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那个玄衣男子在怔忡了半刻后,平静的望着他:“赵毅风愿意。”
“陛下还请三思!!”落不秋大惊,将头抬起看着他:“陛下龙体尊贵,身系国泰民安,社稷安危。万万不可以犯险!用血养也不一定非要陛下亲自来。还有很多——”
“神医!”赵毅风及时制止。“落神医,你还不知道玉树吗?他若是知道天兰竹葵是用他人性命和幸福换得,你觉得他会作何想?”
“是何?”落不秋眼有惊恐的看着他。
赵毅风遥望远处的夜空,微叹了一口气:“玉树那么爱干净的一个人。他不会忍心伤他人性命,毁他人幸福。当然他也会嫌脏。所以此事只能由朕来。”
“可是陛下,您毕竟是一国之主啊。”
赵毅风起身下坐,伸手扶起他,眼神坚定如冰:“神医,此事只有你我知晓。切勿告诉玉树。朕心已定。”
“陛下!”落不秋起身,字字泣血:“陛下真的不必如此。天地下愿意为公子献身的人定不会少。您何必以万金之躯涉险?!”
将拟好的圣旨递给落不秋,泓玉帝语重心长嘱托:“这是朕拟定的圣旨。若是朕可以熬过这半月那是最好。若朕熬不住,有生死危机。落叔可将此圣旨转交给贺千丈和清玉,上书内容届时公布即可。”
“陛下还请三思!”落不秋声声嘶哑,还欲再劝。“陛下如此不值当,还请陛下三思。”
神医你还不懂吗?除了赵毅风,他心里不会接受任何人的帮助。
无论成败与否,无论欢喜与忧,就算事后他生气、愤怒、沮丧、不甘……最终他也会接受。因为那个人是他的夫君,是赵毅风。
“落神医无需担忧,赵毅风这么做是有自己的谋划呢。”
赵毅风淡淡一笑,退却那日火冒三丈,阴冷深沉的模样。轻拍落不秋一记。
落不秋转头,却看见玄衣男子眼神投向殿外的夜空,温柔而磊落。
“如果有一天玉树再度问起‘何为长相守?’,‘何为长相思’?”
“那么赵毅风可以指天对地朗声回答他——此情,上入青冥之浩天,下达渌水之波澜!”
落不秋这半个月没有一晚是睡好的。
他眼睁睁看着赵毅风在处理完每天的奏折后,喝下那搀了春/药的茶水,然后一个人默默忍受身下冲动,只为在**最顶峰时,割破手掌,将最灼热的血给‘天兰竹葵’,看着那株草将血吸附,慢慢生长。然后露出一抹欣慰的笑。
所有人都看到泓玉帝的脸色由初始的红润到后面的苍白无力,隐隐有些沧桑的感觉。
赵毅风不管大家如何看,只是一心疯了似的养着那棵草。
每过一天,他就高兴一份。
当然,他的脸色也越来越苍白,眼下乌青积聚。
军营中的人隐隐觉得不对,心下担忧。却总是被赵毅风以伤寒之由推拒回绝。
越接近‘天兰竹葵’开花之日,落神医越是难安。
“陛下。您可还好?”
赵毅风苍白着脸,从奏折中抬头,看着他担忧的样子。
“陛下,这‘天兰竹葵’即日就欲开花。陛下身子可还受的住,今日是最后一次。若是陛下有个好歹,公子只怕……”
落不秋自然会倾尽一生的医术来救治两人,只是这‘天兰竹葵’一旦开花,作为药引,赵毅风这一生将不能人道,也不知江玉树会作何想,更有甚者江玉树会不会生气?
赵毅风虚浮着气息,伸手颤颤递过一道圣旨。
“神医,那日对待黎山师门一事是朕思量不周。还请神医海涵。朕已经拟旨,黎山师门从今以后得朝廷庇佑。各国各家各方定不会为难黎山师门。”
落不秋一震,这是在给自己和黎山师门忏悔。他是一国之君,征战的霸主,他给自己说忏悔的话。
这一刻,落不秋忽然有些明白为何江玉树愿意沉沦不愿自拔,他也终于知道这盛世明君的心胸是何模样。
“朕这身子亏空虚耗。待明日过后还望神医多加照拂。当然,神医也无须担忧自责。这是朕选择的路,神医只需等花开即可。”
“在下定当竭力医治公子的嗓子。”
那日晚间,赵毅风眼有笑意的去寻江玉树品茶。也问了他当年离去那一年究竟做了什么?
江玉树怔了一刻,当即缓缓道来。
——清玉当初遭废婚,家破人亡,实属无可奈何。江秋氏死前告诉我我并非天倾人,也不是抚国公府的孩子。将玉箫,天蓝珏还有我身世的书信给了我。我那日离开皇子府,接受不住打击,急火攻心。晕倒后,再醒来,在身边的就是落不秋。
他淡淡的用手画着,修长的手指他他大掌中翩若惊鸿。
——那年我也才十六岁,没了家,没了亲人。可我知道如果我沉沦下去,我定会此生遗憾。所以我动用我母后留下的势力还有繁烟阁的人开始在各国布置暗桩。那时尘缘说你是天下霸主。我就想着助你。
——陛下应该记得,当初清玉可是答应过陛下和陛下一道夺嫡。那时我回天倾本是要助你,就这样知音相守,在你功成名就后就离去。可后来偏偏和你走了那么久……
——当时也想助你登基为帝,也许会是整个天下和平共处的最好办法……赵毅风绝对比赵清风更能担当重任。那时我就想着尽我所有的力量。
江玉树从离去后就记住了尘缘的话,然后开始筹谋布局。华荷媚,第五香浓,东方不羽,张大坑,学习萧音是为了十八联盟,统治繁烟阁是为了培育江湖势力,搜集情报。
——我那时想的是用十年时间,助你君临高位,看你娶妻生子,护你成为盛世明君。
赵毅风疑问不解:“你当时就没想过北璃皇室,顾及第五赤眉?”
江玉树淡淡一叹。
——我和他从无交集,又如何谈兄弟之情?
赵毅风不知道该讲何,只是看着他的眼神中含了笑的看着他。
他为了自己抛弃了皇室,撇去了荣华富贵,这情谊值得一生珍惜。
“玉树,朕试过几日不用嗓子说话。结果只觉得自己像缺失了什么。无数的话积压在心里不能言明,比哑巴吃黄连还要苦上几分。”
没有体会的人或许真的不知道那种有口不能言,万事积压在心里的感觉。
看不清,摸不到,猜不透,不能言。所有的悲欢离合,喜怒哀乐只能藏在心里不能只说。更可怕的是还要每天坚毅的活下去。也不知前方的路是好是坏,但依旧要一往无前的走下去。甚至在遇到悬崖时都不能叫喊。
“玉树,你真的很勇敢。”
江玉树淡淡一笑,平静无波。
——失去双眼之事清玉已然习惯。失去嗓音也并不是一件坏事。
——想说的话说给心爱的人听,不想说的话深埋心底。不去费思量,不去做他想。活在自己的世界中也人生一大乐事。
——陛下也知,眼睛看不到,有口不能言,但清玉的飞刀功夫和玉箫指法并未荒废。失去这些,清玉的耳朵、手、脚都还健全。这些并未阻碍与我。
帐中忽然安静下来。
有些寂静的沉默。
烛火颤颤跳跳,映照他的侧脸。
半晌,玄衣男子幽幽道:“玉树,我会一直是你的眼睛。待你好全后,我带你去逍遥崖看日出,去洛水河畔看樱花。在逍遥崖山巅你奏萧,我和筝,我们一道高山流水。”
他曾经在华幽山上说他想去樱国看日出,想看樱花漫天,飘飘如雨。
“还没有听玉树给赵毅风奏遍世间优美乐曲,赵毅风会好好练习筝声,这样和玉树堪配。”
“还有我们的孩子,我们要一同抚养他长大成人。教他读书识字。”
“赵毅风答应过玉树,君无戏言。玉树也答应过我,不能失约……”
他眸光灼灼的看向他。勉强一笑:“玉树,这是朕依照你教的法子,烹的千岛玉叶,可要尝尝。”一杯茶送到他手中。
江玉树接过。
这是茶,有药的茶。
茶中涟漪在漾开,茶水颜色不正常。
江玉树端着那杯茶,熟悉的景象扑面而来,那时‘以骨换骨’也是这般。
他优雅的端着茶杯,茶杯在他手中处变不惊。
——陛下烹的茶……
赵毅风心神一紧——江玉树那么懂茶,会不会知道?
“可是没有玉树的炉火纯青?”
——怎会?。你能动手,已是江玉树的荣幸。
江玉树清丽一笑,慢慢摸索着喝下那杯茶。
粼粼温柔从清凉的眸子中晕开,江玉树嘴角一抹倾城的笑。
——能说话固然是好,若是不能复原,有你这般执念,江玉树嫁给你,此生值当。
赵毅风紧握他手,一把接过倒地的身影。
生怕松手,他就没了。
其实你知道。
“玉树,你我其实都很傻……”他蹭着他脸颊,这么对他说。
“陛下,真的准备好了,这是最后一晚,‘天兰竹葵’已经含苞,就待这晚后,明日开花,以作药引。”落不秋说完后,递过来一杯茶。
茶是普通的茶,不过里面有春/药。
赵毅风已经喝了十四杯这样的茶,每日晚间忍受冲动煎熬,割下手指上的血,释放一身精魂来养那株草。
今日,最后一晚。
待明日,那花就能开。
那么,他的玉树就可以清脆剔透的声音唤他‘毅风’。
赵毅风看着那杯茶,心里问自己:怕不怕?以后都不能在和他贴合,不能完整的拥有那个属于自己的身躯。你怕吗?
冷硬的面容被烛火柔化,他转头,看向落不秋:“朕一生痴心为他,执念为他。可世间万般事,唯独‘情’之一字,赵毅风参不破。也不想参破。”
他锐利的眸光划过落不秋的侧脸,伸手执杯,饮下那杯茶。
“赵毅风,不后悔!”
落不秋心痛的阖上双眸,听着耳边压抑的粗重喘息声。心里无声一叹:这位帝王废了。
再次睁眼,他看到他紧绷的神色,发红的侧脸,眸中猩红,他紧紧的抓住那把檀木雕花椅,尖脆的刺耳声在空中响起。
他的唇,流了血。
那是他咬牙隐忍春/药的模样。
粗重的喘息加速空气炙热。
青冥在空中划过一道,青光漾开。
一剑从手腕划过,血流出,滴滴答答的声音汇聚。
‘天兰竹葵’轻轻摇曳,好似在笑这人痴,也好似在笑他傻,更好像在笑两人的苦。
赵毅风手腕上的血越流愈多,含苞待放的‘天兰竹葵’越来越娇艳,花瓣隐隐有绽放的痕迹。
看到这,赵毅风浮肿的双眼露出一丝欣喜,又是一剑送上手腕。
血流的更多了,也是他最后强撑的一口气。
终是有些撑不住。
赵毅风只觉眼皮越来越沉重,向下阖去,竭力睁眼,终是挡不住药力散去的疲惫。
最后入眼的是那花瓣轻绽的样子。
赵毅风唇角一弯,欣喜在心中。
天兰竹葵开花了。
“陛下!”落不秋激动一唤,“开花了,开花了!”
他气若游丝的点点头,晕了过去。
第二日。
“陛下,你可还好?”
赵毅风混混沌沌的意识里觉得有人在耳边唤他,身上有气无力,疲惫倦怠的厉害。伸手揉头,撑着床榻坐起。
静声不语。
落不秋抑制心中忐忑不安:“陛下,昨日在下给陛下服用了人参滋补汤药,陛下感觉如何?”
赵毅风深吸一口气,淡淡道:“无事。朕现在只是有些乏,并无大碍。”
落不秋扶着赵毅风下榻,走向江玉树身边。
赵毅风低眼看去,江玉树苍白的容颜依旧,只是琵琶骨已然续接好,那深紫的淤血在慢慢消散。沉睡的他像个婴孩。
“玉树,你什么时候能醒来呢?”伸手抚上他光洁的额头,赵毅风神色温柔。“你来陪赵毅风说说话可好?孩子的名字还没取,朕还没有看到孩子成长模样?”
注视着床榻上深睡的男子,这个温和清雅,坚毅不屈的人此时纯粹的像个孩子。
江玉树面白如瓷,唯独眉间樱红是他点绛唇般的温柔和生命力的彰显。
他受伤颇重,身子亏空,这一睡就睡了三天。
虽然取花做引很顺利,只要江玉树醒来就可以试着发声,但……
“你还要睡吗?玉树,你别睡了可好……”
午时,赵毅风商讨完军情就听人落不秋说:“他醒了。”
“那玉树,可是能说话了?”
赵毅风紧张不安,忐忑不定。好怕他的声音不能恢复到初始模样,也怕他不能在奏出世间优美的曲调。
落不秋安慰道:“应该无碍,陛下去看看。”
疾步进门正看见江玉树捂着胸口站在樱花盆栽旁。
他闭着眼,有些单薄,神色有些凝重。
他慢慢转身,朝着站在他身后的赵毅风轻轻发音:“陛下……”
赵毅风欣喜:能好的,有希望,成功了。
谁知他忽的一顿,一番咳嗽。
突然,江玉树感觉手上有一道温暖的感觉传来。
那是赵毅风在给他心安。
被他握住手的江玉树呆愣半晌,微微一笑,旋即慢慢发声:“我很好……无需担忧。”
泓玉帝擦了擦额头冷汗,刚才情形有点吓人,他内伤积聚,还要利落发声。他有些不敢让他那么利落的说话,只要你能开口,后面都可以慢慢恢复。
他缓缓道:“你别急。慢慢来。再试试。”
江玉树紧握他手,由他牵着自己出了营帐。冲他温柔一笑。“我知道……孩子……如何?”
赵毅风笑答:“孩子很好。你这嗓子好了。我们回皇都。朕已经下旨将所有兵力撤回。玉树安心。”
江玉树微微一笑:“好。”
现在的江玉树,就像一个牙牙学语的孩子,努力的,尽力的,竭力的,让自己说出优美的字句。
我的玉树啊……
赵毅风此生有幸能再听你清透温和的声音,也有幸得见那大珠小珠落玉盘的灵妙。
渴望有一天,你在耳边一直唤我——夫君。
赵毅风在一棵樱花树下停住,将他的手递到树干上。
初春的樱花片片飘落。
只片刻功夫,他江玉树身上已满是落英。
“玉树,等我片刻。”
仿佛时间回溯。
江玉树清晰的听到一声衣摆飞动的声音。那是他飞身而上樱花树,伸手折花又衔环……
合眸钩织,幻想他容颜。退却青涩孤僻,霸气深情显露。
那眼中的深情还在记忆深处摇曳,一如既往,从无改变。
漫天樱花渐息。
赵毅风走至他身边,伸手抚落他肩上落花,温柔笑道:“今日并非在樱国,也不是洛水河畔花神祭祀,但赵毅风还是愿意将最热闹的樱花编成环送给玉树。”
落英飞飞,铺天盖地,明媚的阳光铺洒在两人身上,他的笑温柔轻暖,散发着令人着迷的弧度。
今生与你相伴,此生此世不离。
宜言饮酒,与尔偕老。
江玉树抬头一笑。直到喉间酸涩疼痛退去,恢复感官知觉。手中已经紧握那枚樱环。
忽而右手一抖,泓玉帝一愣,低眼看向手肘,何时竟颤抖的这般厉害。
他看见江玉树唇起唇阖,右手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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