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璘和荔非元礼用眼神交流了一下,感到形势愈发严峻。此时此刻,他们唯有期盼同罗蒲丽能够劝服阿布思放弃叛逃的念头。
“布鲁图,别磨蹭了,快带我去见可汗!此事关系吾族十余万人之生死!”同罗蒲丽焦急地喊道。
布鲁图犹豫了片刻,他还是选择信任这
(本章未完,请翻页)位亲切俏丽的“蒲丽姐姐”。
在布鲁图的引导下,同罗蒲丽飞马进入四处飘扬着飞豹旗的同罗部营地。在古铁勒语中,“同罗”的本意就是“豹”。同罗族人世代以草原上矫健的花豹为图腾,他们的大纛上就绘着一头肋生双翅、脚踏祥云的飞豹。
在进入阿布思的牙帐前,同罗蒲丽瞄了眼一望无际的帐篷和忙碌收拾的族人,倍感亲切的同时,更觉肩上沉甸甸的……
细心的马璘凝视着忙着整饬木排和羊皮的同罗族人,低声问道:“荔非校尉,某从庭州过来时途径黄河,见水势方涨,还不算湍急。不知从此地向北,黄河的水位如何?渡口可多?”
“马别将,同罗部营地距离大河转弯处甚近,向北或向西数十里即可抵达河畔,有四五处渡口可过河。暮春季节,黄河水势渐大,但与盛夏相比,还算平缓,以木排和羊皮筏子,足以渡之。”荔非元礼对朔方的山河地理熟稔于心。
“看来阿布思已经下定决心,劝他回心转意恐不容易。”马璘叹道。
“且看同罗娘子能否晓之以理、动之以情。”荔非元礼心中也无多少把握:“实在不行,就只能靠仆固部的援兵拖延时间。”
同罗蒲丽、马璘和荔非元礼三人解除武器进入宽大的牙帐后,放眼望去,只见大帐内杂乱不堪、一片狼藉,也不知是主人暴怒的恶果,还是逃窜的前奏。
“拜见可汗!”同罗蒲丽瞄了眼眉头紧锁、脸色阴沉的阿布思,在堆满蜡台和丝绸的地毯上好不容易找了块空地,俯身跪拜。
“见过奉信王!”马璘和荔非元礼两人不卑不亢,作揖行礼。
“同罗蒲丽……”年近五十的阿布思端坐在铺着熊皮的王座上,盯着同罗蒲丽看了半天,才低声说道:“某记得南迁之前,部落中曾有位能歌善舞的孤女,名叫阿库娅。她后来生了个小女孩,起名为蒲丽。不少人一直想知道阿库娅的孩子是谁的,可她死活不说;有人提出把小蒲丽送人就娶她,被她骂走;有人借故刁难她,她就默默忍受。后来事情传到我的耳朵里,我说就由她去吧,何必为难一个无依无靠的年轻母亲呢?”
阿布思的声音犹如梦呓,却在同罗蒲丽心中掀起狂风骤雨,无数深埋心底的往事被风雨揭开。在痛苦与思念两股激烈的情感湍流夹击下,同罗蒲丽紧紧咬住嘴唇,以免急速跳跃的心脏会不小心跳出来。
马璘之前听妻子简单说过童年往事,可同罗蒲丽总是语焉不详,不愿多讲。她宁愿翻来覆去回味当马匪被回纥骑兵追杀的惊险,却总是躲避回忆漠北岁月。听了阿布思低语,马璘才意识到妻子当年品尝了多少艰辛……
“后来卑鄙无耻的回纥人突然翻脸攻击我部,为了同罗部的延续,我不得不断尾求生,仓促南下。之后我就再也没有见过阿库娅和她的女儿。你的身材甚至面容并不像阿库娅,可你的眼睛中闪耀着和她一样的倔强。
(本章未完,请翻页)因此,我愿意相信你,听你把话说完。”阿布思摊开双手,显出虚怀如谷的姿态。
“可汗,你是不是决定要回归漠北了?”平复下心情的同罗蒲丽绕开了“背叛”的字眼。
“天可汗要我镇守灵州北部,抵御来自漠北的侵袭,我甘为大唐鹰犬,日夜不停盯着北方;天可汗命我出征陇右,我带上一万勇士远赴青海,用数千族人的尸骨帮哥舒翰夺下石堡、收复九曲!南迁以来,某虽不敢说有何丰功伟绩,却也有几分辛劳。可如今,天可汗竟下诏要我去幽州。安禄山不过一粟特杂胡,凭一肚子谄媚迷惑天可汗,久有吞并我部之心,我岂能稀里糊涂前去送死?某本想求张玮上表天可汗,可谁知他派人送诏书之时还附了封密信,勒令某必须遵从诏书,不要给李相国添麻烦!”阿布思满腹怨气。
荔非元礼低头不语,张玮是谁的人,他一清二楚。不然的话,从未有带兵经验的张玮如何能够力压威望最高、资历最深的李副使,获得知留后事的权力呢?
身为北庭别将的马璘猜不出来高居庙堂顶端的李林甫为何会做出如此选择,他只是忧心王霨在长安该如何扭转困局。
“可汗,漠北虽广阔,可除极西北苦寒之地外,已尽为回纥所有。我部北上,该如何立足呢?”同罗蒲丽见阿布思默认要北上,委婉提醒道。
“南迁十余年,吾部得以安心繁衍生息,兵马甲革较之前也更为犀利。回纥虽强,同罗部终究能在漠北找一块放牧牛羊的土地!”阿布思挥拳咆哮道,不知是为了向同罗蒲丽显示力量,还是在竭力麻醉自己。
“可汗可否稍等数日?北庭王都护之子王霨正在长安奋力斡旋,不日或可有转机。”同罗蒲丽尽力平心静气地说出了自己的建议。
“王霨?”阿布思沉思片刻,放声狂笑道:“可是那素叶居的东主?他不过是个刚刚中第的少年郎,一介不识刀兵的翰林学士,如何能够扭转乾坤?”
“可汗,霨郎君年纪虽不大,却是上过战场的。安西、北庭西征石国,遭遇十余万黑衣大食精兵。时北庭军被困怛罗斯、安西军深陷重围,谈笑间改变战局者,正是霨郎君!入京以来,霨郎君也大放异彩,常有惊人之举。可汗何不以收拾行装的名义,拖延几日。若是数日后形势如故,再走不迟。”同罗蒲丽苦苦劝道。
“难道传言是真的?”阿布思听回纥商队讲过叶斛太子和王霨合力扭转怛罗斯战局的故事,但他以为那是叶斛有意而为之,难免有些夸大。
“奉信王,某出发前,李副使特意托吾传话,他会尽力为同罗部争取时间。”荔非元礼见阿布思有点动摇,急忙插话道。
“李副使的话某信得过!”阿布思沉思许久,才举起右手,郑重说道:“三日!某只能等三日。三日过后,若形势毫无改观,同罗部只能拔营北上。任何人敢于阻拦,就是同罗人的仇敌!”
(本章完)
。。。
第八十五章:灵州阴云何人散 四()
“多谢可汗!”同罗蒲丽明白三日已是阿布思的极限,故而不敢再讨价还价。。xm请大家搜索
“蒲丽娘子,你如离群之雁,今日得回母族,本应开宴庆贺。无奈阖族上下人心惶惶,实非畅怀宴饮之良机。三日后若一切顺遂,某自当令全族欢庆。”
阿布思温和地下了逐客令。同罗蒲丽三人见状,拜谢而出。
出了牙帐,望着迎风招展的飞豹大纛和嘈杂忙碌的营地,同罗蒲丽遥望东南,暗中祈祷道:“霨郎君,我已经使出浑身解数,同罗部能否顺利渡过此劫就全……”
离开营地后,同罗蒲丽马璘和荔非元礼与荔非守瑜汇合,在距离同罗部不远的南方搭了个简易营地。虽然阿布思已经答应等待三天,可他们并不放心。
同罗部也派了三个百人队尾随着同罗蒲丽等人,见他们并未远遁报信,也就潜在周围默默监视。
当夜,奔波许久的同罗蒲丽和马璘在帐篷沉沉睡去,似乎天塌下来也无法将他们惊醒。体贴的荔非元礼则让朔方轻骑兵肩负起巡逻值守的责任。
子夜时分,同罗部驻地中忽然马嘶人叫,全族精壮男女或骑马或赶车,带上子女牛羊和细软,在飞豹大纛的引领下,滚滚向西,被遗弃不顾的则是些年老体衰的族人。
“可汗,那队唐军骑兵该如何处置?要不要将他们全部灭口?”猎猎飞豹旗下,有位凶神恶煞的万夫长恶狠狠地比了个杀人的手势。
“算了,她也是一片好心。”阿布思对同罗蒲丽并无恶感,也并不在意几十名朔方轻骑的威胁:“举族西迁,动静必大,就算将唐军轻骑全部诛杀,也瞒不了多久。他们若是上前阻拦,用弓箭逼退就是了。”
“可汗,我们真的要离开灵州?”一位骤然得知要西迁的千夫长按捺不住心中的疑惑。
“灵州无论如何也容不下我们同罗部了。最初有人说要北归。可漠北回纥势大,连唐人都得在中受降城西北五百里处设横塞军以监控之。我部不过十余万人,北上必然死路一条。为今之计,唯有沿着唐人与回纥的边境急行,抓住唐廷与回纥王廷合议的空当,尽快抵达碛西金山今阿尔泰山,才可能躲过围捕。某听闻葛逻禄部的小叶护谋剌思翰心机深沉,他掌控着金山至弓月城一带的草场,在那里或可觅得一线生机。”阿布思长叹道。
五月初二清晨收到诏书和张玮的密信后,阿布思与几名万夫长对着漠北碛西的地图争论了半天,最终定下了西迁之策。
下午同罗蒲丽拜见阿布思,带来了王霨与李光弼积极帮同罗部争取转机的消息。有些万夫长对于西迁动摇了,毕竟安居灵州十几年,谁也舍不得。
愤怒的阿布思褫夺了一名万夫长的官职,才强硬压下了所有质疑。
“葛逻禄一分为二,实力大减。谋剌思翰会为收留我部而对抗河中军吗?”千夫长对西迁还是满腹疑虑。
“河中节度使阿史那旸乃西突厥王室后裔,身体里流着吞噬天地的苍狼之血。当年汗国兴盛之时,飞豹旗则是苍狼王旗下最凶猛的战旗之一。我始终相信,阿史那旸绝不是一条被驯服的猎犬,而是头潜伏爪牙静待时机的猛兽。他肯定会乐见同罗人投奔到河中的。”同罗部南迁以来一直定居在灵州北部草原,可阿布思的视野从未局限于朔方一隅。
“阿史那旸?西突厥王室依附唐廷近百年,还靠得住吗?”千夫长小声质疑道。几名万夫长的面上也隐隐浮有忧色。
“即便阿史那旸真的蜕变成猎犬了,我们还可以投靠怛罗斯城的突骑施部,忽都鲁特勤绝对不会错失壮大实力的良机。”阿布思大声喝道。
千夫长还想再说点什么,失去耐心的阿布思抽出弯刀,厉声怒道:“某心意已决,敢有违令者,定斩不饶!”
“可汗英明,在下谨听可汗之令!”千夫长吓出了一身冷汗,急忙招呼本部兵马去了。
“吾何尝不愿同罗部世世代代游牧于水草鲜美的河套,可惜天有不测风云。听从诏令去幽州必死无疑,西行虽艰险重重,却还能有些许生机。在蒲丽娘子眼中,某必将是位言而无信胆小如鼠不怜族人的可汗。可是,整个部落十余万人的生死都压在吾之肩上,我怎么能将希望寄托在一个少年郎君身上呢?此时不走更待何时?一旦被朔方军合围,就插翅难逃了。若是王霨能劝服北庭军网开一面,不围追堵截同罗部,某倒是甘愿做牛做马以谢之。”喋喋不休的千夫长退下后,阿布思仰天长叹道。
同罗部的万夫长闻言,默默低下头,将对阿布思的质疑压在了心底。
“走吧!我们本就是游牧不定的部族,何必贪恋灵州一地呢?”神情憔悴的阿布思在亲卫的护翼下,催动战马,扬鞭向西。整个西迁的队伍不时有人低声抽泣,所有人的情绪都不高。
同罗蒲丽和马璘被焦急的荔非元礼叫醒时,监视他们的三个百人队早已消失,同罗部的西迁已然发动,打着火把的队伍如一条蜿蜒数里的火龙,在星光下越走越远。
愤怒的同罗蒲丽驱马冲入驻地,在松油火把的照耀下,空荡荡的营地里只剩下些骑不得马拉不开弓的老人。
“哼,这次倒是记得把小孩子带走了!”咬牙切齿的同罗蒲丽抽出弯刀,猛踢雪墨骃,怒吼着向西方逶迤如蛇的队伍奔去。
雪墨骃感受到了主人滚烫的怒火,它嘶吼如龙奋蹄如电,不一会儿就迫近同罗部西迁长龙的队尾。
“蒲丽,小心!”紧跟在同罗蒲丽身后的马璘见同罗骑兵开始弯弓搭箭,急忙抽出逐日弓,高声提醒道。
“有种你们就放箭杀了我!”双目赤红的同罗蒲丽不管不顾,继续挥刀猛冲:“阿布思,你个懦夫,快出来见我。”
十夫长布鲁图盯着势如疯虎的“蒲丽姐姐”,双臂颤抖了半天,才咬着嘴唇发令道:“别伤着她。射!”
十余支软绵无力的长箭落在同罗蒲丽马前,可她的眼睛连眨都没有眨一下。马璘冷冷地盯着布鲁图,见十人队的箭簇根本没有对准同罗蒲丽,才未将弦上的利箭射出。布鲁图的十人队若敢伤同罗蒲丽一根寒毛,马璘箭囊中的利箭必将射入他们的咽喉。
“姐姐,可汗已做出选择,你就别追了。他肯定不会见你的。再说,我虽不想离开灵州,可也不愿去幽州。大家都说安禄山特别残暴,随时会诛杀麾下的士卒。”布鲁图望着越逼越近的同罗蒲丽,带着哭腔哀求道。
怒气冲天的同罗蒲丽听布鲁图说的哀切,高举的弯刀无力放了下来。
“荔非校尉,仆固部的兵马大约何时可到?”马璘焦急地问道。与满腔怒火的妻子不同,马璘已冷静分析出,单凭几十名镖师和朔方轻骑,无论如何也拦不住同罗部西迁的步伐。
“仆固部的夏日牧场距离此地有百余里,就算一切顺利,仆固部的骑兵最快也得明日中午才能抵达。本想着同罗部即便要走,也得准备个一两日,时间绰绰有余。谁知阿布思竟然如此果决。”荔非元礼无奈叹道。
“什么果决!还不是老一套,丢下累赘转身就跑!他也不是第一次这么干了!”同罗蒲丽的拳头攥得咯咯发响,布鲁图和同伴闻之大惭,低头无语。
“这可如何是好?”马璘心似火烤:“此地距离黄河才数十里,转眼即到。一旦越过大河,离开朔方军辖地,同罗部背叛之名就要坐实了。北庭军相距太远,爱莫能助;仆固部赶来,恐怕也于事无补了。”
“不行,还得找阿布思!实在不行……”同罗蒲丽的话还没说完,夜色深深的天幕中忽然传来密集的破空声。
马璘一个激灵,正要松弦射箭,却发现布鲁图的十人队也呆呆地盯着西方的天空。
眨眼间,同罗部火龙行进道路上落下一排密密麻麻的箭雨,仿佛是天神凌空画出一道不可逾越的界线。
骤然遇变,士气低落的同罗部呆呆停在原地,止住了缓慢而沉重的西迁步伐。
马鸣萧萧星光闪耀。
一望无际的火把亮起,在同罗部火龙前一箭多远的地方突然浮现一弧火月,堪堪拦住火龙的道路。
“什么人?”位于队伍正中的阿布思满腹疑云,他急忙带着数十名亲卫冲向阵前。统率各部兵马的万夫长千夫长也不约而同催马向前。
“快,我们去者是敌是友!”同罗蒲丽一拍雪墨骃,如离弦之箭,向西窜去。
“阿布思,今夜你若想离开灵州,就先从我党项部的尸体上踩过!”火月阵中,数千人中气十足的狂吼震惊了所有人。
“党项羌?他们怎么卷进来了?”阿布思愈发不解。待他冲到阵前时,只见辽阔的草原上,一支近万人的党项轻骑兵张弓搭箭,用寒芒四射的箭簇对准了同罗部的飞豹大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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