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想起前夜之事,他至今仍是心有余悸。君华鉴之事是他提议,却不料伏尧这般胡来,竟硬生生将人也掳了出宫。
他急得火急火燎,亲自出门去寻,得到回宫消息后,又拼了命赶回来,怎知伏尧竟落个昏迷不醒,而薄萃却借机下手。
他怎会看不透那毒妇的心思,分明是豁了出去,硬扛着事后被伏尧查出的风险,也要先下手为强。到时人已死尸已凉,伏尧再恼怒,总不至于要她这结发妻子偿命。
可恶!若是他再赶回得晚一些……
“主子……”
花银在旁望着他越见苍白的脸色,终是不忍地嘀咕了一句,“可您有没有想过,付出这么多,如果她到头来却爱了别人……”
花鎏身形一僵,那双紧闭的眼,终是沉沉地睁开了。
“那种事……”
五指捉住自己紧窒的心口,他挤出一丝很微妙的笑容,“——我不允许。”
……
“公主殿下!请快放手!”
“不要,你就给我嘛。”
“这……这不好,小人不敢,花大人会责罚小人的!”
“有什么事我担着,你放心。”
清晨,花侬在房里寻不着人,循着声音来到小院,便见到这惊人的一幕。
穿着一身妃色纱裙的女子正双手握住小厮手中的大剪子抢活儿干,美色当前,那可怜的小厮红着脸左右为难,连连后退,一个不慎便险些失守。
她望着那女子的笑靥如花,一时间,竟想起了十年前,那道明艳似火的身影,总是高贵而冷傲地立在众人之中,宛如寒天皎月一般,可望不可即。
当真是……变了呢。
花侬心底叹道,而后,轻笑着走了过去,“哟,这是怎么了?”
“表小姐!您可来了!”
那小厮见得她来,如释重负,急急将剪子夺回,便再不敢多看这新来的大美人一眼,只又慌张又羞窘地朝花侬求援道,“公……公主殿下她……”
“表小姐?”
兮予这时也好奇地朝着她看,目光落在那面纱上,诧异一瞬即逝,取代的是温暖笑意,“你便是那位不输李医女的妙手神医吗?谢谢你,救了我的命。”
“公主说哪里话?若真要谢,也该谢鎏哥哥将你从贼人手里抢回来才是。”
花侬笑道,“倒是您,醒了也不多歇歇,鎏哥哥若知道了,一定要怪我待客不周呢。”
“我已经好多了,花大人对我照顾已经很多,我总不好意思又来白吃白住。我刚出来时,见这里花木繁多,便想着能否帮着……修剪一下。”
兮予抱歉地笑笑,面对这位蒙面神秘女子,不知为何,她心中有些微妙的紧张。有些感觉,说不清,道不明,真要认真探究起来,却又如云似雾,消散无踪。
“修剪这些事,交给下人便好。所谓不劳不获,若是公主您抢了他们的工作,鎏哥哥见到了,可是要怪他们偷懒怠工扣工钱呢。”
闻得花侬此言,兮予一怔,正想再说点什么,忽闻一阵爽朗笑声从背后传来,“好啊,我不在,侬儿你便说我坏话。”
她一扭头,正见到花鎏那修长的身影从晨曦里走来,薄薄的微光打在他身后,镀出一层柔和的金边。锦衣之上,绣球花依然斑斓绚烂,一如他含笑的凤眼,永远这般轻舞飞扬。
他愈走愈近,她的笑容却开始僵硬了。因她明显地感觉到,胸腔里有某样事物越来越不安分,噗通,噗通,连带着……脸颊也开始烫了起来。
这种躁动的感觉在花鎏停下打量她的那刻抵达高峰,她呆呆地望着花鎏绝美的笑颜,呆呆地听着他低软好听的声音如泉水一般淌入她的心底。
“公主这样,终是让花某放心些了。”
花鎏一边点头浅笑,一边摇动着手里的十二骨折扇,明明是微凉的清晨,他却摇着那扇子片刻不停。
花侬看着他摇动的折扇,秀眉蹙起,却不说话,唯有瞳仁的颜色淀成了化不开的墨。
“多谢……”
兮予低头回道,脸颊上似烧了两把火,竟有些不敢与他对视,而便是这一低头,她留意到这说话间,花鎏的左臂一直有些不自然地垂在身侧。
她本是细心之人,这一下顿时觉出些不寻常,便抬了头径直问道,“花大人……您的左手?”
“没什么,昨日逗猫,被抓了一下,不碍事。”
花鎏笑着抬了抬左手,神态自若,而那一抬手时扯动伤口带来的细微蹙眉又如何瞒得过她的眼睛?
她心中一揪,默默咬紧樱唇,知晓即便揭穿,花鎏也不过一笑了之。心里便打定主意,无论如何,这份恩情日后一定要好好回报。
她红脸低头,清丽容颜因这份娇羞而愈发动人,而花鎏则浅笑望她不语,一时间,二人间气氛竟旖旎如斯。
花侬在旁冷眼看得清楚,眸中渔火明明灭灭,沉默了许久,忽地作轻声一笑。
“瞧,我这记性,房里还熬着药呢。你们聊,我回去看看。”
她话音未落,人便已转身离去,而先前那小厮何等识相,也紧跟着离开小院,将二人留下。
“喂……”
兮予手足无措,叫住也不是,不叫也不是,情急之下,自己也想找个借口离开了。
“公主。”
这时候,花鎏竟然唤了她,语气却是少见的认真严肃,“有件事,花某想与公主商量一下。”
。
。
。
第十一阕夺落花意无心拥得帝王眠07(婚事)()
“……嗯?”
兮予犹在错愕他的忽然转变,便见花鎏侧身示意一旁,“公主,请借一步说话。”
…稔…
“这是……大人的书房?俨”
她仰头立在一排书墙之下,诧异于这偌大的房屋竟满满地皆是古籍,一排排紫檀镂花书架上,整整齐齐地摆放着各式各样的书籍,规模堪比小型图书馆。
她估摸即便连王宫里也不会有这般多的馆藏,在得到主人的认可后,便随手抽出些书翻开,方发现竟是大至天文地理,小至技艺经注,种类五花八门,几乎无所不有。
“确切来说,此书房乃是当年为吾妻所备。”
闻得此言,她不由得有些惊讶,“公主殿下也爱看书么?”
“不错,她生前最爱读书,无论内容,只要是书,来者不拒。她总说,世界磅礴,人生苦短,越是看得广远,便越明悟自己有多渺小卑微。”
花鎏立于她身侧不远,说到这时,又笑着摇了摇头,“可说是这般说,见她没事便捧着书看,一看便是好几个时辰,我还真担心她看伤了眼,有时候,又会担心书里有什么奇怪的东西带坏了她。”
兮予却是心中大震,这华祚公主怎地与自己这般相似,同地爱书如命便罢了,竟连这看书的信念也是一字不差。
这……当真只是缘分?
“那时,我见她常抱怨宫中书籍种类狭隘,便悄悄地从四国各地搜罗来各类书籍存在家里,或原稿,或摹本,只待金殿大婚之后,便为她送上这份聘礼。”
“只可惜……”
花鎏目光落在那一排排古籍之上,凤眸悄然蒙上几分寂寥,“还没来得及让她见到我这份心意,佳人便已香消玉殒……”
“……”
她忽地便哑了声音,无言以对,她岂会忘了,她眼下正用的这具身躯,便是他杀妻仇人的胞妹。
“瞧,我这毛病,总是落了正事。”
似是全然不曾留意到这份尴尬,花鎏竟是先笑了起来,“这里也没旁的闲人,那花某便直接说明了吧。”
“……嗯?”
她还处在方才的心虚之中,怎料一侧脸,便见花鎏捏着十二骨折扇望向她,凤眸里幽光闪耀,勾魂摄魄,不知怎地,她的心一下便狂跳了起来……
“其实,花某是来向公主……求亲的。”
……
“尧哥哥,你怎么杵在这儿?”
他一身白衣,怔在珑月宫门口许久,想要抬脚,那一步冻在地上,竟是迟迟迈不出去。
忽地闻见这一声,仿如从梦境中醒来,他楞了半天,才转过身去,眼里撞入一抹火般红色,少女绝美的脸笑意盈盈,仿若春日里怒放的桃花。
“啊……有些事……”
他每吐一字,都觉得肺里在烧,少女却已走了近来,小手径直放上他的额头,而后,好看的眉微微拧起,“奇怪……没发烧呀,怎地脸色这般难看……”
他浑身一震,急急退开几步,干笑道,“我……我没事……”
他避得何其突兀,面前少女又何其聪慧,片刻愕然后,便已觉出什么。
“看来……是有些事。”
她深深望他一眼,将笑颜敛了起来,“我们……进屋说吧。”
“——你们都下去。”
一进里屋,她便下令赶人,连身边最贴心的两个丫头也不例外。
他却如临大敌,仓皇阻止,“不!不——都留着,是正事儿,没什么需要回避的。”
他语气执着,她的脸色却变得异常难看,旁边侍从忐忑不安,不知如何是好,忽见她啪地坐于主座之上,淡淡地拔高了声音。
“本宫与王兄聊些私己事,你们若是想听便留着,本宫谁也不拦。”
饶是聋子也看出主子发了火,顿时一个也没敢留下,纷纷逃散,躲得远远,末了,还没忘记把门带上。
剩他尴尬地杵在厅里,知道她是动了真怒,也不敢再说留人之事,只是望着那紧闭的门,犹豫了半天,“华儿……这门,怕还是开着的好。”
她却只冷冷地望着他笑,“从前,我们也不是没这样独处过,你可从来没留意过开门的问题。”
他一时语塞,不敢看她犀利的目光,只将脸别开讪讪道,“这……从前是从前,现在……现在你是大姑娘了,男女有别,是得避讳一些。”
“尧哥哥!”
她腾地一下从椅子上弹起,目光直直地戳入他赭玉双眸,“我以为我们该是无话不说了,你有什么事,直接挑明了吧,不必这般拐弯抹角。”
说罢,便咬住了自己的樱唇,白皙的小脸之上,泛着因悲愤而涌起的潮红。
不过一眼,他连魂儿也跑了过去,只想好好地哄回她开心,他从未见过她这样的神情,也永远不忍再见。
然而一个震怒的声音在脑海中反复回响,生生地桎梏了他的四肢百骸,让他寸步难行。
最后,他捏紧了拳,仿佛用尽了一世的气力,才将那一句话从胸腔里挤出。
“我……是来替你……说亲的。”
……
很长,很长一段时间,她一句话也没有说。
他以为她会气恼,会发飙,会大吵大闹甚至上来将他痛扁一顿,可不想,她竟是那般安静,静静地立在那里,沉静得……像是变了个人一般。
华儿……
他开口想唤她的名字,却忽见她睫羽微颤,低下头,平和地,笑了一笑,“我……就知道。”
他一瞬间痛到了骨子里,“对不起……都是我……“
“不,你什么也不用说。宫里那些谣言我也听说了,这样处理,也的确是……父王会做的事。”
她低着头,刘海掩去眉眼,也看不清什么表情,说到这时,才抬起头来,朝他温柔一笑,“只是,我没想到,他派来的人,竟会是你……”
他开口想说什么,又什么都说不出。
“当真手段够狠,够绝……不愧是,一国之君。”
她又笑,“让我猜猜,说亲对象是谁,花鎏——是吗?”
这名字似两根银针戳入心口,他胸腔一窒,还未及开口,她又是一笑,“又给我猜对了么,也是,无论对我,还是对父王,还是对这大羲天下,他都是驸马不二人选。我养尊处优当了这么久的公主,也是时候为江山社稷做点贡献……”
“——华儿!”
原本沉默的他因这句霎时变了脸色,“我不许你这么看轻自己,什么江山社稷,什么大羲天下,你若是对他无意,尽管拒绝便是,一定……一定还会有别的人选……”
“有别的……又怎样呢?”
她呢喃道,“除了一人……我谁也不要。”
“虽然早知有这么一天,可终归还是……”
拳心缩紧,十指蔻丹将肌肤刺出血来,“不甘心啊……”
“……华儿?”
她声若细蚊,他听不清切,只见她抬眼与他对望,瞳仁里澜光流转,现出他从未见过的神情。
“尧哥哥,我问你一句,你务必要认真答我。”
她突如其来的认真让他紧张起来,仿佛预感到了什么,连背心也淌出冰凉的汗。
“如果……我说如果……”
不待他选择,她便已一步步走来,二人近在咫尺,谎言无隙可藏,她仰着头,黑白分明的眸子攫住他赭玉双瞳,让他避无可避,“如果,我们不是兄妹……”
他脑中轰隆一声,只觉有根弦砰地断开,霎时脸白如纸——她知道了?……还是,发现了什么?
“如果……我根本不是你的王妹,你会带我走吗?“
她没有留意到他突如其来的慌乱与心虚,声音柔软得像做着一个最美的梦,“我能做很大很大的滑翔翼,我们一起飞出王宫去,逃得远远的,谁也找不到我们……”
“华儿……”
他惊愕又无措地望着她,望着她璀璨发亮的眼,心中一片混乱,一时间,竟忘了身在何处。可便是这时,门外有人惊声大喊,“尧殿下!不好了!王妃她摔了一跤,出了好多血!”
“——什么?!”
他大吃一惊,顾不得思考便转身推门喊道,“我这便回去!”
前脚刚跨过门槛,忽地又想起什么,他转头朝屋中倩影急道,“华儿……你等我,你等我回来……”
话未说完,便已扭头便跑,身后人什么神色,他全然没有看清,也不敢看清。
这一路跑得跌跌撞撞,头冠跌落,披头散发,连鞋子也掉了一只,旁人只道他是忧心妻儿,可即便连他自己,也不知道这般疯狂地奔跑,究竟是为了那危急未卜的妻子,还是,不过是……心虚地不敢面对背后那人,以及,胸腔那颗狂乱的心……
这一去,便是一天一夜。他不眠不休昼夜守候,终于迎来母子平安的消息,当稳婆将新生儿放入他怀里时,他只觉一切如梦似幻,如此不真实。
这一夜,下了很大的雨,雨水落在屋檐上,淅淅沥沥,像是人哭的声音。
他抱着襁褓中的婴儿立在窗边,望着那被雨水打得七零八落的树叶,没有初为人父的喜悦,那么大的一颗心,竟满满地只装着一个人,一件事。
“——孽子!”
御书房里,他低头跪在地上,前方一个砚台砸来,他不避不闪,被结结实实砸中右额,顿时鲜红而粘稠的液体顺着脸颊流下,将半边鬓发也染作玄色。
他一声不吭,连眉也不皱一下,唯有一双赭色的玉眸,似蒙了尘般,黯淡无光。
“瞧你那妖魔般的眼珠子,寡人怎么会生出你这个怪物!”
他血流半面,书案后那人却未因此消气,只以手指着他的面门,气得浑身发颤,“为何当初死的那个不是你?!你这灾星,一出生就害死了自己的母亲,现在,又来败坏你妹妹的名节!”
“对不起……孩儿知错。”
他毫不反驳,只将头磕在冰凉的地上,深深地伏跪在地,“一切,皆是孩儿之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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