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朝花鎏恭敬一拜,再起身时,面上惆怅不在,笑容平和如水,“可我这次,却真是要入宫的。”
她有话要问那个人。
很多很多……想问。
所有的一切困惑,也许唯有再次见到那人才能解开,汹涌难抑每日每夜啮噬着她心的感情,也唯有再见到那人时,才能得到真正的安抚与平静……
“这一次,并非他要困我,而是……”
她似想起了些什么,眼里淌出别样的温柔,“我想去他的身边……”
“不可以!”
只听怒声响起,眼前人影交错,竟是花鎏情绪激动下猛地抓向她,层寂欲要阻拦却是已晚,电光火石间,佩剑重重格在花鎏臂上,而花鎏的手,则是罔顾一切地死死捉住了兮予的手腕。
噗通……噗通!
似一瞬间有奇妙的气味弥漫,她的心因眼前男子的触碰急速跳起,如之前一般,无法抑制地狂跳。
“你怎会有如此可笑的念头!”
她怔然立着,为花鎏面上从未见过的悲愤神情——犹如眼见心尖至宝被人玷污,痛惜无以复加,而他的声音,更是高亢中震出一丝颤抖,“你可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
“你根本不知道他对你有多绝情!”
花鎏的五官连带音调一道扭曲着,“自你失踪后,我心急如焚,寝食难安,可他呢!却似什么也不曾发生过般,不仅没有四处派人寻你,甚至连一则通告悬赏也不舍得发,该议事时议事,该玩乐时玩乐,每日如常,夜夜拥着他的王后安睡酣眠……即便有人启奏问起你,也只摆摆手便敷衍过去……”
“而如今你回来了,回来便是回来了,却又要将你似个囚犯一般扣下,他不过……当你是个棋子罢了!”
“太傅大人!”
层寂在旁听得清楚,眉心越拧越紧,终是一声厉喝迸出,似乎想说什么,又化作不住地冷笑,“关心是好……却也莫要忘了自己身份才好。”
“不过陈述事实罢了。”
花鎏亦回以冷笑,然而心中惊天骇浪依然不停冲撞,“情”一字如此虐人,他放她在心深处最柔软的地方,所以她不过只轻轻一挠,竟几乎逼得他崩溃。
然而,他说了这般多,只期望她能认清事实,回心转意,却依然只见女子面色虽苦,唇角却已抹出一笑。
“大人……”
她伸出手,轻轻拂在他紧攥她腕的大手上,“我不是她,我不是啊……”
花鎏猛地心中一凉,一股说不清的颤栗涌上心头,随即撞入四肢百骸,令他僵在原地,动弹不得,连她抽身而去的时候,也无力挽留。
这次,终是没有再说话,也无话可说。
而兮予回到车中安静坐着,她的心脏依然狂跳着,可是,心情却很平静。
是的,同样在跳,可是,她却是分清了,这与对着那人时的,不一样。
完全……不一样。
马车轱辘声再次响起,从花鎏身边经过时,层寂居高临下瞥他一眼,意味深长。
而花鎏没有再拦,也拦不住。
戏唱罢,人归散。
然而遥望着那向着羲王宫渐行渐远的车影,走下戏台卸去伪装的人,却不禁流露出一丝恍惚。
“侬儿……”
他立在原地喃喃自语,似说给别人,又似说给自己,“我是不是……做错了……”
“为何这么说?”
一道鹅黄色的倩影如影子般出现在他身边,被面纱遮去大半容颜的女子,此刻眼神亦似蒙了纱般朦胧莫测。
“是不是,我越是向她表示对另一人的深情……”
话至后半,却已哑了下去,“她便,越不可能……多看我一分……”
多么可笑,他明明心急如焚,身体每个部位都渴望着
拥抱她,却什么也不敢做。
药物可以控制心跳,却控制不住爱一人的心。
“……”
花侬没有即刻回答,然而片刻后,却冷笑起来,“你这是做什么?”
“同样的劝说,我不愿复述二道。”
她长身而立,冷眼望向远处的王宫,凉风凄凄,吹得她的长发散落,却吹不散眸中的坚毅与冰凉。
“关心则乱。”
“我说过,这场戏,才刚刚开始,宫里头,也有人在等着她呢……”
第十四阕候,雨纷纷,落花时节不逢君05(毁)()
而后,再无人相拦,马车入宫,转为步辇。
然而兮予却嫌这人力代步慢,索性自己提了裙疾奔,她无意停留,只盼打听了伏尧下落奔去质问,可不想半路竟来了人,唤她径直去那夕虞宫。
她哪里等得了这番周转,可层寂却是望她一笑,“既是陛下传令,公主您或许去去的好。犬”
兮予心里咯噔一声,隐隐预感到什么,便也不再抵触,直以最快速度奔目的而去。
然而一路奔走,心跳便越发不受控制,甚至……还有些惶恐,怕这一去一问,得的回复会让自己心神俱碎,万劫不复踺。
可她总是不服输的,心中越是忐忑,步伐便越是坚定——与其自己胡思乱想寝食难安,倒不如直截了当死个痛快!
而旁边层寂一路随行,将她面上微妙尽收眼底,眸中澜光闪烁,却什么也没有说。
很快,夕虞宫便近在眼前。
然而,待再走得近些,兮予却不禁一呆。
这夕虞宫……竟与她走前有些不太一般。
宫殿依然是那座宫殿,华贵雅丽,美轮美奂,可殿前的一片花海却换了番风景。
依然是碧玉一般的虞美人海,甚至枝干还长高了些,可那些一掷万金为她苦心打造的灼灼红花,竟是荡然无存!
“这……”
她立在花海边缘哑然,左顾,右看,竟真的连一抹红色都寻不到了。
她正想开口询问层寂,忽在花海边瞥见四道人影矗立,一橘裙,一黑衣,一青衫,一锦袍,标准的四人组。
莫非……
那二字还未在心头浮现,花海中心立起一道白影,头顶斗笠,手执银铲,长发如瀑,衣袂飘摇,翩然中慵懒不掩,不是伏尧,又是何人?
“你……你……”
她本有好多话想问他,然而本人乍然出现面前,竟只能瞪大眼望着,脑中空空荡荡,连一句完整的话也说不出来。
倒是伏尧落落大方穿花而出,将头顶斗笠取下扔给凉牙,一边掸着衣衫上沾的草叶,一边随意瞥她一眼,“哟,回来了?”
“我……”
她依旧傻在那里,换了个代词,话还是说不完整。
“回来了,就好好待着,别乱跑了。”
又是伏尧朝她挑了挑眉,声色中带十分不满,“你可知道,你这一跑,层寂被寡人罚了多少俸禄么?”
“咳咳……”
无辜卷入话题的层寂在旁边大咳嗽。
“我……”
兮予气结,终于被逼出一句——“我的花怎么没了!”
这片虞美人花海,她很喜欢的!
“假的便是假的。”
伏尧眉都没颤一下,“花期将近,看真的不是更好?”
“那……也不行!”
他说的似乎好有道理,她差点便无法反驳,只能跺脚嗔骂,“不论真假,都是别人一番心意,你怎能问也不问我便将它们毁掉了!”
“心意?”
伏尧一声轻嗤,那银铲便被他信手一掷,唰地一声***花海间,径直便铲倒了一片,“这世上,最可贵难得的便是心意,最不值钱的……也是心意。”
“你……可恶!”
兮予肉疼得不行,她本便惜花,更何况是心头最爱!
可某人却没有留下来听她发火的意思,她才吼了一句,提裙想去看看那被铲坏的花,余光就已瞥见伏尧转身,竟是头也不回地要走。
她愣了愣,觉察出他有些生气,可是,除花的是他,毁花的也是他,他凭什么生气?又有什么资格生气?
“不准走!”
她一把冲上前将伏尧拽住,“我有话问你!”
其实,她不过如之前在山野乡村时般,那时对他如何态度,此时依然如何,然而这宛如夫妻间争执的举止,却把四周人惊得不轻。
……不准走?……还扯着?
这羲王宫里,几时有人敢这般阻拦伏尧?又有谁敢这般厉声面斥?
即便是被伏尧置于心尖的羲王后,人亦也是知书达理,温声细语,帝后相敬如宾,又有谁会像这敌国公主一般摆明撒泼耍横使小性?
四围侍卫宫婢看得目瞪口呆,淇玉唇线绷紧,辛夷凉牙神色各有微妙,唯有锦衣面无表情,而即便层寂,回神之际,也禁不住咳嗽了一声。
伏尧倒是神色如常,兮予回神后却有些脸红,但她犟性上来,又怎会让?
“你告诉我,那天突然出现来救我的人,还有每天每夜都陪在我身边的人……是不是你?”
她将他扯得微微弓腰,不顾旁人愈发惊愕的目光凑他耳畔低语,“我知你有不可说的秘密,你不肯说,我也不会问,你只需要答我——是,或不是。”
而他起初微讶,随即却是笑了出声。
“你在说些什么胡话?”
他笑容和煦,却透出七分疏离,“什么救你?什么陪你?你在外逍遥这些天,寡人一直在宫中政务繁忙,你究竟是把谁当作了我,又把我当作了谁?”
她不由得愣了一愣,他虽说时带笑,眉眼间却不似有假,“这些天……你真的一直在宫里?”
“这宫里成千上万双眼睛盯着,寡人还能瞒天过海不成?”
伏尧笑得愈发无奈,彷如看着一名无理取闹的孩童,“你怕是受了惊吓,生了幻觉,且回宫好生歇着,寡人会派人给你开些安神的方子。”
说罢,又是要走。
怎会这样……
她怔怔地愣在那里,竟从骨子里生出潮水般无可抵御的寒意,身形微颤,直有些站不稳身形。
怎会不是他?
若不是他……又会是谁?
那舍命护她次次救她于危难夜夜拥她入眠的……是谁?
她有些天旋地转,一个踉跄,竟是要摔倒,幸得层寂一步而上,搀了她一把,方让她不至于狼狈跌倒在地。
而偏是这一瞬间,伏尧侧目看来,将一切扫在眼里,微微瞥了层寂一眼,似笑非笑。
层寂似没有察觉,他扶得很有分寸,助兮予立稳后,便十分自觉地松了手。
面上依然是那平凡朴素的神情,一切似不过只是尽忠职守罢了,“公主还是早些回去歇着罢,莫要让属下为难。”
兮予没有吭声,她心里很乱,很慌,彷如溺水的人奋力捉住一根树枝,却在紧握的一瞬树枝折断……期望落空后的万丈深渊。
她很累……
转身不再看向那道残酷的白影,她拖着疲惫的身子朝夕虞宫门挪去,然而走得两步,忽地又身形一顿。
不……不该是这样。
她彷如从一场梦境中惊醒,然后,转身便朝某个方向奔去。
而从她险些晕倒到转身回宫的时候,伏尧一直在侧眸冷眼看着这边,这一刻,也恰转了身准备离开。
可他亦不过也只走出几步,忽地听见身后声响,一回头,便有某样香软物事径直扑进了怀里。
离得最近的凉牙伸手想拦,不知为何,竟慢了半拍。
再然后,便只能看着眼前这名胆大妄为的女子扯住羲王的衣领,扯低他的腰身,毫不羞赧地吻了上去。
世界静止,风凝云驻,然而所有人都觉得有些天旋地转,仿若时光潮涌,无尽回溯。
曾几何时,这宫里也有名如此霸道的女子,霸道地占着此人的宠爱,如此张扬,毫不遮掩,让人生妒,却又妒忌不起来。
妒忌,为她的所得,难妒,为她的所得理所当然,无可炮制。
“是你。”
在所有人的头晕目眩中,女子松开了面前人,因为疲倦而苍白的脸颊上,终于现出了一丝红晕。
“我等你向我坦白。”
犹带他温度的唇扬起一丝微笑,然后不再有任何犹豫地转身,朝着夕虞宫的方向走去。
她依然很累,很想……很想如之前般依偎在他身边,让他的气息将她心底的空洞完全填
满。
可她知道,不是现在。
她原只觉得,爱不爱,是不是,他不说,她不问便好。
然而现在,她却有些悟了。
答案在我心中,原来并不需要问你。
第十四阕候,雨纷纷,落花时节不逢君06(撑)()
“放……放肆!”
淇玉率先回过神来,白玉面具也遮不住面上的震怒,然而他还未来得及拔剑挺身,便被伏尧大袖一扬刹在半路。
淇玉一怔,扭头看去,只见当事人面上依然是那似笑非笑的笑颜,仿佛方才什么也没有发生般蹂。
而伏尧亦未作任何言语,只是继续循离路而去,仿佛他忙得很,没有精力计较这些琐事该。
然而,总是有些什么不一样了……譬如唇角的柔软,譬如眼里的温柔,譬如走路时,袖里带起的十里春风。
只是,无人得见,无人知晓,尤其……是那引起这一切的女子。
锦衣紧随白衣其后,淇玉眉拧得很紧,却也不再吭声,只是回头狠狠瞪了兮予背影一眼,才沉脸跟了上去。
而凉牙咬着唇,目光却看向辛夷,果然见得对方脸色铁青。
可在他企图说点什么安抚时,忽见辛夷一个挺身,那清秀儒雅的面上霎时雨霁云开。
“愣着做什么,还不快跟上?”
反倒是辛夷先笑着来问他了,凉牙一愣,随即摇摇头,也笑着跟去。
是啊,他担心个什么,搭档的定力与城府,可比他深得多了。
一定——自有对策。
……
“公主!”
兮予的步子还没迈进夕虞宫的门,便有一道瘦小的身影朝她奔来,可待来到离她身前两三步,又似畏惧什么般,将步伐停下,只是如寻常宫侍般,恭谨地行礼,“奴婢翡冷,恭迎公主返宫……”
“好了好了,都说过不要这么客气了。”
兮予笑了起来,这小丫头念主心切却又怯弱克己的模样,让她忍不住心生怜爱。
便亲自走了过去,将翡冷扶了起来,“我不在的这些天,这里都好么?”
“……都好的。”
翡冷说话前先顿了顿,随后换作笑颜,“公主一定累了,奴婢这就去准备热水让您好好放松放松。”
“劳烦了。”
这小丫头总是很贴心的,兮予也忍不住多了几分欣慰,这几日奔波,她确实累得很,全凭着一股执念支撑,而见到那人之后,从期待到失望,而绝望到深处又突地顿悟,了却一个心结,让她身心仿佛被抽走脊骨般一下松懈下来,被翡冷这般一提醒,才发现自己已疲软得几乎站不住脚。
于是好好地浸了个鲜花浴,将自己冲刷得清清爽爽,干干净净。
只是,当整个人毫无遮掩地浸在热水里,每一寸肌肤都被温暖的水流亲吻着,她却忍不住回想起在山野村落时那些旖旎的温存。
那混蛋死不认帐,那么……那些对她做的坏事,他还认不认?
……他敢不认?!
她唰地一下从水里起身,面上神色凛然,竟透出一种无可直视的压迫感。
她擦去身上水渍,披着薄衫走出屏风,一头乌发湿漉漉地披在身后,微带凌乱,然而伴着莲步摇摆,却曳出万种风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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