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人归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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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人归期- 第1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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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或许是白日游街时睡得太多,或者是在露华池受了惊吓,又或许是被关在牢里太过压抑,此刻的她,虽然眼皮沉重,困意绵绵,合上眼后,脑中总有这番那番的画面在浮现。

    会想起菇菇离开她时那泪汪汪的双眸,会想起溯明抱起她时宠溺心疼的眼神,会想起凉牙那充满讽刺的笑容,会想起玳瑁警告她时毒辣轻蔑的表情,会想起那名灰发少女没有焦距的瞳孔……

    然而,眼前浮现最多次的,却是那人拂袖而去留下她孤零一人望着晃荡纱幔发呆的画面。

    手里仿佛还残留着他胸膛的温热,回想起他将她锁在身下时那双深得似海的赭玉眼眸,她不小心真的望进去,一时间竟忘记了自己是谁,身处何地……

第三阕诱鱼戏水暗香暖玉人不寐19() 
以至于,现在回忆起来,仍觉得身子发烫,心儿扑通扑通跳个不停,她睡在稻草上,蜷缩起身子,却彷如置身高空,五脏六腑皆被悬起,好不踏实。

    以至于,她全然没法思索这明日最后一日要如何脱困,只不住地纠结思忖着那人离去时的心情,苦苦地追寻着又抗拒着那个答案……

    她……这是怎么了……

    ……

    此时,宫里另一处,静谧无声。

    一道单薄的身影立于月光之下,幽幽地望着那半轮明月,身上披着厚厚的紫貂大氅,面上却是凉得发白。

    身后传来低低一声,沉沉的声线里,带了些迟疑,夹了丝忧虑。

    “娘娘……陛下说,今晚不过来了,唤您早些歇息……”

    一瞬间,身上的寒气,便侵蚀到了心里。

    心头仿佛有块肉被冻住了又碾碎,好疼。

    这沉默持续了很久,很久……

    最后,她才侧过脸来,朝来人微微一笑。

    “知道了。”

    ……

    天快亮了。

    远方隐见鱼肚白,沉睡的羲王宫,一切都开始渐渐苏醒。

    不知何处飞来的两只雀儿,立在宫墙那流光溢彩的琉璃瓦上叽叽喳喳地叫了起来。

    锦衣缓缓睁开眼来,无神的目光落在那几只雀儿身上。

    侧过脸,望向正伏在台阶上酣睡的黑衣少年,伸出小手,替他将身上的大氅盖严了些,这才起身走近墙边,拾了颗石子,朝那两只雀儿扔去。

    “叽——”雀儿受了惊吓,瞬间飞得远远,这羲清宫里,瞬间便安静了下来。

    她才转过身,望向那扇紧闭的门,里面一片沉寂。

    **了,那根孤零的红烛,也该燃尽了吧。

    双手抚上·门框,轻轻推开,一抹淡淡的晨曦入了门去,照亮了屋中昏暗的光景。

    一地的字,一地的墨,一地的纸,一地的,写满了字墨的纸……

    上百张白色玉版纸便这般零落而缭乱地散落在五彩丝线织成的地毯上,仿佛是十二月里飘下的雪花,纷纷扬扬覆盖在大地上。

    而那名身着白衣的男子,便在这一片墨香雪纸的海洋之中,安静地伏在案上沉睡。

    手里还半握着羊毫长笔,容颜埋入长袖,掩去了此时的神情,头上金玉发冠早已不在,滑顺的三千青丝湖水一般倾泻而下,散落在白色的狐皮地毯上。

    他此时的头发,竟是出奇地长,越过肩部,淌过脊背,垂至脚跟后,依然意犹未尽,又继续蔓延开一地乌色,真宛如银河下九天,在白绒上汇作一片墨海。

    **之间,竟长长了……这般多。

    ‘

    ‘

    (一段情,四人苦。一场梦,几人圆。)

第三阕诱鱼戏水暗香暖玉人不寐20() 
锦衣眸里涣散的光黯了一黯,而后,缓步走了进去。

    瘦小的身子仿佛没有重量般,绣鞋落在地上,竟一丝声响也无,待来到那一地墨白前,她俯下身去,将一张张写满了字的纸卷起,放置在门边,动作轻柔利索,不发出一丝杂音,唯恐惊扰了那人的清梦。

    慢慢地,门边的纸轴堆得越来越高,待得最后一张也在她的小手里变为卷轴后,门口那里已叠起了一座小山。

    她回到门边,吃力地将那些纸卷都抱了起来,然后,走出门去,将它们放在了墙角的树下。

    从袖中掏出一支火折子,打开朝顶上红点一吹,将其放在纸堆之上,宣纸易燃,那一堆小山般的纸轴霎时便生起一片跳跃的火焰。

    灼灼的火光映在她的眼心,远远看去,仿佛新生了一双瞳孔,随着火光跳动,在那张小脸上做出了生动的表情,似哭似笑,似喜似悲,似哀似愁,也似乎只有这般的时刻,那凝结住的五官,方能借外物流露一丝自己的情感。

    “哟,锦衣你居然在这里,让我好找……阿嚏!”

    忽有清脆女声从旁传来,一道俏丽的粉色身影一边打着喷嚏,一边睡眼惺忪地穿过廊门而来,“听说陛下昨晚没在凤栖宫歇着,我还好奇来着,难道是姐姐吃那汧国公主的醋将他拒之门外不成?阿嚏!我就说那个妖女不能留着,否则……”

    话到一半戛然而止,她蓦地意识到面前那名灰发少女正直直地望着她,尽管没有表情,然而她分明感受到了对方的不悦。

    明明对方年纪看来比她小得多,可是在这宫里的地位,却是连她这王后之妹也不能与其相提并论。

    她只得讪讪一笑,将后面的话语硬生生吞了回去。

    “……鸡蛋。”

    锦衣的目光在她身上胶凝了片刻,似是感受到了什么不寻常的东西。

    于是她的心情一下子便好了起来。

    “看,我今日的皮肤是不是滑了很多?阿嚏!”

    她笑着挽起自己的衣袖,露出雪白滑腻的手臂,却忍不住又打了个喷嚏。

    昨夜她可是下了血本了,从御膳司讨了一百个鸡蛋,又唤来心腹宫女来自己房里,她除了衣物坐在澡盆里,那宫女则负责将鸡蛋朝她面上胸前背后地扔。

    两个人关在房里折腾了**,临近凌晨时她才好不容易将凝固在身上的蛋黄蛋清洗净,皮肤的确摸起来滑滑腻腻的,看来那公主果真不曾说谎,该怎生想个法子再套点王廷秘法出来才好。

    回想昨夜,又不禁自鸣得意,所幸那时她脑筋转得够快,及时阻止了对方传播这美肤秘诀,又及时说服众宫女这是假话,不然若是宫里女子都知道了这秘方,一个个变得肌肤雪白细腻,她还怎么脱颖而出,吸引那名谪仙一般的男子,将那三千宠爱给抢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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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第四阕迷故人梦三千情丝伊何在01() 
只是美中不足的是,那鸡蛋扔在身上虽不至于伤筋动骨,但一百个鸡蛋扔下来,却依然让她全身酸痛,一些地方还生了淤青。

    更不幸的是,她昨日想着停留时间越长效果越好,一时贪心,硬是裸着身子在澡盆里坐了接近三个时辰,且不说那麻得几乎要失去知觉的双腿,她还很不幸地受了凉,从今早起,喷嚏都打了上千个了。

    她满心期待地等着一句赞美,没想到锦衣不过扫了她一眼,便将注意力移回了原本的地方。

    ——不识货的丫头!

    玳瑁有些愤慨,笑容霎时便消失了,她真不知道这个人不人鬼不鬼的丫头是哪点好,不仅成为了这宫中侍婢里身份最高的『羽侍』,比她这着粉衣的『徵侍』还要高上一级,享有那唯一的橘色宫裙,而且更过分的是,即便同时侍奉君主,那个人更喜欢带这丫头一起,而不是更美貌更伶俐的她!

    她愤愤不平,顺着锦衣的目光看去,才发现对方正在烧着一堆不知道写着什么的纸卷。

    那些纸卷已烧了大半,只留下最底部的一些,她好奇之心顿起,趁锦衣不备,一把从那底部抽出一张摊了开来。

    “还来。”

    锦衣倏地起身,小手欲要夺回纸卷,然而玳瑁比她高上一个头,又举高了手,让她全然凑不着那纸卷一边一角。

    “冥冥兮极渊,魂飞散兮离世。荧荧兮素雪,伊茕茕兮孑立……”

    玳瑁随口将那纸上的文字读了出来,然而越是继续看下去,便越是心惊!

    这偌大的玉版纸上,竟然满满地只写着这四句!

    目光刷地移向那纸堆,她惊愕地发现这一堆纸卷上,似乎……都写着相同的内容?

    “天啊……这究竟是……”

    心中止不住地惊惶,“伊茕茕兮孑立……”,这里的“伊”……指的是谁?

    这么大一堆纸卷,这四句,少说也写了上千遍……更难以置信的是,这上面龙飞凤舞的字迹,分明是属于那……

    “啊——!”

    她突然膝盖一阵刺痛,一下子跪在地上,便是在这电光火石间,锦衣将她手里的纸一把夺走投入火堆之中,眨眼间烧成了灰烬。

    “是哪个混蛋打我!”

    她又惊又怒,回头正要叱问,然而当目光瞥见立在房门口的白影时,恼怒霎时变为了惶恐。

    “陛下恕罪……”

    她亟亟伏拜在地,额头点在地上,身子瑟瑟发抖,那人面上并非怒容,可是唇边一抹弧度看来是那般危险,刹那间便让她生出万劫不复的恐慌。

    她真是神志不清了,看到锦衣竟没联想到那人会在附近,更没料到他竟会放弃温暖的被褥在这御书房里过夜。

    ·

    ·

第四阕迷故人梦三千情丝伊何在02() 
“便这般跪着吧。”

    他淡淡一句,温和如斯,却如泰山一般压了下来,不给予她一丝反抗的权力。

    而后,目光瞥向她身旁的灰发少女,“锦衣,进来。”

    玳瑁苦不堪言,却只能保持这让人腰酸背痛的伏跪姿势,额头抵着地面,眼前一片土色,根本无法看清周围的情景,只感觉身边有人轻轻地走了过去,再然后,便是门阖上的声音。

    难道……是要让她这般跪上一天么?

    心中五味杂陈,悔意横生,只恨不得时光倒流一切重来,她怎会知道,那些快烧成灰烬的纸卷竟出自他的手笔,那被他书写千百遍的四句,虽不明白意为何指,但十有八‘九是他心中的禁忌。

    擅自触及君王的秘密,她再笨也知道那是如何的后果……

    不……不会的,她怎么说也是他的妻妹,怎么说也是当今国丈的嫡女,怎么说也尽心尽力侍奉了他一段时间,怎么说也是个让男人见了恨不得捧在手心的美丽you物,他……他……

    他会的。

    不禁眼泪就涌了出来,姐姐……姐姐救我!

    ……

    “剪么。”

    锦衣拿着一把锋利的金色剪刀,立在五彩丝线地毯上,前方一道白色身影,正坐在红木高脚圆凳上,怀里抱着醉酒酣睡的少年。

    “剪吧。”

    那人微微一笑,神色和煦温暖,又带了些许无奈,“昨夜失了约,一会要去给萃儿赔罪,这般模样,可不能让她见到。”

    锦衣点点头,小手撩起他一缕青丝,燕尾般的剪刀一开一合,那乌黑发亮的发丝便落在了地毯上,仿如一段失了源头的溪流。

    “下一次,别让淇玉醉了。”

    伏尧望着怀里酩酊大醉的面具少年,伸手拂开对方额上的碎发,“虽然他日后总免不了饮酒,不过,醉酒这般伤身的事,避得一次是一次。”

    “嗯。”

    锦衣应道,手里落下的青丝越来越多,到了最后,那人腰部以下的长发皆化为了地上墨河。

    锦衣将那青丝聚成堆,又搬来一盆炭火,用小手将那长发拾起,却又停在半空,望着那美丽的发丝犹豫了一下。

    那一根根乌黑发亮的头发,有着宛如黑珍珠般的晶莹光泽,弯曲之处,更是隐隐反射出不思议的五彩光华,竟已不似人发,反倒像是价值连城的珍宝。

    “烧吧。”

    伏尧一笑,“这东西,可不能让其他人得到。”

    锦衣点点头,将所有青丝一下子投入火里,一瞬间那火盆金光大作,宛如凤凰涅槃般,一条金银异兽从火中冲天而起,又迅速化为了虚无。

    仿佛早已习惯这奇景,伏尧不过淡淡望着,赭玉眸里神情捉摸不透,似是回想起了什么,面上又现出昨日那无喜无悲无嗔无怒的神情。

    “好了。”

    待得那青丝皆化为灰烬,锦衣一声轻呼,将他唤回魂来。

    他这才起身将淇玉安置在一旁的软榻上,回头朝锦衣微微一笑。

    “走吧,我们去凤栖宫。”

第四阕迷故人梦三千情丝伊何在03() 
今日凉牙的心情很不错,一路骑着马哼着小调到了王宫大门口,待下马时,又别有深意地瞅了一眼这高高的城门,唇角一勾,露出一抹别有深意的笑容。

    锁天牢的路他是再熟悉不过的,施展轻功不过片刻,便见到了那熟悉的建筑。

    余光一瞥,正瞧见树下一抹青色身影,便笑嘻嘻地过去打招呼,“哟,搭档,你今天还真是早啊。”

    “你不也很早么?陛下吩咐的是巳时,离现在还有小半个时辰。”

    辛夷望着他微微一笑,面上却是并不轻松,眼眶一圈乌黑,眸里隐见血丝,看来昨夜睡得并不安稳。

    “那还不是因为本大爷顾不上找女人暖‘床。”

    凉牙不以为意地摊摊手,“待解决了那个‘汧国公主’,今晚回家找七八个美女伺候,你可就别指望明早这时辰能见到大爷我咯。”

    “你啊,什么时候才能找个正经女人过日子?”

    辛夷笑着叹了口气,精神看来没那般紧张了,“不过,就是不知道你‘百人斩’的名声这般响,有没有女人敢嫁给你。”

    “这你不用担心,本大爷床上功夫一流,还怕有女人摆不平?”

    凉牙哈哈一笑,在他肩上重重一拍,小声道,“我倒是更加担心你哟,我们这御前士大人至今还是童子之身,这话说出去可没几个人信啊。”

    “咳咳……”辛夷顿时呛出声来,脸上又红又白,“别扯这些没根没据的,先办了正事要紧。”

    说罢,便逃也似地朝牢门里大步而去,凉牙嘻嘻一笑,也跟了进去。

    锁天牢里的环境与囚车里相差无几,只是由于延伸至地下,是以潮湿得多,也昏暗得多,二人在狱卒长的带领下来到一间牢房前,脸色一下子就异样了起来。

    “……这是怎么回事?”

    望着蜷缩在角落里那道单薄的身影,凉牙不禁皱起眉头,他可不记得锁天牢里的状况有这般恶劣,别说被褥,竟连铺地的稻草也没有……

    那名柔弱又倔强的女子,便那般躺在冰凉的地上宿了一晚,夜里露气深重湿气上涌,她又是受伤之人,这……可怎么受得了!

    狱卒长面色微妙,只压低了声音附在他耳边轻道,“昨晚上,凤栖宫来了人……”

    话未说开,却已点明一切,此时无声胜有声,一切尽在不言中。

    辛夷立在旁边,将这句话隐约听了进去,心念一转,已是豁然开朗。

    目光投向凉牙,他扬唇便是一笑,“看来,盼着这名‘汧国公主’死的人,可不止我们两个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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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阕迷故人梦三千情丝伊何在04() 
凉牙有些错愕,侧脸望了地上人儿一眼,皱了皱眉头,“至于么,反正她也活不过今天了,王后不是一向贤良淑德……”

    “嘘……”辛夷将他衣袖一扯,截住了他后面的话,诡秘地笑笑,“女人心,海底针,吃起醋的女人,是不能用常理来分析的。”

    凉牙眉心跳了跳,欲言又止,最后默不作声走过去,在那昏睡的人额上一摸,顿时如电击般收回手来,“……好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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