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时阿伊腾格娜并没有特别在意这句话,现在仔细想想,若当真有个坚持这些原则的国家,那么,无论它的君王是贤明还是昏庸,至少还都知道疼惜自家女儿。
想到这里,阿伊腾格娜发现一件奇怪的事。阿史那副都护看上去挺怜惜霄云小娘子的,为什么不竭力为她争取幸福呢?
谁都知道,万里和亲,前途未卜,绝非好事。当下并无紧迫的和亲需求,以阿史那副都护的地位,还是应该可以有所作为的吧?
算了,别想远了。阿伊腾格娜摇了摇头,大概阿史那副都护有什么苦衷吧。这不是当下需要关注的问题,目前的关键在于小郎君。
在大致推测出阿史那霄云的命运轨迹之后,阿伊腾格娜就对小郎君表露出的过分情感表示担忧。
小郎君和霄云小娘子之间本就有嫡庶之隔,若再加上极可能发生的和亲之事,阿伊腾格娜实在不敢想象,小郎君继续执迷不悟的话,未来需要承受多大的痛苦。
碎叶之战后,自己由郡主的云端跌落尘埃,成为阶下之囚。幸而遇见了小郎君,不以俘虏、婢女视之,反而对自己百般呵护。甚至不惜为了自己欺骗嫡母、对抗兄长,这让阿伊腾格娜都特别感激。
在忽都鲁失踪之后,小郎君可以说是对自己最好的人了。阿伊腾格娜在内心深处,已经把他当做哥哥一样依赖了。
她当然不忍心看到自己的哥哥陷入泥沼之中无法自拔,所以才多次警醒小郎君,试图替他规避未来的痛苦。
灯楼火灾之后,阿伊腾格娜更是察觉到了阿史那雯霞对小郎君因恩动情。她仔细算算,阿史那雯霞的身份和地位,倒是可以和小郎君成为良配。
而小郎君显然一心都在霄云小娘子身上,对雯霞小娘子的争风吃醋茫然不觉。因此,她方才才下定决心,悄悄替雯霞小娘子争取点机会。
在心里谋算了半天之后,饶是以阿伊腾格娜的智慧超常,依然也觉得有点疲惫了。
望着在马球场上和霄云小娘子竭力保持着不远不近距离的小郎君,阿伊腾格娜忍不住笑了。小郎君也就是呆起来的这会儿,才有点像个懵懂的孩子吧。
而在辛辛苦苦替小郎君打算的时候,阿伊腾格娜心底有个声音一直想呐喊出来,却又被她牢牢压了下去。那个声音仿佛是恶神阿赫里曼手下的魔鬼,它不停地叫嚣着:“你为他打算那么多,他会知道吗!?你自己以后将何去何从呢!?傻孩子,别替别人操心,多考虑考虑自己吧!”
这个声音让阿伊腾格娜也有过犹豫和挣扎,每每无法坚持的时刻,她就在内心深处默默向万能的光明之神阿胡拉?马兹达祈祷,借助神的荣光,压抑住魔鬼的诱惑。
在祈祷的时候,阿伊腾格娜觉得,她真得感应到了神祇启迪和召唤,自己的内心深处一片祥和,绽放着如火一样纯净的光明和温暖。
很多年以后,阿伊腾格娜才知道,当时自己感受到的那道圣光有两个名字,那就是“爱”和“无私”。
在圣光的指引下,阿伊腾格娜作出了许多别人看起来很傻很傻的抉择,但她却从不曾为之后悔过。最终,光明之神阿胡拉?马兹达感受到了她的圣洁和光辉,也慷慨赐予她最大的满足和幸福。
而此时,对于自己遥远的未来,阿伊腾格娜还一无所知,也毫不关心。此刻,她全部心思,都在殚精竭虑替这个像哥哥一样照顾自己的小郎君谋算;她所有的期盼,都是祈祷小郎君未来不要遭受折磨和摧残。
马球场上的欢动声响起,阿伊腾格娜知道,马球比赛马上就要开始了。
作为突骑施汗国的郡主,阿伊腾格娜对风靡大唐的马球并不陌生。碎叶城附近牧场广阔、良驹众多,突骑施人对马球的痴迷和热衷,丝毫不亚于大唐的任何一个地方。
只是阿伊腾格娜还太小,虽然她早已经学会了骑果下马,但还从未上场打过马球。但她曾无数次在马球场边为忽都鲁摇旗呐喊,因此对马球的场地和规则也略知一二。
眼前的这个马球场,总体上呈长方形,周长有一千步左右,看起来中规中矩。
但细观其边线,明显不够笔直,且四周并无矮墙防护,更无看台可坐。推断起来,这座马球场最初并非是由人工刻意修建的。而是因为此处依山傍林、地势平整,且又临近西大寺,可能是一些前来上香游玩的良家子或游侠儿发现了此地的妙用,架设起简易的球门,先开始在此地打野球吧。
打完球之后,还可以在附近的山林里游猎一番,可谓一举两得。天长日久,前来打球的人越来越多,在马蹄的频繁踩踏之下,地面已经变得坚硬如铁、寸草不生,倒是与正规的球场比较接近了。
阿伊腾格娜又仔细观察了一下马球场周边的树林和草场,想来此地不是西大寺的庙产,就是某个北庭高层的私产。若是庙产的话,西大寺的僧人们可能觉得此地能够给寺庙带来更多的香火,何乐而不为呢?若是私产,那就是因为主人疏于管理了,这也很常见。不过这些枝蔓并不是什么大事,只是阿伊腾格娜习惯性地进行推理和思考罢了。
“王珪为了追求霄云小娘子,也真是费尽心思啊!这个野球场虽然不太规整,但靠近山林、景致独特,别有一番风味;当下因为时令限制,无法打猎,但打完球后,在山野小径上策马奔腾几个来回,可比在城内舒畅得多。”阿伊腾格娜在心中暗暗想道:“这个马球场挑选得实在太对霄云小娘子的胃口了!”
想到这里,阿伊腾格娜心里忽然升起了一片疑云:“小郎君或许是因为用情太深,看不清或不愿承认霄云小娘子未来可能被送去和亲的前景;王珪是中人之姿,不够聪明,察觉不到敕封县君的深意也很正常。但以裴夫人所处的地位和所知的信息,应当不至于看不出此事啊?为什么她还要默许王珪追求霄云小娘子呢?”
这个疑惑一闪而过,让阿伊腾格娜有点担忧。不过她望了望马球场边上负责保护王珪、王绯、王霨和阿史那三姐弟的数十名北庭牙兵,略略按捺下了心里的不安。
北庭牙兵的战斗力阿伊腾格娜见识过,这数十名精锐牙兵虽然未曾披重铠、执长槊,但仅凭身上的皮甲和腰间的横刀,也是一股不可轻辱的力量。除非遇见上百名的敌寇,轻易不会出现什么差池。
此刻,北庭的牙兵们纷纷下马,把坐骑拴在马球场北边的树木之上。而家仆们则忙碌着把车轭从挽马的颈部挪开,然后把挽马也拴在北侧的树干上,马车则留在了马球场的东侧。
阿伊腾格娜望了一眼王绯和阿史那雯霞,想着小郎君放在马车里的横刀和弓箭,感叹王勇的谨慎和细心。虽然安排了这么多牙兵守卫小郎君,还是叮嘱他带上防身武器。
小郎君也很听王勇的话,乖乖地带上刀弓和匕首。只是打马球时,横刀和弓箭都很累赘,所以方才王霨把横刀和弓箭都放在了马车里面,但他腰间依然悬挂着阿史那雯霞赠送的青绿匕首。
小郎君随身带着匕首是为了防备谁,经历过元夕风波的阿伊腾格娜心如明镜。
想到王珪,阿伊腾格娜的思路又转了回来。那裴夫人为什么会有如此怪异的举止呢?难道她有信心改变霄云小娘子的命运轨迹,确保王珪能够抱得美人归?难道自己对霄云小娘子可能和亲一事的推测还有遗漏之处?
如果真是自己的谋算有误的话,可就坏大事了!万一霄云小娘子未来没有去和亲,反而嫁给了王珪。那小郎君岂不是要被折磨一辈子吗!?
阿伊腾格娜心里一片惶恐,也顾不上观看小郎君在马球场上的风回电激、纵横驰骋的英姿了。
她竭力静下心来,再次开始细细谋算,生怕出现任何失误。她不知道的是,自己虔诚无私的脸庞,在阳光的照射下,折射出圣洁的光辉。
距离马球场不远的西大寺内,已经从庭州城内出来的苏十三娘,正潜伏在正殿屋脊之上,冷冷地监视着马球场及周边的一举一动。
庭州城内,王勇弃乌骊马不骑,在牙兵的搀扶下和杜环一起坐进了马车里。马车周围,是两个队全副武装的北庭轻骑。他们接到紧急军令,要去西大寺附近搜寻杀害闻喜堂周掌柜一家的杀手。
马球场上,全身心投入比赛的少男少女们,对周遭各处的异动一无所知。他们此时,只想着驱马前突、挥杖击球。马匹的嘶吼声、少年的欢笑声,让这个冬日的上午充满了朝气和欢乐。
第三十四章:连骑击鞠激若电 上()
西大寺附近的马球场上,王霨骑在撒开四蹄高速奔跑的赤炎骅上,左手控制着缰绳,右手高高挥起阿史那霄云赠送的马球杆,时刻准备着朝着地面上跳跃滚动的马球击去。
快速跳动的木质马球,不过拳头大小。为了便于骑手们搜寻,球面上涂绘着彩漆。马球跳跃飞翔的时候,如同飞火流星一般显眼。
阿史那霄云赠送给王霨的球杆都是用剑南藤木精工细作的,弹性极好、柔韧性上佳。整个球杆外面还包裹着一层细柔的羊皮,握起来手感十分细腻。
王霨一边集中精神牢牢盯着在地面上腾跃的马球,一边不时抬头快速观察着场上的形势。
在各种影视剧、纪录片、历史的熏陶下,王霨知道唐朝人酷爱马球。但仔细查找考古资料的话,就会发现,关于唐代马球的具体规则,史书上大多语焉不详。反而是宋、金、元等朝代的马球比赛留下有详细的规则记录。
因此穿越之后,王霨曾找王勇仔细了解过唐代马球的规则。
了解过之后,王霨满脸苦笑。因为唐代的马球规则简直是融简单与复杂于一身的矛盾混合体,实在是太乱也太令人无语了。
说简单,是因为唐代的马球运动尚处于快速发展和不断完善的上升期,因此各项规则其实比较简明易懂,除了对统一着装、修饰马匹、注重防护、防止恶意争斗和踩踏有一些硬性规定外,其他的规则非常简明扼要,统而言之,就是要用尽一切办法把马球打进球门里面去。
有些规则甚至简易到了令人难以置信的地步。比如说,打马球双方的人数并不要求对等,两队可以根据自己的队员实力和战术安排自主安排人数。这让看惯了后世11人足球和5人篮球比赛的王霨目瞪口呆。
但历史事实就是如此,唐中宗景龙三年(709年),曾有一场千载留名的著名马球比赛。当时金城公主要远赴吐蕃和亲,吐蕃前来长安的迎亲队伍中带有他们最好的马球队员。为了庆祝大唐与吐蕃难得的和平,双方约定打一场马球友谊赛。
比赛开始不久,吐蕃马球队员便节节领先。在大唐马球队严重落后的情况下,当时还是临淄王的李隆基,带领虢王李邕、驸马都尉杨慎交和武延秀,替换下所有的大唐马球队员,以四人对抗吐蕃的十名马球队员,并获得了最终的胜利。
说复杂,是因为唐代马球的规则并未统一,有各种各样的打法及配套的规则。
比如,按照球门多少可分为单、双球门两种比赛方法。单球门是在一个木板墙下部开一尺大小的小洞,洞后结有网囊,以击球入网囊的多寡决定胜负;双球门的赛法则是马球场两边各有一个球门,双方队伍不断对抗和冲击,以击进对方的球门为胜。
比如,按照进球数目的要求,又分为短赛制和长赛制两类。短赛制类似后世足球比赛的金球制胜规则,双方只要有一支队伍打进了一个球,取得“第一筹”,比赛就结束了;长赛制,则是双方约定一个进球数目,比如十筹或二十筹,那支队伍先进够规定的数目就算获胜。
再比如,也有约定固定时间,那支队伍进球多就赢的比赛规则。有约一刻钟的,也有约半个时辰的。
总之,各种规则多得让人头大。因此,每次比赛之前,都需要双方花费大量的时间详细约定好各种具体规则。
方才王霨和阿伊腾格娜聊天的时候,阿史那霄云已经和王珪等人定好了今天比赛的规则。
今天的比赛,采用的是双球门十筹长赛制。
出场比赛的人员有王珪、高仙桂、张德嘉、阿史那霄云、阿史那雯霞、阿史那霁昂、王绯和王霨8人。
本来按照王珪的想法,是他、阿史那霄云、王绯、阿史那霁昂四人编为一队,其余四人组成一队。
但昨日已经知道王珪心中小九九的阿史那霄云,显然根本不想和王珪一组,不然她今日也不会提前穿一身白色马球服前来。
阿史那霄云明白王珪邀请打马球背后的小心思,她之所以接受邀请,只是因为无法拒绝马球的诱惑,却并非是无法拒绝王珪。
所以得知王珪想和她分一组的打算后,阿史那霄云早就提前想好了对策。
她昨日故意对王珪并肩打球的要求不置可否、含糊其辞,让王珪以为她同意了。
同时,阿史那霄云派丫鬟琉璃一一通知了王绯、王霨、阿史那雯霞和阿史那霁昂,让他们今日都事先穿上白色马球服。
这样不但能够拒绝王珪,阿史那霄云还能一偿夙愿,担当球队的主攻手。
于是阿史那霄云提了一个令王珪惊讶的方案,那就是王珪、高仙桂和张德嘉三人一队,对抗阿史那霄云、阿史那雯霞、阿史那霁昂、王绯和王霨五人组成的队伍。
王珪三人年纪较大,且常在一起打马球,配合比较娴熟;王霨和阿史那霁昂则年纪太小,且打马球的次数也不多,所以即使是三人队对五人队,王珪那边还是略占上风。
王珪主动说这样分组可能不够公平,但阿史那霄云不依不饶,就是要坚持这种分组办法。
王珪无奈,他本想和阿史那霄云并肩作战的,看来是没有机会了。
不过王珪转念一想,这次马球赛本来就是为了博佳人一笑,又何苦在分组这个枝节问题上惹阿史那霄云不开心呢?于是也就同意了,而其他人也别无什么意见。
上了州学之后,王珪和阿史那霄云等人打球的机会比较少,还一直把他们当做小孩子看待。因此,比赛开始之前,王珪就是抱着随便打打的心态,逗阿史那霄云开心一下。
于是他们三人稍一商量,就排出了个不规则的雁行阵:王珪顶在最前面,担当主攻手;张德嘉在王珪的左后方,负责左路的防守和中场衔接;高仙桂拖在张德嘉的右侧大后方,专注于防守。
在王珪看来,这个雁行阵足以做到攻守兼备了。
阿史那霄云则摆出了一个重视进攻的锋矢阵:阿史那霄云是箭头,负责主攻;阿史那雯霞是箭身,负责中场传接;王绯是箭尾,专注于防守;王霨和阿史那霁昂则作为箭翼,分列在阿史那雯霞的左右两侧,负责游走和骚扰。
但比赛开始之后,王珪发现,阿史那霄云打球风格冷厉、突击迅猛、射门精准,实力不容小觑;阿史那雯霞话语不多,但眼光毒辣、传球很精准;王绯平日稳稳重重的,球风相应也非常细腻,防守起来非常扎实;阿史那霁昂虽然反应比较慢,但总在右路晃来晃去,也很烦人。
更令王珪感到惊讶的是,骑着赤炎骅的小野种骑术不凡、传球和射门都很有威胁。
王珪自然不知道,这是王霨这段时间苦练骑射和太极拳的结果。
大唐马球之所以如此风靡,其实根源在于军事训练的需要。这是因为,骑射与马球之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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