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这里,韩致远微微挑眉,忽然来了一句:“那我算吗?”
江宁一怔,表情诧异:“你当然不算。”
还没等韩致远表现出不高兴,他便接着道:“你凌驾于这一切之上。”
事实证明,多云转晴仅仅只需要一秒钟的时间,韩致远一下子就笑了起来,狭长的眸子微微眯着,笑声沉沉,放下茶杯,二话不说揽过江宁就狠狠亲了上去:“这话我喜欢……”
在锦州休整两天之后,江宁一行人便启程准备回越州,一路轻车简从,虽然走得是陆路,速度却比来时快了许多,众人咬紧牙关赶路,但是尽管如此,等到他们回到越州地界的时候,也足足花费了近一个月的时间。
六月上旬,江南的梅雨季节终于姗姗来临,眼见着越州城门就在眼前了,原本好好的大晴天毫无预兆地就暗了下来,雷声轰隆隆的,一阵胜过一阵,声势浩大地滚过头顶的天空,紧接着一场瓢泼大雨毫不留情地将商队一干人等浇了个透心凉。
不远处的越州城门隐没在茫茫的雨雾中,看不分明,远远望去,就一只像张大了嘴的巨兽,居心叵测地等待着猎物送上门来,江宁抹了一把雨水,透过重重雨幕看过去,他们离开时,越州城外柳树尚是新绿,如今已然浓绿成荫,团团簇拥着城池,原本应该十分熟悉的越州城,此刻竟然显得异样的陌生起来。
韩致远见他站着不动,便凑在他耳边低声问道:“怎么了?”
江宁微微摇头:“没什么……”
虽然是这样回答,但是不知为何,自从进入越州地界之后,他的心中总有一股不详的预感,此刻在雷雨的衬托下,显得越发浓重了,如同头顶这沉沉的乌云一般,挥之不去。
尽管心中略感不安,但是雨势这样大,车队还是紧赶慢赶,总算是赶到了越州城门口,守城的兵士也不是原来那几位了,皆是陌生面孔,神情麻木,见了他们,便例行公事地伸出手,语气冷漠:“公验取来。”
第44章()
作者有话要说: 越是怯懦的人,被逼急了就越疯狂……
我今天不敢看评论了……顶锅盖遁走……
韩致远将公验递交过去,商队一干人等顺利地进入了越州城,但是江宁心中隐约的不安却没有因此而消退,始终潜伏在心底,仿佛如阴暗的蛇一般,蓄势待发。
将工钱发放完毕之后,众随从皆各自散去,雨也渐渐的小了,江宁正准备进院子,发现李跃站在檐下,眼巴巴地看过来,他一笑,问道:“怎么不回去?”
李跃欲言又止,挠着头,表情很局促。
这可奇了,江宁心中略微好笑,道:“你若是有事,尽可以直说。”
李跃不好意思地搓了搓鼻子,小小声道:“江掌柜,你们粮铺还招伙计吗?”
闻言,江宁有点诧异地道:“你要做工?”
李跃挺了挺背,提高声音道:“是的,江掌柜的粮铺还招伙计吗?”
江宁沉吟片刻,一边的韩致远却接道:“我们的粮铺已经被火烧毁了,眼下不需要伙计。”
李跃听了,毫不气馁,坚持道:“若是这样,难道不是更需要伙计来干活吗?我力气大,做什么都成的!”
他一边说着,一边还大力地拍了拍胸脯,似乎努力想要证明自己所说确实属实。
见他这样,江宁忽然笑了起来,道:“你年纪这样小,为什么想要来我们的粮铺做事?”
李跃听他发问,目光中顿时露出些许崇拜来,低头蹭了蹭地面,略微腼腆地回道:“我觉得江掌柜很厉害,是个好人。”
韩致远:“!”
江宁:“……”
韩致远立刻道:“谢谢,我们暂时不需要伙计。”
闻言,李跃面色顿时露出失望之情来,江宁想了想,却微笑着道:“这样,眼下天色也晚了,不如你明日辰时再过来吧。”
李跃眼前立刻一亮,抬起头来,喜悦之情溢于言表:“好的!多谢江掌柜,那我明日再来。”
他说着,没等江宁来得及阻拦,便一头扎入雨幕中,大步奔跑着离去了。
江宁摇头笑着转身,韩致远正抱着双臂靠在门口,望着他,眼神示意他解释一下,江宁有点无奈,笑道:“店铺刚刚被烧毁,确实需要人帮忙,而且这一路上你也看到了,李跃确实是个可造之材。”
韩致远盯了他半天,这才闷闷地憋出一句:“你能不能别老是对着别人笑?”
江宁:“……都依你。”酸气都冲天了,八百里外都能闻到。
六月黄梅天,江南总是阴雨绵绵,湿漉漉的,因为天气不好,一直没有开始正式修葺被烧毁的粮铺,李弘化特意着人过来说明,既然是天灾,沈家也不向他们索赔,但是修葺费用就必须江宁他们自己负担了。
这一日总算是等到是阴天,好容易不下雨,江宁立刻请了匠人过来修房子,十来个匠人一齐动手,又加上韩致远与李跃这两个劳动力,江宁自己反而没事可做,只是在一边打打下手,递些材料罢了。
尽管如此,房屋的修葺也仅仅只花了一天多的时间,房子的大致架构也建得差不多了,只待第三日上了大梁,铺上瓦片,做上门窗,便算是大功告成了。
到了傍晚,天色已经擦黑了,外面昏昏暗暗的,但是因为担心夜里会下雨,江宁在与邻近的布行掌柜商量过后,三人将造房用的材料尽数搬至他家店铺的屋檐下,准备明日再用。
三人一齐忙活了半天,江宁忽然听到有人叫他:“江掌柜。”
声音有点熟悉,江宁抬起头看去,天色太暗,他借着布行昏黄的烛光看了半天,这才笑道:“原来是曾掌柜,好久不见了。”
来人正是曾元化,他身后还跟着曾子明,两人皆是面色阴沉,气势汹汹,一看就是来者不善。
曾元化面皮抽动了一下,假笑道:“江掌柜,这一趟赚得可好?”
江宁笑眯眯的,语气谦虚道:“哪里,小本生意罢了,竟然劳烦曾掌柜惦记,实在惶恐。”
曾元化遂沉默不语,曾子明却破口大骂道:“奸诈小人!若不是因为你,我三堂叔怎么会被曾记本家解雇?!如今却还在这里惺惺作态,真是毫不知耻!”
这番话真是骂得没头没脑,江宁听得都不禁笑出声了,轻描淡写道:“你这话我却听不明白了,曾掌柜被解雇,与我有什么干系?”
曾子明气得脸上肥肉都抖起来了,他高声怒骂道:“春溪坡那二百石茶叶本是我们定下来的,若非被你们半道截了,我们怎么会因为新茶不够,拿陈茶来凑数,白白赔了别人三万两雪花银!害得我们倾家荡产!”
他们这厢吵得热闹,尽管天色已晚,但还是引来几个路人围观,皆在不远处指指点点,韩致远见状,顿时冷声道:“你们做生意不诚信,弄虚作假,自作聪明,到头来被别人识破了,赔钱也是天经地义的,关我们什么事?你们如今找过来,莫不是还想讨个公道?”
江宁也淡定道:“春溪坡的茶叶,我们是拿真金白银买的,若是不信,你大可以去问问村长,据我所知,他们之前也没有与你曾记签订契本,况且你们曾记茶行买茶压价,将新茶做陈茶的价钱收购,买卖本就是双方你情我愿的事情,你迫人卖茶不成,如今怎么能说是我半道截了你们的茶叶?这话说得好没道理。”
他们两人说话有理有据,声音不比曾子明高,也并不像曾子明那样满口粗话,反倒更能让围观众人的信服。
曾子明骂了半天,曾元化却并不出声,只是神情阴鸷地盯着江宁,一味地沉默着,等到曾子明终于骂累了,他才开口,声音有些许嘶哑,像老旧的门轴声,十分难听:“江掌柜,你看这是什么。”
他说着,从怀里摸出一个什么东西来,作势要亮给江宁看,江宁微微皱眉,天色昏暗,光线又微弱,他根本看不清楚曾元化手中拿的是什么。
曾元化缓缓过来几步,布行窗内微微透出的烛光映在他身上,手中的物件寒光微闪,韩致远猛地一把拉开江宁,声音急怒:“是匕首!”
曾元化见自己已经被识破,索性也不掩饰了,举起匕首,目露凶光,表情扭曲地朝江宁扑过去。
这一切不过是发生在一瞬间,所有人都被这事态的发展惊呆了,电火光石间,韩致远本能地迅速挡在江宁身前,一旁的李跃见了,立刻将手中的木料狠狠砸向曾元化,将他的势头阻挡了一瞬间,随后韩致远飞起一脚,将曾元化踹飞了出去,匕首落地,发出清脆的撞击声。
然而众人还未回过神来,曾元化一把抓过匕首,爬起来,狂吼着又朝江宁扑过去,那拼命的劲头,简直是不死不休,他两眼猩红,像淬了毒的利刃一般,怨毒得令人心惊!
曾元化举起匕首向江宁刺去,说时迟那时快,韩致远一把抓住了他的双手手腕,猛然用力一拧,腕骨顿时发出了咯咯的声响。
按理来说,一个成年男子的全身力气使出来,少有人能扛住的,但是曾元化不知是疯魔了还是怎么,竟然毫无知觉一般,手中抓着匕首,拼命地挥舞着,试图挣脱桎梏,甚至不惜划伤了自己的手掌,鲜血淋漓。
在曾元化大力地挣动之下,韩致远一时间竟然快要制不住他,眼见着那匕首一寸寸压近了!形势危急,江宁顾不得许多,果断伸手去夺匕首,然而还没靠近,手心便被划出一道深可见骨的口子来,鲜血汩汩流淌出来,滴滴落在韩致远的脸上。
那边的曾子明总算是回过神来,立刻作势撸起袖子,口中愤愤大叫道:“你们欺人太甚!三堂叔,我来帮你!”
江宁一急,大声喊道:“李跃!打晕他!”
然而还没等李跃上前,韩致远便察觉到曾元化开始往后使力,猛地挣脱了他的手,这时候再抓住他已经来不及了,为了防止他伤害到江宁,便伸手一拨,使了个巧力,将曾元化拨转了方向。
曾元化因为用力过猛,一时收势不住,竟然直接朝着曾子明撞了过去,此时曾子明正在撸袖子,见着朝他刺过来的匕首,寒光闪动,他吓得登时大叫一声,情急之下,抬脚便狠狠踹上了曾元化握着匕首的双手。
这一切只发生在电火光石之间,众人一眨眼的功夫,曾元化已经被踹翻在地,打了个滚,半天没爬起来,情势急转直下,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曾子明惊魂未定地抹了一把额上的冷汗,大喘着粗气,后怕道:“三堂叔,你刚刚差点就结果我了,好歹看清楚方向再拼命啊。”
曾元化仍旧趴在地上,埋头弓腰,一动不动,仿佛还没有醒过神来。
曾子明不由疑惑地上前:“三堂叔?”
第45章()
“三堂叔?”
曾元化趴在地上仍旧一动不动,江宁心头蓦然升起一股不详的预感,这种预感在曾子明将曾元化翻过来之后,到达了顶峰。
曾子明不防摸到了一手温热的液体,带着浓厚的血腥味,他颤颤地举起手掌,借着微弱的天光凑到眼前一看,大叫一声,登时整个人跌坐在地,吓得屁滚尿流,手脚并用地往后爬去,魂不附体,口中语无伦次地叫道:“血!有血!死人了!”
他一边大声叫嚷着,一边浑身直哆嗦地想要爬起来,奈何腿都吓软了,爬了几次才成功站起来,头也不回地跑了。
曾元化的身下,一滩鲜红的血缓缓蔓延开来,蜿蜒地爬行在青石路面上,他腹部的衣裳已经被鲜血染成匕首,面孔扭曲,眼睛犹自大大地瞪着,表情是极度的震惊,这或许是他生命中最后一个感受,自此便永远地定格在了那一瞬间。
围观众人顿时骚动起来,窃窃私语着,他们既想过来查看,又担心因此惹上不必要的麻烦,故而就在不远处站着,揣着心中的猎奇与激动,朝这边探头探脑地张望着,本以为是一场寻常的冲突,没想到竟然死了人,这可是一件大事。
江宁心中一沉,他正欲上前,韩致远却阻止了他,摇了摇头,自己走过去看了看,伸手试探曾元化的鼻息,尔后才回来低声道:“没气了。”
李跃伸着脖子看了一会,小声嘀咕着骂道:“活该,这下遭报应了吧?”
江宁微微皱着眉,转头望向那些围观的人群,从中看到几张略微熟识的面孔,有布行的掌柜与伙计,还有邻近杂货行的掌柜,他略一思索,便走上前去,众人见了,都不由自主地退开一步,似乎想与他拉开距离。
江宁见状,遂停住脚步,不再上前,只是冲他们拱手团团一揖,诚恳道:“各位受惊了,方才的情形想来各位也看得清楚,那曾掌柜是被曾记的管事推倒的,与我们并无多大的干系,若是官府着人来问话调查,不知各位可否帮我们做个见证?”
众人皆是沉默,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时间竟无人答话,江宁抿了抿唇,看向布行老板:“刘掌柜?”
刘掌柜为人素来是个软和的性子,他见江宁目光诚恳,神色微微露出些许希冀来,心中一软,便点头道:“这个自然。”
江宁微微一笑,道了声谢,又转向杂货行的掌柜:“杨掌柜?”
杨掌柜干咳了一声,又看了看周围众人,点点头:“可以。”
江宁笑着又冲众人作了一揖,感激地道:“那么江某就先行多谢各位了。”
众人忙道不用,天色也黑下来了,既然热闹已经看完,便三三两两地散去。
兴许是曾子明跑了以后直接报了官,所以官府的衙差来得很快,他们查看了现场之后,又向江宁等人问了几句话,三人也都一一如实作答了,衙差之后便着人将曾元化的尸身收殓,带回去准备让仵作验看。
这件因意外而发生的惨案,看似风平浪静地就要这么过去了。
与此同时,曾家大宅里,曾和安正坐在书房看账,看到一半,忽然听到外面传来喧哗之声,他皱了眉,对一旁候着的小厮道:“去看看怎么回事。”
小厮领命去了,不到半柱香的功夫便回来,回道:“是曾管事有事求见。”
曾和安头也不抬:“曾管事?哪个曾管事?”
小厮支吾一声,才小心道:“是曾子明,他说,曾元化死了……”
曾和安仿佛是没听清楚一般,抬起头来,问道:“你说谁死了?”
小厮重复了一遍:“是曾元化,以前的曾掌柜。”
曾和安翻账本的手顿住,他深吸了一口气,沉吟片刻,放下账本,冲小厮摆了摆手:“让他进来。”
小厮领命去了,过了一会,他进来的时候,身后跟着曾子明,曾和安打量了他一会,微微皱眉:“你是元化的侄子?”
曾子明垂着头,连忙应是,曾和安问道:“你说他死了?怎么死的?”
他的语气极其平静,仿佛是听到了一个无关紧要的消息一般,透着一股子漠不关心,曾子明打了个哆嗦,低声回道:“是、是被人杀死的。”
曾和安一手撑在桌案上,合上账本,这才抬头看过来,语气漫不经心:“被谁?”
曾子明用力咽了咽口水,只是一味地低着头,不敢直视曾和安那双深沉的眼睛,他轻微地干咳了一声,道:“被一个外乡人,就是当日与我们抢茶叶的那一个……”
他的尾音消失在房间内的沉默中,额上冷汗直冒,曾和安也不说话,端起一旁的茶杯喝了一口茶,这才慢慢地嗯了一声,道:“同一个地方栽两回,我当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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