仿若守着此生至宝,不容任何人染指。
气息这般烫……竟是发了烧么?
目光摩挲女子泛红的脸颊,伏尧轻轻蹙了眉心,回想起不久前,那道淡黄色身影还高立墙头,含笑挑衅,眉目飞扬,不由得,一口气便叹了出来。
这要强的丫头……性子跟华儿也这般似。
“——宗主!”
霎时四围烟尘滚滚,杀气袭来,竟是一旁负责护卫的貔貅十八骑见主子被袭,如洪流般匆急涌上,将他团团围住,十八般武器齐齐亮相,大有拼命之势。
“退下!你们疯了么!对着陛下九五之尊,你们竟敢以下犯上!是不要命了么!”
花鎏脸色一变,暗叫不好,亟亟拂袖呵斥属下,此时拔剑相向,无异火上浇油!
可便是此刻,辛夷凉牙连同一干王宫守军也已赶至,瞧见这突变,霎时脸色大变,加速狂奔而来,眼看便要与十八骑交锋,掀起一阵血雨腥风!
“——退下。”
剑拔弩张,千钧一发之际,中心白影不过微微一笑,“寡人不过与花太傅讨教些拳脚,你们十丈外候着罢。”
背后剑光森森,杀气凛凛,那赭色眸光却是温煦如春,然和着已冷的夜色散开,不知怎地,便染上了几分寒气,令人心颤。
“可是——”
凉牙心中大愕,脱口便要劝阻,却被旁边辛夷一扯衣袖拦了下来。
“遵命。”
辛夷行礼回道,带领一干守卫动作干脆利落地退开了十丈之外,凉牙心中困惑重重,也只能跟在旁边,默默请教同僚。
“陛下这般吩咐,自有十足胜算,我们妄加干预,反怕坏了他的大计。”
辛夷低声道,又用目光剜了他一眼,“倒是你,跟在陛下身边,竟也不知陛下有这般好的轻功,妄我见他跳下墙头,吓得连魂魄也要飞散了。”
凉牙尴尬一笑,耸耸肩道,“这可不能怪我,陛下本事深不可测,又深藏不露,谁也不知道他还藏了多少底牌。”
“算了,不跟你计较这个。”
辛夷摇头叹道,目光紧紧盯住前方对峙的二人,“我只是没想到,我一直担心的事,这般快……便灵验了。”
第一个牵扯上的,竟然便是遍布四海掌控商道的花家……
大羲这场女祸,竟然,来得这般迅,这般猛,这般,措手不及……
‘
‘
“谢陛下不杀之恩,臣为这群不懂事的奴才请罪,今年上交国库的税钱,花家一律自加三成。”
花鎏一拂衣袖,将十八骑喝退至十丈之外,自己则单膝跪地,俯身行君臣之礼,以祈国主宽恕。
冷风起,夜微凉,十丈为径,这般大一个圈子,便只剩下中心两男一女。
“说加便加,无视税法,欺君犯上,无视王威,看来,花家倒真不将大羲放在眼里。”
伏尧笑意浅浅,随便一句即能为花家招来灭顶之灾的话语,于他口中所出,却是轻松自若,云淡风轻,仿佛开着一个无关痛痒的玩笑。
“也是,花家做的是四国生意,世人盛赞,有花盛开的地方,便有花家的生意,寡人这小小的元羲之地,怎么容得下花家这尊大神?”
“陛下言重,这种伤感情的玩笑话,可开不得呀。”
花鎏笑着周‘旋道,却无心继续为己开脱,只用眸光锁定对方怀里的女子,拳心紧攥,凉汗丝丝。
他脑中还回荡着方才夺人前那一句——那会是什么意思?他可是发现了……发现了这女子体内的魂魄,便是十年前那丝香消玉殒的幽魂了么?!
一瞬间,无数盘算猜测彷如流星般划过脑际,最后耳畔轰隆一响,如古钟重重一震,所有杂念惊惶皆被击成碎片——乱不得啊!
“说得是。”
伏尧又是淡淡一笑,“羲王室与花家一向交好,谁也不愿伤了和气,方才之事,就此作罢,只是这名女子,寡人便先带走了。”
说罢,竟真的抱着兮予转身欲走。
花鎏脸色一变,飞身而起,大不敬地拦在他前方,冷了脸道,“陛下,抢臣子之妻,似乎不是一代明君该做的事吧。”
“一代明君,与孤何干?暴戾独‘裁,又有何妨?花鎏,你忘了么,激将这招,对寡人不过无用之功。”
伏尧轻声笑语,将他不善的神色收入眼底,眸光又移回怀中女子面上。
“寡人不过出言一试,你却那般惊愕惶乱,连简单一招也挡不住,谈及花家生死,你却心不在焉,满心只在这名女子身上——看来寡人推测不假,这名来历不明的女子,与华儿去向大有关联。”
花鎏心头忽地一揪,杂陈五味翻涌而上,惊愕之外,一时间,竟不知是该喜还是该忧。
惊的是,他竟这般犀利,何种微妙反应,皆无从遁形。
喜的是,如此接近真相,却竟是差之毫厘,谬以千里。
忧的是,人若被他带走,朝夕相处,难保不会被认出。
思绪千丝万缕,心念兜兜转转,最后,在那白影擦肩而过时,他倏地开口,声音沉若紫檀,嗵嗵作响。
“陛下这般强行将人掳走,便不怕大羲子民再度陷入战乱之苦?”
果真,伏尧身形一滞,足尖顿立,“怎么,你还真要为了一名女子与寡人拔刀相向?”
花鎏坦然一笑,手抚腰间长剑,目露森森寒光,“臣说过,这女子是上天补偿给臣的,臣便是死,也绝对不会放手。”
“是么……”
良久的沉默后,伏尧才长叹一声,“真是,好久了啊……”
花鎏怔怔,却见对方凝眸望着自己,笑意暖伤。
“自你接管花家后,已变成了彻头彻尾的商人,真是好久……也不曾见你这般不计后果地做一件事了……”
花鎏瞳眸一扩,一时间,心神竟也恍惚荡开,仿佛回到十年前,那段三人结伴嬉戏纯真无邪的时光。
秋高气爽,凉风飒飒,高高的白树之下,温文尔雅的男子倚着树干静静看书,明媚如花的少女则靠着其肩头,专心拼装新制的玩意,而那时的他,则负责突然出现,抢走少女的小零件,将她气得大叫大跳,提裙怒骂追赶不已。
温馨单纯,美好如斯。
可那场突如其来的刺杀,将一切格局皆搅成混乱,如今,你变了,我变了,她也变了,再无一人……似从前。
那段最真最美的时光……永远地,回不去了。
第六阕觅暗偷香夜来幽会悄无声02(三个条件)()
“只是,确实暂时还不能将她还你,在舒祠落网之前,她仍要承担起‘汧国公主千翎’这一身份,这般敌对的立场,并不适合待在本已在外流言纷飞的花家,这是为大羲好,也是为你花家好。”
伏尧声缓似水,潺潺流动,说到这时,又抬了眼朝他一笑,“两情久长,岂在朝暮?你若真钟意她,自然不会介意分离几日,权且当作借寡人段时光,待找到华儿,清除汧国残党,自然会将她还你。”
“方才大逆不道出言威胁的话,寡人当作没听过,同时在此期间,特允你自由出入后宫,解你相思之苦。此外——”
赭玉眸又望向他腰间那块金玉琉璃坠子,“寡人记得你一直想要汧国那块盛产宝石的矿地,待得寡人将北地完全平定,这个,也可以给你。”
花鎏一怔,几乎不敢相信一下子竟被许了这般多好处,且不论将后宫自由通行令给予他这样一名王室外男子将为他带来多少便利,又为君主本人招来多少蜚语非议,单是那片矿地所能产出的珠宝价值,便是二十座城池也换不来!
若能得到那矿地,便意味着在珠宝一行,他花家将一举登上垄断不败之地,更重要的是,珠宝之类乃是王室贵族必需之品,有此门路,花家便可趁机笼络更多权贵之人,让这原本便稳如泰山的后台变成铜浇铁铸!
若是花家诸位长老在此,恐怕早已抢先拍板定案,而身为花家宗主,权衡家族利益,他实在没有拒绝的理由…稔…
只是,臣子功高盖主,势大压天,向来是历任帝王禁忌中的禁忌,伏尧这般允他花家财势坐大,是主,谋权篡位,还是,他愿意为了怀中那女子,冒如此大的风险抛出这般大的诱惑?
又或者,这不过是个试探,试探自己对怀中人的情意有多真,抑或是,试探他花家是否真有叛逆之心?
假作真时真亦假,无为有处有还无,一时间,千万种揣测回转心头,竟全然猜不出个究竟。
面前这个人,尽管神色平和,笑意温蔼,可是,自从七年前再重逢开始,他就已经看不透了。
不,或者说,从最开始碰面起,他就不曾看明白过这个人。
韬光养晦,才华敛藏,低眉顺目,不争不抢,十年前,谁能想到,那看似最碌碌无为最软弱无能的王子,其实才是王嗣里最雄韬伟略惊世骇俗的一个呢?
“不回答,便当你默认了。”
见他久久沉默不语,伏尧笑笑,抱着佳人继续前行,可不过迈出一步,便闻见后面一声轻唤,“陛下——请留步。”
伏尧微侧脸来,目光飘扬落地,“怎么,难道,你要反悔不成?”
“臣从未答应,又何来的反悔?”
花鎏笑了笑,“只不过,想让陛下将条件换一换。”
“——哦?”
伏尧挑了眉道,绵长悠远的声线里,有那么一丝探寻的味道。
“矿地这般珍贵的无价之宝,可不是臣一个小小花家便能要得起的,目前我大羲国力正蓬勃成长,蒸蒸日上,成为四国之首,指日可待,那汧国宝地,陛下留作充实国库,想必更能让我大羲国祚兴盛。”
一双凤眸含笑半眯,明润如珠,黠若狡狐,方才的焦思紧虑已全然不见,如今立在羲王面前的,乃是名副其实的花家宗主是也。
“比起这种看似庞大实则无福消受的补偿,臣窃更钟爱近在眼前实实在在的东西,若陛下真执意要将臣的未婚妻带回王宫,花鎏斗胆,请求陛下许诺三件事。”
伏尧正过身,望了他一会,才开口道,“若是不违背原则的事,自是无妨。”
“那么,请陛下听好。”
花鎏笑了起来,眸光灿若星河,声音清越朗朗,“第一件,她此时身份特殊,在羲王宫中难免不受迫·害,希望陛下准许臣派人对其贴身保护。”
伏尧蹙了蹙长眉,“后宫之中,不允许外来人随意潜伏,即便是你花家之人,也不能坏了规矩。你若不放心,寡人派影卫保护她便是。”
“也好。”
花鎏微微一笑,并不在意,“不过,陛下拒了臣第一件,这第二件,可万万不能拒了。”
伏尧哈哈笑道,“欲扬先抑,请君入瓮,不愧奸商也,看来,这第二件事大有来头。你说罢。”
第六阕觅暗偷香夜来幽会悄无声03(夕虞宫之谜)()
每一句落下,伏尧瞳色便转深一层,目光从那地上的棕色篷布滑过,交锋处激荡涟漪阵阵。
最后,好看的唇这般一勾,笑意便漾开一片春色,“原来,你担心的是这个。”
“——你放心罢。俨”
抱着怀中人缓步走向宫门,月光淡淡投落,和着冷冷夜色,在地上画下一道孤独而又狭长的影子。
“有寡人在,谁也——不会伤她。稔”
……
“陛下?……您还好么?”
耳畔呼唤匆急忧虑,纤长睫羽颤了两颤,深思终是从绵绵回忆中拉了回来,赭玉眸里迷霭荡开,视野里,再度回复一片清明。
“……陛下?”
见主子似乎有了些回应,凉牙再度唤了一声,他本是直来直往的人,若不是辛夷示意他不必轻举妄动,他早就扑上去摇人了。
“无碍。”
伏尧轻轻摇头,以手扶额,微闭眼眸,只觉得心肉深处,绞疼得厉害。
“喝茶。”
一旁有双小手递了热茶上来,他随手端起,一饮而尽,茶香四溢,满口清甜,这才觉得胸口舒服了些。
“陛下神色不好,要不要唤离桑来看看?”
辛夷出声道,眸光暗暗,隐有忧色,“莫不是陛下这几日昼夜不歇地批阅累积奏折,损了身子,陛下龙体乃国之根本,可不能有一丝损伤啊……”
伏尧却不答,只以手扶额,闭眼挥了挥手,示意他们径直退下。
他自登基之后,显露这般疲态,是少之又少,辛夷与凉牙相顾对看一眼,心中百般担忧,却也不敢忤逆,行了君臣之礼,便忧心忡忡地退至门外。
“你们也出去吧,让寡人一个人静静。”
“王……”
闻得此言,淇玉顿时面色大变,目光凝望着对方略显疲惫的神色,话至半截,戛然而止。
最后,也只能紧咬下唇,不甘心地点点头,大步朝门外走去,锦衣面无表情地跟在后面,然而跨过门槛前,却回头,深深望了那御案后人影一眼,才垂下眼帘,阖门离去。
“冥冥兮极渊,魂飞散兮离世。荧荧兮素雪,伊茕茕兮孑立……”
白纸之上,朱砂血红,这一行字仿佛绝境血书,渲染出一片哀凉凄婉。
笔锋凝在空中,红砂犹自未干,忽地“啪“地一声,整个笔管被捏断成了碎片。
魂飞魄散,孑立冥渊,本意以冥渊之畔上古神树,喻华祚清丽绝伦之姿,可谁人能料,《夕虞宫辞》,他这一篇十年前为新宫建成所赋的贺辞,竟是——一语成谶!
本以为将人带回,便能探出十年前的真相,与昔日佳人重逢,可谁又曾想到,丢而复得,竟不过是为了再一次地痛失!
飞得更高,竟不过跌得更惨,早知如此,会不会,全然不知晓真相,一昧任仇恨宣泄,此刻兴许会更好过些……
摇头苦笑,只能苦笑,笑得满心疮痍,苦得心成死灰。
忽然间,脑海中闪现一道纤弱身影,那张清丽无双而又满带倔傲要强的小脸,不知为何在这个时刻,彷如昙花一现,悄然闪现刹那芳华。
这个时候,竟忽地想去……看看这名女子。
可是,不行呢。
不行。
……
——夕虞宫?!
宫阙门口,望着那龙飞凤舞的三个大字,兮予不由得心中一颤。
是巧合,抑或刻意?——兮予,夕虞,竟然……连发音也这般相似?
可按理,除了伏尧与菇菇之外,不该有人知晓她的真名,而这花鎏,口口声声称呼她为千翎公主,又不似是知晓背后真相的模样。
更何况,这牌匾上的鎏金大字,看起来虽然光洁干净,却明显已饱经岁月沧桑,不可能是这短短几日间才换上的。
这么说来,真是巧合?
只是,待入得宫里,亲眼目睹这宫阙内在天地,那心颤霎时如九天瀑布决堤而下,滚滚江河奔腾咆哮,无法遏止,不得停息!
因眼前这一切简直是……
简直是为她量身打造!
她曾有一段时期沉迷古代建筑,研究过许许多多的宫阙格局,装潢摆设,也自有心水的格局布置,而眼前的夕虞宫,就仿佛由她亲手设计打造一般,大至整座宫阙的格局摆设,小至天花檐角上的花纹样式,无一不迎合着她心头最爱。
对这夕虞宫的堂皇富丽,华美精巧,菇菇在旁看得大开眼界,连声叫好,她却是惊愕难止,一种说不出的惶恐不安涌上心头,仿佛已隐隐预见到这夕虞宫背后,藏着一个与己相关的惊天秘密——若虞美人只是巧合,这夕虞宫里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