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老爷子有点惊奇,自从阮瑨在苏家大院里定居下来,养出活泼性子后,鬼灵精怪的,除了闯天闯地造弄出祸事时会低着头装可怜外,她就很少有这样绵软黏人的时候,莫非是闯祸了?苏老爷子心思敏捷,想了一圈没想明白,但心里又柔软地紧,很快地撇去杂念抱住自己乖囡囡小可怜见的外孙女。“怎么了这是?”
阮瑨吸了吸鼻子,赔付一个甜腻腻的笑,为自己失常的行举胡乱瞎掰扯道:“没什么啦,就是,我昨天做了一个梦。”
苏老爷子来了兴致,问:“梦见什么了?”
阮瑨放轻了声音,佯装十分惊奇的样子:“我啊,梦见我变小了,变成了一个绑着红领巾的少先队员,我帮着有需要的人做了很多好事,他们都夸我,我可开心了。咳,”她顿了顿,脸有些薄红。“是这样的,姥爷,我觉得当少先队员很好,能普传积极向上的社会价值观,是值得我们学习的!我以后呢,想帮着别人做点我可以做到的事情,努力让社会变得更好!”
她握紧拳头,一派我为人人,人人为我的模样。
苏老爷子噗嗤一声笑出来。
苏家是兵路子出身,苏老将军年轻时便是一位赤枕忠诚的好将领。不过人生多艰,还没有到能安定下来,妻子就早逝了,随后儿子捐躯、女儿远嫁,等到老来孤寂身边竟只剩下两个孙子辈的女娃娃。两个小巧机灵的女孩,他实在疼爱得不行,很少用那些严苛的东西过分要求她们从军接班。不过,常年夜里梦来也会有追忆意气风发的时候,今天一听阮瑨说这话,也不管真假,只当是阮瑨为了宽慰他才说出来的,心里感动得不行。
感动之后,更多的是觉得暖心。他的阿瑨啊,一向是个会体贴人的好孩子。
苏老爷子半搂着她,按捺着满心溢出来的感怀,朗声大笑:“好呀,不愧是我们苏家的好孩子!走我们进屋吃饭。”
阮瑨一朝重回小时候,再次面对至亲至信之人,丝毫没有陌生隔阂,一会儿给苏老爷子添饭夹菜,一会儿又夸这个汤好喝、那个菜爽口,连着还提了自己在学校里遇到的趣事,逗得一屋子的人都咯咯地笑。
她一向觉得自己以前做的不好,哪哪儿都做的不好。以前不懂事,不能筹谋,顾此失彼,致使朋友离散,实在糟糕得很。现如今能超越常人多得一次机会,满心满意想得都是怎么让自己让她在意的人过得好一些。
可盘算来盘算去都没个谱儿,她着实是想不到什么好的主意,只能用上最直接明了的办法:徐徐图之。
为了可持续发展,她首先最重要的就是先改变自己在一众人里的形象,免得日后做得太过了被唐宋明他们当成神经病打出去就不好了。
她暗自盘算着。
不过,说到底阮瑨年纪轻,还没有彻底接受过社会层面地熏陶,一举一动虽然有条不紊,但到底没有骗得过一屋子的活了大半辈子的老人家们。苏老爷子看着她的变化,虽然比较之前有不同,但到底没有往坏得方面发展,所以也不多干涉,只是吩咐王嫂李叔多注意着些。
饭吃到一半,屋里的座机响了,是李慕慕。
阮瑨从王嫂手里接过话筒就听到那边的李慕慕急吼吼的声音。
“小祖宗,可算找到你了。”
“怎么了这是,吃着饭呢,有事怎么不打手机啊。”阮瑨略微表达了自己的诧异。
“哎呦!小祖宗,都什么时候了,还想着吃饭呢!小学姐出事了!”
“啊!”
第5章 第五章()
阮瑨赶到学校的时候,李慕慕正在门卫处急得团团转,一见她来,二话不说直接拉着人往教室楼道走。
阮瑨在心里做过很多种假设,但当她看到黑暗转角里蜷缩着的小学姐时,还是忍不住心里一凉。
小学姐脸上全是黑紫的伤痕,小巧可人的脸上,像被扇了无数个耳光,整个人精神受到极大的损害。阮瑨的脸色当场就沉了下来。
李慕慕也不敢多说话,上手去扶。不料刚碰到小学姐,只见她一个瑟缩,更紧地将自己缩成一团,嘴里呢喃哭声,一字一句地戳到阮瑨心头上。
“对不起……对不起……”
阮瑨一口银牙几乎咬碎。“我不是说,不许让任何人找她的麻烦嘛?”
李慕慕顿了顿,斟酌了很久很艰难地回道:“我听说…听说是明少爷找的人……”
“。…。。”
无力感弥漫,阮瑨倒退一步,几乎是勉强靠着墙边站稳。
她向众人强调过,但是仍然没有办法保全无心之失的小学姐。只因为现在,现在的她说的话还越不过唐宋明去。
***
她太过明白现在的自己在中心群体内是什么样位置了。
京北军区大院,是整个京北的高权位势力集中中心,出自那里头的孩子,十来个,自成一个集体,虽互相有牵制,但是却十分地统一排外。
秉承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观念,整个大院里头圈内人怎么折腾瞎闹都无妨,但是为了维护这个圈子至高无上的说话权,他们不允许任何一个圈内人受到来自外圈的欺凌。
早年她刚寄宿到这里的时候,就吃过不少这种斥外现象的排头。虽说之后靠着自己的小机灵,还有表姐苏千秋、周放、唐宋明几个人的维护勉强融入在内,不是什么说得上话的至高决策位,勉强只算是半个圈内人。
她的位置说好听点是同伴,说难听点不过是也是个呼来喝去的大狗腿,所以她的话对于在她之上的,大院出身的少爷们并不管用。
远一点的不说,就最近一代。他们这个圈子以周家周放、唐家唐宋元两人为首,继而是她表姐苏千秋、唐宋明,袁家两位小姐。周放性子孤僻,虽然优秀但不爱与人为伍按下不提;另一位唐宋元是武将家庭出身,秉承唐家的优良传统,性格暴躁,崇武为尊,御下一向靠武力值说话,其余的人碍于拳头暴/政,臣服之后也都乖顺。久而久之便在京北内外,以京北大院为中心,以京北贵族高校为中心,形成了自上而下的圈子。
有团体便有规则。新旧交替,在这潜在的规则之内,但凡有人不听话惹恼了这群人,轻则一通霸凌,重则往后的学园生活都将受到匆匆阻碍,余生阴霾。
她知道现在这个时间点很敏感。权柄中心的唐宋元、苏千秋升学高中,渐渐地将附中附小内部大小事放权给唐宋明、袁晓之的时间,是新旧权柄交替,规则即将重新制定的特殊敏感阶段。
这个时候在她身上出了这件事,如果是被定位为圈外内对圈内人的欺凌,那小学姐即将遭受的会是来自整个军区大院的攻击。
重重思绪在阮瑨脑海炸开,许多从前她没有注意到的细枝末节又重新地放到她面前,她不管唐宋明是为了什么,维护大院的权威也好,或者是借此自己建立更深厚的威信也好,这都不能否认小学姐遭受到的苦难。
她着实很是生气,唐宋明那样的爆炸性子,她实在很难想象小学姐到底是经历了什么才会怕成现在这样,或许…余生都将在这种阴霾里生存。
阮瑨止不住颤了颤,觉得全身除了消骨寒凉,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她靠着墙,极其艰难地将内心里的惊寒驱策出体外,按捺着暴躁的情绪,看着仍然缱绻躺在地板上的小学姐,平稳又坚决地朝李慕慕伸出手。
“手机给我。”
李慕慕仰头看未曾如此冷静又决绝的阮瑨,一下子慌了神。
她不是如此没有主见的人。她一路来跟着阮瑨,鞍前马后,早已经将阮瑨的柔软性子摸得一清二楚。看她现在的神情,不用猜都知道她想做什么。
虽然同是生长在大院苏将军家,但她不比苏千秋。在权力至上的军区大院里,阮母外嫁,阮瑨她只能算是外戚。多得是人因为看不起她这高不成低不就的位置而说闲话的。要不是阮瑨是个心宽的人,成天跟个没脑子的疯子似得瞎折腾,那么久那么多的闲话,早就将她吞得骨头都不剩了。
虽这样,但你说她没有脑子,她又是个很清明的人。为了圈内圈外的稳定,她总斡旋其中,一面维护着军区大院,一面又竭尽所能的保全遭受折磨的人。虽然偶尔有鞭长莫及的时候,她生气,但也从没有为这些事跟大院里其余的各个人产生过什么闹心的嫌隙。何况这一次,唐宋明还是为了她出头的。
她按住自己的手机,隐晦地劝慰:“这么晚了,没必要……”
李慕慕话还没有说完,阮瑨抬头看了她一眼。
那一眼里,堆砌着的决绝冰寒入骨。
阮瑨的身份确实很尴尬。
她看似是苏家尊贵的小姐,那些人忌惮着苏家,表面上对她有多尊敬,背后就有多碎嘴。碎嘴说的,也多是什么巴结、谄媚、靠着给军区大院世家子弟送钱才在圈子里保有一席之地的等等,粗鄙不堪的话。
这些情况早在上一世,她就经历过。只不过,那时她满心满意都在他们这群中二病建立的团体‘狗头军’身上,根本没有精力去管闲话,加上又不爱计较,故而并不怎么受到打击。
如今再回想起来,就是因为这些话,她在心底才十分明白的自己的处境。这个圈子最怕逾越,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位置,都知道自己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但凡超过规则,就是兔搏狮子。
但是,圈外不知圈里的事故,纵使是李慕慕也未必懂得她之于他们,他们之于她的事。他们这群人,个顶个的天之骄子,每个人都有自己难驯的傲骨,加上性格各异,难成一体,总得有个人说点浑话当个粘合剂。
阮瑨一直觉得自己就是那个粘合剂。
只是,如今粘合剂有了自己的想法,不想再惯常和稀泥了。
“他做的不对啊……”
总该有个人让他知道这是不对的。
第二天一大早,阮瑨坐在位置上等着唐宋明到来。
不管圈内圈外人如何说,现如今,附中内外确实是唐宋明、袁晓之以及她阮瑨在掌权的。她现在在整个大院里还说不上什么话,但就着一起长大的情分,阮瑨觉得,她在唐宋明面前还是可以卖个情面,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的。
‘排球事件’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反正现而今她一个人也没有出什么大事,算不上被欺凌,没怎地丢大院的面子,没何必要把这事再闹大?不如就此划下断章,直接翻篇得好。
唐宋明踩着早课铃声走进教室,阮瑨在他趴下补眠之前将他喊到了天台。
李慕慕到底是担心着的,既担心阮瑨,又担心唐宋明。抓耳挠腮地想了两分钟,还是决定跟上去看看。
她顺着路摸到天台上,阮瑨正跟唐宋明对峙。阮瑨神情有些凝重,背着风,她听不太清只隐约地听到阮瑨说:“。…。。我已经把她送到医院了。”
那边的唐宋明闻言皱起了眉,漆黑的眸子里先是疑惑,而后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
阮瑨看到了,只当是唐宋明有所抵触。她撩开脸颊边的碎发,决然地,一字一句地发起述求:“能不能不要再找她的麻烦了?”
彼时唐宋明插着口袋,皱着的长眉戾气弥漫。“我昨天……”
“你们在这里做什么?”
一道空灵的声音在李慕慕背后响起,她猛地一回头,看到一个穿着校服外套和春装薄裙,面色苍白精致的少女。她正抱着一本书,正看着他们三个。
李慕慕顿了顿,十分僵硬地找自己会出现在这里的理由说法。
一场面只剩下初春料峭凉风呼啸而过的声音。
唐宋明松开眉头,也不去想自己刚刚要解释的是什么了,随口对着袁晓之问道:“你回来了?”
袁晓之点了点头,继而转向已经呆滞在旁边的阮瑨,问道:“听说你被球砸晕了?”
她的声音很轻,淡淡地,带着些常人不能品查的柔和,阮瑨听得出便下意识地点头。
袁晓之又问:“没事吧。”
这回阮瑨没有声音了。她只怔怔地看着没有什么神情的袁晓之,艰难地将面前这个人与她记忆中的那个人重叠——
怎么形容袁晓之呢?
她在思考这个问题的时候,着实是费了很多的脑细胞。
她这位青梅,是校园里公认的漂亮、聪明、有大局观、有决断力,一举一动都向普通的学生们诠释着完美优等生的意义。
在她入住大院的那段艰难岁月里,袁晓之作为一位同龄的,安静沉稳的,值得亲近的朋友,她一度是十分依赖于她的。这种依赖由心而生,曾支撑着她度过许多难熬的时光。
她是在江北出生的。因为家庭关系,父母亲忙碌极少有时间陪伴她。她的同龄玩伴极其少,性格内向,沉闷不爱说话,这一度让她的母亲极其忧心。后来几经商量,她的母亲将她放到军区大院苏家里,想着那里孩子多,能把她养的活泼些。但事与愿违,大院里严重斥外,那里的孩子十分不愿意接纳阮瑨的存在,偶尔还会有欺辱的状况。
她刚到大院时,因为被排斥,常常只能自己一个人独坐在院子里发呆出神,但也是那时,袁晓之出现在她面前,跟她说话,安静地陪她坐在秋千上,接下了她手里表示亲近的珍贵的那一颗糖。
也许是第一次见面时,她给自己的感觉太过于成熟稳重,以至于这么多年来阮瑨都本能地信任着她。
后来很多的事件里,她对袁晓之从未有隐瞒,她的开心和不开心,她的糖果饼干,她的傻缺念头,她的难言情愫,她的……哪怕是午休时刻做的一个梦她都会跟袁晓之分享。袁晓之像是一束光,轻而易举地,带着她走过最初她在大院里最弱小的那段时光。
她是她最信任的人,她之于自己的携带之恩太多太重。
所以,在那段沉睡的、不堪的记忆里:在那个漆黑的KTV里,她对着唐宋元脱口而出‘喜欢’两个字时,袁晓之站起身横捅一刀,轻而易举地夺走这个难得的心上人之后,她都没有过多的斥责,而是选择自己龟缩起来,默默地转学离开。
再往后,等到她不再那么中二病的时候,她再回头总结这桩往事,嘲笑自己道:‘横刀夺爱,姐妹成仇’这种事大概是只有中二病星人才会有的经历吧。
毕竟她回头想想,其实也不觉得自己是有多么喜欢唐宋元,只不过当时年少轻狂,徒然在这段她单方面加持重要buff的友情上撕扯出一道深渊巨口,从此各立两边。
她花了漫长的时间去总结:正如袁清风所说的,她不无辜,她也有罪。
这件事之所以会变成这样,每个人都有责任。在她说着袁晓之是自己的好朋友,对自己有多么多么的重要时,她也确实没有认真地,耐心地,去了解袁晓之隐藏在无甚表情的面庞下的情绪变化,这就是她的罪过。是自己作为一个好朋友的失职啊。
如果她能早一些知道袁晓之的心意,或许后来就不会有那一场姐妹分离的事故了。
那么,她又有什么可以过分责难她的呢?
她松弛下肩膀,扯出一个十分勉强的笑意。“我没事。”
李慕慕难能可贵地从这句话里听出阮瑨的疲惫,飞快地上前扶住阮瑨。
唐宋明看看阮瑨,又看了看袁晓之,皱着眉在旁边插话:“你这两天看起来都不对劲,还是去医院检查一下吧,别整出个什么脑震荡之类的。本来就傻,别砸得更傻了。”
按以往的相处之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