弦明月半,激箭流星远。
南霁云双指一松,雕翎穿过浓烟烈火、飞跃鬼哭狼嚎,扎入田乾真背部。
“惭愧,未能伤其要害。”南霁云再欲弯弓搭箭时,狼狈不堪的田乾真已挣扎着爬河堤,消失在纷乱北城。
“无兵之将,不过一匹夫耳。”王霨笑道:“燃眉之急是全歼闯入洛阳的叛军,然后驰援武牢关!”
“诺!”收弓挺槊的南霁云一马当先,率领素叶骑兵杀向被烈火烧得七荤八素的敌军。二百名披挂重甲的陌刀手挥舞着刃如秋霜的长刀列阵跟随其后,专司补刀。
设在洛水南岸、新桥东西两侧的庭州砲和神臂弓遵照参谋张颖伦的指令,抬高射角,掩护骑兵和陌刀团冲阵;素叶军在南城收拢的千余名洛阳守军则负责抓捕漏之鱼。
新桥北端,三百余名尚未过桥的曳落河转身要逃,迎面却杀来由达奚珣统领的数千洛阳守军。
“也不知卢杞和雯霞姐姐一行是否已救出卢丞?更关键的是,密信能否赶在田承嗣杀抵武牢关前送给封常清。”
王霨一边指挥素叶军疾风扫落叶般围剿敌军,一边思虑通盘战局。方才踌躇于平息洛阳战火还是驰援武牢关之际,卢奕被俘的噩耗使王霨最终下定决心。
不过王霨并非意气用事,经缜密思考他意识到,封常清麾下驻守武牢关的士卒泰半为洛阳子弟,若放任田乾真部在东都为所欲为,武牢关守军的士气恐冰散瓦解,局面将无法收拾。故破解危局的肯綮并非追击田承嗣部,而是尽快铲除祸害洛阳的田乾真,以安定武牢关军心。
如何才能令驻守武牢关的洛阳子弟无后顾之忧呢?王霨灵机一动,挑黄磬、吴羿等十名聪明精干、手脚灵活的斥候,带他的鱼符和亲笔信,使用叛军的滑雪板,走河冰避开田承嗣部飞驰武牢。在信王霨简略告知封常清洛阳城战况,请他稍安勿躁、稳住洛阳义从,表示素叶军定能收复东都。
黄磬等出发后,李晟见素叶军兵力单薄、洛阳守军软弱无用,主动请缨前往渑池寻觅王思礼部,催其速来洛阳助战。
艰难平复心绪的卢杞见王霨心意已定,遂不再坚持己见。李晟离去后,心思恢复澄明的卢杞当即心生一计,他让南霁云将斥候分成两拨,一队多带金鼓号角,绕道潜入西苑,假扮为陇右援军,有意营造出千军万马杀来的假象,以提振守军士气、恐吓兵不满万的田乾真部;另一队则留在东都城北大张旗鼓,迷惑敌人。
与此同时,卢杞从龙光门进入皇城告知达奚珣真相,将希望完全寄托在素叶军身的达奚珣遂打开皇城西侧的宣辉门,王霨亲率素叶军穿过皇城,走天津桥进南城。卢杞则在阿史那雯霞等人的护卫下进入面目全非的北城,营救卢奕。
抵达鸡飞狗跳、一片狼藉的南城后,王霨使出霹雳手段,以临阵叛逃的罪名处决七十多名溃军,射杀二百多趁火打劫的混混,暂时稳住局面。
兵为将胆;将乃兵魂。守军士卒四下逃生、不敢再战,多因找不到带兵之将。而今有兵强马壮的素叶军带头,从北城逃出来的溃军胆气横生,纷纷加入阵列。
熟稔东都城一街一坊的卢杞早算定心生退意田乾真必走新桥,王霨略加思索,也觉得叛军多半会故技重施,意图用南城居民要挟自己,而旧桥、利涉桥均不便大军通行。故收拢溃军后,素叶军飞抵新桥南设伏,趁叛军过桥之时发起猛攻,一场烈火将杀孽深重的田乾真部烧死大半。
达奚珣听从卢杞的建议,在田乾真撤退时带数千精锐远远尾随,待叛军遭遇素叶军猛烈打击时,达奚珣趁势杀出,南北夹击若惊弓之鸟的叛军。除了数十名曳落河拼死逃出,其余叛军或死或降。
郎君新灭胡,士马气亦粗。
全歼田乾真部的素叶军士卒及洛阳守军正振臂欢呼时,面有戚色、泪痕未干的卢杞来到王霨面前。
“令尊呢?”王霨心生不祥预感。
“家父已殉国”卢杞失声痛哭。
“怎么回事?”
“霨郎君,我们干脆利落解决了归义坊太平寺外的叛军,救出许多被俘官吏,可卢丞并不在其间。”柳萧菲快人快语:“后来听到玉鸡坊有刀兵声,我们急忙”
“霨郎君,叛军入城后,家父藏在玉鸡坊收拢残兵,恰逢叛军南下,待某赶到时,家父已惨死田乾真刀下”涕泗横流的卢杞打断叽叽喳喳的柳萧菲。低头不语的阿史那雯霞则眼圈泛红,似因营救失败而羞愧。
“唉”王霨长叹道:“子良兄节哀,可惜方才未能擒住田乾真。”
“此某之过也!”南霁云面有愧色。
“霨郎君、南校尉,言重了!”卢杞胡乱擦了擦眼泪:“杀父之仇不共戴天,他日某定将手刃田贼,为父报仇。然战事正急,吾不敢因私废公,东都残局可交达奚尹收拾,还请霨军使整肃兵马,驰援武牢,夹击田承嗣,荡清洛阳周边叛军。”
“论心志之坚,某不若子良兄!”王霨狠狠拍了拍卢杞的肩膀:“兄之父,亦吾之父!兄之仇,亦某之仇!今夜妖魔作祟,明日朗朗乾坤!吾与兄齐心协力,共报此仇!”
烽火夜似月,兵气晓成虹。
王霨率军出洛阳奔赴武牢关时,雪后初霁、东方已晓,慵懒无力的朝阳照着白雪皑皑的原野,不仅不能增添几丝温暖,反而令人觉得愈发冰冷。
天气虽寒,素叶军的士气倒是颇为高昂,以柳萧菲为首的义学学员更是精神抖擞、神采飞扬,恨不得立即杀至武牢关,合剿田承嗣部。
自参战以来,素叶军可谓战必胜、攻必克,唯一的失误便是未能防止叛军过河袭东都,然此非战之罪,且经一番智斗,素叶军已成功肃清搅乱洛阳的敌军,故全军下意气风发、气贯长虹。
受属下气氛感染,神情紧绷的王霨也稍感轻松;未能成功拯救卢奕的阿史那雯霞略微有点沮丧,但她见王霨精采秀发,心情也渐而舒朗;唯有新经丧父之痛的卢杞郁郁寡欢,只闷头赶路。
武牢关南连嵩岳、北濒大河,山岭交错、自成天险,乃洛阳之东大门。武牢关距离洛阳近二百里,两地由条濒临洛水南岸的直道相连。大道西段四十余里为平地,其余一百余里则紧邻嵩山北麓,夹在山河之间,地形甚是险峻。
素叶军车马并用,一路疾行,转眼已东行五十余里。由于天寒地冻,雪地的痕迹经久不化,队列前方的斥候们不断辨识着道路的印辙,以寻觅叛军的蛛丝马迹。不过敌军极其狡猾,估计是在马尾绑有枯藤败枝,有意将路的马蹄印弄得七零八碎、扑朔迷离。
“田乾真悍勇如狼,田承嗣狡诈胜狐,双田联手,还真是难斗。”听了散在大军四周的斥候源源不断传来的消息,王霨感慨万千。
“双田再厉害,还不是败在霨弟之手?听说田乾真骑着匹红马跳入洛水,在冰面摔了个狗啃泥,真是可笑。”阿史那雯霞盈盈低语道。
“红马”紧随师父身侧的柳萧菲忽然觉得有点不对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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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六章:长河冰封胡满川(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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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田乾真贵为曳落河的统领,竟不会挑选战马。品书网 换作赤炎骅,即便不能一步跃北岸,也绝不会轻易掉入河。”王霨对爱驹颇有信心。
“不对!”柳萧菲猛拍额头:“师父、霨郎君,吾记得田乾真的坐骑是匹神骏的青色辽东驹。”
“或是备用马?”阿史那雯霞揣测道。
“不,某那日看得真切,其备用战马亦为青色。”柳萧菲语气笃定。
“幽并一带战马充足,田乾真身为安贼义子、范阳名将,所使战马定纯而不杂,兀然换乘红色驽马,的确蹊跷。”阿史那雯霞凝眉思索。
“不仅那匹红马根骨平平,东都城曳落河骑兵的战力与怀州时,也隐约差几分。”思虑至此,王霨突然发现,自己遗漏了一件极其重要的事:“既然凭木马过河,又何需真马”
“坏了!”心情低迷的卢杞最先反应过来:“叛军过河时并未”
卢杞话未说完,前方遥遥传来震耳欲聋的马蹄声,旋有斥候急报:“前方有大队骑兵,凭声推测,人数过万。”
“莫非是田承嗣?”南霁云驱马而来:“霨军使,咱们列圆阵防御?”
“不,叛军不在前方!” 懊恼无的王霨仰视着右边阴森森的山头,高声疾呼:“全军向东北方疾驰,远离山崖,到洛水边布却月阵!”
“山崖”不等南霁云思索明白,东方两三里外传来战马痛苦的嘶鸣声和骑兵坠马的哀嚎声。
“雪地里埋有铁蒺藜!?”南霁云顿觉危机四伏。
紧随嘶鸣、哀嚎声而来的,是雕翎撕裂长空的尖叫声、巨石从山坡滚落的轰隆声和人马骨头折断的咔嚓声。
羽箭破空声方起,警觉的赤炎骅撒开四蹄,向洛水边奔去。训练有素的素叶军临危不乱,遵照军令迅疾转向北撤。即便如此,仍有十几名斥候葬身流矢之下。
积弩乱发;矢下如雨。
素叶军一路仔细扫清铁蒺藜,聚拢在洛水岸边,距厮杀之地只有千余步远,不用望远镜,王霨可看到封常清的旌旗。此刻,旌旗笼罩在乌云般的羽箭,破了七八个洞。
一蓬蓬羽箭倾泻而出、一块块巨石奔涌而下,它们结成一张硕大的死亡之。到之处,死伤一片、惨叫连连,殷红的血花在雪原尽情绽放。
“战车团,尽力前推,用神臂弓压制山崖的叛军!弩炮团,跟在大车之后,发射猛油火弹!”王霨见封常清部被铁蒺藜、巨石和人马尸首困在原地无法脱身,急令素叶军增援。
“叛军过河时无法携带马匹,故田承嗣根本无力长途奔袭武牢关,他之所以让田乾真大闹洛阳城,是为了诱使武牢关守军回援,他可半路设伏。”卢杞扼腕而叹:“可惜某因家父之事心动摇,竟未识破田承嗣的奸计。”
“某已派人告知封节帅,素叶军会竭尽所能平息东都骚乱,为何他还要亲自回援。”王霨蹙眉不解。
“霨郎君,汝为平叛不遗余力,是否想过自身处境呢?”卢杞忽而问道。
“某之处境”
王霨正思索间,山坡浓烟滚滚、火势熊熊,叛军的猛烈攻势为之一滞。封常清麾下的唐军连忙趁机北逃,跌跌撞撞进入素叶军大车围成的却月阵内。
已吃过猛油火苦头的田承嗣反应甚快,命叛军扬土扑火。素叶军本想趁机前压,狙杀山敌军,却遭箭雨阻拦。为帮封常清部争取更多时间,弩炮团不得不射尽所有猛油火弹遮蔽敌军视线。待武牢关守军全部脱离险境后,庭州砲也在神臂弓的掩护下撤进车阵。
操吴戈兮被犀甲,矢交坠兮士争先。
烟散火熄后,三千契丹武士手持弯刀圆盾,绕过尸横遍野、血流漂杵的路段,若飞流直下的瀑布,咆哮着冲向车阵。
庭州砲、神臂弓火力全开,用石弹、弩矢筑成一道铁壁铜墙,令无数契丹人头破血流。依靠马车遮蔽箭雨的唐军士兵则弯弓捻箭,射杀倾泻而来的契丹士兵。
契丹士卒身后,三千并无战马的范阳轻骑手持骑弓,缘坡而下。但凡有契丹武士畏战不前,范阳轻骑立即毫不犹豫将其射杀。
山岭之巅,两千叛军弓箭手分成三部,轮番不断地朝天仰射,凭借居高临下的地利,压制唐军火力,逼迫素叶军的车阵不断收缩,猬集在洛水河畔。
“霨郎君,敌军占据地利,以有心算无心,封节帅部死伤惨重、军心溃散。我军虽侥幸躲过埋伏,然可战之兵不过一千八百余人,且猛油火已用尽,箭矢、石弹消耗甚剧。拖延下去,吾军必败!”卢杞忧心忡忡。
“如何才能突围呢?”王霨瞥了眼逃出生天后迷茫不堪的武牢关守军,一时也不知该如何是好。
流血洛水畔,积尸草木腥。野战格斗死,败马悲嘶鸣。
两军弩来箭往、短兵相接之时,却月阵内,整饬好衣甲的封常清汹汹而来,疾声厉色道:“霨军使,汝可知罪?”
“禀节帅,某不察田承嗣部施巧计过河,致使其偷袭东都得手,罪莫大焉。”甲胄在身的王霨拱手施礼道:“幸蒙天庇佑、将士用命,某已协助达奚尹夺回东都。在下之前曾派人”
“霨郎君星宿下凡、天资聪颖,怎会计呢?”封常清无心听王霨辩解。
“节帅疑某纵敌?”王霨双拳捏着嘎嘣作响,此时他终于明白卢杞话之意:“放叛军过河于某何益?”
“对霨郎君或无甚益处,但对东宫却大为有利。”封常清冷哼道。
“封常清,汝莫倚老卖老、血口喷人!霨弟向来不喜太子,你又不是不知道!”
忍无可忍的阿史那雯霞举剑指着封常清的鼻梁;卫伯玉一个箭步挡在封常清身前,左刀右剑,摆出防御架势;柳萧菲不管三七二十一,架起连弩,对准卫伯玉;一众拱卫封常清的安西牙兵立即拔刀怒视柳萧菲;跟随卫伯玉而来的黄磬、吴羿等素叶斥候也抽刀摘弩。
眼看双方都要动刀,王霨怒吼道:“放肆,统统退下。”他轻轻拨开凤眼圆睁的阿史那雯霞,凌然走到卫伯玉面前。
卫伯玉既不敢进、也不便退,只好弯曲双臂,将刀剑向怀里收了收。
“南校尉,将叛军过河使得木马搬出来。”王霨死死盯着封常清,冷冷道。
“诺!”南霁云恨恨瞥了眼封常清,领命而去,不多时,几个滑雪板被扔到安西牙兵面前。
“木马”封常清眯眼瞅了会儿滑雪板才缓缓道:“看来是老夫冤枉霨郎君了。”
封常清的语气甚是诚恳,然王霨从其细微的面部表情看出,他的话不尽不实,只是大敌当前,与封常清闹崩有害无利,所以王霨顺势道:“在下未能阻止田承嗣部过河,罪孽深重,战后自会表请罪。眼下唯求能为节帅效鞍马之劳。”
“好说!”封常清从卫伯玉身后走出,扶着王霨双臂道:“寇可往、吾亦可往。叛军能凭木马过大河,吾军亦能借之渡洛水,只是不知霨郎君携带多少木马。”
“在下思虑不周,只带了数十具,且用木马过河无法运送马匹。”王霨之前并未料到会在半路遭遇叛军伏击。
“既然木马不够用,那劳烦素叶军拆了大车,将木板铺于冰面,为全军辟出一条撤退之路。”封常清受滑雪板启发,忽生策。
“你”阿史那雯霞刚一张嘴,樱唇便被王霨的手盖住,双颊羞红的她顿时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诺!”王霨领命,转身喝道:“拆车!”
王霨一声令下,素叶军士卒不得不拿出斧凿,将好端端的四轮大马车大卸八块。战车团士兵个个两眼通红,但无人敢违抗军令。安西牙兵和飞龙禁军则七手八脚搬起木板,小心谨慎地铺在冰面。
“多谢霨郎君!”卫伯玉收回刀剑,深深施了一礼。
“在下冒昧问一句,不知节帅过河后是回武牢还是去东都?”王霨不理卫伯玉。
“霨郎君,汝观某麾下还有多少兵马。”封常清低声叹道:“东都火起,烧亮大半夜空,百里外清晰可见。武牢守军本有三万多洛阳子弟,他们见家园生变,军心动摇。某派出的斥候尚未归来,便有洛阳溃军赶到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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