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绍大概估算了一下,新编的十六个千户,其中脱欢的亲信就占据了十个,如此便将扬州的军权牢牢的控制在手中。而这么大的人事变动,居然没有引发动乱,各部都在极为平静的情况下接受了改编,并遵照王命前往各处布防。
马绍对军权能够平稳过渡十分欣慰。他在朝中多年,自然清楚怯薛军成员皆是由大汗亲自挑选,他们必须忠诚地为他服务,不辜负他对他们的信任,且有着严格的军纪。但同时他们也享有非同一般的特权,一个普通的怯薛军人的地位甚至高于千户官,这也广为蒙古兵将接受,他们到任自然不会引发抵触情绪。
至于这些赴任的怯薛兵将的能力,马绍虽然不能完全认同,但也不敢小视。能够入选怯薛的人皆是贵族和那颜子弟,其中蒙古那颜的子弟在人质中最高贵。而那颜对大汗和诸王处于绝对从属的地位,高级那颜还参与选举大汗、商议国策和掌管国政,这些人质便是怯薛军的天然成员。
那颜也是蒙古的既得利益阶层,他们通过赏赐和战争中的掳掠,拥有大量的牲畜、财物和奴隶。建立特殊功勋的那颜,还被授与种种特权,可以说那颜阶级是成吉思汗“黄金家族”统治的支柱,所以能够入选怯薛的那颜子弟同样不是简单人物。
且不说他们自幼接受骑射等作战技巧的教育,也往往是家族中的优秀者,甚至是作为家族世袭爵位的人选来培养,有过陪伴父兄领兵作战的经历。而能够入怯薛为质,他们会将此作为无上的荣誉,同时也是为以后的发展打下基础,因为朝廷中重要官员多由怯薛出身的人充任。
如果这个时候,马绍还对脱欢的所为能够容忍,甚至为其的杀伐果断点个赞,可接下来的事情就已经冲击到他的道德底线了。脱欢在整肃完军纪后,并没有宣布退堂,而是颁布了一系列的命令。
首先下令征调杭州城内所有官员、贵族及商贾豪门所豢养的私兵,限明日卯时前携带兵器、马匹及十日粮草到南门校场接受点集。有故意隐瞒、拖延,或者届时不到者,立即抄没家产,男丁一律充军,女眷充为官伎、或入营中为奴。
接着下令凡是城中家产折合元治钞五十锭以上者,要捐纳家产三成作为赏军之资,限三日之内自行运到王府,领取凭证;即日起所有粮商将粮食封存,由府衙遣人按时定量售卖,有私藏者一律处斩,家产尽数抄没,男丁充军。
再一道命令便是签征丁壮,这个便比较复杂了。而马绍也感觉到自己之所以签征失败,还是考虑的太过简单了,以至于无从下手。而脱欢在这方面明显要有经验的多,针对不同的户别加以区别。
以马绍所知,元朝的户籍制度,可谓囊括了百家,显得尤为复杂。元廷把全国居民按照不同职业以及其他某些条件划分成若干户计,统称诸色户计。他们所承担的封建义务有所不同,隶属和管理系统也不尽相同,而且一经入籍,就不许随意更动,往往世代相守。诸色户计主要分为以下几类:
军户,出军当役的人户。军户的多寡直接关系到国家的安危存亡,在诸色户计中尤其受到元朝政府的重视。按蒙古、探马赤、汉、新附诸军之分,军户也有蒙古、探马赤、汉、新附军等名目户称。留在漠北的蒙古人除了以驿站系统当役的人户外,基本上仍按万户、千户的编制在一定的区域内屯聚牧养,一般一有战事就从他们中间起军出征。至于进入内地的蒙古人,绝大部分以军户着籍,这就是蒙古军户。每一军户出军当役的人数,依军事需要和军户的丁力等具体情况而定。
站户,在站赤系统服役的人户。军户、站户占地四顷以内免税,四顷以外依例课税。蒙古牧民要提供对驿站的一切负担,其中包括对驿站所应负的一切劳役,供过往使臣的饮食,提供交通运输所需要的站马、铺马和车、牛等等。
匠户,为国家和皇室从事各种工艺造作的人户。他们须缴纳地税,也负担杂泛差役;灶户,在国家经营管理下以煎盐为生的人户,又称盐户、亭户。按国家规定的数量缴纳额盐,支取工本钞或口粮,严禁私卖盐货,其他赋役得到宽免或优待。
僧、道、等宗教职业者他们各有专门户籍。在其占有的土地中,凡属皇帝赏赐和元初旧产的,均能免税。续置土田尚须验地科征,享受免役权;儒户是指读书授徒的儒生,他们亦分别着入专门户籍,也要负担杂泛差役。此外还有打捕户、鹰房户等专门为皇室猎兽以及捕养行猎时所用鹰隼等动物的人户,规定必须送纳皮货和野味,以代应缴纳的丝料和包银。
民户,则是一般的种田户,包括诸投下种田户、皇室和诸王妃子的从嫁民户,隶属寺院的永业户等。对北方民户征收丁税和科差;对南方民户征两税,均须负杂泛差役。此外还有百工、技艺、医、运粮水手、香莎糯米、财赋、火佃、舶商、驱奴、绵马、采珠、养老、乐、织、娼、淘金、钞等户。
本朝以年满十五岁至七十岁为成丁,脱欢令军户和站户凡成丁皆在签征之列,加入其所属千户,参与守城作战;其它诸色户除免役户外,成丁皆在征调之列,居城关应征者以坊里为界,以坊司里正为百夫长,社长为十夫长。居村社者则以各乡长为百夫长,都头为十夫长。
脱欢令被签征者于明日午时前自带工具和粮食到府衙接受点集,由有司按照籍册点验,参与修筑城防、搬运物资、修造守城器具,并在危急时刻参与战斗。人数不足者可与附近村落相并为一社。地远人稀处,难以相并的虽不满五十家,准自立一社。亦允许三村、五村合并为一社。但若是一坊延误则则斩里正,一社延误则斩社长,抗拒签征者则满坊皆斩。
而后,脱欢再颁布了十杀令:有叛逃者杀、通敌者杀、投敌者杀、不听号令者杀、怯战者杀、散布谣言者杀、煽动闹事者杀、趁乱打劫者杀、囤积居奇哄抬物价者杀等。同时颁布宵禁令,每日申时至卯时,无公务者不得上街,违反者杀无赦……
“殿下,将丁壮全部点集,户中只余老弱病孺,他们如何过活!”众官领命而去,大堂之上只剩下马绍和脱欢几个属官,移至后堂落座后,他满脸忧郁地问道。
“马右丞,现在南军刚刚围城,还未全面展开攻城,届时危机之时不免会有胆小怯懦者,或是投敌者会做出开城投降,杀官作乱之事。只有将这些丁壮都集于一处,以严刑恐吓之,以酷法约束之,才能避免内乱。至于那些老弱妇孺也只能尽力赈济,此外也就听天由命了,能否活到解围就看个人的造化了。”脱欢言道。
“如此岂不太过残忍,毕竟百姓才是立国之本!”马绍听罢紧皱眉头,沉吟片刻劝道,还想让其改变主意。
“马右丞,本王又何尝不知,但是为保住城池,只能如此,该舍去的就要舍去。”脱欢叹口气道,“马右丞主持城中政务,切记不可有妇人之仁。明日开仓放粮只能有一个时辰,每户每日给粮不得超过一升。”
“即便只余老幼,每户每日一升米,只怕难以苟活啊!”马绍又是一惊道。
“马右丞,若是南军攻城不下,必会围城,待我们粮草耗尽不战自降,所以我们要早作准备。”脱欢言道,“不仅百姓要减少发放,就是军中也要减少定额,正军每日按照每日两升发放,每五日一给。而马匹无法放牧,每日也要消耗大量的粮食,怕也只能先将病弱的马匹宰杀,以减少消耗。”
“殿下,那些丁壮怎么办,他们要自带粮食,每日供给又极少,不出十日只怕就都要断粮,恐怕要生出事端来的!”马绍又不无担心地道。
“唉,右丞以为又有多少丁壮能活过十日。战事一开,每日伤亡何止成百上千,那简直是尸山血海,拿人命去填!”脱欢再叹口气无奈地道。
“殿下是要先将那些丁壮消耗掉,以节省粮食?”马绍听了不无怒气地道,这简直就是草菅人命,视人如草芥。
“马右丞非是本王残忍,而是事实如此。当年我军征伐泰州,围城只月余,粮草便已耗尽,城中的树皮、草根都被啃噬一尽,人们只能易子而食,大军入城后只余满地白骨。而我军在粮草耗尽之时,同样会从每十人中选出一人,将其宰杀而食,只为能有更多的人能活下去。本王如此严控粮草,也是为了防止人相食的惨剧发生,而非生性残忍!”脱欢却换上了一副悲天悯民的模样沉声道。
“那殿下下令强征富户财产,又签征其私兵,他们会不会作乱呢?”脱欢之言让马绍无法辩驳,转而又说出自己的担心道。
“想必马右丞也知重赏之下必有勇夫的道理,若要想守住城池,必须要设法鼓舞士气,那就只有重赏才能够激励士气,让兵将们死战到底。而扬州府库又有多少金银丝帛,理当由那些大户豪门献出一些犒赏兵将们。”脱欢解释道。
“再有我们要设法与南军和议,拖延时间,以实现玉昔帖木儿的计划。右丞两手空空的去南朝大营求和,只凭红口白牙就能说服南朝小贼?还是需要献上金银宝物才有可能接受我们的求和,而要达成协议,只怕不知道需要多少才够,这等于我们在拿金银赎取满城军民的性命,又不是本王和右丞贪占了去!而我们将他们的私兵全部征调一空,编入军中,即便他们想要作乱也没了仗势。”
“殿下好一个釜底抽薪之计,下官真是佩服!”马绍这句话倒不是言不由衷,想想昨日自己还面对严峻的形势束手无策,而脱欢却轻易的收复了众将,并将物资全部控制在自己手中,从而进一步稳固了权力,自己也被其轻易的架空。而这些事情实施起来也是一环紧扣一环,让人想反抗也有心无力,无从下手。绝非其看起来那样鲁莽,以权势和刀兵相胁,而是经过深思熟虑的。
“右丞拗赞了,本王哪里懂得什么计谋,不过是小聪明。而右丞才是有大智之人,只有能与南朝达成和议,让其退兵,才能够保全满城的军民。”脱欢却是摆摆手笑着道。
“和议之事,本官已是技穷,一切听从殿下的吩咐!”马绍知道和议达成,也就是自己身败名裂之事。他清楚南朝小皇帝的胃口是整个淮东,而非仅仅那些金银,他一旦答应换得南朝撤兵,也会被视为卖国贼,在朝堂上再无立足之地,所以必须得拉上镇南王,否则必会死无葬身之地的下场。
第1098章 推演()
在脱欢谋划夺取扬州城军政之权的同时,宋军行营已经随军前移,在距城五里外下营。而皇帝的御帐中时不时的会传出争论声,侍卫们则在御帐外十丈就布置了警戒线,禁止一切人等靠近,就是端茶倒水的事情也由大内都知王德担任,显然这是一次极为秘密的会议。
“陛下,属下以为蒙元南侵之军从高邮出发后应该顺运河南行,做出驰援扬州的姿态。至江都后突然转向东绕过我军占据的泰州,直驱泰兴,然后在磨河口架设浮桥渡江,这条路线距离最短,可以出其不意的的出现在江南!”应熙指点着沙盘言道。
“属下不敢苟同应主事的已经,当前我水军已经前出至邵伯镇,陆战旅也控制了沿河渡口,所以属下以为南侵之敌会避开运河行军,取道高宜大道,在宜陵镇渡过古盐河。如此即可分割我军大营与泰州的联系,也做出了救援扬州的态势,然后突然转向东奔泰兴。”陈凤林摇摇头在沙盘上比划着言道。
“陈都统,若是蒙元走宜陵镇能够分割大营与泰州的联系不假,但同样出于我们的夹击之下,其难道不怕被我们阻断南行的通路吗?”应熙摆手坚持自己的意见道。
“嗯,也有理。那陈都统以为呢?”赵摸摸下巴扭脸问道。
“属下坚持以为会如此,敌军以骑军为主力,他们只需留下部分兵力与我们纠缠,就能够快速通过。而他们选择这条道路行军正可掩盖南侵的意图,借势改道。”陈凤林言道。
“如此一来,蒙军岂不正暴露了他们的意图,给了我们向江南示警的机会和时间!”应熙呲笑道。
“嗯,不错。但情报显示,南下的蒙军为了加快行军速度,只筹备了十日的粮草,只有以最快的速度渡江攻取常州才能够获得补给,继续南下。”陈凤林皱皱眉,有些含糊地道。
“如此更不可能,他们要从此处渡江,对面便是江阴,我军在此陈兵数万,他们在没有水军的帮助下是难以成功的。即便侥幸成功过江,但是常州城池坚固,想要攻克也非短时间内可以完成的,若是日久必会遭到各部援军的围攻,无法实现其南侵的目的。”谭飞这时插言道。
“谭统领说的对,蒙元军队南侵不会沿运河而行,否则难以获得足够的粮食和草料!”这时倪亮言道。
“倪都统,蒙古兵行军皆是驱赶牛羊同行,作为途中补给之用,如何会有粮草之虞!”应熙笑着摆手道。
“应主事,可曾听陛下讲过蒙古人进入中原后,不仅生活习性会逐渐改变,行军打仗也会做出调整,但是他们若是不能够接受,就会导致战斗力被后勤所累,导致战斗力的下降,终会被我们战胜!”倪亮对其能说出这种话来,感到十分诧异,扭脸言道。
“陛下讲这些话时尚是初到琼州,应主事没有听说过也正常!”看应熙露出迷惑之色,陈凤林拉拉倪亮说道。
“那便难怪了,不过这些都已编辑成册,以供军将们学习,应主事闲暇时应该看看!”倪亮恍然似的憨笑着道。
“那倪都统以为南侵之敌将取道何处?”应熙还是有些不服气,要知道小皇帝还是自己父亲的学生呢,于是反问道。
“我以为玉昔帖木儿会如此走!”倪亮在沙盘上画了一条路线道。
“怎么可能,如此敌军要多走一半的路程,更会增加他们的途中补给难度!”应熙撇撇嘴高声道。
“倪亮说的可能性最大!”在旁的赵笑笑道。他是带着前世记忆来的,当然清楚蒙古军队之所以能够战无不胜,除了骑射为王外,作为游牧民族的蒙古人来说,他们之所以能够进行如此长距离的高速远征,其根本原因,还是在于蒙古军队作为牧民的生活方式,以及整个蒙古大军军队的结构,使他们总能依靠强大的机动能力出现在敌人意想不到的地方。
蒙古军在征战中,家畜往往都会大规模随军前进。这些家畜无论是马匹、骆驼亦或是牛羊,其实都是非常重要的生产工具。尤其是其中马匹和骆驼,不仅可以用来作战和运载货物,最为重要的是,这两者也往往是蒙古士兵一些生活必需品的来源。
在蒙古士兵出征时,他们会一人携带多马,这些马的作用不仅是作战时换骑,同时母马的奶水所制成的奶制品,也是蒙古士兵重要的食物来源。而且马尾和马鬃毛一类,还可以用来制作绳子。牲畜的粪便,则是非常重要的燃料来源,可以说将物尽其用发挥到了极致。
当然,光是携带牲畜,自然并不足以解决全部的问题。尤其是伴随蒙古军队前进的大量马群、骆驼牛羊等牲畜,他们所需要的草料和淡水,自然同样相当庞大。因此,蒙古军队的行军和征服,往往必须依赖于丰盛的草场才能给予支撑。
也正因如此,蒙古大军在开拔之前,一般都会派出小股骑兵,或者时依靠商人收集情报,以确保军队的牲畜不至于因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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