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问你……”
她舔了舔有些干枯的唇,“经过前几天那些事儿,你还想回宫么?”
见菇菇垂头不语,她又连忙补充道,“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我听说羲王他还沉睡未醒,宫里又有许多人看我们不顺眼,也许我们可以在花府中避避风头,等局势稳定些了再……”
“我明白你的意思。”
菇菇将一颗山楂吞下,抬起头来朝她笑笑,“小鱼,我打算放弃了。我们走吧,去别的地方,留着性命做什么不好?你说的对,他不是我招惹得起的人。”
她未曾想到菇菇这般干脆利落,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反应,反倒是菇菇摸摸下巴,“我们这身份尴尬得很,不过我想花大人既然敢救我们回府,一定会有他的安排?”
“嗯……的确是有些。”
她想了想,觉得无论如何也不该瞒着好友,便一五一十地将花鎏之前所对她讲述都说了出来。
她明显地觉察到菇菇身上是发生了什么,之前若是她将此事说出,这小妮子一定八卦得立马挤眉弄眼调侃起她来,可现在,眼前人只是低眉顺目地坐着,面上若有所思。
“菇菇……你到底……”
她正迟疑着追问,不想菇菇眉眼一弯,霎时抛出一抹笑意。
“我觉得这法子不错呀。”
菇菇一边嚼着糖葫芦,一边拍手轻笑,“花家势力这么大,你如果成了花家宗主夫人,那再也没人敢欺负你这‘汧国’公主,你想走,只要弄个假死事件便可以脱身。何况,就算以后不想走了,也可以继续做这花夫人,若论托付终身,花大人他可真是再好不过的归宿了。”
“……说什么呢!”
她听到这句,却顿时涨红了脸,一半是羞,一半却是怒,“且不说花大人他心有独钟,便是我自己,对不该动心的人动情已经很对不住溯明了,以后如果还要对第三人……”
说到这里,她心痛得厉害,想起今日对着花鎏时的面红心跳,又想起那于狭缝之中执她手前行的白影,她捂住胸口,身躯因为心痛而颤抖,“我……真觉得自己很可笑……”
“我原本以为,自己是专情不二的人,可现在,却连我自己也没了信心……“
脑袋越垂越低,一如声音沉至谷底,“菇菇,我真的很怕……怕自己会成了水性杨花……”
菇菇怔怔地望着她,片刻后,却嗤笑出声,“我说你啊,怎会有这么可笑的念头?“
“你凡事都看得很清透,怎地偏连这点也想不通?”
在她呆愕的目光中,菇菇将视线移向了手中仅剩两颗的糖葫芦,“人一辈子这么长,难道,便只许喜欢一个么?”
冰糖晶莹,映着白日辉光,似鎏了一层纯金,像极了昨日那人说话时,锋芒内敛的凤眼。
“莫姑娘,我知你真心仰慕陛下,也知你一心想要留在王宫,可你有没有想过,你这个决定会为你的朋友带来什么?“
“后宫勾心斗角,步步惊魂,稍有不慎,便是连坐杀身之罪,你可以不计后果,随性妄为,她却不会置你不顾,势必殚精竭虑,同进同退。可你们再如何聪慧机敏,也不过两名毫无后台的弱女子,即便一时真能得到君王庇护,这宫里,仍有数不清藏在暗处的人,动动指头便能将你们如蝼蚁般碾死。”
“勿怪花某措辞露骨,但还望莫姑娘好生想想,这次被掳,若不是花某凑巧赶来,你可想过后果?”
五指收紧,似攥住自己的心脏,她音色平淡,如波澜不惊的冰湖,“我们就像日夜不停的河流,一路上会遇上许许多多的人,一个惊艳时光,一个温柔岁月,若是能同归一人,该有多好,可惜,天总不遂人愿……”
伸手握住好友的手,她眼里的笑意,有些苦涩,又有些温暖,“你是我最珍贵的朋友,我不论你会辜负多少人,我心疼的只会是你,无论你爱谁……我只要你幸福。”
……
这一夜,睡得并不好。
她躺在床上,半晌没有动弹,一双眼呆呆地望着头顶帷帐,却一点准星也没有。
如今,连菇菇也干脆果断地做出了抉择,仿佛长久以来依仗的支柱忽然坍塌,一时间,她竟再也没有坚持回宫的立场。
那么……真要嫁给花鎏么?
五指几放几收,终是探入怀中,将一直藏在那里的物事掏了出来。
那夜她被某人任性掳走,从宫里出得匆急,并未带什么在身上,这锦囊,是平时贴身带的,才会跟着带了出来。
并非真的如何重视寸步不能离,只是她无论如何也想不到旁的有什么好地方好藏着,又无论如何也不想被人发现,她似个傻瓜一般,将一根头发如宝贝般存了下来。
玉般的指尖一勾,便绕出一根青丝,乌黑如墨,却又于弯曲处流光溢彩。
她不禁便想,世人皆道,三千青丝似情丝,可若情丝真如头发一般一扯便断,该有多好。听闻他已无大碍,只是身子虚弱,一直沉睡不醒,可饶是如此,仍也让她心心念念,不得安生。
“如果我真要嫁给花鎏,你……会来抢亲吗?”
她呆呆地望着那根头发,仿佛从那之上能望见另一个人,然而话甫出口,连自己都觉得幼稚好笑。
连菇菇那小花痴都清醒了,她又何必执迷不悟?之所以与那人保持距离,不是不在乎,不是不想,而是恰恰清楚,他不属于她。
起了身,她披着外衣走至一旁烛火边,将那发丝从锦囊里抽出,手臂朝前一伸,发尾便向着火苗而去。
似察觉到了什么,火苗摇摇晃晃,眼看便要扑腾而起,将那根奇异而神秘的墨发吞噬殆尽。
然而,这壮观的情形始终没有发生,她痴在那里许久,迟迟未至最后一步,最后,竟是苦笑一声,将手中物事收了回来。
罢了……
反正,以后也见不着……
就当作是……纪念吧。
……
第二天,花鎏邀她共进早膳,她没有拒绝。
他真的对她很好,照顾得无微不至,连她爱吃什么口味,讨厌什么配料,也事先调查过了。
只是,她却清楚,一切皆与爱情无关,哪怕筵席结束时,她转身无意撞入他怀里,他依然面不改色,连心跳也没有紊乱一次,只是握着那十二骨折扇,含笑微摇。
也许,嫁给一个对自己没念想的人然后离开,真的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她有些恍惚了,尤其是当花鎏告诉她,若要实行计划,最好趁伏尧醒来前过门,以免他横加干涉,节外生枝。
刚听到时,她倒是有些憧憬,只是,他纵然阻止她嫁给花鎏,也断断不会是她期盼的原因。
这般一想,倒是瞬间有股冲动要答应花鎏,极度暧昧地伏在他耳边,温柔地告诉他她愿意做他的“妻”。
只是,她终归不是随性而为的性子,若是全然抛开感情因素,嫁与不嫁,她还需要权衡很多,很多。
似是有重要宾客到来,用完早膳之后,花鎏便笑着道歉离开了。
菇菇心事重重,连房门也不大出,她猜十有八·九是因那决定心情低落,便也不好打扰,回房无事,便决计走走散心。
听闻花府不愧“花”名,奇花异草繁多,甚至胜过王宫,更还有一片完全以人力开凿的莲湖,她便在花鎏派来伺候的侍女陪同下,朝着那人工湖方向而去。
这里不是王宫,没有四处往来巡逻的侍卫,也没有森严刻板的后宫规矩,仿佛连风吹得也随性得多,美景触目之时,清风拂面,花香入腑,心旷神怡,她顿觉胸腔里那团东西也轻了不少。
可谁又能知道,连散散步也能遇着麻烦。
“你便是那个汧国公主?”
九曲桥上,她正望着不远处的朱红外墙出神,忽有一清亮却也尖锐的女声刺入耳膜。
回头一看,竟有一名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女子带着四名侍女横在她的前方,身形婀娜,五官娇俏,端的是花容月貌,美艳惊人。
“我是,你又是谁?”
花鎏派的两名侍女早被她吩咐远远候在湖边,不得打扰,是以如今孤身一人,可虽人数落了下风,她这般含笑一问,竟也丝毫不输气场。
那女子面上一白,随即冷笑朝一旁使个眼色,“哼,你们告诉她,本小姐是什么人物。”
“是。”
便有个伶牙俐齿的婢女走了出来,以嘲讽的目光将兮予盯住,“我家小姐闺名曼诗,可是羲国第一盐商刘员外之女,也是这德京城第一才女,蕙质兰心,才貌双全,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可不是某些亡了国的贱人能够相提并论的。日后花大人若要续弦,我家小姐必是不二之选。”
“哦?第一才女?”
兮予闻得最后几句,不怒不恼,只浅浅一笑,“我只听过羲国第一才女乃羲王宫里的瑾妃娘娘,不知道你家小姐在她面前,能排老几?”
“……你!”
那婢女顿时面露窘色,而那刘曼诗已经杏眼竖立,几乎便要发飙。
“哼!反正给你说了也是对牛弹琴,本小姐来这里,就是提醒你看清自己是什么身价!花大人虽然这次好心救你回府,可他心里只有华祚公主一人。”
她最终还是忍耐下来,毫不留情地嗤笑道,“三千弱水,只取一瓢,这湖在公主死后改名为弱水,便是他在以此明志。你一个亡了国名存实亡的公主,还是他杀妻仇人的王妹,不要指望能够靠蛊惑他攀上这座高山!”
“说得真好,好一个对牛弹琴。”
兮予淡雅一笑,“那么,知道他痴情不二,还幻想着做续弦花夫人的美梦,是不是蠢笨得连牛也不如?”
“你——!”
刘小姐气得脸色铁青,却见眼前女子已转过身,悠悠然朝回路走去。
“可惜了,美景虽好,奈何泥污。”
听得这句,她顿时觉得肺也要炸裂,不是世人皆道那千翎公主温顺柔弱,怎会这般浑身生刺?
她素来养尊处优,周围人对其惟命是从,哪里有这么受气的时候?眼看守在湖边的两名侍女见情形不对正朝这边赶来,若是让其碰头,她恐再无折辱情敌之机。
念及此处,又想到方才对峙的窘恼,腾地一下脑中便失了理智,冲着兮予尖叫道,“你这贱人!给我站住!”
话音未落,她一下子便冲上去,假装半路跌倒,然后,用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将对方唰地撞下湖去——这冬末春初的时候,跌下冰湖,不死也要去半条命!
“噗通”一声,湖里溅起巨大的水花,兮予并未料到这富家小姐竟这般胡来,此刻被冰一般的冷水入鼻,顿时呛得脑中一空,加之她原本便重伤初愈,身子虚弱,被这般一折腾,竟连自救的能力也没有。
耳畔听得有人的惊呼声,伴随着耳畔的嗡嗡声,世界一片混乱,她痛苦万分,几欲窒息,便是这时,脑中竟想起那时于血腥沙场之中,那双将她带离恐慌的大手。
伏尧……
伏尧……
生死之际,她竟禁不住一遍遍地念起他的名字,忽地,竟觉得好像也有只大手,以那般熟悉的力道将她小手攥住,而后,揽住她的腰将她护在怀里,游龙一般涌出水面。
一口气终于上来,她咳出几口水,昏厥感渐渐散去,心中不知如何滋味,竟禁不住依偎在对方怀里嘤嘤哭了起来。
却不敢睁眼,只怕一睁眼,美好的愿景便会退化为残酷的现实。
“你究竟是有多笨?这样也能被人暗算?”
耳中竟钻入熟悉的声音,沉和的音调里透着许多的不耐与烦躁,一贯地训人不留情面,“你就不能安分些,到底是要教寡人劳几次心才够?”
她的身子一下便僵硬了,只以为自己是幻听,而他话锋一转,朝另一个方向沉沉而去,“——你们几个,将衣服除了!”
“陛……陛下?”
见得一道白影神祇天降,腾地冲入湖中救人,刘曼诗等人本便惊得呆若木鸡,而如今见一绝色男子冷然立于身前,一双赭玉眼眸温润如和田宝玉,目光却锋利得让人无法直视,忽地想起什么,顿时全身血液凝结成冰!
“陛……陛下饶命啊……”
刘曼诗哇地一声便哭了起来,伏跪在石桥上拼命磕头,她还是黄花闺女,若要她这大冷天里当着众人脱光,倒不如教她死了的好,“民女不是故意的……民女的爹爹很有钱,陛下您罚民女钱吧……”
“啰嗦!”
伏尧今日似乎异常暴躁,不过听了两句,连长眉也拧作一团,“你不脱,是要寡人亲自动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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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尧尧其实在想,雪藏了这么久,终于出场了,不如先给各位看官来段脱·衣舞吧……严肃脸
p。s。最近都有加字哟,我很勤快吧←。←被揍)
第十一阕夺落花意无心拥得帝王眠10(解)()
刘曼诗一惊,顿时花容发青,浑身颤抖,可她端的是草包至极,被撂了这般的狠话,竟也只是瘫坐在地哭得愈发大声,只盼那有钱的爹爹能来救她一救俨。
“不如……算了罢。”
兮予全身湿透,依偎在伏尧怀里冻得牙关发颤,可见那女子哭得天昏地暗,却也有些不忍,“我……好冷,我们快些去……换衣服,好不好?”
“这般走,你是要冻死么?”
伏尧瞥她一眼,赭眸里竟寒冷若冰,她从未见过他这般凶巴巴的模样,不知怎地便有些气短,而他忽地将她往怀里紧紧一搂,腾手将佩剑抽出——只见银白流星一闪而过,那刘曼诗身上的披风与外衫便已滑落在地。
“啊——!稔”
又是一道银弧划过,那衣物被勾上半空,刘曼诗正惊得双手抱胸尖叫,却被人飞起一脚,“啪”地踹入湖里。
“不沉底,不准救。”
在一片目瞪口呆中,伏尧伸手接下那坠落的衣衫,将怀中人裹了里三层外三层,严严实实活像个粽子。
几名刘家侍女正想下湖救人,闻得此句,登时动也不是,不动也不是,只能眼睁睁看着不识水性的自家小姐在湖中扑腾呛水,模样比方才兮予还凄惨百倍。
此时兮予可怜地被裹得只露张小脸,半晌,才嗫嚅道,“我以为,你对女子一向都很温柔的……”
“孤什么时候说过自己怜香惜玉?”
伏尧嗔笑,清冷目光不过一扫,便骇得那几名侍女腿脚发软,“寡人的人,也是你们动得的?”
“陛……陛下?”
花家两名侍女此时匆匆赶到,二人本见得兮予落水便心知不好,后又被方才一幕惊得呆若木鸡,如今奔近看清白影模样,更是骇得魂飞魄散,“陛下请恕罪!”
“浣衣房何处?”
伏尧蹙了蹙眉,却也不说废话,见对方以手颤颤巍巍指了方向,便抱着怀中人一跃而起,“叫花鎏滚来见驾!”
……
“陛……陛……陛下?!”
某人一落地,便搅得四围不得安宁,几乎无人不知那双和田玉般的赭眸意味着什么,只是他们还来不及请安示忠,便已被毫不留情地赶出了地盘。
那白影如飞鹞一般,几闪便入了一间小小的木屋。这里,是平素以炭火烘干衣物的地方,是以这乍暖还寒的天里,仍燃着几盆红红的炭火。
一入屋,便顿觉暖和许多,伏尧将怀里人放下,继而又出了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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