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不需要查啊……”
牢中女子低低道,“他知道我不会做这种事,所以不需要查。”
“……他知道?”
翡冷吃惊地瞪大眼,“如果陛下他真的知道真相,为什么还要这样对你?”
“就是因为他知道,所以……才只是把我关起来而已。”
听得这回答,翡冷更是困惑,刚想多问,外面却响起一声通传,“太子殿下驾到!”
话音未落,便已有一小小的身影气势汹汹而来,“妖女!你竟敢伤我母后!”
翡冷大惊,连忙一个挺身将兮予护在身后,“殿下!我家主子是冤枉的!”
“滚——!”
瞬哪里听得进去,一脚踹在肩头将她踢翻,然而当翡冷倒下,露出身后那个清瘦的身影时,他却不由得呆了一呆。
……她瘦了好多。
原本便瘦削的身形看来更加单薄,她躬身抱膝坐在一团乱草上,长发散落,面色憔悴,虚弱得仿佛摇摇欲坠……
最让人心疼的是那一双眼眸,连续多日的彻夜难眠,让原本好看的卧蚕下方都泛起了乌紫……原本黑白分明纯澈有神的眸子,变得黯淡无光,仿佛连准星也失去了……
“你……”
他本来满腔怒火怨恨,见得她这模样,竟瞬间烟消云散,只觉得心里揪疼揪疼的,什么狠话也说不出了。
最后声音出喉,已变得沙哑绵软,还带了几分无奈,“你为什么要做这种事……”
“不是我。”
兮予摇头,信者信,疑者疑,她不是很愿意为自己辩解,可瞬她是喜欢的,便还是说了几句。
“可是!她们都是这样说的,母后也是这样说的……”
瞬握紧了拳,他也很不想这样怀疑她,可是……
“我还是那句话。”
面前女子看着他笑,彷如初见时一般恬淡,“你是信我,还是不信我呢?”
“本殿……”
瞬咬牙,将拳心攥得生紧,然后最后,他将脸别至一边,“信你……”
“母后她……确实有可能做得出这种事的。”
似乎在说一件难以启齿的事,瞬神色有些痛苦,“所以,你也不要怪她……她是太爱父王,怕你将他抢走了……”
“恩,我知道。”
听得这句,瞬抬起了头,目中露出一丝感激,可随后,他犹豫了片刻,才很诚恳地望着她说道,“所以……你可以不要让她为难吗?”
“她的病,是因为救父王才得的……她付出了一切,所以才这么害怕父王被抢走的……”
兮予怔了怔,而后,才苦涩道,“这样么……”
这种事,那个人从来也没有告诉过她呢……
他对薄萃无条件的溺爱与纵容,她其实也隐约猜过几分,原来……当真如此么。
“其实……”
瞬仿佛想到了什么,耳根忽然有些红了,他踌躇了很久,才似下了很大决心般抬头看向她,“如果,你是想当王后的话,不一定非要当父王的王后呀。”
“本殿是储君,以后也会登基为王的,你现在让一让,等本殿长大了,就让你做本殿的王后,好不好?”
“噗……”
翡冷险些便笑出了声,连忙将嘴捂住,眉目间皆是哭笑不得。而兮予听得这句,也不由得呆了一呆。
“傻孩子……”
她伸出手,隔着栅栏抚上瞬的脸颊,看着这张粉嫩嫩的,与那人有几分相似的面容,心里像吞了千万根针一般刺痛。
然后,双手都伸了出去,将眼前这小小身躯紧紧搂住,即便有栏杆无情地阻隔着无法紧贴,可只拥抱着这小小的“他”,心里的大洞仿佛便能被填满一些似的。
她真的好想他……
他说,无论他做了什么,说了什么,她要信他,所以她信了。
可这不代表她不会难过……
他有苦衷,她知道,他的难处,她会理解,因为爱他,所以什么都能体谅……
可是……他又是否明白,她的痛苦?
“你想知道,阿尧他真正爱的人……是谁吗?”
她终于明白薄萃那一句是什么意思了,血淋淋的答案摆在眼前,本质并不一样,却依然让她前所未有地绝望……
若他不信她,怀疑她,那的确令人失望心寒,然而误会可以消除,怀疑可以解释,他信她,不疑她,可依然选择了这样做,依然什么都不肯说,他一直所执着的东西,不会因为她的努力,她的包容,甚至她的痛苦有半点改变——那才是一种更深入骨髓的无力与绝望……
他一定不知道她有多在意他,多需要他,才能狠得下这份心,这样放着她一个人吧……
她好痛……整夜佝偻着蜷缩在床角,泪水什么流下,又什么时候干了,都不知道。
只想昏睡过去,却心中揪痛难眠,可就算好不容易睡着了,醒了,一睁眼,脑海中最先浮现的还是他……无论多沉的梦境都无法将这思念割断,心的伤痛,如附骨之疽,无力摆脱半分……
她突然好想躲起来……去一个他不会知道的地方,忙一些她喜欢的事,假装回到从前,还没有遇见过他,会不会……就没那么痛了?
“大人……我们不进去了么?”
监牢门口,一个童音小声问道。
而他身旁,攒一身绣球花的男子已在此默立多时,仿佛挣扎了很久,最后却选择了转身离开。
“我们……去羲清宫。”
第十六阕离,真相揭,北汧有王名千翎01(使)()
御书房中,一片寂然。
门窗紧闭,纱幔低垂,空气凝重得令人连大气也不敢出。今日的熏香似乎也加大了分量,伴随着浓郁香气,房内白烟袅袅,烟雾迷蒙得仿佛多隔几步便要看不清人影一般。
唯有青玉所制的朱笔在纸上游龙般蜿蜒,画下一道道猩红的痕迹,莫名地让人心惊。
素来御前寸步不离的淇玉跟锦衣,这一次竟也破天荒地被勒令守在门外,羲王将自己一人关在房里处理近日堆积的朝政,谁也不见偿。
可偏就有人如此桀骜不训,硬不买账,眼看不一会儿门外便起了争执,愈演愈烈。
羲王从高高的奏折山后抬起头来,听得门外的噪杂,皱了皱眉。
很快,便有人推门而入,锦衣橘色的身影出现,“花太傅。”
羲王拧着的眉跳了一下,默然片刻,便再度垂下了面,“让他进来。”
几乎是同时间,那一身锦衣华服的花家人便出现在了门口,乍一开始,似也被这满屋的青烟吃了一惊,然而在目光穿透烟雾见到案后人影的瞬间,凤眸中便有寒光耀了起来。
“臣花鎏——拜见陛下。”
“平身。”
礼数自然不可少,然而在这之后,气氛便变得极端诡异。
仿佛已知晓他来所为何事,羲王闷不吭声,并不打算开口问话。他今日并未束发,青瀑般的长发尽数垂下,在肩后似披了件墨色大氅,对比往日的不怒自威,透出些少见的颓废。
然而手中批注奏折的笔却是一刻不停的,仿佛这世上没有什么可以阻拦他要做的事,即使接下来面前这个人要将他骂得狗血淋头,也不会有半点动摇。
“就是这种态度,真是让人火大。”
花鎏看了他一会儿,忽然冷笑起来,“无论是十年前人尽可欺的尧王子也好,还是如今威慑四国的羲王陛下也好,这就是骨子里的你——所认定的,从不更改,执着得让人向往,又固执得让人绝望。”
纸上的笔迹凝滞了一下,然而,也不过一下,便又回复流畅。
“所以,这是为什么啊……”
花鎏的笑声转为苦涩,甚至透出些凄凉,“为什么,华儿偏要喜欢上你这样讨厌的一个人啊……”
“如果不是喜欢上这样的你,她根本不必死的……”
“啪——!”
朱笔断成两截,羲王终于抬头,眼神冷冽,直刺人心,“你想说什么,直说便是,何必每次都拿这件事来刺激我。”
“我只是无法眼睁睁再看十年前的悲剧重演罢了。”
花鎏语气中的寒意不输他半分,方才的礼数皆抛至九霄云外,仿佛这一刻,他们不再是君与臣,不再是元羲国君与花家宗主,只是两个男人,两个,不巧……正爱上同一名女子的男人罢了。
“同为男子,我真从心底瞧不起你,连自己最重视的人都保护不好。固执地按着自己的步调,只想维持现状,害怕改变已有的一切。“
“可你错了啊,十年前,就是这样软弱而固执的你,不愿妨害任何人,却害惨了所有的人……你有能力做一个好国君,你和光同尘,明哲保身,你可以给一名女子幸福,你一声不吭,拱手让人——华儿之死,先帝之崩,元羲之乱……都因你不争而起,所有人都赞你力挽狂澜救民于水火之中,只有我知道,你不过是在赎罪罢了!“
“是,你现在是比从前厉害多了,你是高高在上的羲王,万人景仰的战神,可是——对于你爱的人来说,你根本一点都没变,依然软弱得可笑,固执得可恨。”
“我听闻她近日一直疾病缠身,痛苦难眠,可你呢,一直在陪着你的好王后,对她不闻不问,她最需要你的时候,你在哪里?她最辛苦最脆弱的时候,你在哪里!”
“你如此幸运,却又如此无耻,明明得到了她的心,却根本就不懂如何珍惜……她心里只有你,一直在努力体谅你,一直相信着你,你所有的苦衷她都可以包容,你的心却从来没有好好对她敞开过……她的真心,你——不配!”
“够了——!”
低沉的嘶吼从案后传来,层层迷雾之后,那高高在上的男子低着头,容颜掩在乱发之下看不清神情,惟有拳心攥得毫无血色,“你根本什么都不知道……有什么资格来训斥我!”
“是,我是不知道。”
花鎏毫无畏色,继续冷嗤,“自己的事自然只有自己最清楚,你不说,别人凭什么会知道?”
“自己不说,却指望别人能懂,哀叹着无人理解,将责任推到别人头上……原来十年过去,你还是这样自我,这般幼稚!”
“……有些事,不知道也许会比较开心。”
羲王这般回道,可仿佛听见了这世上最好笑的话,花鎏哈哈大笑起来,笑得满眼是泪,“真可笑……我竟输给这样的你。”
“不知道会比较开心?……自以为是——你问过她吗?”
花鎏的笑里皆是无奈,“为什么你不曾想过,也许对她来说,不能与爱的人一起承担,才是她最大的痛苦。”
“是,你身上是有很多秘密,即便是我,也有许多至今尚未查清。”
“可我只知道,真爱一个人,绝无法容忍眼睁睁看她痛苦而无动于衷。”
“我不该来见你的,可我却来了,这就是我来的原因。”
“你迟早会后悔的,希望这一天不会太晚。”
撇下这句,一身绣球花的男子便转身离去了,一如来时般傲慢决绝。若按往常,此举简直大逆不道,然而此时已无人去计较。
御书房又只剩下一人,角落有熏香燃成白灰,无声跌落,案后人攥紧的拳,也缓缓地松开了。
而花鎏所无法见到的是,他今日不曾束起的发,此刻宛如汇聚的星河般在身后淌了一地,一如那日,那女子点破他的心事时,随之被唤醒的铺天盖地的痛苦……
他常常自己都不晓得自己是个什么东西,就像这一片宛如自有生命的青丝,在他极力压抑痛苦之时,便会自己默默开始生长,仿佛想要代他宣泄出那些无法诉说的痛苦一般……
越是极力压抑保持清醒,它便生得越快……所谓三千烦恼丝,如此……贴切。
花鎏的指责,他无法反驳。她痛苦,他怎会不知……
而她痛苦,他就会好过么……
是的,一切都没有变。她总是这般毫无预警地出现,打乱他原本所有的计划,一如十年前,让他品尝到前所未有的欢愉与美好,却也陷入极度痛苦与挣扎……
你说,世上人千千万,连我爱着你的时候你也刚好爱上我——这般几率渺茫的事都发生了,为什么要幸福……却这么难?
……
“啪——!”
弱水湖畔,清风徐徐,水波潾潾,天色大好,却有一声巴掌清脆响亮划破长空,花家宗主,被人当面掌掴,毫不留情。
“为什么?!”
即便隔着面纱,也难掩女子冲天‘怒气,“好容易才将他们逼到这境地,你为何要多事!”
“是,是我不该。”
花鎏脸被扇至一侧,留下五道淡红的指印,面上却丝毫没有埋怨之意,“只是……你懂。”
女子怔住,沉默半晌,唇边才扯出一丝苦笑,“是……我懂。”
“我懂啊……”
爱一个人,怎会忍心看他受苦。
但若不懂,该多好,便可自私一些,任性一些,想要的,兴许便已得到了。
可偏偏……他懂,她也懂。
“她真该好好对你……”
她低头喃喃道,“若是和你一起,她定会幸福得多。”
“如果人可以决定爱上谁……我们大概都能幸福得多。”
花鎏摇头苦笑,“只可惜……天意总爱弄人,老天若也是人,他一定很喜欢看戏。”
这一句,终是让花侬笑了出来,她本也生得很美,只是平素都用面纱藏着罢了。
“罢,罢……这样也好,你做了你可以做的,也算安心。”
她伸手抚上花鎏的脸庞,看着自己留下的指印,有些心疼,“还疼么?一会儿……我帮你敷敷。”
“不疼。”
花鎏摇头,目光却投向远方,那是,锁天牢的方向,“心比较疼。”
“也许我会后悔今日说的话呢。”
他忍不住叹口气,有些惆怅,“现在想来,竟有些后怕。如果他真的就此清醒,抓紧她再不放手……我大概便要绝望了。”
“放心吧,他不会的。”
却听见女子这般说道,花鎏扭头看去,便见到花侬轻轻摇头,“他便是这般执着的人,心中有自己认定的道,若被你说了几句,他便改了,便不是他了。”
仿佛想起了什么,她继续苦笑,“那时他们的点滴我每一幕都看得清楚,她的一切都让他沉迷,让他贪恋,却从未敢真的抓紧她,她的痛苦,她的绝望,都不曾动摇过他半分,失去她,又找回她,也不曾让他更改……也许即便再失去她第二次,第三次,他也不会改的。”
“我从未见过比他更加悲观消极的人,他可以为想要保护的人与事牺牲一切,却唯独不敢抓紧幸福,就仿佛是……不敢相信自己有资格得到幸福一样……”
“这样的人,这世上真正可以让他改变的,只有他自己。”
“——那就让他再失去她好了。”
花鎏听后冷笑,“他自己不敢抓紧,凭什么要让她来受苦。就算他再爱她,再在乎她,却不肯待她好一些,这与不爱有什么区别?”
“也许……已经不远了。”
花侬叹道,“现在她这样……让我想起了十年前。”
“无论如何也改变不了那个人的决定,无论如何也走不进他的心底,最后却反被他推给了别人……她是绝望到了极点,才会选择了死亡。”
“她真傻……其实人这世上,会有什么放不下呢?”
“手执滚水,再痛也死都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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