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搀着花鎏走至桶边,替他除去外衫,只剩一件贴身底衣,似是十分熟悉这些工作了,见得男子伟岸的身体在薄衫之下呼之欲出,竟也不怎么尴尬。
嗅见药味,花鎏也清醒了几分,推开她,翻身入了桶里,整个身子浸在药汤里,只露出肩膀以上的部位。
见他憔悴发白的容颜,女子眸里忧色难掩,斟了一杯热茶递给他,又掏出一个小瓷瓶,倒出一枚红色的丹丸,“给,解药。”
花鎏将那丹丸和水服下,倚在木桶边缘闭目养神半天,面上才渐渐有了几分红润,气息也不再那般虚弱急促。
女子在旁边安静地守着他,眸色忽浅忽浓,火光明明灭灭,“真是的……这般不要命,你若将身子弄坏了,要如何去跟那个人争?”
第六阕觅暗偷香夜来幽会悄无声04(窒心毒草)()
女子一怔,湖水般清湛的眸里,忽有涟漪从湖心向外漾开,波光粼粼,水纹细碎,辨不清那下面掩埋的,是喜,抑或悲。
“我的那些……不重要了。”
再开口时,瞳色深深若海,她将柔荑抽回,低垂睫羽坐在他身旁,裙摆上搁着小巧的青石药臼,雪般晶莹的五指握住石杵一端,缓缓地碾压着碧绿的药草,“一别十年,这次重逢,她的变化……可大?”
“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
花鎏轻声回道,脑海银光涟涟,勾画出一张平静之下暗藏波澜的容颜,与记忆里那道明艳似火的身影重合起来。
“十年前的她,像一只浑身插着金刚钻刺的小刺猬,锋芒毕露,气势逼人,没有人敢惹她,也没有人惹得起她。”
“如今的她,锋芒依在,傲气不减,外表却温婉柔和,平静似水,看似无波无澜,软弱可欺,即便有人挑衅,也懒得动一动眼皮——可若你得寸进尺,挑战她的底线,她只消稍微使些手段,便能激起惊涛骇浪将你吞没,即便能保命而退,也势必落得一身狼狈。稔”
“如今想来,只庆幸她不是男儿身,不能治国平天下,否则,当初大羲王储之位,势必会落在她头上,如今坐在这羲王御座上执掌一国的,恐怕,便是她了。”
言至此处,花鎏又是苦笑一声,自嘲叹道,“若是她是男子,我也不必受此情苦,十年相思成疾,不得好眠,可也幸在她不是男子,否则,我这一世,又怎能缘系于她,又何来这般机会,再一次去争取她?”
身旁女子静静听着,默而不语,半晌,才幽幽一笑,“她果真……是我一世也攀不上的峰……这一生,无论怎么努力,永远也追赶不上……”
“说什么傻话呢?”
花鎏笑道,“侬儿,你也很好,已经够好,无需与她相比,自己闹自己的心,你当初大难不死,今生必有后福,我只盼你一世活得如意开心。”
女子只和颜微笑,低头捣着草药,不再接腔,清风徐来,薄纱微荡,将所有心思皆掩在那一片淡青之下。
她不开口,室内也再无人启声,花鎏显是还沉浸在重逢喜悦之中,不曾留意到她的异状。
颀长的身子倚着木桶,凤眸闭合,剑眉舒展,菱角一般精致的唇,挂着一抹藏也不藏住的微笑。
若是此刻有旁人闯入这间药香飘逸的密室,恐怕要惊得下颌也要脱落,谁人能料,垄断四国商道的花家宗主,这名以头脑精明手腕强横著称,让无数人闻之色变的商贾巨头,此刻竟笑得如十五六岁情窦初开的纯真少年一般?
所有心神皆系于一名女子身上,为之喜,为之忧,快乐这般容易,痛苦也这般容易,一个笑容就能满足,一个眼神便会心痛。
那些大喜大悲心情大起大落的青春韶光,是一个人最疯最狂最痴最傻最天真最幼稚的岁月,却也是这一生中最宝贵最难得一旦错过便无法挽回的珍藏。也许曾有一人让你爱过伤过最后痛得无以复加,却仍要心存感激,正因这个人的存在,那一段时光才这般深刻而有意义,在漫漫人生长河里,留下了一道清晰的印记,不至于临终回头看向这一辈子,才发现自己什么也想不起。
也不知过了多久,蒙面女子手里的药草尽数化为稠液,花鎏才长长呼出一口浊气,从休养中清醒过来。
“这窒心草果真有效得很。”
掌中把玩着一个碧绿色小瓷瓶,“服下之后,我这颗心脏就仿佛不是自己的般,怎么也不会产生变化。”
“别忘了,这是剧毒之草!”
见他一副饶有兴趣的模样,女子秀眉一皱,伸手便来抢夺,“你吃了这一次,可不能再吃了!不然长期强行压制心跳,你的身体迟早会崩溃!”
不料花鎏手腕一撩,将那药瓶伸得老远,“那可不行,至少……再用上十几次吧。”
“十几次?”
女子顿时变了神色,一指那桶里的暗沉药液,竖眉斥道,“窒心草毒性凶猛,解法繁复,内服外用皆不得马虎,更重要的是,服下后,不在十二时辰内解开,便会毒发身亡!你当真不怕死在半路上么?!”
“不,我不会死的。”
花鎏笑着攥紧药瓶,眸光幽荡,“我好不容易等得她回来,还要与她好好地过一辈子,我怎么可以死呢?”
“那你更应该照顾好自己的身体。”
女子咬唇道,“我便不信了,即便让她知道你钟意她又如何?难不成还能杀了你不成?”
“不,后果比杀了我还可怕……”
花鎏摇头道,“侬儿,你还不懂她的性子,她心思明透如水晶,凡事看得通彻得很,刁钻奇诡的法子又多如牛毛,我虽擅长掩藏情绪,可却无法控制身体自然反应,稍有不慎,便会被她看破。今日,她已生了疑心,故意撞入我怀中试探,若不是我事先服下窒心草,强行凝住心跳,早被她看穿了去。”
“而她,是个一旦知晓对方感情,便会立时做出选择的人,在还没对我建立起足够好感之前,这般早便知晓我的情意,她一定会像被惊吓的小兔子般,远远地避开我……”
“十年前,我便是犯了这大忌,她虽然答应嫁给我,但却从不曾放我入心。若如今苦等十年,不过往事重演,我定会生不如死……所以,我宁受毒草之苦,也必须用此法强行压制心跳,不留破绽。”
“好在,她是个好奇心强烈得跟孩子一样的人,如今她猜不透我的用意,反而对我生出兴趣,若我保持适当距离,却又安排足够的接触机会,逐步建立信任,瓦解她的心防,我相信,迟早有一日,她能被我的真心感化。”
女子听至此处,目光也有些呆了,最后,低头望向药臼里碾成残渣的碧绿草药,苦苦一笑。
“你为了她……真是机关算尽,绞尽脑汁,也不怕心力交瘁折了寿……只可惜,她却被蒙在鼓里,全然不知你的用心良苦,一往情深。”
“若能执手天涯,一切皆是值得。”
花鎏泯然一笑,浑不在意,惟眸心笼上几分深色,“只是,如今却依然有个变数……”
“你是指——”
女子目光一凝,水波成雾,想起那道身影,忽地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泄露出来。
花鎏只轻轻点头,二人心知肚明,无需点开。
“若非他强行阻拦,她已被我带回花家,不过也好,我早已想替她拿回那夕虞宫,如今趁势定下约定,他也不敢轻举妄动。”
“可我总担心……”
女子幽幽叹道,“你觉得,以他那放浪形骸无法无天的性子,真的会说不见便不见?我担心,他那般聪明犀利,迟早会认出来……”
“这不是,有王后娘娘坐镇么?”
花鎏抚着那碧绿瓷瓶,扬唇淡淡一笑,“他再放浪形骸无法无天,却也有王后这根软肋卡着,他敢负天下人,却永不会负他这位结发妻子,没有王后薄萃,便没有如今的羲王伏尧,这份情债,他这一生一世也还不起。”
“他有文韬武略,我有猎爱杀招,这一场仗,不成功,便成仁!”
他刷地立起身来,湿透的长衫之下,优美颀长的曲线一览无遗,声音铿锵激昂,随药液坠落水面,溅起道道浪花——
“虞美人花开之日,便是我花鎏迎娶佳人入门之时!”
……
夜里突然凉起来了。
不知是哪里的窗不曾关好,风一吹,便发出了呜呜的清响,仿佛是夜里游荡的幽魂,在轻声呻吟浅哼。
兮予陡然从梦里醒来,睁开双眸,只见到淡黄色帷帐随风轻轻摇晃,房内一片幽暗静谧,这一清醒,又是恍如隔世,半点不由人。
自花鎏离开后,她一直在思忖那华祚公主的事,许久才沉沉入梦,可这般做了一梦醒来,梦里领悟了什么,竟又全然记不起了。
她只觉得口渴,便借着月光摸索下了床,走至桌边,自己斟了杯花茶,几口清香润喉,觉得嗓子舒服了些,然而睡意却已淡去不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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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龟速……一章还是要写两整晚呀下~
p。s。已经有亲在猜侬儿的身份了,嘻嘻,你们尽管猜好了~~绝对大有来头~)
第六阕觅暗偷香夜来幽会悄无声05(花海幽魂)()
一抬头,天窗之外,月华皎皎清亮,映入眼中,似有无形小肉爪轻轻一挠,她心中有些痒痒的,便寻来狐裘大氅披在身上,推门而出,霎时迎来一片淡光如水。
夜色笼罩下的夕虞宫格外安宁,她不乐意门外有人守着,似看管犯人一般,便吩咐那些值夜的护卫远远地退去宫阙外围,而负责伺候的宫婢们也被她以各种理由打发回屋歇着,是以这半夜出门,方能难得地拥有这一片宁静清闲。
菇菇那小妮子便睡在隔壁房间,此时恐怕已睡得香甜,她披着外套在石桌上坐了一会,忽地想出门看看外面那些虞美人。
毕竟如何精巧,不过以纸裁成,薄而娇贵,也不知这夜凉露浓,会不会打湿花瓣损毁了去……
这般想来,真不知该说那花鎏是铺张浪费还是过于慷慨大方,挥金如土,若真一片红花就此摧毁,所有心血不过绽放一日芳华,真是让人扼腕不值。
悄然碎步临近宫门,抬眼便见四名侍卫持剑守在朱门两侧,仪态庄严,毫无懈怠,显是早被千叮万嘱,务必要护得这夕虞宫周全。
她蹙了蹙眉,知晓若是如此贸然出门,势必要惊动侍卫,引来身后几条尾巴紧紧跟着,即便徜徉花海,也不得轻松自在稔。
可怎生寻个法子无声无息地出去才好……这夕虞宫,怎地也不安插个方便主人偷溜出宫的暗道?若是由她来设计,她不安排几个暗门是不会罢休的。
秀眉微挑,心湖似陡然落了颗石子,忽地便有个大胆的想法水花般冲上湖面——这夕虞宫乃那华祚公主所设计,那个女孩儿喜好与自己这般相似,会不会也……
不可思议,却又冥冥中似有指引,她避开侍卫沿宫墙而行,果真在侧院一个不起眼的角落,扒开枯黄藤蔓,见到一扇颜色与宫墙融为一体的暗门。
心中又惊又喜,对这华祚公主的好奇又增了一分,只可叹这位传奇公主芳华早逝,否则势必要执手坐席长谈,引为此生知己。
那暗门也引人探究得很,上面那锈迹斑斑的青铜门锁看来有些年头,更奇异的是旁边竟还挂了一个木制的小球——说是小球,也不尽然,似是用十余根长木条交错组成,最后紧密契合成球状,结构精妙无比,拿起摇晃有声,中间似是装着某种金属之物。
——竟是一种改良后的孔明锁?
她顿时愕不成声,因这孔明锁,传闻乃是春秋战国时期鲁班所创,后由诸葛孔明改造为一种玩具,暗藏古代建筑国粹榫卯结构之精华,之前她制作粗糙的滑翔翼,便是借用榫卯原理组合部件,没想到,竟然能在这不起眼的角落见到一副完整周密而又复杂精妙的孔明锁!
难道……这也是那华祚公主所为?
她原本便对这位曾在大羲历史上短暂存在过的公主好奇不已,如今愈发疑惑重重,甚至禁不住生出想法——难不成,这名公主也是与她一般,是穿越过来的不成?
然很快便是自嘲一笑,古人智慧无穷,创意迭出,难道便只有她那时空才有这玩意儿么?未免也太自大了些。
心思落回门锁之上,纤纤五指微动,那环环相扣机关巧合的孔明锁在她手里彷如孩童玩具一般,不消片刻便成了一堆不规则的木条。
中心守护的物事这一刻露出真容——纯金材质,细长精巧,一端笔挺,一端锯齿起伏,竟当真是把钥匙。
待***门锁后,只听得卡擦一声,那陈旧的锁便一下子打开了,她将那暗门轻轻拉开,顿时一阵凉风吹来,迷了她的眼,将那披散在肩的青丝吹得四处飞扬。
再睁眼时,眼前便是那红艳似火的花海,不似白日般明媚耀眼,却又在皎洁月光渲染之下,自成一番恬美风华。
她转身将暗门合好,便拢紧身上狐裘,走入花海之中,俯身查看,方惊讶地发现那些花瓣竟是滴水不侵。
也不知道是什么材质制成,那晶莹而细微的水雾附在其上,不仅不曾沾湿那薄薄的纸片,反而宛若朦胧轻纱,轻柔笼于之上,乍看去,姿态竟像极出水洛神,亭亭玉立,水润莹透。
“说不定……他只是喜欢你,花心思逗你开心……”
她此刻才知晓花鎏下了如何的苦心,陡然回想起菇菇的话,一时间,心扑扑跳个不停——这一生,还从未遇见有男子对她这般用心,即便溯明也不曾这般夸张……
还好,还好……他并不是那个意思,否则,一份感情突如其来地摆在面前,她根本没有心思去面对——说来也无奈得很,她对于其余事,哪怕并不擅长,都能从容面对想出法儿妥善处理,却惟独感情一事是她的硬伤,全然不知该如何推托应付,是以在遇见溯明之后,便犹如捉住了救命稻草,除他之外,其余男子皆不理会便好。
回想起遥远时空之中,那位总是温柔体贴的人,哀思之外,心中却也安定许多。敛了纷飞心绪,她提起百褶裙摆,在月影之下一路前行,夜晚的风总是格外清凉爽朗,吹得人心也如同飞舞空中,飘飘摇摇。
她在风中行了一会,忽地想起还从未去这夕虞宫背面瞧过,便转了方向,借宫墙阴影藏匿身形,一路碎步迈进,不料绕过转角,忽地眼前一亮,一道飘忽白影便这般毫无征兆地,再次闯入她的世界。
月光清清冷冷,水银般流泻一地,与红色花海交融汇聚,凉风微微一挑,光晕摇曳,红瓣舞动,激起冰与火的击撞交融,惊涛骇浪之外,竟生出一丝别样的妖娆繁华。
而那白影便是这激荡之中唯一的沉静,衣袂飘扬,却动摇不了谪仙一般的身姿,三千青丝如九天瀑布倾泻而下,细碎鬓发悠然随风轻扬,玉簪花般的手掌则向前平铺伸开,手心漩涡之中,一朵红色虞美人静卧其上,仿佛一簇小小火焰,孤独而又热烈地燃烧。
见那人长长睫羽低垂,眸光淡如幽月,一声不吭,只默默望着那红花出神,她忽觉时光也静止在这一刻,捂了唇不知如何是好,目光锁在他侧颜之上,一时间,竟有些痴了。
她觉得十分委屈,她并不是因为他生得好看啊,可每一次,每一次,这般突然触见他静谧的容颜,便仿佛铁遇见磁石,全然无法移开视线……
是这一世命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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