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禀盛王殿下,东平郡王的车驾即将抵达!”
“东平郡王真是神速!”朝气蓬勃的李琦长身而起:“太子殿下替圣人分忧,坐镇长安。某道微德薄,只能在迎来送往上为陛下略尽薄力。”
“殿下太过自谦了!”李仁之一边谄媚地奉承盛王,一边示意礼部主事们招呼百官列队。
“平卢兵马,不在范阳之下。”史朝义小声嘟囔了一句,悄然站在李琦身后。
飞骑如流星、奔腾风烟举。
“参见盛王殿下!”安禄山以和肥硕身躯不相称的麻利劲儿挤出车厢,跪在盛王面前行叩拜大礼。
“东平郡王请起!”李琦深知父皇对安禄山的倚重,不敢托大,疾步上前扶起安禄山:“某奉圣人旨意率文武百官在此恭迎郡王入京,圣人已在殿中等候多时,还请郡王随某入宫。”
“大冷天的,辛苦各位了,他日必有馈赠!”安禄山随意向高仙芝、陈希烈等拱了拱手,发现杨国忠不在迎接队伍中,遂讥笑道:“右相地位尊崇,不用在外受冻,真是好造化。”
陈希烈与高仙芝面面相觑、哭笑不得。
安禄山不管他人作何感想,伸开双臂待禁军士卒卸下他腰间横刀,快步跟随盛王跨进昭阳门。安庆宗、高尚和严庄三人则向到场迎接的官员一一致谢。
赳赳武夫引天仗,直入华清列御前。
“陛下!”甫进正殿,尚未抵达御榻前,安禄山就如一团肉球跪拜在地,一把鼻涕一把泪道:“陛下!微臣是个大老粗,啥也不懂,一心只想着忠于陛下、守好边境。天可怜见,某有幸得陛下宠信,却遭小人嫉恨。某听人讲,杨相国三天两头说微臣要谋反,造谣说某不敢来京觐见陛下。微臣不过是个杂胡,当不起陛下的厚爱,还请陛下另选良将镇守范阳、河东,某还是回边镇榷场当个牙郎算了。”
“东平郡王切莫血口喷人,某何曾说过汝要造反?”李隆基还未发话,杨国忠却先坐不住了,站起身来怒斥安禄山。
“杨卿不得无礼!”李隆基面有愠色,他起身离开御榻,亲自扶起安禄山:“安卿一片赤诚,朕从未怀疑。有安卿在,朕才能高枕无忧。之所以急诏卿入京另有他因,安卿切莫听信流言。不过今日并非廷议,不宜商议国政。安卿一路车马劳顿,高将军,你先带安卿下去歇息。”
“诺!”高力士瞄了眼脸色发青、神情复杂的杨国忠,暗暗叹了口气:“东平郡王,陛下早命某在宫外为殿下备好别院,殿下请随某前往。”
本章完)
第九十九章:胡将入京势骚然 五()
“不!”安禄山硕大的脑袋摇得像拨浪鼓一般:“不过区区数千里行程,某皮糙肉厚,一点也不累。今日某要效仿飞龙禁军,在寝殿外为圣人执戟宿卫。”
“安卿之心,朕已明了。但朝廷自有法度,岂能让郡王值勤。”李隆基明白安禄山内心不安,遂解下锦袍,披其肩上:“卿侍君若父,朕亦待卿如子。”
“多谢陛下!但陛下说错话了。”安禄山正色道。
“大胆!陛下金口玉言,岂能有错!”杨国忠忍不住蹦出来挑刺。
“杨卿稍安勿躁。”李隆基示意杨国忠坐下,和颜悦色问道:“不知朕哪里错了。”
“陛下忘了,贵妃娘子早已认末将为义子,陛下自然是微臣之父,所以某并不是侍君若父,而是真心实意将陛下当做父亲大人孝敬。杨相国算起来也是某的长辈,长辈看不惯晚辈是常有的事,但做晚辈的肯定不会计较。”安禄山口齿极为流利。
“如此说来,还真是朕失言!”李隆基哈哈大笑,拍了拍安禄山的肩膀:“安卿气量宏大,堪为百官楷模,明日朕设宴为安卿接风洗尘。”
“谢陛下隆恩!”安禄山确信李隆基并未怀疑自己,才起身退下。
朔风凛凛、沉香袅袅。高力士和安禄山离开后,大殿内一时陷入沉寂。
“看你出的什么馊主意!”李隆基坐回御榻,没好气地斥责杨国忠:“安禄山一接到朕的旨意,只花九天就从幽州赶到长安,怎么可能谋反?”
“陛下,五百范阳骑兵不到十日就奔袭数千里,从幽州杀至京畿,难道不令人畏惧?安禄山执掌河东、范阳两镇,手下精兵十余万,难道不令人担忧?”杨国忠毫无认错之意:“幽州也就罢了,河东距离京畿只有一河之隔,当年高祖、太宗起兵,正是从河东西进关中!”
“河东?”李隆基抚须沉思,阴晴不定。
“陛下,安禄山或许一片忠心,但谁能保证他永无反意?”杨国忠见李隆基迟疑,乘胜追击:“微臣或许错怪安禄山,但微臣如此猜疑,也是为大唐社稷和圣人安危着想,并无半分私心。”
“并无私心……”李隆基冷哼一声:“国事繁忙,杨卿先告退吧。”
“诺!”杨国忠讪讪离开大殿。殿外寒风呼啸,让他打了个激灵:“安禄山恃宠而骄,根本不将某放在眼里,实在可恨!可圣人对他深信不疑,对吾却将信将疑,如此下去如何得了?不行,今晚得让玉瑶去探探圣人口风。贵妃娘子最近一直对某冷冰冰的,也不知怎么回事。妇人之心,果然难测。”
人去宫静、大殿森森。李隆基斜靠在御榻上,望着空荡荡的大殿头疼不已。负责掌扇的宫娥和侍奉左右的小黄门吓得战战兢兢,大气都不敢出。
登基数十载,李隆基早已习惯孤家寡人高处不胜寒的日
本章未完,请翻页)子,对身边任何人都保持着足够的戒心和警惕。之所以如此,实在是因为帝王之尊太过诱人,引无数英雄豪杰铤而走险,踏上这条充满血腥和艰险的不归路。
当年太宗不惜杀兄逼父、血溅玄武门,则天大帝更是接连诛杀、软禁爱子,不都是为了争夺或保住帝位和权势吗?即便是饱受后人讥讽的懦弱皇帝中宗,听术士言相王府附近的隆庆池有帝王气,亦结采为搂、宴侍臣、泛舟戏象以厌之。可帝王气岂是区区数头南蛮野兽能够镇住的,唐隆年间风起云涌,一番明争暗斗,帝位终究还是落入相王一系。
李隆基为坐上帝王之位,更是孤注一掷诛韦氏、尔虞吾诈斗太平,历经千难万阻,中间还险些葬送自家性命和尚未出生的儿子。幸好父皇汲取高祖的教训、长兄李成器担忧沦为建成太子,李隆基兵不血刃登上帝位。不过,李隆基十分清楚,但凡父兄有一丝犹疑,他肯定会毫不犹豫重演玄武门之变。
御宇以来,李隆基发现,夺帝位难、守住帝位更难。夺帝位如登山,前方只有一条道,舍命追逐即可;守帝位若镇守孤城,敌人无所不在,随时可能从意想不到的角落窜出来,简直防不胜防。
为守住帝位,李隆基建花萼相辉楼,外示兄弟和睦,实则将对皇位有威胁的兄弟全部置于监视之下;为防范儿子们权欲膨胀,李隆基大兴土木建十六王宅,确保他们的一举一动都逃不过内侍省的掌控。
为让心爱女人的儿子继承大统,李隆基废结发皇后、诛三子,可谁料武惠妃时运不济,竟在节骨眼上病逝。朝堂风势随即逆转,反对立寿王为太子的呼声越来越高,李林甫竭尽全力也未能彻底压制反对的声音。
李隆基考虑过乾纲独断,直接下诏立李瑁为太子,可李林甫与武惠妃、寿王的私相授受逐渐浮出水面,令李隆基警惕不已。李林甫已位极人臣,一旦他与东宫联手,后果不堪设想。为杜绝隐患,李隆基顺势而为,接受高力士的建议,立不显山不露水的忠王为太子。
同时,为避免东宫坐大,李隆基又暗中授意李林甫疯狂攻讦太子。而李林甫因之前与寿王李瑁捆绑太紧,为身家性命计,绝不可能与东宫合作。右相与东宫恶斗,李隆基顿觉帝位稳固如山。
即便如此,放心不下的李隆基除了倚重高力士和陈玄礼为左膀右臂监控朝堂外,还从边镇攫升出身寒微的安禄山作为忠犬,赐之以殊荣、诱之以厚利,确保他及手下的十余万精兵为己所用,以消灭任何可能的威胁。
可拥立之功还是太过动人心魄,虽有重重压制,可随着李隆基年岁渐高,聚拢在太子身边的文臣武将越来越多,东宫党羽翼渐丰。王忠嗣、皇甫惟明、韦坚、张均和王正见等人若有心发动政变,顷刻间就会有四十多万大军包围长安。
坐立不安的李隆基无法确定太子是否
本章未完,请翻页)会效仿太宗皇帝,但他也不需要也不会去耗费心力确认。对帝王而言,只要威胁存在,就一定要想尽办法摘除,而不能寄希望于对方不发动。时局微妙之际,右相李林甫敏锐察觉到帝心的变化,抓住时机接连发动韦坚案和杜有邻案,将东宫党的中坚皇甫惟明和韦坚全部打倒。
为剪除太子最强力的外援王忠嗣,熟悉养子品行的李隆基有意盯住石堡不放,纵容李林甫借石堡施压、构陷。生性耿直、行事磊落的王忠嗣果不其然坠入李林甫早已挖好的陷阱,背上“违抗君命、阴结东宫”的罪名。有了罪名,李隆基就能顺势剥夺王忠嗣节度之职并将其下狱。
李隆基不是没有考虑过杀掉王忠嗣,彻底凿空太子的根基。但此时朝堂局势已然发生变化,太子势弱、右相强横,李隆基担心李林甫失去牵制后再次鼓动立李瑁为东宫,就决心饶王忠嗣不死,作为平衡两派的砝码。所谓哥舒翰入宫求情,只不过是帝王改弦更张的台阶而已。至于哥舒翰是适逢其会还是窥得帝心,对高高在上的天子而言,都是无足轻重的小事。王正见因非东宫嫡系,也逃过此劫,成为太子残存不多的边镇奥援。
经过一番清洗,太子势弱而不倒、右相强却难独大,朝局再次形成平衡,李隆基才放下心来,与新宠杨玉环夜夜笙歌、寻欢作乐。谁知安稳日子没过数年,李林甫日渐老朽、北庭王正见凭战功异军突起,太子的声望日益恢复,暗中的小伎俩渐渐增多,行事也愈发阴狠张狂。
察觉到单凭李林甫已无法压制东宫势力,李隆基一面将杨国忠引入朝局,试图借助李、杨二人的合力打压太子;一面不断攫升安禄山,以东北节镇对抗西北边军,毕竟西北诸镇将领多为王忠嗣旧部,更倾向于太子。
为收拢西北边镇的军心,石堡之战后,李隆基一度盘算过以虚衔召回被贬为汉东太守的王忠嗣,利用多年父子之情将其笼络,以避免太子剑走偏锋。之所以如此谋划,是因李隆基笃信王忠嗣品性端正、心思恪纯,与太子交好纯粹是因为多年旧情,他和野心勃勃的韦坚、皇甫惟明等并非一路人。这也是李隆基当年愿放养子一马的根源所在。
谁知念头刚起,王忠嗣就暴毙于汉东郡。李隆基自然不信世上有如此巧合,但他已懒得追查究竟是谁干的。活着的王忠嗣可以成为帝王棋盘上的奇兵,死去的王忠嗣则如散去的彩云、破碎的琉璃,无论之前多么光辉璀璨,最终却变成一团废物,毫无价值可言。至于父子亲情,在帝王权术面前本来也算不得什么,更何况还只是一个养子。
离了王忠嗣,朝争依然继续,但走势却逐渐脱离李隆基的设想。他本以为血气方刚的杨国忠和老谋深算的李林甫能够精诚合作,共同打击东宫。谁知性急的杨国忠为早日继任右相,竟将目标对准李林甫,引起一番乱斗。
本章完)
第九十九章:胡将入京势骚然 六()
鹬蚌相争、渔翁得利,东宫势力不但没有被削弱,反而趁机坐大,将手伸入龙武禁军,在杨国忠发动的王焊谋反案中差点将李林甫击倒。
强压心中的惊慌,李隆基听从高力士的提议,火速新建飞龙禁军制衡龙武军,以免不知不觉中被逼为“太上皇”。
在王焊案等交锋中,李隆基意外发现王正见的态度甚是微妙。他因王忠嗣的缘故一直被朝野视为硕果仅存的东宫党边将,其长子任职东宫,与广平王形影不离;其女更是嫁给建宁王。但王家最令人刮目相看的次子王霨,却如泥鳅般在东宫、李林甫和杨国忠三方势力间游刃有余。
最初李隆基以为王正见大奸似忠,面上尊崇东宫、实则四处钻营。但前年冬至大朝会上,王正见合纵连横发动碛西边镇削弱安禄山的势力,明显与东宫心思不符。李亨与安禄山关系并不融洽,但李隆基清楚,双方眼下并未视彼此为不共戴天的仇敌,毕竟他们各有各的对手和麻烦。
而去年肆虐关中的洪灾则让李隆基摸清王家父子的想法。洪灾之中,关中平民流离失所,适逢飞龙禁军成军工作举步维艰。王霨及时提出“流民换精兵”之策,一举两得化解困境,令李隆基意识到王正见和王霨的目标是强本弱枝、维护中枢威仪。
身为北庭都护却反对节度使权力扩张,听起来匪夷所思,却活生生地发生在眼前。
“莫非王正见傻了?还是边镇之权已然膨胀到不可约束的地步,令仁人志士痛心疾首?”李隆基心间闪过几丝疑虑,但他仍然坚信,天下万民尽在掌握中。让他感到更妙的是,王正见父子孜孜以求的目标,恰好有助于自己推行易储大计。
李隆基更换太子的念头萌生在梨园欢宴上。武惠妃死后,寂寞空虚的李隆基在高力士的诱导下结识千娇百媚、精通音律的解语花杨玉环。云鬓花颜金步摇,芙蓉帐暖度**。焕然一新的情感滋润了帝王的身心,却也彻底断绝了寿王李瑁的东宫之途。
有时李隆基也会怀疑,高力士是否故意因势利导,斩除寿王对东宫的威胁,毕竟太子是他举荐的。但只要看到芙蓉如面柳如眉的娘子,李隆基就不愿再去纠结此事。毕竟儿子的感受不若自己的享受重要,何况他也须臾离不开高力士细致入微的侍奉。
故而李隆基虽对太子的不满越积越多,之前却始终未考虑过废立太子,因为他一时想不出哪个儿子适合替代李亨。
梨园宴会上,李林甫借武惠妃的忌日,将盛王李琦推到眼前。怀着对旧爱的缕缕思念,年老帝王蓦然发现,沉溺于享乐中的自己对儿子们了解得太少,不知不觉间,年近弱冠的李琦已玉树临风,酷似当年风流倜傥的临淄王。
“如此佳儿,何不立为太子?”欢宴之后,李隆基再瞧李亨那张黑脸横竖都觉得不顺眼。虽清楚李林甫利用了自己内心深处最
本章未完,请翻页)柔软的一面,但李隆基乐意如此。而他决定选择盛王除了对武惠妃的旧情,还有一个非常重要的原因就是李琦年纪适中,既不用担心日后朝政为权臣篡夺,又不必忧虑东宫威胁自己的帝位。
打定主意后,李隆基如同忙碌的蜘蛛,静悄悄编织着捕捉猎物的大网。经历过无数血雨腥风的他深知废立太子极可能动摇国本,必须慎之又慎。因此,一开始,为了避免刺激李亨,李隆基只是逐渐增加盛王抛头露面的机会,使朝臣慢慢适应李琦的存在。
前年冬至大朝会时,老谋深算的李林甫利用碛西边将对安禄山的围攻,为盛王争取到平卢节度使的差遣,使悍将史思明成为李琦的忠诚追随者。
李隆基本不想操之过急,可身体日渐衰弱的李林甫却等不及。去年洪灾时,李林甫入宫秘奏,恳请李隆基默许盛王转运渭桥仓中的存粮赈灾,以博取名望。李隆基望着垂垂老矣的李林甫,心生怜悯。两人年岁相差无几,沉醉于美人歌舞、羯鼓羌笛的帝王身姿依然如松柏挺拔,忙碌于案牍公文、勾心斗角的权相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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