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子自己也在审视着自己的身体,见到那道道不显眼却繁多的伤痕,眼里有奇异而微妙的光在流转。
与离桑一般,她的确没有想到,这公主的娇躯之上竟会有如此多的伤痕,那道道伤痕背后,一定藏着一个了不得的秘密。
目光最后定格在心口那一道拳头大的伤口上,这,便是让她此刻连行走能力也所剩无几的罪魁祸首。
脑海中一道金光闪过,陡然浮现眼前的,是一幅与这个世界背景迥然不同的画面——陌生的金发男子手持奇异的弓箭对准她的心口,满弦,指松,箭离……
可恶——竟连菇菇也殃及进来!
她攥紧了拳,眸色寒得宛如两泓冰潭。
这女子……是人么?
离桑一边为她上着药,一边按捺着心中的波涛汹涌,那原本被洞穿的心口竟奇迹般地愈合了,淡粉色的新肌宛如樱花初绽,而心脉虽然起伏微弱,却竟也是异常地稳定。
她甚至有理由相信,这名女子在好好调养几日后,便可以下地正常行走了。
如此可怕的生命力……
在她抹药的时候,女子却阖上了那双清澈明净的眸子,动也不动,彷如陷入沉睡。
是累了吧。
离桑这般想道,一名失去国土的公主,独自苦撑到现在,即便沦为阶下囚,却没有一分一刻失去王室的尊严与风骨,这女子,着实让她佩服得很。
只可惜了,这般出尘的女子,竟是羲国的敌人。
离桑叹了口气,埋头敷着有些难闻的伤药,再不言语。
她不知道,在女子脑海中,此时有无数细碎回忆宛如水里的银鱼,呼吸着月光,成群结队地浮出水面,形成粼粼一片波光。
第一阕恍再生缘金风玉露初凉夜16()
“你不是千翎公主,你——是谁?”
那人的质问来得毫无预兆,她怔在那里,只觉得足尖冰凉,然而惶忡不过一瞬,黑白眸里已是淡然笑意。
甚至,还带了些讥讽,带了些嘲笑。
“若我不是千翎,我又是谁?陛下自己捉回来的人,自己也不认得么?”
在那之后,她便见到了闪电,碧色的,温和的,迅猛得不真实,却着实致人命的闪电!
那人眼里的笑,柔和若水,暖煦如风,抵住她喉管的玉箫,却萤光似翡,寒气成冰。
不过一柄玉箫,却宛如刺客手中最锋利的杀器,她明知那玉箫毫无锋刃,却依然被这气势压迫得动弹不得,冷汗直流。
望着她纸白的脸,他扬唇哂笑的模样,宛如顽猫逗鼠,“不巧了,寡人不久前才见过千翎,她柔柔弱弱,气息温软,不像你,像把出鞘的银刀,这么冷,这般利,这般咄咄逼人。”
“那是……”
她咬住了下唇,长长睫羽摇摇颤颤,欲要开口,又被他一盆冷水倾覆而下。
“这种时候,也莫要指望用些劫后余生性情大变的托词敷衍过去,”他微微一笑,手中碧玉箫压住了她的气道,让她霎时喉间一窒,“你若真是汧国公主,又怎会认不出你的镇国之宝挽灵凝玉箫?”
她大骇失色,方知自己不知何时已身处他步下的局,望着那碧玉的箫惊不成语。
便是这一骇,步步为营辛苦堆就的城池堡垒,皆在这一瞬间土坍瓦解,分崩离析,溃散而去。
“汧国王室子女十二岁时,都将前往圣地灵奘,三道沐浴淋香,朝拜御国宝箫,以祈轩辕灵帝赐福,看来,你连这事也是不知了。”
好听的声音娓娓道来,他笑得云淡风轻,纤尘不染,手中的碧玉箫,在她雪白的颈上刺出一抹殷红。
“这是最后一次。”
“你——是谁?”
?
“——啊!”
她猛地叫嚷一声,痛出声来,脸色发白,额上沁出晶莹的冷汗。
“抱歉!弄痛你了……”
离桑面色有些尴尬,她一直在思索那些伤痕的来历,最后上好药替对方穿戴衣袍的时候,竟鬼使神差地扯动了伤口处的绷带。
“不碍事……”女子摇摇头,觉得心口似乎没那么疼了,抬眸对她笑笑,“谢谢,你医术真的很好。”
离桑心里忽地有些不是滋味,绷平了脸色淡淡道,“没什么,陛下吩咐的罢了。”
她起了身,再不去看这名温婉却也锋锐的女子,“来人,送公主去右侧那间空帐篷。”
“不用了。”
女子婉然拒绝,侧眸望向床上昏睡不醒的病人,“——我便在这里歇着吧。”
离桑愕道,“公主住这里……不大好吧。”
这不过是一间临时搭建用来给患病的士兵们用的旧帐篷,体积窄小,布置简陋,皮毡也磨损得厉害。
帐里的床榻是临时搭的,上面不过盖了层不厚不薄的棉被,睡起来虽不算难受,但与舒适差了十万八千里。
“不碍事,刚捡了条命回来的人,不会介意这么多。”
女子望着那破旧起毛的皮毡,这般微笑道。
谁也没有留意到,那纯澈眸底一丝诡光,一晃而过,转瞬即逝。
第一阕恍再生缘金风玉露初凉夜17()
离桑走出门外,却望见不远处的帐篷顶上正立着一抹暗影,手中握了件什么物事,一次次地凑至嘴边。
她唇角扬起一抹清淡笑容,缓步踱了过去,“我以为,你去寻陛下了呢。”
“这种时候,本大爷怎会那般傻去打搅陛下的好梦?”
那人哼了一声,宛如鹰隼一般,轻盈地从帐篷上飞跃而下,流畅优美又潇洒至极的动作,让离桑不由得心中一跳,他也许没有一副好脾气,倒是的确有一身好轻功。
“快回去睡吧。”离桑劝道,不再多言,面上现出几丝疲态,她捶着发酸的肩膀,朝自己的帐篷走去。
“离桑,你真是一些女人味也没有,难怪二十五岁了也没有嫁出去。”
凉牙挑眉朝她嚷嚷道,摇晃着手中的酒葫芦,竟仿佛是饮醉了一般。
离桑止了步子,“那什么才叫有女人味?”
凉牙嘻嘻一笑,故意将尾字拖得老长,“这种时候,自然是应该上来问本大爷累不累,要不要捶肩,要不要揉脚,要不要……暖床。”
话音落下一瞬,伴随簌簌风声,他的身子弹簧般跃上半空,再次落地时,眼神一扫地上那一排银灿灿的长针,面上便笑得更欢了,“对哦,你还可以问问要不要针灸。”
“懒得理你。”
离桑白了他一眼,背着医药箱径直离去,乌色身影,渐行渐远,融化在夜色之中。
……
“兮予……”
银月西沉,床上的人翻了个身,鼻息不清地唤了这般一句,“快逃……他……要杀……”
垂首倚坐在床沿一动不动的女子顿时抬起头来,望着床上人的睡颜,鼻尖蓦地一酸。
“我在……”她伸出手,宛如慈母般抚上对方的额发,“我在这儿,莫怕,那个人已经不见了。”
眸里的光宛如海上渔火,明明灭灭,闪烁不定,透着的,是喜……亦是悲,
喜的是,这面容相似的女子果真是她熟识的那个人,独在异乡,有人相伴,心中顿时温暖几分。
悲的是,好友竟与她一道来到了这个陌生的世界,她尚且自身难保,何况是身份卑微的小小侍女?
“七日之内,若舒祠仍无任何音讯……”
忽地眼前又浮现出那道白色身影,彷如与世无争,清和淡泊,却心承日月,袖纳乾坤。
“渺渺兮予怀,望美人兮天一方……吾名为,兮予……”
在他赭玉眸光密密织成的囚笼中,一向骄傲的她竟然便这般溃不成军。
是的,她并不是什么汧国公主。
她不过一缕从异世飘来的幽魂,从这具竟与她有着相似容颜的身体里醒来,承受着那名娇柔公主本该继续承担的沉重命运。
不是千翎,不是公主。
她的名字是——
兮予。
第一阕恍再生缘金风玉露初凉夜18()
夜色寂寂,新月如钩,帐中却陡然一片红光耀耀!
一道修长的影子凭空浮现,现出一张有些苍白憔悴的脸庞,似是用尽了全力,方抵达这方土地。
眸里燃着的,却是熊熊火焰,以愤慨为柴,悲恸为炭,灼烧着一种发自内心,恨不得毁去世界的怒意!
然当视线触及倚着床沿而眠睡得深沉的女子时,仿若春风吹绽一地花蕾,那眼神蓦地软和起来,怒火化为似水柔情,他叹了口气,轻手轻脚地走了过去。
“兮予……”
伸出手,想抚平那紧锁不展的娥眉,却又怕惊扰了她,隔着毫厘距离,手心轻轻地抚着她的脸颊。
紧闭的睫羽微颤,梦里可曾想起他?
他费的那些苦心,可会是付之东流?
眼里的光闪烁流动,他长叹一声,竟觉得道不清的惆怅,说不明的悲苦,想知晓答案,却又畏惧回避。
“对不起……我来晚了。”
他手一扬,便有无数道光艳红线由掌心生出,织成密密的网朝女子身体裹去,“走吧,我带你回家。”
然转折陡生,一道金光划破时空,擦着他手臂而过,割出一道血色深口!
他闷哼一声,红线凝固半空,鲜红而粘稠的血顺着手臂低落,在地上盛放开朵朵妖艳的花。
他自是知道那金光意味着什么,可是……
——怎能甘心!
面色一凛,全身红光迸射,无数根红线冲入女子体内,可便是在这电光火石间,又一道金光呼啸而来,狠狠撞进他的左胸!
他哇地喷出一口黑血,终是再也无法支撑,踉跄几步,跌坐在地,面色颓然,怔怔望着满天红线化为虚无。
至此,再无第二次机会!
功败垂成……功败,垂成!
他苦笑一声,望着再度朝自己射来的四道金光,阖上了双眼。
屋中金光大作,转瞬消散,卷走一切残影,方才的事,竟彷不过一场华胥幻梦。
帐外的守卫却忽然打了个冷颤。
“喂……你方才有见到闪电么?”
“闪电?”
“对,金色的……好像还带点红光……”
“……是你眼花了吧。”
“……”
忽然,床沿上的女子翻了个身,睫羽颤动,朱唇轻轻地呢喃一句。
“溯明……”
……
窗明几净,岁月静好,她双手撑在桌上,默默地翻阅着面前那一叠厚厚的资料,不时用黑色墨笔留下批注。
忽地有人在她肩上一拍,“兮予,下课啦!”
‘
‘
第一阕恍再生缘金风玉露初凉夜19()
她抬起头来,才发现教室中人已走得所剩无几,一名有着美丽脸庞魔鬼身材的女孩子正望着她挑眉表示不满,“我的大才女,你又上课干别的事了!”
那是……因为课上教授们讲授的东西,已经满足不了她现在的求知欲了。
她对着菇菇微微一笑,却不解释,起身收拾东西准备回程,忽地下腹一痛,紧接而来的便是无法承受的剧痛。
她一下子白了脸色,蹲在地上起不了身,痛得手脚冰凉,意识涣散,心中清楚这种无法言喻的痛楚是什么,然而此时却无计可施。
“小予,你怎么了?”
见她神色异常,紧咬下唇,面上惨白得无一丝血色,菇菇也紧张起来,“你……你莫不是……”
忽然,桌上某样事物剧烈地振动了起来,菇菇楞了一下,快手快脚拿起那样物事,一看来电名字,便仿佛捉住救命稻草般对着手机大嚷起来,“喂!溯明!你快来,你媳妇儿要死啦!”
那一天,她便是一路在男子温暖的胸怀中躺回了自己的寝室。
众目睽睽,路人倾羡,因为抱着她的那个人,是学校最帅最潇洒最炙手可热的豪门公子。
杜溯明,这仿佛高不可攀的人,竟会主动来追求她,并且成为了她的男友。
虽然他们并不热情如火,平时也不曾黏在一起,他有他的业务繁忙,她也自有她的大千世界,一个礼拜下来,或许连联络的短信也没有几条,在外人眼里,一点也没有情侣的模样。
可是,就仿佛有心灵感应般,每次在她遇上尴尬或是难题的时候,他便会恰好出现在她身边,替她利落地摆平一切。
有他陪她在这个世界,她觉得很安心,很满足。
大概,这便是最适合她的爱情吧,平淡无奇,却真真切切。
起码当时的她,是这般认为的。
“对不起,我来晚了。”
他笑得阳光般灿烂,朝她伸出了大手,“走吧,我带你回家……”
她欣慰地伸出手去,然而半途却发现,对面的身影不知何时化为白色幻影,有人在望着她,逆着光,看不清表情。
“华儿,恭喜……出嫁。”
不——!
她一下子从梦中醒来,大口喘着气,背上冷汗涔涔,狂跳的心脏仿佛要从喉咙里蹦出来般。
面上冰冰凉凉,伸手拭去,竟是一脸泪痕。
“小予……小予?!”
有温暖的手捉住她的双肩,声音急促而关切,她摇了摇头,将意识拉回清醒,这才睁眼看去。
一张美丽的脸庞正担忧地望着她,身上穿着侍女的衣服,可是那纯澈中带了些顽皮的眼神却是她再熟悉不过的。
顿时惊喜驱散一切,她心跳得飞快,亟亟伸手捉住对方的手,“……菇菇?是你对吗,是你对吗?”
第一阕恍再生缘金风玉露初凉夜20()
“——是我!是我!”
女孩亦是喜极而泣,“没想到,真是我们一起来了,我还担心,若是这汧国公主不是你怎么办,我一个人在这边孤零零的……”
“你……你的伤好些了吗?”
她本欲扑上去紧紧抱住好友,却又陡然想起这茬,急急拉着对方上看下看,才发现对方穿戴得十分整洁,脸色虽然发白,但却有了不少血色。
“好得差不多了。”菇菇腼腆笑道,“那个李医女给我用了挺多好药,我受的本来就是皮外伤,这不,才过了几天,我就能下床了,反而比你还先醒呢。”
“那就好……”她松了口气,看来那人没有食言,将菇菇照顾得很好。
“我有好多好多的话要给你说……”菇菇看起来很是激动,“我真没想到,我们竟然真的穿……”
“等等……”心头突然重重一跳,她骇然地打断了对方的话,“你方才说,几天?……你是说,我昏睡了几天?”
“是呢。”菇菇答道,“李医女说,你已经昏睡四天四夜了……”
脑中“嘣”地一响,这一瞬间,只觉得天昏地暗,日月无光,释放的压力在一刻卷土重来,铺天盖地。
……大事,不好。
……
昊日当空,微风飒飒,依然是一望无际的平原,依然是洪流滚滚的兵马,此刻却多了几分安宁潇洒的味道。
数月背井离乡,一朝归程返家,人的心情,总是额外不同的。
浩浩荡荡的大军中,一辆精致的马车稳稳地行驶在中心,在这全副武装的兵马中格外显眼刺目,六骏并驾齐驱,上覆九重华盖,镶金嵌玉,大彰奢华。
然若以为这是掉以轻心自曝敌以方位,那便错了,相反的,却恰恰是种无所畏惧的王者气度——帝王临川,横扫天下,气势天成,何须掩耳!
“陛下,那汧国公主醒了。”
一抹暗色身影宛如灵猿,轻轻一跃便跳上了车,掀门而入,对着里间正倚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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