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十三娘先拉着同罗蒲丽上前,和李定邦、马璘两人见礼之后,才笑着摆了摆手:“不妨事,就是再多来十位八位,如意居也请得起。只是如此一来,此处就过于局促了。”
阿伊腾格娜闻言,连忙推门而出,招手让躲在一旁的小伙计进来。
“此刻还有大一点的雅间吗?”苏十三娘见小伙计进来,直接问道。
“嗯,有!”小伙计略一思索,急忙答道:“方才那位粟特商人所包雅间的隔壁,大小最合适。”
“粟特商人?”苏十三娘眼珠一转:“就用那间,你先去收拾一下,我们马上过去。”
雅间内呼喇喇进入这么多人,立刻显得有些逼仄。阿伊腾格娜正琢磨是不是先去走廊上等候之时,只见雯霞小娘子上前向苏十三娘行礼道:“见过师父!”
苏十三娘欣慰地看着雯霞小娘子,拉起她的手笑道:“好徒儿,最近可曾勤练剑术?”
“日日苦练,不敢有须臾松懈,偶尔还找霨弟对练一番。”阿史那雯霞脸上一红,灿若朝霞。
“胜负如何啊?”苏十三娘似乎没有听出徒弟话语中的那点小炫耀和小羞涩。
“最近。平手为多,不分胜负。”阿史那雯霞低头说道。
阿伊腾格娜听后,心中不由一乐,因为雯霞小娘子说的倒是实情。
每次雯霞小娘子找小郎君对练,阿伊腾格娜基本都在校场旁观战。
雯霞小娘子刚拜师时,剑技粗疏,根本无法和勤练不辍数月的小郎君相比。况且,小郎君那套看似慢吞吞的“太极拳”,在实战中竟然无比精妙,常常能以柔克刚。
输了几场后,雯霞小娘子的技艺就忽然突飞猛进了,尤其是出剑角度之刁钻、旋舞之飘忽,隐隐已有了点苏十三娘的影子。
面对雯霞小娘子亦剑亦舞的剑法,小郎君有点眼花缭乱,应对起来难免手慌脚乱,很快就败下阵来。
阿伊腾格娜观战之时,伤势转好的王勇也默默站在一旁,认真观看两人的对战。
小郎君败了数次后,王勇就对他进行了针对性训练。
阿伊腾格娜发现,王勇的思路其实很简单,就是“以力破巧”。无论雯霞小娘子的招式多么花哨,小郎君始终大力猛攻其必救之处,逼得她不断回防。如此数十招后,体力上不占优势的雯霞小娘子就上气不接下气、破绽百出了。毕竟她不像小郎君,每日都通过长跑、短跑和举重物等方式打熬身体。
在小郎君和雯霞小娘子对战的同时,阿伊腾格娜还发现,王勇一直在揣摩小郎君的“太极拳”,并不时挥刀画圆,似乎在将绵绵不绝的拳意用在刀法上。
小郎君占上风没有两日,雯霞小娘子的剑技就陡然一变,越来越快,逐渐通过“以快打慢”重新压制住了小郎君。
如此不断此消彼长,两人最近几次对练,基本都是以平手告终。
阿伊腾格娜窃笑的是,表面上是小郎君和雯霞小娘子的对抗,实际上却是王勇和苏十三娘两位师父的隔空较量。
而两人除了通过徒弟较量战技外,还隔三差五喝点小酒。所以最近杜环在给阿伊腾格娜传授经书的间隙,最喜欢的调剂,就是笑着打趣王勇和苏十三娘。
“不分胜负?”苏十三娘的话打断了阿伊腾格娜的遐想:“下午为师再传你几招。身为我的开山大弟子,怎么能输给别人呢?”
苏十三娘说完,眼神似笑非笑地挑衅着王勇。
针对苏十三娘的挑战,王勇面色不变,大有一副“任你风吹雨打、我自岿然不动”的名将气度。
一直关注两人间互动的阿伊腾格娜心中直乐,觉得似乎回到了无忧无虑的碎叶城,突骑施汗国的年轻男女围着篝火打情骂俏。
想到这里,阿伊腾格娜心中一疼。此刻的碎叶城,早已不是突骑施人的乐土了;曾经显赫一时的汗国,也消散得无影无踪了。
此时,阿伊腾格娜再次朦朦胧胧感受到了那股熟悉的召唤,似乎是不可言说的命运,在呼唤她。
“究竟怎么回事?”阿伊腾格娜十分不解,她混混沌沌地跟着菊香,在走廊里拐了个弯,移步到了另一个宽敞的雅间之内。
如意居的伙计早已将雅间收拾利索,三勒浆、杏酪等各式热饮和葡萄酒早已在每个小几上摆好。
换了个雅间后,阿伊腾格娜迷迷糊糊跪坐在榻上。这几日,小郎君定制的“椅子”和“板凳”已经到了,逐渐习惯了坐在椅子上的舒展后,跪坐就显得有点难忍了。
不过,此时的阿伊腾格娜根本顾不上计较这些,她被无端而起的一阵阵心慌折磨得头晕眼花。
恍恍惚惚地阿伊腾格娜抬起头,环顾四周,雅间里都是熟悉的人,毫无任何异常之处。而小郎君,正凑到苏十三娘的身边低低说着什么。
究竟是怎么回事?阿伊腾格娜心中迷惑不解。
她所不知道的是,在一墙之隔的雅间里,忽都鲁也心烦意乱不停。
而如意居厚实的墙壁,牢牢阻挡着声音的传播。分离数月的兄妹,被一道命运之墙分割开来,盈盈数尺的间隔,却不得言语。
阿伊腾格娜端起一盏三勒浆,小抿了一口,然后又深深呼吸了数次,暂时压下了心慌。
此时,雅间的门被人推开了,如意居的刘掌柜满脸笑意地拱了拱手:“不知阿史那县君和诸位小郎君、小娘子大驾光临,有失远迎!还请多多包涵。”
不待王霨等人接话,刘掌柜继续说道:“杜判官、王别将都是如意居的熟客了。李别将和马校尉初次光临鄙店,还请多加赐教!”
阿伊腾格娜放下三勒浆,心中暗叹,这刘掌柜果然是个机灵人,片刻功夫,就把所有人的身份和职位都打探得一清二楚。
众人还没来得及寒暄,就听苏十三娘漫不经心地问了一句:“刘掌柜,为何姗姗来迟啊?”
刘掌柜对苏十三娘客气得很,急忙解释道:“方才来了位刚从木鹿抵达庭州的行商,要出手不少货物,故而谈了许久,耽误了点时间。”
“木鹿?”苏十三娘尚未开口,杜环就急着站起来问了一句:“行商刚从大食国的呼罗珊而来?”
“正是!”刘掌柜不明白杜判官为何如此在意一位小小的行商。
“他此刻在哪里?快带我去见他!”杜环在马璘的陪同下,拽着刘掌柜就往雅间外走。
心神稍定的阿伊腾格娜明白,大战将起,杜环是急于得到来自呼罗珊的第一手信息。
刘掌柜带着杜环和马璘下去之后,苏十三娘就招呼如意居的伙计们给诸人上菜。
片刻功夫,小伙计们就举着托盘鱼贯而入,在案几之上放置菜肴。
性急的同罗蒲丽犹豫了半天之后,终于长身而起,来到王霨面前恭敬地施礼道:“小郎君,之前多有得罪,承蒙你宽宏大量,在下感激不尽!吾这一身技艺,以后皆听小郎君差遣!”
还在琢磨为什么今日心神恍惚的阿伊腾格娜,听到同罗蒲丽看似表忠心实则询问的一番言辞后,不觉莞尔一笑。
虽然小郎君的情感纠葛让阿伊腾格娜忧心不已,但在其他方面,他还是那么令人惊喜不已。
第四十五章:盈盈咫尺不得语 下()
在来如意居之前,阿伊腾格娜已然得知小郎君的新计划,也大致清楚他会如何安置同罗蒲丽等马匪。
在听小郎君讲了同罗蒲丽的身世后,阿伊腾格娜也唏嘘不已。谁能想到,看似凶神恶煞的女修罗,竟然有如此悲惨的遭遇。
阿伊腾格娜尤其替同罗蒲丽感到可怜的是,这么多年,她都不知道自己的亲生父亲是谁?
想到父亲,阿伊腾格娜心空中顿时布满厚厚的乌云,陷入无边的黯淡之中。
“同罗蒲丽不知道自己的父亲是谁?”熟悉的痛楚又在阿伊腾格娜幼小的心房里翻滚着:“可我,却是永远失去了父汗……”
眩晕感再次沉沉袭来,阿伊腾格娜不知道为何今日总是陷入对往事的沉思之中。
这时,只见小郎君站了起来,装着老成的样子回道:“同罗娘子客气了!马球场之事,乃王沛忠之奸计,吾与汝皆为受骗之人,同罗娘子何罪之有?汝之事,某已有所耳闻。回纥势大,这个……这个无本生意难以为继。某近日准备筹办间商铺,不知同罗娘子是否愿意负责店面守护事宜?”
阿伊腾格娜看着小郎君故意学着王都护的口气,一本正经地拉拢同罗蒲丽的样子,头晕稍稍缓解。
尤其是小郎君一时不知该如何委婉表达“马匪”的窘样,让阿伊腾格娜差点忍不住要笑出声来。
“那我带来的弟兄们呢?”同罗蒲丽对小郎君的邀约不置可否。
“经法曹审讯后,罪大恶极的奸邪之徒,特别是在马球场上杀死过北庭牙兵的,按律处置。其余之人,可以来某的商铺,也可以长征健儿的身份参军戍边,也可回灵州去。”对于伤害过牙兵的马匪,王霨是绝不可能饶恕的。“其实,汝之义父若有兴趣的话,也可带其余弟兄们来庭州。”
同罗蒲丽低头寻思片刻,然后轻轻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阿伊腾格娜望着又点头又摇头的同罗蒲丽,多少有点明白她矛盾的心绪。
果然,同罗蒲丽轻启朱唇道:“那日某射了小郎君三箭,却不料小郎君宅心如此仁厚,不仅宽恕了我的罪孽,更为吾等指明了出路,某自然甘愿为小郎君驱使。手下的弟兄,确实有不少嗜杀之人,依律处置也是应当。至于剩下的人何去何从,吾会一一询问。不过,我那义父,却恐怕是自在惯了,是否愿意为人约束,我实在没有把握。”
对于同罗蒲丽的婉拒,小郎君并不在意:“汝义父如何安置,某也只是顺口一提,并非强求。不过,汝既答应留在庭州,可就要和义父天各一方了啊?”
面对小郎君的关切,同罗蒲丽抬头望了眼窗外。阿伊腾格娜循着她的视线往外看,只见五颜六色的旗帘和幌子被微风吹动,在冬日的南市自在飘摇。
“吾名为蒲丽,意为清风。草原上的风,自由自在、四处飘荡、从不停留。算来我在灵州也待了十几年了,中间也一直不曾用心去寻找自己的目标和方向。此次机缘凑巧来到庭州,结识了十三娘,更得到了小郎君的青睐。某想着,可能是冥冥之中,有人在催我启程飞扬吧。义父养育之恩,吾日后必将回报。不过此时此刻,某要辜负他的期望了。”
同罗蒲丽说完,两行清泪从妙目中如星屑散落,苏十三娘连忙上前抱住了她。
阿伊腾格娜也心中微动,感慨同罗蒲丽的坎坷命运。雅间里的其余三位小娘子,也都唏嘘不已。
久不曾言语的王勇忽而开口道:“同罗娘子,切莫悲伤。人生际遇祸福难料,唯有遵本心而动,方能无悔。汝既已有乘风展翅之心,便应扶摇而起。至于汝之义父,某不才,在朔方军中也认识三五朋友。某可交代他们,在法度之内善待细封头领。”
同罗蒲丽恭敬地肃拜道:“有劳王别将费心了!吾感激不尽!”
苏十三娘上下打量了一番王勇,疑惑地问道:“你认识朔方军的人?不会只是些虾兵蟹将吧?”
对于苏十三娘的质问,王勇黝黑的脸色微动。他思忖了片刻,才答道:“朔方军兵马使李光弼与某有旧,想来不会拒绝吾之所求。”
“兵马使李光弼!”同罗蒲丽倒吸了一口凉气。她在灵州多年,对朔方军的高层还是有所了解的:“传闻他可能要升任朔方节度副使了!王别将竟然和他相熟!”
苏十三娘不料王勇居然真的在朔方军中有熟人,她瘪了瘪嘴,追问道:“李光弼似乎没有在安西或北庭任职过啊?你怎么会和他相熟。”
苏十三娘问出了诸人心中的疑问。阿伊腾格娜留意到,小郎君、李定邦都在期待王勇的回答。
王勇似乎有点后悔在众人面前失言,他略微犹豫了一下,才回道:“某有两位好友,现在都在李将军麾下任职。”
“哼!”苏十三娘语出如刀:“说了半天,你认识的还是上不了台面的小人物啊!”
阿伊腾格娜注意到,王勇回应之后,小郎君依然紧锁眉头,而李定邦则在思索着什么。
而阿伊腾格娜更在意的却是,一向惜语如金的王勇,在苏十三娘面前的话却有些多;且王勇提到李光弼等人时,神情明显有些飘忽和担忧,似乎忽然想起来什么重要的事情……
“无论如何,蒲丽都感谢王别将的恩德。”同罗蒲丽并未计较王勇究竟是否真的和李光弼相熟。然后,她又朝小郎君施礼道:“日后谨听小郎君吩咐!不知店铺何日开张啊?”
小郎君呵呵一笑:“同罗娘子莫急,店铺的本金尚未凑手,估计还需些时日。”
阿史那霄云听后嗤笑道:“霨弟,敢情你说了半天,这开店的事,八字还没一撇啊!”
王霨还未回话,就听阿史那雯霞轻轻说道:“姐姐,以我所见,霨弟肯定早已计划妥当了。”
阿史那霄云本想开玩笑回击一句,朱唇半启,却又生生忍住了。
王霨并未直接回应阿史那姐妹的言语,而是转而对阿史那霁昂说道:“我和昂弟交流了一下,他倒是认同我的想法。至于这本金吗,还是要落到刘掌柜的头上。”
“这和刘掌柜有什么关系?”苏十三娘心生好奇。
不待王霨回答,雅间外忽而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
“说曹操曹操到。”阿史那霄云明媚一笑:“刘掌柜来的真及时,刚好让我们看看,霨弟如何从如意居这里得到开店的本金。”
阿伊腾格娜方才稍微平复的心,此刻忽然再次紧绷。
“不,这肯定不是刘掌柜,味道不对。”苏十三娘摇了摇头,正要起身之时,但见王勇已经拔出横刀,冲到了雅间门后。
脚步声如夏日的暴风骤雨,来的迅疾,消散的也快。
待脚步声走远后,王勇悄然拉开了雅间的木门,警惕地向外张望。
在走廊里随时待命的小伙计赶忙腆着笑脸上前问道:“王别将有何吩咐?”
“方才是怎么回事?”苏十三娘也挤了过来,急吼吼地问道。
“哦,刚才有位粟特武士进了隔壁的雅间,然后雅间里的几位粟特商人和武士连饭也只吃了一半,就急忙跑出去了。”小伙计匆忙答道。
“他们有什么可疑之处吗”王勇追问了一句。
“嗯?”小伙计侧头想了想:“他们坚持不喝酒,和一般粟特商人不太一样。”
“不喝酒?”王勇皱眉苦思,不明白其中的关窍何在。
“还有,这几位粟特武士的弯刀修长,特别漂亮。雅间里还有位满脸虬须的粟特小郎君,说是商人的幼子。可那姿态瞧着,却似乎比商人高贵多了。”小伙计喃喃道。
王勇和苏十三娘对视一眼,两人均在细细思索粟特商人一行的反常之处。
“王勇叔叔,根据小伙计描述的情形,那弯刀的形制,有点像大食刀。”王霨在两人背后轻声说道。
“莫非是粟特商人雇佣了大食武士为商队护卫?适才粟特商人进来如意居之时,我隐约察觉到,他的护卫里有技艺不凡之人。”苏十三娘推测道。
“存在这种可能……”王勇想了想,说道“不过,一会儿杜判官回来,得告诉他加强防范,小心来自大食的探子。同时,也拜托十三娘多多留意啊!”
苏十三娘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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