麻麻不知道有多少人马。可他终究是久经战阵的,细看之下宋军筑起的防御工事十分简陋,不过是就地取材,挖掘泥土混杂着芦苇筑成的土垒,此时泥土尚是湿润的,显然也是刚到不久匆忙间修筑的,尚来不及加固。
此外,玉昔帖木儿以为背水列阵实在是兵家大忌,要想靠此一战成功,除了有“置之死地而后生”的战斗精神,还必须满足两个条件:正面扛得住,背后不被袭。他的想法不是没有道理,从以往与宋军交战的经验来看,其一旦阵脚崩坏,在撤退的过程中阵型很容易混乱,那就是必败之局。
战斗很快打响,玉昔帖木儿亲领八千重骑冲阵,十万大军紧随其后,一时气势如虹,以势不可挡的威势连续突击。但宋军布置的防线并非普通战阵,并没有那么容易被冲溃,在枪炮的配合下顽强阻击他们的进攻。即便一道防线被冲垮,但后边还有一层,层层叠叠,多线阻击,给予他们很大的杀伤。
战至傍晚,随着元军的连番冲击,宋军的数道防线被一一突破,不得不从两翼撤退。玉昔帖木儿以为胜利在望,急令奋力追击,想以此来提升连番受挫的士气。但是当他们越过第一道沙带后,遭到了宋军更顽强的阻击,猛烈的炮火将整个夜空都映的通红,给他们造成了极为惨重的损失,再难进寸步。
此时天色完全黑了下来,而玉昔帖木儿也意识到由于进攻的速度过快,导致前军和后军的距离拉开,尤其是行动迟缓的步军难以跟上他们的进攻节奏。与此同时侦骑发现在两翼有宋军出没,试图迂回到侧后将他们步骑分割的迹象。再者自从撤离常熟,各部皆是昼夜疾行,中间只经过短暂的休整,现下又经过半日激战,部队已是人困马乏,无力再战。
考虑至此,玉昔帖木儿决定停止进攻收拢部队,为了防止宋军夜袭,他将全军撤至北侧的沙带之后立营。他们以辎重车围成环形,中军屯于其间,又分派诸军在周边利用宋军遗弃的土垒布防,并在东西两端加筑了寨墙,形成了一道长围。由于粮草已尽告罄,他又令将被打死的战马剥皮剔骨充作军粮,分派各军领食。
当下已经深入江东腹地,群敌周边环伺,各军皆是枕戈待旦,不敢有丝毫懈怠。但是他们并没有等来宋军的夜袭,只听得对面的宋军阵地方向窸窸窣窣的响了一夜,直至黎明时分才停止。可次日玉昔帖木儿刚起就接到了侦骑的报告,宋军一夜之间在阵地前修起了寨墙,挖了壕沟,布置了麓角、拒马。
在他们大营东部,宋军掘开河堤引水,将滩地变成了一片沼泽;在北部来路上出现了大批宋军,在距他们五里处掘壕筑垒,挖出了一道长达数里,深有丈许的深壕,并利用挖掘的泥沙筑成长围,截断了他们北撤的道路。而西北昆山同样出现了宋军的旗号,他们在三里外利用两座土岭于大路两侧立寨,堵住了前往昆山的通路。
玉昔帖木儿接报后脸色骤变,顾不得洗漱便披甲出营,当他巡视过后不得不承认自己掉坑里了。自己统帅的大军被宋军围困在东西十余里,南北不过十五里的区域内,而宋军集结起来的军队至少倍余己方。这让他懊恼万分,细思自宋军北渡攻击扬州到自己谋划南下江东的整个经过,意识到从头到尾自己便一直被宋军牵着鼻子走,一步步的自投罗网。
虽然懊恼,但是玉昔帖木儿不打算束手就擒,毕竟自己手中还有十万大军,即便有所损失,可编制基本完整,尚有一战之力,大不了拼个鱼死网破
第1165章 再决雌雄()
能活着谁也不愿意死,所以尽管玉昔帖木儿抱定了鱼死网破的决心,但是也难以达成。他在天亮后再次组织进攻,仍然企图击溃正面之敌,打开南下的通路。而其他将领认为前有敌人重兵,又有大河拦阻,即便能够击溃正面之敌,可己方同样损失惨重,无力再继续南下。如今应该趁敌刚刚在后方建立的防线尚不稳固,及时向被突围,北渡南返,如此尽管是无功而返,却也好过将大军尽数留在江东。
面对众将的异议,玉昔帖木儿仍然坚持自己的意见,他以为当面已经集中了南朝在江东所有兵力,只要能将敌击溃,前方便是畅通无阻,直下江南。而事实上自南渡后他们的行动处处被动,频频受挫,其这套说辞已然再难以让众将信服。他只能再次祭出权威,压服众将,并亲自上前督战,与宋军再决雌雄。
不过今日之战,却再难现昨日的辉煌。不仅是宋军修筑的营垒得到了加固,而是他发现宋军阵型就是针对己方骑兵冲击力强的特点布置的,防的的就是骑兵直线冲击力。防线成正面纵深多梯次布置,而每道防线又分成数道阵列,利用枪炮逐层消耗他们的有生力量,直到消于无形。
更让玉昔帖木儿郁闷的是每当骑军发动攻击时,宋军布置在左右两翼的骑兵会迂回杀到他们的侧背,然后随后跟进的步军立刻建立新的防线,不断挤压他们的活动空间。且当正面的进攻稍一减弱,撤退的宋军又返身杀回,重新夺回丢失的防线。就在这在反复的争夺中,一日血战不但未能冲破宋军的正面防线,自己的活动空间反倒遭到挤压。
惨重的伤亡和连番的失败让众将怨气更甚,而粮草的短缺和进退不得的处境也让士气大落。玉昔帖木儿知道若是仍无法打破僵局,自己的权威也会被日渐削弱,再难以控制大军。而就在他苦思破敌之策时,手下的一位千户长完颜乞献上一策。
完颜乞是女真人,祖上也曾风光过,出身于金国皇室旁支。后来在蒙金之战中兵败投降,分拨到玉昔帖木儿爷爷右手万户博尔术手下,后随着其四处征战,到他这一辈成为玉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