赐死杨玉环、或请太子监国。
就连寿王李瑁、永王李璘等不少凤子龙孙也聚集过来,李璘一向被视为东宫同党,他与张氏兄弟跪在一起,同声高呼。李瑁则神情复杂地盯着幽深的宫禁,担忧不已。
数千龙武禁军云集至陈玄礼身后,张弓持槊、振臂大喊,以彰显对东宫的支持。久未现身的李亨跪在重臣和百姓面前,苦苦哀求勿惊圣驾。
弟弑兄兮子逼父,无情最是帝王家。
“逼宫,逆子可恨!?”咆哮如雷的李隆基拍案而起:“高将军,命飞龙禁军披甲出宫,荡平逆贼!”
“不可!”李泌见高力士犹豫不决,急上前道:“陛下,前虽抽调数千龙武军赴各处平叛,然陈玄礼麾下仍有万余人马,其它北衙禁军和南衙卫兵态度暧昧不明,单凭一万八千飞龙禁军恐难一举而胜之”
“可否护送陛下出宫狩猎?”高力士小声问道。
“赴各处传召勤王的中使皆未返回,城外形势不明,以吾之见,暂不宜轻举妄动。”李泌担心东宫早已布好人手,斩断大明宫与城外驻军的联络。
“难道”李隆基颓然坐下,刹那间从气吞万里的帝王变成暮气沉沉的老者。
殿门不开香已至、玉容未见音先来。
“三郎,请赐臣妾一死,以救天下苍生。”一身素服的杨玉环梨花带雨,跪在御榻之前。
高力士和李泌见状,急移步到殿外。
“高翁,吾失算了,悔之晚矣”李泌满面愧色。
“李先生,某之过更大。”高力士一脸倦容、颓唐不振。
将军用兵京南地,胡骑夜攻蓝田城。
“千难万险都熬过去了,岂能止步于此!”
亥初时分(晚上21点多),以“侵略似火”扬名范阳军的同兵马使崔乾佑摸着下颚立如钢针的胡须,借着火光仔细端详如鱼刺卡在咽喉要道的蓝田县城,郁闷不已。
“高仙芝不好对付也就罢了,怎么王霨那竖子也阴魂不散,走到哪里都能撞上他。”田乾真额蹙心痛。
两个月前,田乾真与田承嗣为先锋,凭室韦部的“木马”避开镇守河阳三城的素叶军,飞渡大河奇袭洛阳、夹击武牢关,助安禄山大军攻克东都,震惊天下。
田乾真本以为之后能秋风扫落叶般长驱直入,马踏长安。不料河东战局接连生变,统御数万精兵南下的庆宗郎君不仅没能战胜王正见,反丢了太原城和自家性命。两路威逼长安的军略化成泡影,全军士气一蹶不振。
福无双至、祸不单行。率兵追杀封常清部的崔乾佑为潼关所阻,用尽一切手段都无法撼动这座屏障关中的雄关;来自陇西的勤王军却越聚越多,攻克长安的希望日益渺茫;河北、河南两道州县遂见风使舵,转而效忠唐廷;就连与节帅情同手足的史思明也号称要统领渤海等藩属出兵征伐幽州。
腹背受敌的节帅气急攻心之际,转机却从天而降。洛阳城中一支安国商队假托与节帅连宗,呈上封来自拓枝城的密信。
“阿史那旸”安禄山在沙盘上找到那条由陕州通往武关的崎岖山路后,将信交帐中诸人传阅。
第一百零八章:蓝田玉碎将星陨(七)()
“节帅举义旗、清君侧,四方英豪无不云集景从。阿史那旸乃突厥王室后裔,臣服唐廷多半是权宜之计。今节帅搅动天下风云,他必不甘雌伏,故愿助节帅一臂之力。”高尚最先发声。
“承嗣,汝以为可信否?”
“节帅,某对阿史那旸所知不深,然观眼下战局,潼关城坚兵雄,难以攻破;河北州县纷乱、后路不稳;河东高秀岩部退守云州,难有作为。若不另辟蹊径,局面只会愈发艰难。吾愿率万余精兵前往武关,随机应变,为节帅打开通往长安的大门。”田承嗣昂然请战。
“节帅,某愿同往!”田乾真最喜与田承嗣厮混在一起。
“好!”安禄山大喜,挪动肥硕身躯来到田承嗣面前推心置腹道:“不过吾更忧心后方粮道有失,某帐下数你治军最严,能独当一面,平定河北离不开你。武关之事,就由崔乾佑和阿浩料理吧。”
“谨遵节帅军令!”田承嗣俯身领命:“明日某即领兵北上,替节帅铲除忘恩负义的颜氏兄弟,扫清阻碍幽州与洛阳连通的蟊贼!”
军议过后,田乾真立即派几名心腹随安国商队前往武关,密会李定邦。经确认河中军心意甚诚,田乾真与崔乾佑点齐一万五千兵马、备好粮草,先东进陕州,然后昼伏夜行,悄然沿山道南下,在武关北数十里外的山谷中扎下营盘。
数日后李定邦带三五牙兵亲自前来,详述如何将一千曳落河混入运粮队骗过蓝田关守军。田乾真本以为过关之后就是两面夹击,攻陷关隘。谁知李定邦却提出,河中军的协助并非无偿,曳落河必须帮他踏平华州大营,否则一切免谈。
田乾真和崔乾佑不愿煮熟的鸭子飞走,稍一商量便答应李定邦所求。双方歃血为盟,并约定华州城破后各行其是,互不干涉。
田乾真将密约飞报洛阳,翌日便得到高尚的回信:“长安内乱,太子、盛王缠斗正酣,实天赐良机。节帅命尔等便宜行事,速涤清敌寇。”
接到安禄山指令后,田乾真可谓度日如年,恨不得立即杀入京畿、攻占长安。可武关城内纹丝不动,迟迟无进一步消息传来,一万多兵马窝在山谷中憋得难受。崔乾佑数次派人联络李定邦,询问何时动手,得到的回复始终是:“稍安勿躁”。
直到十余日后的三月初二,田乾真和崔乾佑终于盼来动手的信号。主动请缨的田乾真挑选一千曳落河精锐扮成运粮兵马,同李定邦先行一步。崔乾佑则兵不血刃接手武关,带足粮草和攻城器械尾随其后。
过蓝田关时,田乾真觉得把守关隘的安西军士卒似乎对庞大的运粮队有所怀疑,不过李定邦气定神闲、毫不慌乱,田乾真也只好寄希望于他早有绸缪。
果不其然,虽稍有停顿,曳落河还是顺利蒙混过关,踏入京畿。行至华州城西郊时,早有数千骑兵等候在此。李定邦带数百河中兵马赶着装满弓弩、盾槊的马车通过层层关卡,率先进城。
待城中厮杀声起,田乾真一骑当先突入华州,直击盛王行营。出发前他已与崔乾佑商议妥当,奇袭华州大营固然会多担点风险,但若能令唐廷陷入混乱,引发长安内斗,对节帅大计利大于弊,是笔划算的买卖。
李定邦的身手、河中军战力均令田乾真刮目相看,曳落河才冲到行营大门,盛王满面惊愕的头颅已被人挑在竹竿上。
驻守行营的平卢牙兵战意顿消,作鸟兽散。率曳落河追亡逐北时,田乾真遇到失魂落魄的史朝义,念在与史思明的袍泽之情,田乾真遂放他一马。
另一股骑兵对袭击盛王行营并不上心,一入城就杀向与行营一街之隔的高仙芝驻地,不过他们遇到安西牙兵的殊死抵抗,始终未能得手。
田乾真试图乘胜追击斩杀高仙芝、封常清,却再次遇到那员在河阳北城大显神威的安西猛将。曳落河试图以多打少,围歼敌将,孰料他刀起剑落,斩杀十余名曳落河悍卒后还能全身而退。
安西牙兵则依托曲曲折折的坊墙宅院逼迫曳落河下马步战,将整个驻地变成一眼无情转动的磨盘,成百上千精兵悍将被其吞噬,磨成一坨坨血淋淋的残骸。
曳落河追杀平卢牙兵时伤亡极微,与安西牙兵硬碰硬却折损一百余人,另一股骑兵的伤亡则远在曳落河之上。田乾真相信安西牙兵定也死伤惨重,可高仙芝的帅旗始终屹立不倒,残余的安西军将士依然势若疯虎,绝无退意。
“盛王已死,继续啃安西军徒劳无益。”田乾真不愿再为高仙芝耽误时间,他当机立断,纵火焚烧华州行营后南下蓝田,与崔乾佑汇合。而他撤离时才发现,李定邦和河中军早已没了踪影。
“没想到李定邦倒是个实诚人。”田乾真本一直提防河中军黑吃黑,不料对方竟能信守诺言。从华州到蓝田一路颇为顺遂,行至蓝田关西五里余地时,田乾真命手下燃火为号,崔乾佑遂率军发起猛攻。等守军疲于应付东边,曳落河骤然发难,一举攻破关隘,斩杀守将席元庆。
两军汇合后马不停蹄向西疾驰,田乾真本想着之后将是一路通衢,谁知在华州遭遇重创的高仙芝和封常清竟已率残兵进入蓝田县城,扼紧咽喉要道,绊住曳落河前进的步伐。
崔乾佑从未在安西军手下吃过亏,他想着高仙芝麾下不过是些新败之兵,不足言勇;蓝田县城小墙低、难御大军。故崔乾佑趁高安西军立足未稳,全军精锐尽出,打算一鼓作气吞下蓝田县,全歼高仙芝部,不留后患。
田乾真奉命带着曳落河和七千骑兵远远围住整个县城,隔断内外联络,伺机而动。崔乾佑派两千弓弩手压制城头守军,自己则亲率刀盾兵和长枪兵各两千,抬着简易云梯攀爬城池,担任攻城中坚。
范阳军称雄东北边陲多年,素以精兵自诩,不将其余边军放在眼中。跟随崔乾佑、田乾真前来的将士个个都是百里挑一的虎狼之士,自负武勇、心气甚高。崔乾佑本想着一个冲锋就能破门闯关、夺旗斩将,可以安西军为骨干的华州残兵在那面满是破洞的帅旗激励下,迸发出无穷无尽的勇气。他们依托低矮的城墙,使出浑身力气将羽箭弩矢、滚木礌石砸向蚁附攻城的范阳军。
范阳军箭如雨下,试图扫清城头守军,安西军则拆了门板当巨盾,并居高临下反击;无数次范阳兵马已爬上城墙,胜利似乎唾手可得,却一次又一次被疲惫不堪却玩命厮杀的安西军赶下城头;偶有城门被突破,迎接曳落河的则是数不清的铁蒺藜、陷马坑和拆房破屋临时修筑而成的矮墙范阳军一步步压缩对手的战线,却始终无法消解华州残军的抵抗,且范阳军每进一寸,都要花费漫长的时间、折损众多士卒。双方厮杀之惨烈、争夺之激烈,令天地失色、星月无光。
月移星转、风吹旗展。
“安西军竟是块难啃的硬骨头!”久攻不下的崔乾佑考虑过放弃围攻,诱使安西军出城野战。但攻城的势头稍一放缓,城内便传出震耳欲聋的呼声:“叛军已疲,援军将至,固守城池,奋勇杀敌!”
“诱敌之计还未发动便被识破,高仙芝、封常清不愧是与节帅齐名的名将。”崔乾佑头疼不已:“若弃蓝田县城不顾,高封二将定会率轻骑尾随与后,择机骚扰、偷袭我军,坏我大计!”
“看来只能调遣兵马回蓝田关运配重石砲,彻底摧毁蓝田城。否则一旦唐廷反应过来,调遣附近驻军前来,单凭我军恐难抵御京畿数万兵马。”田乾真深知兵贵神速:“好在盛王已死,唐廷大乱,眼下还有点功夫。”
“本以为过了蓝田关便一马平川,不用携带笨重的石砲,谁知凭空冒出了个高仙芝”派两千轻骑回去押送石砲后,崔乾佑狠狠吐了口唾沫,可他牢骚还未发完,北边蓦然传来尖利的鸣镝声,那是范阳斥候示警的信号。
“哪来的兵马?”田乾真拍马向前,借助满天星斗和灯火之光,远远望见一面飘扬的大纛从北方地平线上横空而出,迎风招展的军旗后,列成锋矢阵的重甲铁骑若滔天巨浪,引领着数千轻骑狂涌而来。
“枪兵结阵,弓箭手随意射击,曳落河随某出击,轻骑兵包抄敌军两翼!”敌骑尚在数千步外,凌厉的杀气却已扑面而至,令田乾真心生警惕,急使出浑身解数应对。
可不等田乾真赶到,城北便燃起一簇簇火焰,搅乱了正匆忙列阵的范阳长枪兵。烈烈火焰照耀下,两百人马俱甲、如铁浇铸的重骑兵在名刀剑齐挥的杀神带领下,轻松捅破参差不齐的枪阵,马不停蹄刺入弓箭手行列中肆意屠杀。紧随其后的数千轻骑沿着重骑兵凿开的通道挺槊飞驰,不断扩大战果。
第一百零八章:蓝田玉碎将星陨(八)()
“猛油火!”田乾真又气又恼,屡屡败于素叶军是他莫大的耻辱:“儿郎们,给我杀!”
但素叶军并无与曳落河硬碰硬的打算,他们踏破范阳军的包围圈后,立即钻入城池,不再出来,蓝田城里随之腾起响彻云霄的欢呼声。
若非高仙芝亲冒箭矢指挥、封常清智计百出,华州残军早就全线崩溃。即便如此,苦苦支撑的安西牙兵早就人困马乏、筋疲力尽,他们多已心怀死志,打定主意与高枢密、封节帅同赴国难。骤然出现的援军则让守军在浓黑的绝望中拨云见雾,瞥见一缕希望之光。
“可恶!”田乾真怒不可遏,却无计可施。
“阿浩莫急!”随后赶来的崔乾佑的翻身下马,从灰烬中小心翼翼捡起一片玻璃渣:“素叶军用的不是猛油火弹,他们的战车也没出现。”
“崔兄的意思是”
“方才出现的只是敌人的先锋,若我军不能尽快破城,敌军将越聚越多。”
“某去拦截战车”
“不,破敌的关键是蓝田关里的配重石砲,汝速去接应,不可延误。”
“诺!”田乾真领命而去前,他恨恨地望了眼蓝田城,暗暗道:“王霨小儿,某今夜定要一雪耻辱!”
满心恨意的田乾真却不知道,王霨此刻并不在城中
将军铁甲夜不脱,半夜军行戈相拨。
高仙芝、封常清与叛军鏖战之际,长安城南神禾原西畔香积寺山门,一身戎装的剑南节度副使、知留后事崔圆捏着张手笺,望着列队完毕等候开拔的一万健儿,迟疑不决。
“崔节帅,华州大营遭太子人马偷袭,盛王殿下侥幸躲过一劫,现已进京揭发东宫奸计。太子为掩人耳目,在长安发动骚乱,谋害右相、威逼圣人。某奉殿下之命,请节帅速速发兵长安平定东宫叛乱。事成后圣人、殿下和右相定有重赏,节帅封王拜相指日可待。”衣衫不整的李仁之满脸焦急。
“殿下如今身在何处?”崔圆再次低头打量手笺,字像是盛王的字,且盖有李琦的私章,看上去并无不妥。可发兵长安干系重大,赌对了数代荣华富贵,赌错则满门抄斩、株连九族,故他必须慎之又慎。
“史朝义护送殿下直奔大明宫”李仁之屈指做盘算状:“若一路顺利,殿下当已见到圣人,节帅尽管发兵,说不定半路就会遇到传旨的中使,命剑南军入城勤王。”
“勤王”崔圆心头一热。他自负文武兼济,早有节镇一方之志,无奈杨国忠任人唯亲,视鲜于向为心腹、视自己为走狗。崔圆自问出身、资历均在鲜于向之上,可剑南节度使之职在杨国忠和鲜于向两人间兜兜转转,始终与他无缘。
崔圆虽依附杨国忠,但也有自己的小九九。去年纵容李晟进京揭露剑南军惨败西洱河畔的真相,就是崔圆的小小反击。他不奢望扳倒杨国忠,但若借刀除去鲜于向,剑南节度使的差遣十之七八就会落入他的手中。
可惜天不遂人愿,据说霨郎君已广为联络、蓄足实力,准备彻底了解剑南战事,孰料先是冒出霨郎君的身世疑云,接着安禄山就举起清君侧的大旗,对杨国忠和鲜于向的攻讦遂不了了之,让满怀期望的崔圆甚是气馁。
不过崔圆并非消沉太久。中原板荡、边军勤王。接到诏书后,他当即意识到新的机会已经来临,平叛战功的多少将决定日后朝堂地位的高低,故他精挑细选一万虎贲北上,其中七千人是李晟从太和城下带回的百战老兵,可以说泰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