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随着咒术逐渐完成,那君华鉴中的血液竟也越来越不安分,仿佛有什么发生了变化,那原本粘稠的液体竟如滚水一般沸腾起来!
就像是清晨的湖上起了雾,血镜之上也涌出了红色的雾气,愈来愈多,最后将整个君华鉴都包裹了起来。
仿佛吸收了这血雾中暗藏的诡力,原本金光闪耀的宝鉴竟开始红光四射,金红二光两相辉映,使得整个宝鉴如染血夕阳一般光芒夺目!
而经此异变后,在那金红色光芒的冲击下,周围守护兮予的白雾也渐渐败下阵来。
最后,只见兮予纤柔的身子一僵,竟有一道飘渺白雾从她眉心之上幻化而出,汇作朦胧人形,如流云一般悠悠地浮在半空之中。
那身形同样模糊得很,甚至连是男是女也分不清,然而青影见得它现身,却是神色大变,手一招,将君华鉴收了回来。
“竟然……是您。“
高高在上的轩辕灵帝竟俯下身子,恭谨而谦卑地向白影行了一个拜礼,“当年晚辈赴冥府学艺之时,曾在忘川冥渊边远远眺望过您高洁的身姿,不想千万年后,竟能在这凡尘中与您再度相遇。“
那白影没有吭声,只是这般静静漂浮着,仿佛它本来便是没有灵魂没有思想的物事一般。
“原来如此……“
而青影却似感知到了什么,微微一呆后,又转为释然一笑,“您来这里,是为了……寻人么。”
“只是……天机不可泄露,即便晚辈有心相助,也不能泄露那位在何处……抱歉。”
青影叹息着摇头,“此乃您命定一场情劫,即便晚辈也不得忤逆天意,此次贸然请见,只当从未发生,方不致动了命盘。”
他说了这般多,那白影仍是一动不动,罔若未闻,仿佛他不过自言自语。
青影倒也不介意,语罢之后,又躬身拱手,“至于您的抉择,晚辈也自是不会干涉,命数如此,自然如是,您大可安心。”
白影静默无声,并未回应,然而在他这句之后,那白色雾气忽地旋转起来,化作一股清澈旋流,又从兮予的眉心中间钻了回去。
青影望着女子依然安睡的俏颜,默然半晌,才衣袍一扬,释出团小小的青光,晃晃悠悠如萤火虫一般,朝洞外的黑暗飞去。
不一会,伏尧修长的身影便出现在洞口。
他的神色很古怪,唇线很平,步伐很静,然而赭色的眼眸里却是暗淡无光,洞里皆是清冷的水光,竟也照不进那瞳仁一点光彩。
青影望了他片刻,而后,叹了口气,“看来,已不必我说,你已猜晓结果。”
“道理……都懂的啊。”
伏尧低下了头,“可总是,要亲耳听到才能死心……”
他说话的声音低沉而滞涩,听起来难过得……像一个犯了错的孩子。
似乎连青影也伤感了起来,沉默着,望着他,似是不忍心说出那残忍的答案。
“如果,连她也不是……那么我要找的人,我在等的人,究竟在哪里?”
伏尧抬起头来,望着青影,脸色苍白得像是一张薄薄的画纸,“还是说,她早已经转了世,用另一个身份,过另一种生活,也许我们甚至还曾擦肩而过,可我却完全没有认出她来……”
“甚至说不定,还做了伤害她的事……”
他以手捂住眉心,紧闭双眼,已不敢再看,而指尖微搐不停。
有些事,竟连只想一想……也觉得如此可怕。
见他如此苦痛,青影抿紧了唇,沉默不语。
似乎想要说些什么,然最后话至嘴边,却变成这般,“生死有命,有缘自会再续,你无需太过伤悲。何况,这女子虽说并非元羲公主,却也是有大福祉之人,你若好生善待,日后自有福泽回报……”
“福泽?能助我找回华儿么?”
伏尧大笑起来,哀凉中带些肆无忌惮的不羁,“我已是一国之君坐拥天下,金玉权势不过粪土,又要那些虚无的东西作甚?”
“你……且镇静些。”
见他近似癫狂的模样,青影沉声道,“你若坠了魔,方是……永无再见之日。”
“晚辈不会成魔。”
伏尧望着他笑中带泪,“晚辈只会像凡人一样,生老病死,了结一生,只是凡人犹可转世,晚辈却六道不容,没有来世了……”
“你莫非……”
青影似乎想起了什么,脸色突变,正要追问,伏尧却已俯身将兮予抱起,朝他笑着告别,“多谢尊上今日相助,日后若有机缘,自当涌泉相报。”
随着他转身而去,白影渐渐被黑暗吞没,青影将凝望的眼神收回,投落在碧蓝色的潭心上。
那里水花翻腾,如幽兰盛开,潭水之中,似有什么从深处而来,最后只听得哗啦一声,一方物事浮现水上。
四角方正,晶莹剔透,散发着冷冷寒气,竟是一座以寒冰凝结而成的冰棺。
而透过冰色外壳,甚至能清晰地见到,冰棺中沉睡着一名白衣女子,长长的青丝散落冰上,宛如最昂贵的浓墨汇聚成溪,衬托着中心那美得让人惊叹的容颜。
肤如极地白雪,唇如深海珊瑚,眉若云间远山,纤长的睫羽温柔地掩着不知该如何惊艳的双眸,一身雪色无暇白衣,让原本不食人间烟火的女子如银月一般,散发着高贵冷艳的气息。
而女子双手相合置于胸前,手心之中,竟握着一根银色的冰刺,上面残留的暗红色的血迹,为这一方圣洁增添了一缕魔性的妖娆。
“子萋,你看……”
青影伸出骨节纤长的手,指尖划过那寒冷的冰棺,冰上透出的寒气如刀锋一般刺痛着肌肤,他却浑不介意。
“像不像我们……明明近在咫尺,却不能相知相守。”
“她将因他而死去三次,而他却因为她获得三次新生……可有时活着,却比死去还要痛苦……”
青影喃喃道,“情劫总是残酷绝情,可若借外力取巧化解,势必迎来更大的劫难……冥冥之中,自存天意,我曾逆天而行,最后竟不过是顺了命势。”
“子萋,我很难过……”
无视刺骨寒痛,他将身子贴在棺上,隔着厚厚的冰层,拥抱曾经错过的恋人,“我看着他们痛苦,可什么也不能做……”
第十阕祭真魂现孰人不为痴情苦07(血舞)()
冰棺中的女子静静沉睡着,也不知道能否听见他的轻语,然而在他埋着头,任那冷冽的寒气侵蚀灵魂的同时,袖中忽地有什么冒出了金红色的光芒。
青影侧过脸去,长眉一挑,那发光的物事便如雀儿一般飞出,竟是那君华鉴郎。
镜池中伏尧的血还残余了小半,红艳艳的,宛如最珍贵的玛瑙翡玉。
“咦……”
他端详了那血池半晌,忽似想起了什么,眉梢一扬,露出些惊喜诧愕之色锎。
而后,便是手心一翻,那君华鉴中的鲜血飞溅空中,凝作一颗颗圆润的血珠,又是一个拢聚,齐齐向着那冰棺女子眉心上方飞去。
不可思议的事情发生了,冰棺散发的森森寒气可冻结万物,可那血珠竟对视若无睹,径直穿过这道天然屏障,落在那万年寒冰之上,如火焰遇着油脂一般,滋滋地燃烧起来。
“至阴至阳至善至邪之血……竟真是至阴至阳至善至邪之血……”
他神色似浮云一般复杂地变换着,似是悲尽喜来,又似喜极而哀,目中神失,只喃喃自语,“师父竟未哄我……这世间,竟真有这……违背天理伦常之物。
他似痴似狂,最后,俯下身子,深深地望着冰棺中已沉睡千万年的女子,“我本以为……再也没有见你的机会了。”
隔着厚厚的寒冰,他噙着泪光,在女子的面上落下一个冰凉的吻,“千年之后,你将转世……”
“而我……会去寻你。”
……
耳畔听见淅沥沥的雨声,像是有谁在哭一般,听得人心酸发苦。
不要哭……不要哭,我在这里呀,我在这里……看着你呀……
兮予迷迷糊糊这般想着,长长的睫羽动了动,而后,醒了过来。
眼前一片雪白,有节奏地起伏着,有什么正轻轻地打在她身上,却又被什么挡住了,她伸手探去,竟发觉身上披着一件宽大的外袍。
她支起身子来,方发现自己竟躺在雪白骏马的背脊上,有人细心地做了布置将她安放其上,让她不至于在中途的颠簸中跌下马背。
她这一起身,身上袍子滑落下去,顿时纷纷扬扬的雨丝飘落面上,凉凉的,冰冰的。
果真……下着雨呢。
天色很暗,辨不清时辰,也不知身在何处,有些恍如隔世的错觉。
她几乎记不起昏迷前的一切,直到抬眼,望见了那道白色。
有一人背对着她,手中攥着缰绳,淌着水花,孤零零地走在马的前方,身上的白色衣衫皆被雨水打湿,长长的青丝如黑绸般紧贴背后,衣角、靴身皆沾着泥泞,与他一向整洁清爽的形象大相径庭——而身上的外袍……不知所踪。
莫非……
她扯下身上的衣袍,发现果真是他来时穿的那件,想到是他在她昏迷时为她覆上遮雨的,心中一动,却又浑不是滋味。
“喂……”
她犹豫一会,最终是开了口,“你……你淋湿了。”
没有回音。
她有些诧愕,咬了咬唇,又道,“我已经醒了,你不如上马……与我一起,快些找个地方避雨如何?”
依然没有回音。
那人只是这般牵着马往前走,连一个回眸也不曾给予。
“喂你……”
见他这对自己视若无睹的态度,她有些气恼,正想开口质问,忽地发现他左手臂不自然地垂落而下,有什么鲜红的物事,正沿着袖口不断滴落而出,与雨水混在一起,在地面上溅开一朵朵猩红的小花。
眼睛一下便睁大了,也不顾那血素缁的高大,她匆急地从马背上跳了下来,险些崴了脚,可顾不上喊疼,又急匆匆地朝他奔去,“你的手……”
回应她的,是一道森冷的锋芒。
那人没有转身,可反手送出的宝剑剑尖,正好直直地指向她的喉间,仅有一拳之隔。
兮予愣在那里,望着他说不出话来。
她能见到他被雨打湿的耳廓,甚至侧脸刀削般的轮廓,可是,却瞅不见他的眼,更看不见他的心。
这般对峙一会,伏尧又手一收,将那锋芒掩在长袖之下,而后,继续缓缓地,朝前走去。
自始至终,他一句话也不曾说过,可是,却比最绝情的语句,表达得还要清楚。
他不想跟她说话,不要被她触碰,甚至……连见她一眼,也不愿意。
她怔在原地,望着他渐行渐远的清冷背影,最后,默默地跟了上去。
她不懂……
在她昏迷的时候,究竟发生了什么……为什么,他的态度突然变得这般古怪?
像是……陡然划分了界限,不许她再靠近自己的世界一厘。
就这般,他在前面,她跟在后面,一步一步,像被绳子绑住,又像隔了深渊,离不开……也靠不近。
我在你的咫尺,而你……在我的天涯。
忽然间,前方人停下了脚步。
兮予心中一喜,以为这关系终于有了变化,哪怕他是要骂她训她质问她,也好过这般令人尴尬的冷漠。
可伏尧只是将宝剑抽出,横在胸前冷笑,“好啊,你们这群畜生,也敢觊觎我的血么?”
兮予一惊,却陡闻四围狼嚎乍起,侧眸一看,竟见到在这两旁树林草丛之间,亮起一盏盏绿莹莹的灯笼,在这阴暗的夜里,显得格外阴森可怖。
而血素缁也长嘶一声,浑身肌肉紧绷,竟是直接进入备战状态。
这声音彷如暗号,阵阵窸窣声中,有无数高大的黑色影子幽灵般行出,显现身形,为首一只巨狼,竟连眼珠也是血一般的红色。
——竟是那以残忍血腥而著的野狼群!
兮予从未见过这般可怖阵仗,此刻只觉血液冰凉,浑身发颤,一咬嘴唇强定心神,她扯住马鞍便朝伏尧急道,“快!快上马!趁它们还没围紧,我们冲出去!”
可伏尧依然闻若未闻,只从容抬手,将额前打湿的碎发拨至耳后,才望着那为首的巨狼哂笑道,“可惜了,我的血,却不是谁都用得的,想要——便以自己的血来换罢。”
“嗷——”
那妖化巨狼竟似通晓人性,被这般冷语一激,仰头发出一声长嗥,顿时四围豺狼扑腾而起,齐刷刷地朝着伏尧所在之地扑去!
兮予血液瞬间成冰,不顾一切想冲上去,不料那血素缁一扭头将她拦下,又俯身头一拱,将她轻柔的身子抛上天空,再用肩背稳稳接住。
兮予有惊无险,愕得张大小口,不解这灵兽此番用意,而待她转头看向伏尧,见得眼前景象,竟震惊得说不出话来。
只见昏暗夜色中,那一身飘逸白影如地府前来的索魂修罗,执一把雪亮宝剑,身姿蹁跹地在群狼之间游走,跳着一支名为屠戮的舞蹈。
手起刀落,血花四溅,他每一个动作,都会轻轻松松地收割走一条性命,如此简洁,又如此效率,漫天血舞中,连那一身白衣,也惹来片片猩红,如朵朵盛放的彼岸花,接引生灵前去安息之地……
明明,是如此血腥而邪肆的画面,却又美得惊心动魄,令人窒息……
兮予怔怔地望着那道身影,只觉得胸腔某样物事正不可理喻地撞击着……她是第一次,见到他这般杀气四溢的模样。
他可以下令将居心叵测之人酷刑毙之,也可以一句轻描淡写的话便让人自断肢体,更可以驾着千军万马摧毁一个国家,可是……她从未见过他亲手杀生。
不知是否血色映入瞳仁,那宝玉一般的赭色眸,此刻竟放着血红的光,明明是同样清冷的脸,却像是……变了个人般。
直到,他一剑***最后一只凶狼头颅,立在尸海之上如泰山般屹立不动,她才回过神来,从血素缁上跳下,担忧地朝他奔了过去。
他的身上……好多血,她一想到会不会有些是他的便心急如焚。
她决定了,这一次,即便是他用剑割破她的喉咙,她也再不能看着他不管!
可是,他没有那么做。
他只是,在她奔近的时候,忽地伸手紧紧抱住了她。
“华儿……我撑了这么久,终是……”
他闭着眼眸,将下颌抵在她的肩上,然后,倒了下去……
“撑不住了……”
第十阕祭真魂现孰人不为痴情苦08(再见)()
“快开门!”
下了一晚的雨终是停了,此时天色微白,叶上水珠未晞,紧闭的宫门外忽有一道白色如闪电般冲破雾霭而来。
把守的侍卫们一直神色紧张地在等待什么,见得那迅驰而来的白影,顿时眼前一亮,迎了上去锎。
来的正是御座神骏血素缁,而马上的女子一临近宫门,便焦急地冲着他们大喊,“国医呢?国医在哪里?!郎”
守卫们先是一怔,待见得那女子背后,竟以衣物作绳贴身缚住一人,青丝披散,昏迷不醒,白衣之上,血迹斑斑,顿时神色大变,“……陛下?!”
几人手忙脚乱将那人接了下来,置于担架之上便朝宫中匆匆奔去,女子忧心忡忡地正要紧跟其后,眼前却忽地一片银光耀耀,竟是四围侍卫齐齐横刀上前,将她包围了起来。
“这是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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