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西域少年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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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唐西域少年行- 第7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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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正是愚兄!”阿伊腾格娜道:“他被大食人掌控了,一心要复兴突骑施汗国。”

    “只怕不仅要复兴突骑施吧,还要找我报仇吧!”王正见语出如刀,直指要害。

    “愚兄或有此念,但我的命是都护所救,更蒙杜判官悉心教导、小郎君处处怜惜,不敢有所怨恚。”阿伊腾格娜说得特别诚恳。

    王正见笑了笑,摇头道:“今日没有,他日未必没有。不过某攻打碎叶城,乃为国征战,非为私仇。令尊拔剑自刎,却是我的罪过。不过,某总坚信,战火不及妇孺、征伐不伤无辜。故而才留你性命,且不将你送去长安。他日你若有所怨恨,找某就是。不过我那痴儿对你却是一片赤诚,这点还望郡主明晰。”

    “我乃都护内宅服侍小郎君的普通突骑施婢女,不再是什么郡主,还请都护明鉴。”阿伊腾格娜郑重地说道:“我之所以求都护放过愚兄,也是为了国事,而非私情,还望都护听我一言。”

    王正见长眉一挑,奇道:“为何国事?”

    “碎叶大战后,都护将碎叶城移交葛逻禄部为大牙,虽有沙陀人牵制,却不甚放心。我听杜判官和小郎君都提到过,葛逻禄和沙陀间有草场纠纷,却并无不共戴天的血海深仇。一旦两部狼狈为奸,却又当如何?”阿伊腾格娜抬头望着王正见的虎目,侃侃而谈。

    “继续。”王正见不置可否。

    “大食人有心扶植愚兄为傀儡和先锋,借突骑施人的力量东侵到素叶水。都护何不将计就计,利用愚兄的复国之心杯葛葛逻禄和沙陀部。小郎君曾言,三足鼎立,局势方稳。如此,素叶河谷则永不为大唐的外患。”

    “万一特勤殿下在大食的帮助下击败葛逻禄和沙陀,重建突骑施汗国呢?那我岂不是弄巧成拙?”

    “都护,以大食之狡诈,岂会真心帮助突骑施。愚兄要重建汗国,比登天还难啊!”阿伊腾格娜急忙解释道。

    “登天虽难,但终究还是有可能啊!”王正见仍不松口。

    “都护,愚兄是个重情感的人,我自幼便蒙父兄疼爱。万一愚兄真的贪天之幸,复国成功。大唐也可以用我来牵扯他不为祸害。为此,我阿伊腾格娜,愿意对着万能的光明神,在此立下誓言,终生不离开大唐。一旦违反……”

    阿伊腾格娜正要宣誓,王正见一把将她拉了起来,低声喝道:“小郡主,切莫胡乱发什么誓言。未来的事,谁也说不清楚的!某答应放特勤殿下走就是了!”

    阿伊腾格娜心中一喜,连忙从王正见手中挣脱出来,不断稽首道:“谢都护大恩大德!无论都护是否需要我发誓,我今日绝不会随兄长离开的。”

    王正见深深叹息了一声,遥望东南方向的天空,无语沉默了许久,然后大踏步离去了。

    远远待在旁边的杜环和王霨见王正见离开后,赶忙上前扶起了阿伊腾格娜。

    “里面是忽都鲁殿下吧?”杜环安抚了阿伊腾格娜后,悄声问道。

    阿伊腾格娜默默点了点头,然后抱着王霨放声痛哭了起来。

    王霨温柔地拍着阿伊腾格娜的背部,任她的眼泪把肩膀湿透。

    马车上,焦灼的穆台阿一边警惕地盯着周遭的异动,一边呼喊忽都鲁为他开门。

    忽都鲁死死顶着车门,回想着方才妹妹的话,泪如雨下。

    “既然哥哥如此疼爱我,今日就让我站出来为哥哥做点什么吧。哥哥离去之后,放手去追逐复兴突骑施的大业吧,切莫以我为念。我在庭州一切安好,不必牵挂!我离开后,切莫让大食人伤害车里的姐妹。还有两事,请哥哥谨记:父汗固然是因大唐而死,那大食却也狼子野心,不可轻信,哥哥一定万万小心;他日如若复国成功,还望哥哥放下旧恨,重为大唐藩属,否则突骑施人将永无宁日。”

    说完之后,阿伊腾格娜就打开了车窗,奋力跳了出去。

    虽然不知道妹妹会用什么样的办法助他离开,但他已然明白,这个办法肯定是需要以牺牲妹妹的自由和幸福为代价的。

    穆台阿还在不断吼叫,忽然听对面的长须唐将用汉语高声说了句什么。

    穆塔阿正奇怪为什么这次迟迟没有翻译时,车门一松。忽都鲁从里面走了出来,然后丢掉弯刀,用身体挡住了车门。

    唐将又对忽都鲁说了句什么,忽都鲁迟疑了片刻,指了指穆台阿。

    唐将挥了挥手,四匹鞍鞯齐全的大食马被唐军牵了过来,放置在马车附近。

    听不懂唐语的穆台阿焦急万分,双手抓住忽都鲁的双臂,拼命摇着问道:“那唐将对你说了什么?”

    忽都鲁苦笑道:“他说,可以放我们走。但是,只能走两个人,让我选择带谁走?”

    “你选择了谁?”穆台阿吼道,忽然明白了什么。他望了一眼陷入重重包围的拉哈曼和残存的几名遍体是伤的呼罗珊骑兵,不禁胸口刺痛。

    “唐军为什么会放你走?!”穆台阿咆哮着,宛如发疯的野兽。

    “是用我妹妹换的!”忽都鲁也若怒兽低吼道:“你知道吗?马车里除了我妹妹,只是一群婢女!我们手里其实完全没有任何可以要挟对手的重要人质!唐军完全可以毫不怜惜这几个小丫环,直接将我们全部杀死!是我妹妹求情,才换来我的逃生!”

    穆台阿愣住了,他之前的担心竟然是真的,马车里居然没有任何有价值的目标。

    穆台阿不再犹豫,双臂用力,推开了忽都鲁,弯腰钻进了车厢之内。

    唐军轻骑的张弓拉弦声和横刀挥舞声如阵阵狂风将起。

    一车厢身着丫环服饰的小娘子们还在沉沉入睡,浑然不知大梦之时,经历了什么样的凶险。

    穆台阿仔细观察了两眼,沉默地退出了车厢,转身跳到大食马上。

    忽都鲁朝人群中望了一眼,凝视着站在小郎君身旁的妹妹,狠了狠心,也跳到大食马上。

    王正见右手一挥,唐军轻骑让出了一条前往西门的通道。但拉哈曼等人,依然被紧紧围困。

    此时,西门守军也得到了牙兵们传递军令,紧闭的城门正在缓缓打开。

    穆台阿催马狂奔,看也不看拉哈曼一眼。忽都鲁瞥了呼罗珊骑兵们一眼,就连忙扭头走了。

    看到穆台阿和忽都鲁的身影越来越远,拉哈曼哈哈大笑,他举起手中的弯刀,喝令道:“呼罗珊骑兵,让我们按照安拉的指引,天国再会吧!”

    数把大食弯刀同时挥起,只是目标不再是敌人,而是挥刀者自己的血肉。

    马璘急于出手阻拦,却发现随身没有弓箭。王勇抬眼望去,同罗蒲丽的长箭已然呼啸着直扑拉哈曼的胳膊。

    噗呲一声,长箭深入拉哈曼的右臂,他的动作不由一滞。唐军本以为可以阻止拉哈曼的自杀了,却不料,他不知从哪里来的毅力,用受伤的胳膊艰难地挥刀抹向了自己的脖子。

    蜿蜒的鲜血流了满地,让人看了分外刺眼。无论是汉人、粟特人,还是回纥人、大食人,血流出时,都是一样的鲜红和惨痛。

    阿史那旸踏着凝结的鲜血,对王正见说道:“可惜,没留个活口,不然可以多拷问点情报。”

    “不必了。”王正见摇了摇头:“有必死之心的人,嘴里是问不出任何情报的。况且,经过此事,得到的信息也足够多了。”

    阿史那旸想了想,赞同地点了点头:“如此悍勇、如此壮烈,大食军力不可轻视,西征绝非坦途。不过,放走突骑施特勤,政事堂那边会不会?用不用派人尾随而去……”

    王正见意味深长地看了阿史那旸一眼,然后说道:“伊月郡主虽然年幼,所提方略也是为了救护兄长。但她所言,却也有两三分可用之处。葛逻禄部得了碎叶之后,日益骄狂,比突骑施人更加不堪。用大食扶持的突骑施残部敲打敲打,也未尝不可。大食叛军既然如此重视我军动向,极可能暂缓西攻势头,调头东来。一场恶战在所难免,不过,也正合某西征之意。至于怀远郡主来庭州之事,大食人知与不知,区别已然不大。相关事宜,某会尽快上奏圣人的。”

    见王正见心意已决,阿史那旸就明智地不再坚持己见。

    庭州城西,忽都鲁的眼泪点点滴滴、如雨洒落,有的落在了西大寺的山门前,有的落在了简陋马球场的小道上。

    兄妹二人,千里相逢,转瞬之间,却又不得不分道扬镳。此情此景,无论是怎样的铁石心肠,也无法忍受吧。

    穆台阿的坐骑拐弯向南之际,忽都鲁最后望了一眼即将消失在地平线里的庭州城,在心中暗暗发誓道:“光明神在上,我忽都鲁在此发誓,一定要竭尽全力把妹妹从庭州救出来!若有违此誓,当五雷轰顶、人神共戮!”

    胸怀激荡的少年,总是喜欢用壮烈的誓言表达内心的情感,仿佛不如此许诺,不足以展现自己的真诚和勇敢。

    而许多年后,久经风霜磨砺的阿伊腾格娜,明白了誓言背后的沉重代价,也终于体悟到,那位拒绝让她发誓的长者,拥有着如何仁厚而广阔的心胸。

第五十章:大军将行谁为主 一() 
天宝八载二月十二日,清晨的第一缕阳光刚刚照射进龟兹城,早已梳洗完毕的安西节度掌书记岑参,就推门而出,离开了戒备森严的安西都护府官衙。

    来到龟兹已经半个月了,岑参依然感觉仿佛在梦里一般。

    现年34岁的岑参,在天宝三载(744年)高中进士后,顺利经过吏部的复试,被授从九品右内率府兵曹参军。

    本以为得中进士之后便是一番坦途,但区区一个从九品兵曹参军,在皇亲国戚多如狗、功臣勋贵遍地走的偌大长安城中,实在是太微不足道了。

    任职四年多来,岑参自认为勤勤恳恳,不曾有分毫懈怠。但在三年期满,磨勘晋升之时,却只得了个中中的评价,级别维持不变。

    而一个竟日荒废政务、呼鹰逐兽、花眠柳宿的同僚,却得了上中的评语,官阶节节上升。

    岑参心中愤懑,独自躲在酒肆喝闷酒之时。恰遇呼朋唤友、庆祝转阶的那个同僚。

    虽然岑参尽力拒绝,却还是被志得意满的同僚强行拖进了雅间。

    在话不投机的酒宴上,听着宾主间的笑谈,岑参才知道,原来这个同僚是权相李林甫的远房亲戚。

    弄明白缘由之后,岑参喝了个酩酊大醉,都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回到简陋破败的家中。

    其实,岑参的仕途本可以顺利得多。他的先祖岑文本是太宗朝的重臣,曾担任中书令;父亲也曾在开元初年担任晋州刺史,前途一片光明。

    若是父亲一直健在的话,岑参或许在中进士之前,就能门荫个文散官;中进士后,更是可以直接进入中书门下或三省六部等要害部门,在圣人和相国身边工作,然后乘势而起,外放到州县之中牧民一方、积攒资历。

    可惜,岑参年幼之时,父亲便病死任上。家境顿时一落千丈,他也迅速从勋贵之后,沦落为普通的寒门士子。

    岑参对于贫寒并不畏惧,他坚信可以凭不懈的努力,再次踏上朝堂,扭转家族的颓势。而科举一途的存在,更让他看到了希望和未来。

    本以为苦读经书、高中进士后,就可以大施拳脚、重振门楣。一次平常的磨勘,却若冷冷的冰雨,让岑参遍体冰凉,直接敲碎了他的雄心壮志。

    困窘之中,岑参想起自己的忘年交王昌龄,同样的进士出身、同样的吟诗作赋、却也同样的仕途坎坷……

    浑浑噩噩之中,一年多的时间转眼即逝。心灰意冷的岑参,虽然每天依然勤于政务,却丧失了原有的勃勃生机,因为本来明晃晃在他眼前跳跃的希望,如同阳光下的泡沫一般,被无情的现实给戳破了。

    万念俱灰之际,忽而传来安西副都护、四镇节度使高仙芝欲图在京官之中征辟幕僚的消息。

    岑参中进士之前,曾在朔方、河东一带游历;担任兵曹参军以来,也积极关注各地军镇的武备和人事。因此,和一般的京官不同,他对于远在碛西的安西都护府,还是有所了解的。

    高仙芝那时刚刚取得远征小勃律大捷,声名之盛、如日初升。其率军不畏艰难、翻山越岭,攻连云堡、下阿奴月城,擒小勃律王、俘吐蕃公主的传奇经历,在长安的军旅、士人、游侠和胡娘之间广为传播,一时之间,人人皆知。

    岑参的同僚们,也都对高仙芝远征的壮举赞不绝口。但赞扬归赞扬,却并没有人真的愿意抛家舍业,离开繁花似锦的长安,到黄沙万里的碛西吃沙子。

    几经犹豫之后,岑参终于借着酒劲,向娘子提出远行安西的疯狂打算。望着不修边幅、酒气熏熏的郎君,柳娘子无奈含泪点头。

    天宝七载腊月中旬,岑参收到吏部的通传,说安西都护府已经正式上报吏部,愿征辟其为从八品的节度掌书记,负责掌管表奏书徽等文书。而吏部这边,也十分爽快地通过了安西都护府的申请。

    之后,岑参才知道,安西都护府之所以同意让他担任掌书记,是因为此次征辟僚佐,他是唯一报名的京官。

    天宝八载,在长安度过元夕之后,孤独的岑参,骑着驽马,带上一个老家仆,踏上了西行的漫漫长途。

    越往西走,气候愈冷。在敦煌城西的驿站过夜之时,岑参曾在半夜被冻醒,蜷缩在床上瑟瑟发抖。

    幸而驿丞对来自长安的岑参甚是客气,赶忙寻了床珍稀的棉被送来,并叮嘱他到了安西,一定要格外注意防寒。

    见被冻醒的岑参一时也睡不着,驿丞就让人弄壶浊酒、烤只羊腿,和岑参对酌起来。

    酒过三巡后,酒量有限的岑参就和萍水相逢的驿丞述说心中的苦闷。他想着,反正驿丞只是个陌生人,此后未必还能再见,倒是个合适的倾诉对象。

    听了岑参的感慨和埋怨之后,驿丞哈哈大笑,劝他切莫灰心。驿丞还特意以北庭都护府的杜判官为例,安慰岑参。

    驿丞回忆道,当年杜判官西行北庭之时,也曾在此歇了一晚。当时杜判官也是灰心丧气、毫无斗志。

    可命运无定、祸福难料。杜判官到了北庭之后,立刻就为王都护所器重,官职一升再升,成为炙手可热的大人物。

    后来杜判官跟随王都护回长安觐见圣人之时,又从驿站路过,还特意故地重游了一番。那时,杜判官鲜衣怒马、牙兵扈拥,和西行时之落魄相比,简直是天上地下。

    驿丞还说,岑郎君此去安西,应该也能像杜判官一样,乘风而起、遇雨化龙。到时贵人再从驿站过,可别忘了在下。

    杜环的典故,岑参在长安之时也略有耳闻。杜环比他晚一年中进士,算是晚辈,但两人之间并无交集。

    岑参知道,杜环初到北庭,也只是个正九品功曹参军。但受到王正见重用征辟为都护府判官之后,数年之间,官阶已然升到从六品了。

    想到此处,岑参不觉对安西之行更多了几分期待。

    从敦煌到龟兹城一路上,高耸入云的雪山、黄沙漫漫的大漠、满城的佛寺和遍地的胡娘,让他真切感到了不同于长安的边塞气息。

    来到龟兹城的第一日,勤勉的岑参就立刻请求拜见安西四镇节度使高仙芝。

    虽然在长安之时,就听说高仙芝姿容秀美、不类武士。但真见到本尊之时,岑参还是惊讶了。

    四十出头的高仙芝身材颀长、皮肤白皙,若非一把飘飘荡荡的美髯,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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