们去玩,去玩就好。告诉你,这王宫里有些地方,可只有本殿才晓得呢!”
兮予便也不再劝阻,然而被这般拖着朝前走,心中却陷入沉思——她一向敏锐,从这简单几句里,竟隐隐觉得哪里有些不对。
一国储君,未来天子,何等举足轻重的位置,怎会真的放由这般任性妄为?
羲王后姑且不论,以伏尧的睿智,高瞻远瞩如斯,怎会坐视不理?
莫非真如舆‘论所说,因曾经的疯狂对羲王后心有愧疚,所以才连带对瞬如此放纵?
不……
这不是他。
她所认识的那个人,深思熟虑,步步为营,心吞日月,袖纳乾坤,任一国储君如此肆意妄为不学无术,这般毁大羲根基的事,他是绝不会容忍的。
她紧咬下唇,百思不得其解,可忽然间,脑中乍然灵光一现!
莫非……伏尧属意的继承人,另有其人?!
这般念头一出,自己反是先被吓了一跳。
这怎么可能?当初七年内‘乱,王子间勾心斗角,互相残杀,最后只剩伏尧厮杀而出,一统天下,登基为王。而梁王望宣性格软弱,固守一隅并未参战,是才得以保全性命,成为先王彰丕唯二剩下的骨血。这般的人,显然没有资格取代瞬成为储君人选。
至于王室新生一代,除瞬之外,望宣至今亦也唯有一女,不立瞬为下任羲王,难道还会选珈禾不成?
又莫非……伏尧在外另有别的子嗣?抑或是,待若干年后,羲王后不幸薨世,还会再择人孕育新的子嗣?可若是这般,对瞬为免又太残酷了些……
想到这,竟连自己都觉得离谱了。
她本便心神不安,思及此处更觉愈发疲惫,不愿继续胡思乱想,便摇摇头,努力想将杂念抽离脑海。
“怎么了?又不舒服了么?”
这举动再度落入瞬眼中,小储君显然将这事看得很重,“是累了么?要不,我们去那边凉亭歇歇吧。”
“嗯。”
兮予点头,并不推辞,她也觉得自己是有些疯魔了,什么荒诞的事都想得出来。
只是,此时的她还并未意识到自己无意间触碰到了什么,许多真相,总是在人胡思乱想时降临的,只是往往都抓不住,敢想不敢信罢了。
“咦……花叔叔?”
不想,瞬方带着她走出几步,便惊讶地唤出声来。
她抬头一看,果真,前方那通往凉亭路上,葱郁花木簇拥处,正有一玉带锦袍男子驻足。
凤眸微垂,冠玉如面,手执折扇搭在另一手上,仿若沉思着什么,周身绣球花绚烂,映得满眼倾城绝色——可不就是花鎏么?
来得正好!
她端的便是精神一振,心中暗暗叫好——她本便有许多事想问他来着,奈何伏尧那个小鸡肚肠就是不准她去,如今花鎏自己送上门来,这可怪不得她了。
“花叔叔你……”
瞬亦是十分雀跃,平日里花鎏便对他极好,是这宫里为数不多他看得顺眼的人之一,如今见了,自然便十分欢快地要上前招呼。可不想身边女子竟比他还热情,一笑后便大步迎了上去,“花大人?”
这下可好,瞬的步子一下便停在了原地。
他原本便听闻这汧国公主与花鎏私交很好的,只是如今看着兮予主动笑吟吟地迎向花鎏,心中忽然便有几分不是滋味。
“……公主?”
见得兮予到来,花鎏显然也是吃了一惊,随即便露出笑容,主动迎了上来,然而待走近些了,端详兮予几眼,眉却又皱了起来,“怎地……公主这气色,似是不大好?”
“没什么,走得有些累了罢了。”
兮予连忙摆手撇清,否则按花鎏一贯的作风,难保要再送来一堆好东西给她大补了。
“菇菇她好吗?可愿意……见我了?”
话到最后,实际有些勉强了,她心知那丫头一向高傲惯了,怎么这般轻易原谅她?只是……总归是得抱点希望问问的。
果不其然,花鎏只是微妙地笑了笑,“公主不必担心,莫姑娘在花某府上一切都好。”
“那……便好。”
兮予苦笑,也不再继续这个话题。何况,她心中还有件更为急迫的事想要与花鎏好好了解,犹豫了一下又道,“千翎……有些话想问询大人,不知,可否移步凉亭一叙?”
“自是无妨。”
花鎏笑笑,十分有礼地朝凉亭方向做了个请的手势。
兮予本欲移步,忽然意识到什么,又扭头看向身后的小鬼头,“殿下,抱歉……我有些私事想与花大人咨询,为免殿下久等,不如殿下先行回宫歇息,散心之事,改日再约如何?”
瞬半晌没有说话,可脸色却有些阴沉,最后,才冷哼一声,“随你。”
说罢,便仿佛毫不在意般转身离去,只是,每步落下时,小小的身子都有些硬邦邦的。
“殿下……似乎蛮钟意公主您的。”
待得瞬走远后,花鎏才笑着感叹出声,“公主真是有能耐,花某疼了殿下这般多年,才换得他能主动唤一句‘花叔叔’,公主不过见他几次,他便这么喜欢您了。”
“大概……投缘吧?”
兮予也笑了笑,说实话,她也不晓得为何瞬突然便这般依恋她。
许是……她会做大风筝,又能解算术题为他长脸争气,令他觉得她是个有趣又有用的人吧?
而攀谈间,二人已来到凉亭中,一干随从们也均被勒令保持距离,而后,花鎏才正色看向兮予,“好了,公主有何想知晓的,只要是花某了解的,但问无妨。”
兮予点头,又犹豫了下,才道,“那么……便恕千翎无礼了。”
“大人一直说,千翎与您的亡妻华祚公主十分相似,千翎也一直对此事十分好奇,不知……大人可否多与千翎说些她的过往呢?”
“至于原因……千翎有难言之隐,还望大人莫要过问了。若是觉得不便回答,大人直接拒绝便好,千翎都明白的。”
挑明得如此直白坦率,让花鎏反而呆了一呆,而兮予也不再多话,只是暗暗攥紧了拳,微带忐忑地等待对方抉择。
她自然是可寻些借口旁敲侧击,可花鎏是何等精明之人,试探反倒会引发疑心,是以不如直截了当地摊牌,他愿意配合固然好,不愿意,她也只能再求别法。
她万分想知道……当年的华祚,究竟是不是她的生母?而她的生父,是否真的便在这个世界,又到底是谁?
时间在沉默中点点流逝,让人无比煎熬,好在最后,迟疑许久的花鎏终是苦涩一笑,“罢了,都是过去的事,公主对亡妻如此关切,便当分享回忆也好。”
“抱歉……”
对于对方的应允,兮予松了口气,心里也泛起些愧疚。
她自然知晓花鎏对华祚的一往情深,回忆势必要引发些伤感,然而……她也只能对不住了。
“我听闻,公主您幼时便体弱多病,养在深宫,很少抛头露面,是这样吗?”
乍然被问到自己的事,兮予不由得一呆。
而后,便点点头,“不错……是这样。”
心中却有些忐忑,汧国双子的事她听闻过一些,可若花鎏往深处问,难保她不会露馅。
可幸好,花鎏仿佛也就随口一提,随即便转回了原本的话题,“所以说,真是很像呢。亡妻年幼之时,亦是刚出生不久,便被先王送往了荒远的寒寿之地,很少在王廷出现……”
兮予心中一动,禁不住问,“可是因其母霜姬分娩后不幸离世之事?”
她已听说,伏尧年幼时也是因生母幽姬产后身亡而被先王彰丕迁怒,从小倍受欺凌冷落,与华祚遭遇如此相似,无怪乎二人后来会走得那般近,大概……也有同病相怜的原因吧。
“不……”
不想花鎏眸光一沉,审视四围一圈后,才压低声音道,“公主有所不知,亡妻被流放一事,并无表面这般简单……”
兮予一惊,却听花鎏继续道,“同为生母产后身亡,为何当年的陛下被留在宫中,尚为女婴的公主却被送往那般偏僻之处,敕令永生不得回宫?”
“莫非……因为男女有别?”
兮予皱眉道,古代一贯重男轻女她自然是晓得的,可随即便见花鎏摇头。
“不错,几乎当时所有人都是这般认为的,花某也曾是其中一员。甚至……还觉得先王有些过于冷酷,即便是无继承权的公主,也不必责罚得如此严重,永世不得再相见。”
“然而直到花某与公主婚事定下之后,花某才偶然从先任宗主口中得知,此事并无那般简单。”
兮予讶然,“……此话怎讲?”
莫非……这背后还有什么天大的隐情不成?
“公主可听闻过,天命王后一说?”
花鎏似漫不经心问道,却引得兮予心中一揪。
“嗯……听过的。”
那日远甫已说得清楚,三十年前的那个传说,如今已然应验,那名在大羲中心九月五日辰时诞生的女子,在王子中一眼相中的最不起眼的人,如今正是这大羲至高的王——天命天命,有时……不得不说,如此令人匪夷所思,却又不得不敬畏。
“可其实……当时拥有这般天命的女子,有两个。”
此话一出,兮予登时惊愕万分,“大人是指……天命王后,有两个?”
“不,不是天命王后,而是天命之女。”
花鎏沉声道,“王后的天命只是选出未来的羲王罢了,可这另一名女子的天命,却是左右我大羲的国运。”
兮予怔住了,可聪慧如她,很快便明了个中关键,“花大人的意思是……另一名天命女子,便是……华祚?”
“不错。”
花鎏点头道,“华祚出生之前,有云游高人亲至羲王宫向先王郑重进言,称王宫之内即将诞生一名天命之女,将左右我大羲的兴衰存亡,望先王除之以保平安。”
“巧的是,当时先王最宠爱的霜姬正怀有身孕,而不久后,也恰好诞下一名女婴,应了高人这一预言。顿时,便有知晓这一隐秘的人向陛下进言,要求速速处死这女婴,以免影响了大羲国运。”
听到此处,兮予已是眉心紧锁,虽说天命之说让人敬畏,可这为了逆天改命便要擅自夺走一名无辜婴孩的性命,也太过残忍无情。
何况,这还是自己的骨肉,又如何能下得了手?
她抬头,见花鎏面色也有些阴沉,显然对这些人不问青红皂白就要处死自己亡妻之事十分介意,便又问,“那么,后来呢?“
“后来……多亏了公主生母,也便是霜姬娘娘以死相护。“
“产子之后元气大伤的她知晓自己命不久矣,便索性以性命相挟,临终逼迫先王发誓不得对小公主下手,让公主得以逃过一劫。“
“可代价便是,公主被遣送流放千里之外,永世不得回宫。与此同时,先王也勒令不许任何人再提及此事,那些笃信天命之说的人才终于消停下去。“
“原来如此……“
兮予喃喃道,她一直觉得先王彰丕有些冷酷,可如今反思想来,此人……竟隐隐不似自己原本想象的那般无情。
否则,十余年后华祚擅自闯回宫中,彰丕便该继续将其遣返才对,而不是反将其视为至宝,宠极一时,更因华祚身亡之事大受刺激,最终郁郁而终。
而至于天命之女一说,如今回头看来,竟……也算应验?
华祚虽在婚礼之上被刺杀,可却继而引发彰丕身亡,以及随后的七年内‘乱,再到如今羲王伏尧登基立业,进而亲征踏灭汧国一血前仇,所有一切的一切,都可谓因这名公主而起!
天命……有时竟灵验得如此可怕!
“只是……十余年后,一直安静在远方长大的公主忽然在一场大病后性情大变,竟违背‘永世不得回宫’的敕令,单枪匹马跋涉千里闯回王宫觐见先王,却也真是最令人想不到的意外了。“
花鎏补充道,然而说话时,那双凤眸却瞬也不瞬地落在佳人面上,仿佛想要寻觅出什么似的。
然而兮予却对此浑然不觉,听闻此事的她,此刻都已沉浸在一个更为骇人的猜测中。
那些跨越时空的故事里,灵魂附体往往发生在大劫之后,与华祚的性情大变如何吻合,难不成……便是在那时,她的母亲来到了这世界?
可若真如此,她的母亲也该在婚礼华祚身亡后再度回到了原本的世界,那么……她又是如何来的?她的生父……究竟是谁?
她忍不住想再深入询问这名传奇公主的感情问题,可是,眼前这位便正是华祚的驸马,如此询问,未免……太过无礼了吧?
毕竟按理来说,花鎏便该是华祚心属之人才对,否则以先王对华祚的宠爱,总不至会违背爱女心意强行赐婚才对。
可理归理,她又总觉得有些什么地方不太对劲……
她纠结半天,最后也没拿定个主意,可没想到,她这还正沉思呢,忽觉气氛有哪里不对,怎么觉得……今儿的风特别凉?
而等回神过来,抬头一看,凉亭之外,不远处,不知何时已杵了道淡淡白影。
一瞬间,心便揪起来了。
无须看清,只凭轮廓便已知晓是谁,甚至已知晓接下来会发生些什么。
这世上只有一个人,能让她心颤成这般境地,仿佛下一刻便要整个人都瘫倒一般,根本无从抵挡。
怎么办,明明什么都没做,竟会有一种……做错事被逮住的感觉……
“参见陛下。”
她这厢还脑中空白风中凌乱,却是花鎏最先出声,满面含笑地主动迎上,恭谨施礼,“陛下这是从凤栖宫过来的么,王后身子好些了么?”
听得这句,伏尧目光刷地扫了过去,淡淡瞥他一眼,面上似笑非笑,“你倒是都清楚得很。”
而后,便看向了凉亭里某处僵硬的身影,嗓音里温度无声无息地便降了下来。
“——过来。”
第十五阕恨,蒂双生,天涯两隔莫问卿05(拥)()
不过来。
她心中立马就是这般一句。
可想归想,却是没胆量说的,只是依然倔强地杵在原地茶。
她本来是心虚的,因为被他撞见她与花鎏一起,尽管本来并没有对不住他,可晓得他会生气,骨头便也软了——喜欢一个人,本来便是弱势的逆。
多亏了花鎏那一句,她满腔的忐忑不安登时化为冷笑。
他可以陪着他的好王后,她为何不能见花鎏?
她跟花鎏不过君子之交,可他呢,谁晓得他宠着护着那女子的时候说了多少情话?那些……他压根儿就不会讲给她听的情话!
于是……便如此对峙着,她不过去,有人便不是很有耐心了。
……她怎忘记了他最擅长的便是用强?
当她的手腕被某人拽住,一把便扯到身边的时候,她才猛地回想起这点,整个人都傻了。
“自己走,还是扛?”
伏尧面上也不变色,一双赭眸,就这样清清冷冷地看着她——近在咫尺的她,惊慌得有些像被逮住的兔崽儿。
与别的男人谈笑风生,却在他面前这般畏惧而不安?
这让他十分地……不爽。
“陛下——”
花鎏在旁不咸不淡道,“这般……传到凤栖宫,怕不好吧?”
他没有出手阻拦,即使那一刻的冲动只差一毫便要脱缰,可也幸好亏得毒草的辅助得以压制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