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云大将军,”宋振山目光阴鸷,“这样不为过吧。”
云镇冷冷扫他一眼,宋振山就觉得整个后背都被灼烧一般疼痛,硬着刺痛的头皮顶上那人森冷的目光,却见云镇忽然咧嘴一笑道:“宋将军被冒犯,留下个把人我云镇自然无话可说。只不过……”
宋振山下意识地退后了一步。
“只不过那几个士兵刚刚看我进来,竟然一直盯着我,本大将军心中甚是不快。”云镇的话点到即止。
宋振山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见正是自己的心腹,心头恼恨。
这云镇也未免欺人太甚!
“你!”宋振山额头青筋暴起来。
云镇好整以暇地看着他。
在这紧张异常的气氛里,南桥的耳朵忽然一动,下意识地看向被轻轻叩响的车窗。
“小姐?”
一只纤纤玉手伸了出来,南桥下意识地去握。
手附在了他粗糙的掌心,一个冰凉的东西落下,然后那手缩了回去。
“把这个拿给宋振山看,我们时间紧急,不能再拖。”车窗传出来的声音带着一丝疲倦。
“是。”南桥捏捏手掌,驱马上前。
马蹄声停在宋振山面前,宋振山眯着眼睛看着马上的南桥。
南桥手一松,一块金色的牌子落下。
宋振山瞳孔猛地一缩。
“这是……三皇子的……”
南桥冷眼看着,宋振山反复端详了许久,直到完全确认这是三皇子的物件,才不甘心地跪了下去,俯下了头。
“走吧。”
车里传来一个清亮的女声。
云镇的队伍站成两列,马车从中间驶过。云镇带着军士们翻身上马,毫不留恋地策马而去。
刚刚还剑拔弩张的城门内,一时间形势逆转快得叫人措手不及,只留马蹄扬起的尘土,仿佛在嘲笑宋振山的愚蠢。
“将军,镇东军的人怎么会有三皇子的信物?”手脚冰凉的副将靠过来,诧异地问道。
宋振山眯起了眼睛,望着绝尘而去的马队,寒声道,“不知道。”
第97章 番外 四()
幺妹静萱一直是他兄弟姐妹中最喜欢的一个。
那一年幺妹出嫁;他的反对声音最响。
其实魏以廉这个少年才俊算是要模样有模样,要前途有前途;家里也还是不错的。但越奚鹤长着一双最会看人的眼睛,每次和魏以廉对视;他都觉得这个男人心底云深雾罩;看不清楚,兴许并不是良配。
但那时候的幺妹就像是着了魔一样,非卿不嫁。
越家是这样一个家庭;它对你并不强求,婚姻议定的时候就给你画出一个范围来;门当户对总是将就的。在这个范围之内,无论你选择了哪一家的公子和小姐;越家都不干涉,但未来过的幸福与否却要你自己承担。
越家女孩儿太少,对幺妹总是关注的更多些,也更宽容。
越静萱终于心满意足地出嫁的时候,他送她上轿,说了一句很不吉利的话,“小妹,若是过的不好,便回越家来,二哥护着你。若是让你出事了,越家还不如垮了算了。”
因为这话,他被越老爷和越老夫人逮过去狠狠修理了一顿。
但谁也没想到,他当时一句由心而发的关心之语,最终成了真。
越静萱过门之后的一二年,过的还不错。她又是个勤谨的好女人,知道少女和嫁为人妇后的区别,上对越老夫人,下对二弟三妹,都是真心真意的好,让人挑不出毛病来。
第三年,盼了好久的越静萱终于得孕,生下了魏北悠。
女儿一降世,就好像莫名打破了某种平衡,魏以廉突然冷淡下来,然后,在魏老夫人的授意下,刘紫环进了门
。刘紫环当年就生下了孩子,虽然是女孩,但懂得伏低做小讨好男人的女人总是格外招男人疼些。
静萱不会多跟他说府里的事情,但他对这些高门大户里的事儿见得多了,自然想也想得到。实际上,从刘紫环抬进了魏家的大门,他的幺妹,曾经总是灵动笑着叫他二哥的那个小姑娘,已经极少踏进越家的大门了。
偶尔回来,她还会避开他。兴许是觉得难堪,无法面对,然而这样的做法却总是叫越奚鹤生气又心疼。捧在手心里的妹妹,如今得了这样的待遇,他如何不气急?不难受?要不是越奚成拦着,他早掀了那老小子的脑壳了。
但终究还是没有,静萱仍旧没有放弃魏以廉,你懂了他兴许她会恨你。越老夫人这么告诉他,他只能苦笑,然后狠狠对着墙面重捶撒气。
越家当了一辈子世人眼中的光辉世家,然而付出的代价却又不足外道。如果不是品级总是低下,越家怎可能总是难与别人争锋?就是对上魏以廉,越家也不知不觉就矮上了一头。这一点,大约也是魏以廉肆意张狂的原因了。
不过,当他意识到兴许魏以廉从一开始就是抱着目的接近静萱的时候,越静萱早已不在人世了。
天宇十八年,越静萱已经嫁入魏府八年,小宝儿也五岁了。他终于又一次见到了自己最宝贝的幺妹。
这时候的越静萱精神已经极其脆弱了,这个人都清癯了不少,眼中光芒黯淡,再不是当年那个名满京城的第一才女了。
他心疼的无以复加,然而小宝儿的顽劣也让他吃了一惊。那时候小宝儿快六岁了,眸子里总是藏着某种难言的凶狠,似乎见谁都打心眼儿里怨恨,厌恶。他被吓了一跳,试着去哄她,她却再不像奶娃娃时候那样依恋他,而是瞪了他一眼,就跑走了。
他略一迟疑,就听见小墩子放声大哭。
他赶到的时候,看见小墩子抱着眼睛蹲着,血从他指缝间汩汩地流出来,情状有些可怕。他赶紧去抱起小墩子,小墩子却向他哭诉。他下意识地去看缩在墙角的小女孩,她眸光冷冷地看着他们,就像是看着陌生人一样,见他看过去,她也不退缩。
但他还是发觉她的小身体在微微颤栗,牙齿咬的咯咯响,整个人仿佛小刺猬一样,竖起了所有的刺,只要有人靠近,就狠狠地扎对方一下。
毫不留情。
他只是那样的一顿,就抱着小墩子走了出去。小墩子出血严重,不知道眼球会不会受影响。大夫和家人把小墩子围了一圈,他却安静的走了出来。
他的幺妹,曾经言笑晏晏举止间透着温雅如水气质的幺妹。他最引以为豪的幺妹。
她冲墙角的小身子哭喊着,叫骂着。整个人都癫狂了,仿佛扯断了所有的神经,失去了一切的控制。
孩子挺着小身板,眼睛毫不闪烁。
她的幺妹终于崩溃,抱着小宝儿痛哭失声,“你怎么就是不听话?”
他眼中眼泪横流。
那之后,越静萱回越府的次数更是屈指可数。
越老夫人面上看不出来,私下里总是长叹接着短叹
。她的小静萱又瘦了,又病了,又卧床不起了。
他那时候,就该明白,这就是个征兆。
天宇二十六年,也就是他三十九岁,越静萱整整三十岁这一年。
京城爆发了大规模的流民乱,这样的攻击几乎是猝不及防的。他们站在保皇派里,就相当于站在了阳光下,必须承受阴影里可能酝酿着的一切杀机。
越家第一次被摆在了台面上。
天宇二十七年的一个秋日雨夜,他坐在桌边看书,忽然油灯爆了一个灯花,灭了。门突然被强风吹开来,撞在墙壁上,发出哐当一声,秋雨猛烈地打进来,瞬间浇湿了地面。
他心头忽然泛起强烈的不安。
从书房出来,他绕到东院去见老爷子,想说说心里的感觉。
进门的时候去见老爷子拍着他娘的背,一声声安抚着。而越老夫人,整个人都萎顿了,缩成了一团,眼睛瞪大,面容扭曲。
他赶紧跑过去查看,就看见越老夫人眼眶里突然流出眼泪来,嘴巴里反复地吐着这几个字,“静萱,萱儿……我的萱儿啊……萱儿你要去哪儿……”
他身子一软,像被丢进了冰水里,浑身凉,凉到心底。
越静萱,他的宝贝妹妹,殁了。
即使他再如何妄图弥补,都晚了。
媳妇说,人死如灯灭。
他就笑,那一晚,灯果然灭了。笑着笑着就哭得不能自已。
天宇二十九年,小宝儿嫁了,嫁人的时候他站在魏家大门外远远的看。
当年他的静萱也是这样,被他背出大门,坐上了大红的喜轿,锣鼓队敲啊打啊,热热闹闹地,一去就不回头。
他以为这样也便好了。
谁知第二日小宝儿的死讯便传来了。
他到越静萱坟前去祭拜,给自己的幺妹跪下狠狠跪了三个头。“小妹,你走了,一定最担心宝儿,二哥无能,没有守住她,现在她就睡在她身边了。待她好好的,别让宝儿再受伤了。宝儿,你也要乖乖地听你娘的话,不要再惹她生气,惹她伤心。”
天宇三十四年(天阳六年),西疆大乱,新皇派镇东军前去镇压西镜和阿石密,从东疆回来的只有云镇。
镇东军到达边疆受梁州、敦煌一年,西镜、阿石密就像是有源源不断的后援一般,始终没被打退。
彼时的越家早已摇摇欲坠了。
因为先帝饮用的汤药里查出了毒素,他——官职低微,却侍奉先帝左右的越家二郎,终于死于己方之手,被急于求成的太子当成替罪羔羊逼上了断头台。
太子太着急了,忽略了一直为先帝倚为支柱的越家在这场局势里是何等的重要。
太子推出了越家,刚好合了太后和长曜的心意,于是越家的罪孽便越发深重,最后还衍生出功高盖主,自视甚高,为西疆伏于朝内的内奸之流
。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最悲哀地莫过于效忠皇帝数代,最终仍不免被皇帝捣了根基。皇帝赐予荣耀就是这样,他愿意给你,你便只能收着,他不愿意给你,你就再留也留不住。
幸而越家的根系早已深深地遍布底下,牵牵扯扯,总有人站出来替他求情。
他也乐得看燕朝是如何覆灭在皇帝的手里。自己的大意拉了家人共同陪葬,让皇室同样洒满血腥,他才能死而瞑目。
越家是皇帝最锋利的一把剑。
哪个皇帝没有看透这一点,便要完了。
天宇三十五年,哦,也就是天阳九年,被关在牢里他还翻着老黄历。仅只三年。
他望着天牢里高高的小窗户,想着之前的无数个日子。
突然一声炮响,喧闹的田地突然寂静下来,然后又恢复喧嚣。
“新皇大赦天下啦!新皇大赦天下啦!”
越奚鹤默默地笑了。越老爷子的等,终于发挥了作用。
兴许越家走的这一招险棋,这一招因为越静萱的死而亮出来的置之死地而后生的计策,能成。那之后越家的祖辈便再也不用被皇室束缚,作为永远的奴仆,抱着秘密守在黑暗里。
登基的是长曜。
满牢的罪犯都赦免了。唯有他越家的一众还没有。
越奚鹤等待着。
来的竟然是陆青岚。害死宝儿的那个男人。
他曾经见过他,仙风道骨,但总是透着那么一分阴郁。
如今却羸弱地仿佛当年的天才少年长幸。咳嗽不停。
“你们走吧。”青岚挥手,狱卒们打开了牢门。
他想过无数种可能,就是没想过救他们出去的会是陆青岚。
“你是不是害了宝儿?”他目眦尽裂,恨意彻骨。
陆青岚回过头来,看着他,“不管你信也不信,我没有害她。但……我还是负了她。”
越奚鹤沉默,不知该不该相信这个人——长曜的军师,把天下玩得团团转的人。
“呵,”陆青岚忽然微笑,“我这就去陪她了,以后给我的坟头上也立个碑。”
越奚鹤惊诧。
越家终于走出了困住他们许多年的京城。
隔年三月,草长莺飞。三个相连的坟头上,冒出了一圈白色的小花。
第98章()
敦煌城就在前面了。
快发加鞭日夜兼程好几天之后;在一片平沙莽莽后,矗立在荒漠戈壁之间的这座坚固的城池终于现出了它的轮廓。
战乱时分;这座城池囤积了大量的士兵。一眼望过去,竟让人觉得热热闹闹;毫无危机之感。
魏北悠掀起车帘往外看;几日来不进水米显得蜡黄憔悴的脸上终于微微露出了舒缓的神情。
南桥微一抬手,把水袋递过去。
舟车劳顿,魏北悠也无法再如在京城一般讲究什么;鬓发有些散乱,脸也有些灰蒙。接过水袋饮了两口;魏北悠暗自思量着,这敦煌城一月前还连发数封密函向京城求救;仿佛催命一般。如今却有这样宁定祥和的气氛,想必与云镇到来有直接的关系。沙场上战功赫赫的云镇大将军给了敦煌城里的百姓和士兵希望,危机感也就消散了。
军心融合,斗志高昂。
“小姐,要去见见云老爷吗?”水桃问道。
魏北悠略一思索,侧头问南桥,“镇东军驻扎在哪里?”
南桥回答:“应是在城外,城里是宋振山的军队。”
宋振山的军队原本在梁州驻扎,专为戍守西疆所成立的军队。敦煌危急存亡之秋,宋振山的军队自然责无旁贷,敦煌城主将谭俊发出求救信号,宋振山的戍西军第一时间就挥师而至。但几次对阵下来,西镜强悍的体格和嗜血的内质竟让戍西军招架不住,屡屡后撤,简直不堪一击。
虽然帮不上忙,但谭俊也不能把戍西军赶走,眼巴巴地等着云镇的镇东军过来,结果宋振山却并不愿意挪窝。到底不是镇东军的地盘儿,宋振山一让就不是地方那么简单。戍西军原本就是一帮没怎么上过战场的虾脚军,这时候再低声下气地把位置腾出来给在东边疆土上横行霸道的这帮人,那以后他们还怎么在西疆立足?
更何况镇东军就该在东疆胡作非为,跑到西疆他们的地儿还想嚣张?
谭俊两边都不想得罪,只好跟云镇商议。
结果云镇根本不稀罕进城,直接就在敦煌背面,朝向关外的方向,面对着虎视眈眈的西镜阿石密联合军,扎营了
。
这下更是把宋振山气得不轻,云镇的行动岂不是在打他的脸?哦,人家镇东军就敢跟敌军面对面的,你戍西军反而窝藏在城里,还谈什么戍西军?
百姓们背地里指指戳戳。
这个宋振山又是谁呢?
他是朝廷四品大员宗人府丞宋祁的亲侄子,宋祁是三皇子的人,宋振山仗的谁的势便一目了然。
“去递个信儿吧,我们没时间耽搁了。”魏北悠沉稳道,落下了车帘。
“是。”南桥回应,注视着青色的帘子眸光转为暗沉。
因为镇东军守在城外,敌军一时不敢妄动,敦煌与西鼓的通商得到短暂的喘息,榷场得以每天开放几个时辰,魏北悠进城的时候相当顺利。
然而出城,却似乎还要费些功夫。
敦煌城的北门兴武门算是关内的最后一道屏障,越过这道屏障,便是燕国与镜国鼓国的三十里缓冲地带,这片地方的领土权一直没能定下来,故而沙盗横行,邪帮作祟。
魏北悠要出城的时候天色已有些昏暗,早过了榷场开放的时限。一行人的马车到达城门口时,两个士兵已经各自推着一闪厚重的大门,眼看就要合拢了。
南桥驾着马冲过去,高喊了一声,“等一下!”
两个士兵吓了一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