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霨瞥了眼王勇,见他依然心神恍惚,觉得事情似乎比他想象的还要复杂。
王霨刚见识苏十三娘的武技时,异常震撼,以为自己穿越到了一个武侠世界。
(本章未完,请翻页)后来接触多了,尤其是在与阿史那雯霞的多次对练中,王霨逐渐明白,公孙大娘门下的剑技,其实是从沙场对战的战技中演化出来的,并非玄妙不可解的怪力乱神。
所谓飞檐走壁,离不开绳索与飞爪;所谓例不虚发,只是将暗器练到了熟能生巧的极致;所谓剑舞如魅,那是以日日苦练为代价的。究其实质,与马璘的箭法王勇的骑术,并无区别。都是在冷兵器时代,将个人技艺打磨到极限罢了。
不过,王霨更在意的是,在大一统的政治体制下,如公孙大娘一般的游侠剑客,是如何在夹缝中生存的?
在王霨的记忆中,从秦汉以来,统御四海的中央政权就不停地用各种手段限制打击地方豪强和江湖势力,以避免政令不畅。因此,若是没有朝堂靠山的话,单靠数十名或百余名游侠儿,是很难在长安立足的。
京兆府的人马虽然较之边军战力相差甚远,可若调集成千上万名衙役,还是能够轻易荡平长安城中的所有游侠剑客的。
之前,因远在庭州,且苏十三娘与北庭都护府关系融洽,王霨并未费心琢磨大唐庙堂与江湖间的互动关系。此刻听十三娘介绍师门,王霨自然而然开始思索,公孙大娘究竟与朝堂上的哪些势力有瓜葛?
王霨听杜环隐约提过,西征石国时,王元宝的如意居多次向北庭军提供大额钱粮。而回头细思,苏十三娘所谓的护卫如意居西进开店,也显然只是个用以遮掩真实目的的借口。由此推断,王元宝和公孙大娘两人,应当都是被同一股势力所牵引的。
“长安朝堂,果真如海如渊,深不可测。十三娘心性纯真,未必尽知师门之事,反倒是范秋娘,似乎知道得更多些……”王霨心中感慨万千。方才他注意到范秋娘欲言又止的举止,显然是她心中有所顾忌。
“多谢十三娘答疑释惑,贵师门真是人才荟萃!”王霨先谢了苏十三一番,然后故意用略带不满的语气说道:“王勇叔叔,店里这边我早已安排妥当,你安心陪十三娘就是了,何必要着急回来?莫非是对我不放心?”
“小郎君言重了!”王勇急忙解释道:“今日之事,皆是某的过错。早上出门不久,在横街上远远瞥见故友,故而有些心神不宁,还请娘子和小郎君莫要见怪。”
“故友?可别是什么老相好啊!”范秋娘笑靥如花,玉手却放在了剑柄之上:“师妹,虽然你今天说话冲了点,让人不太开心。但我毕竟是你的娘家人,只要你点头,姐姐立刻替你出气,将这无情无义之徒大卸八块!”
“秋娘可别乱开玩笑!某遇见十三娘前,一向都是洁身自好……”王勇黑脸发红,急忙摇手申辩。
“笨!什么洁身自好?难道你遇见我就是明珠暗投了?”苏十三娘被口拙的王勇弄得又气又笑,忍不住啐道:“还有,范秋娘,你明明比我小,我捏着鼻子叫你声师姐,已经是你前世修来的福气
(本章未完,请翻页)了。你就别得寸进尺,趁机占我便宜。”
“十三娘,师姐也是姐,你这辈子就认命吧!”范秋娘捂嘴窃笑,乐不可支。
阿史那雯霞和阿伊腾格娜见两人斗嘴斗得风生水起,均低头偷乐,不敢插话。
“王勇叔叔应当是遇见昔日袍泽了吧?”王霨赶忙站出来替王勇解围。
“还是小郎君聪明!”王勇连连点头:“去的路上,某在横街上远远望见了朔方军的荔非兄弟。只是他们纵马甚疾,故来不及打招呼。由荔非兄弟想起当年并肩作战的袍泽,难免有点魂不守舍。”
“莫非是荔非元礼和荔非守瑜?他们不是在朔方节度副使李光弼麾下任职吗?此刻来长安干什么?”苏十三娘仔细想了想,去师门的路上确实遇见过一彪人马。
“元日大朝会将近,或许是陪同李副使入京觐见圣人。”王霨推测道。
“嘿,我以为多大的事呢!”苏十三娘松了口气:“夫君既然奉都护之命执掌北庭进奏院,大可让进奏院的人去朔方进奏院打听打听荔非兄弟是否来京了?若是在,夫君择日去拜会一番就是了。你若是觉得不便动用北庭进奏院人手,我就让师门暗中帮你查探一下。”
“不敢劳烦娘子!”王勇陪笑道:“还是某让进奏院去办吧。”
“就这么点事,你就沉不住气……”苏十三娘本想再训斥夫君几句,怀着的婴儿却哭闹了起来。
“算了!算了!这孩子姓王不姓苏,心里始终是偏向你的。这会儿大约是饿了,我急着照顾叙儿,懒得和你计较了!”苏十三娘抱着婴儿,急忙向后院内宅走去。范秋娘见状,也跟着帮忙去了。
阿伊腾格娜一直仔细留意着诸人的神情。她见王勇似乎有话要和小郎君单独说,示意巴库特离开后,就拉起阿史那雯霞的胳膊,柔声说道:“雯霞姐姐,咱们也去搭把手吧?”
阿史那雯霞本想缠着王霨再聊会儿天,可阿伊腾格娜的请求,她于情于理都无法拒绝,只好被拉走了。
王勇众人离去,他警惕地瞄了圈四周,才凑到王霨耳边,低低说道:“小郎君,十三娘的师父公孙大娘,似乎有些古怪。”
“古怪?”王霨轻笑道:“莫非王勇叔叔也看出她和东宫之间有牵连?”
“不!”王勇缓缓摇了摇头:“都护早就给某说过,如意居和公孙大娘均受东宫指使,一举一动,皆别有用心。都护若是得知小郎君自己能看清其中关窍,应当能稍稍放点心了。”
“父亲早就清楚此事?!他有意不告诉我?”王霨心中微惊。
“临行前,都护曾交待在下,长安浪疾风高形势险恶,一个不小心,就可能有灭顶之灾。在下固然要拼命守护小郎君,可都护更期待的却是小郎君能够慧眼如炬,识破陷阱和漩涡。”
“父亲……”王霨遥望西北,不觉潸然泪下。
(本章完)
。。。
第七十九章:西市暗涌火锅香 七()
“小郎君,某说公孙大娘古怪,是因她今日见了我,多少有点不自在。虽然只是一丝转瞬即逝的尴尬,她也很快就掩饰过去了,可我自信绝没有看错。”王勇稍等了一会儿,见王霨情绪平复下来,才继续说道:“今日分明是某第一次见到她,可她那一瞬间的惊愕让我觉得,她之前似乎见过我。但我苦思冥想,却根本不记得什么时候见过她……”
“看来公孙大娘这边,还真是藏了不少秘密。”王霨挠头想了想,却始终猜不出问题在哪里:“不过,王勇叔叔,无论如何,别因此事耽误你和十三娘的感情。”
“这是自然!”王勇重重点了点头:“十三娘心思纯净、嫉恶如仇,绝非能够游走于黑白之间的人。无论公孙大娘究竟是黑是白,某坚信绝不会看错十三娘。吾担心的是,公孙大娘门下的隐秘过多,还请小郎君仔细提防,以免被人引入歧途。”
“某自会小心!”谈过此事,王霨交待道:“王勇叔叔,今日火锅店开张,头绪繁杂,离不开你。之后数日当无紧要事。既然荔非兄弟陪同李光弼入京朝拜,你尽可择日前去探寻故友。我这边人手足够,你不必挂念。”
“多谢小郎君体谅,某自会安排。”王勇的目光有点闪烁:“方才某不在,店里没有什么异常吧?”
“目前还算平静,只是遇见了两位曾在怛罗斯大战中并肩作战的故人。”王霨简单说了一下与叶斛和谋剌思翰会面的情形。
“元日朝会,各方人物齐聚长安,倒是精彩纷呈、热闹得紧。叶斛和谋剌思翰前来西市,却也正常。”王勇沉思道:“不过,客栈中的那个中年杨家奴仆迟迟未曾寻到,某还是有些担心。”
“王勇叔叔,长安城中有百万之众,想要找出一个人,绝对是大海捞针,难之又难。一时半刻找不到,不用着急上火。”王霨劝解道。
“北庭进奏院中虽有些人手,可并不擅长此事。”王勇有点惭愧。
“无妨,待今日新店开张后,我也会安排素叶镖局的人打探此人。火锅店人来人往,也能探听出不少隐秘消息。”王霨安慰道。
王勇皱眉思考道:“这两年虽通过镖局有意训练了些善于打探的人手,可与十三娘相比,还是相差甚远。实在不行,还得借助公孙大娘门下的力量。只是我拿不准,公孙大娘是不是早已卷入此事当中……”
“王勇叔叔,或许我们得换个思路。”王霨忽然灵光一闪,有了主意:“在茫茫人海寻找一个人确实很难。但他若是有所谋划,我们又何必主动出击呢?守株待兔即可。”
“守株待兔?妙!”王勇拍手赞道:“只是不知,兔子准备撞向哪棵大树?”
“长安朝堂风起云涌,但真正执棋搅动风云的,不过是李相、东宫和五杨三家罢了。三方因储位和相位之争,紧紧缠斗在一起,难解难分。既然兔子是杨家准备的,王
(本章未完,请翻页)准和李仁之又在客栈大闹了一场,想来杨家选定的目标当是李相。毕竟只有李相在,杨国忠很难取而代之。”王霨上京之前,早已做足功课,对长安朝堂的权力格局有了相当清晰的认知。
“那我们就加派人手,盯紧李相这边,看是否会有什么异常。”王勇兴致勃勃道。
“东宫这边,也得小心留意。”王霨叮嘱道:“太子通过建宁王屡屡释放善意,我们也必须谨慎应对。”
“手里都已经捏了个珪郎君了,东宫还不满足吗?”王勇对李亨十分不满:“非要把都护逼到绝境吗?”
“圣人年事虽高,却精神矍铄,东宫岂有不着急的道理。”王霨低笑道:“不过,他既然要打父亲的主意,我们就来个将计就计……”
“将计就计?”王勇正欲询问王霨的详细谋划,却见火锅店的掌柜简若兮从大堂里飘然而来。王勇立刻守在一旁,不再言语。
那日王霨出言招揽后,简若兮思索再三,终于下定决心,遣散伙计、关了客栈,跟着王霨一同来到长安城中。而不过短短两日后,简若兮就得到消息,客栈在腊月十九当晚忽然遭人放火,烧成了一片焦土。
“拜见霨郎君和王兵马使,前面有贵客登门,说与霨郎君有约。”简若兮肃拜施礼,递上两张名刺。
“仙桂郎君和德嘉郎君来得好早!”王霨接过名刺,朗声笑道:“王勇叔叔,咱们一起去会会北庭的青年才俊吧!”
天宝八载(749年)冬,北庭军刚从怛罗斯回师庭州后不久,高仙桂、张德嘉和王珪三人就一同离开北庭,前去长安参加天宝九载(750年)的科举考试。
王珪考的是明经,高仙芝和张德嘉选的却是武举。凭借在庭州磨练出的高超骑射之术,高、张二人在武举中脱颖而出、名列前茅。
经李林甫推荐,高仙桂进入陈玄礼执掌的龙武军,担任从七品执戟一职,成为贴身拱卫圣人的禁军武官,前途可谓一片光明。
张道斌则走了高力士的门路,将张德嘉安插到北衙十六卫中的左监门卫,担任正八品兵曹参军。
左监门卫看似不若龙武军威名在外,却掌管着长安宫城的门禁及门籍,地位不容小觑。而更为关键的是,负责统率左监门卫的大将军,正是高力士本人。
“有唐一代,正是贵族门阀向平民社会嬗变的历史转折期。权贵子弟的仕途起点,实在要比寒门士子高太多了。虽说高门贵胄中,不乏卓越之才。但社会流动性的缺失,终究不利于整个国家的长治久安。也难怪科举制会日益兴盛,并最终彻底压倒了门荫、征辟体制。”去大堂的路上,王霨暗暗自嘲道:“不过说来,我自己也算沾了门阀世家政治的便宜。否则的话,怎么可能以如此年龄,就轻而易举获得了官阶呢?”
“见过高兄!见过张兄!一年多不见,高兄愈发有武将之风了!
(本章未完,请翻页)”火锅店大堂里,身材魁梧、一身劲装的高仙桂如同慈恩寺的浮屠塔一般,格外显眼。
“某不过是一介武夫,与霨弟的允文允武相比,还是差之多矣!”高仙桂谦虚了两句,立即四处张望道:“霄云县主还未到吗?”
身着便装、神情慵懒的张德嘉笑道:“高兄,半个月前我们刚和县主一起打过马球,你又何必如此急切呢?”
“县主也真是的,霨弟来京,她独自出城迎接,也不叫上我们。前几日说要约着再打一次马球,却又临时变卦。”五大三粗的高仙桂如春闺怨妇喋喋不休,让王霨和张德嘉相视苦笑不已。
“高兄,此皆某之过错,非霄云姐姐之罪。”王霨将所有责任揽在自己头上:“某担心高兄与张兄军务繁忙,故而只寄信给霁昂,告知进京之事。在信中某特意嘱托霁昂,不要告知二位。至于取消马球之事,却是因为某在西郊和王准、李仁之发生了点小冲突。霄云姐姐担心球场上再出什么风波,就临时改变了主意。”
“马球场上确实容易出意外……”张德嘉摸着鼻子笑了笑,显然是想起了陈年往事。
“嘿嘿,我听说了,霨弟狠狠教训了王准一顿,真是太解恨了!”高仙桂搓着手憨笑道:“那家伙,仗着父亲宠爱,平日里就嚣张跋扈,特别招人烦。马球打得不怎么样,却总以为是别人拖累了他。若是在碛西,某一定带他去熊狼出没的荒山老林,比一比谁能够单枪匹马杀出一条血路来。”
“霨弟,打马球的时候,某就发现,王准报复心极重,李仁之是满肚子坏主意,你可得小心。”张德嘉善意提醒道。
高仙桂和张德嘉屡屡提到马球,让王霨不禁再次想到了阿史那霄云。在庭州时,王霨一直从多个渠道留意阿史那霄云在长安的一举一动。
阿史那霄云初来长安时,在冠盖满京华的都城籍籍无名。但是,自从她在宫中偶遇了杨贵妃后,一切就都改变了。
贵妃膝下无子,常以之为憾。那日见了阿史那霄云,久居深宫的贵妃娘子特别喜欢霄云的飒爽英姿,两人聊得也格外投缘。贵妃就禀告圣人,打算收霄云为螟蛉义女。
贵妃所求,圣人自然满口答应。被贵妃垂青后,阿史那霄云立刻从默默无名的低微县主变得炙手可热。
本来,长安城中就有些权贵子弟为阿史那霄云明艳的容颜所吸引,而今有了贵妃的赏识,自然就吸引了更多人的目光。
一群群别有用心的狂蜂浪蝶,如同倏然而至的夏日狂风,围着阿史那霄云的县主府邸,喧嚣不停。阿史那霄云却如随风舞动的夏叶,在风中翻飞摇曳,却始终牢牢长在树枝之上。
面对或明或暗的追求者,她从不拒人千里之外、却也绝对不会有任何过分的亲昵。她就如同天上自由自在的云彩,所有人都觉得她离自己很近,其实她始终飘浮在远远的天上。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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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九章:西市暗涌火锅香 八()
王霨在庭州初闻阿史那霄云八面玲珑、名动京华的消息时,心中多少有些别扭和难受。他莫名觉得,这个长袖善舞、左右逢源的县主,似乎已经不是那个自己熟知和喜欢的明媚少女了。
横亘在庭州和长安城之间迢迢山水,仿佛是拔地而起的飓风,震荡着王霨心中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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