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禀皇上,三年前,我朝才修正了两税,言明官田不纳税,民田纳税三成,军户的屯田,纳税两成。遇旱遇浶遇蝗灾,可酌情减免民田屯田两税。”
夏以纯不卑不亢的回答着皇上的问话。
身为首辅,自然也深深担忧天下粮仓,担忧食不果腹的百姓,会不会不得不成为流民,甚至成为危害一方的土匪,更甚至索性揭竿而起。
但即便深深担心这些,也绝没有想过这样荒唐的谏言。
这些吃着山珍海味的勋贵们,竟然给皇上上折子,谏言加赋所有没有欠收的地区,补贴其他受灾地方。
看起来似乎有道理,可政令竟然可以如此随意的更改么?想加税就加税,想加多少税就加多少税?
这些勋贵们,一张口竟然就要加那些地方三成秋税,三成加三成,辛劳半年的百姓,只留下四成的口粮。
看似百姓还有口吃的,可真正有口吃的人,并没有多少!天下大多数的良田,不是在士绅勋贵手里,就是在地主手里,种田的大多数人还是佃户。
佃户们被朝廷强行征税六成之后,地主们难道就不要佃户交租子了么?这些勋贵是觉得好日子过腻了,想逼天下佃户们都造反么?
若是抛开自己家族,夏以纯甚至觉得此时此刻,应该将天下官田充以纳税,这才是真正的解决之道。
可惜自己也明白,官田这样的集体,不是自己一个人能撬动的,甚至连自己的家族,也早已成为了这一集体当中,自己都没有立场说官田什么。
☆、145 归来
哪怕自己是纯臣之首,自己也无法站出来直指官田,只因为每一个纯臣的家族,也都是依靠官田养家的。
可便是这样,自己也无法开口,将这个重担,不负责任的推卸到本就辛苦艰难的百姓身上。
“哼,难道你身为首辅,竟然对此束手无策?”
皇上大怒,叫你表态得罪人,你倒是晓得钻空子呢,三年前朕若是知道会有这么多地方受灾,朕早就这么加税了!
丰收的农户,存着那么多口粮干什么?造反么?只有让这些贱民,饿不死,吃不饱,才没有力气造反,不然朕这么笼络你们士绅学子干什么?
“回禀皇上,臣自从旱情开始,也常常夜不能寐,担心天下百姓无以为粮。秋收以来,庆武十八个省中,晋中省,南林省,山丹省,受灾最重,这一次的秋收根本难以完成。
难能可贵的是,晋中省临汾府下面三个县,沙坪县,宁阳县,和顺县,三个县在如此重灾区当中,保持了往年的丰收。
如今首当其冲,要接济的就是这三个省,其余十五省,丰收的有五个,欠收的有六个,余下的也是损失过半的。
以微臣之见,在旱灾之年,能获得丰收的地方,当以嘉奖,同时也鼓励丰收的地方贾商,捐赠钱粮赈灾。
而受灾严重的地区,贾商更是要出钱出粮,哪怕全部出了也是该的,若不然饿极了的百姓,一旦成为流民,对这些地方的贾商来说,也是一大危害!”
夏以纯感觉自己被皇上不悦,虽然明明知道皇上要自己表态得罪人,但自己依旧不想成全了那些勋贵们。
哼,全国的贾商,数的上来的,谁家背后不是这些勋贵?你们舍不得钱就加赋百姓,殊不知眼前的这位皇上,对付起来贾商,可是眼都不眨的!
皇上脸色不善,哼!还以为你一直龟缩不肯表态是不想得罪人,谁知道你竟然如此的不识抬举,把目光都盯着自己的儿子孙子呢!
庆武皇帝土匪出身,登基后,建立庞大的后宫,生出了上百的儿子,上百的孙子。
在庆武帝眼里,将自己的儿子孙子散到庆武各地,庆武的江山,自然稳稳的被掌控在手里。
虽然自己打杀那么多前朝贾商,但庆武如今的贾商,哪个不是自家的?也就是那些不起眼的小商,自家儿子孙子,没那个眼角看罢了。
“既然爱卿如此谏言,明天早朝,百官一起再议吧!”
朕正好也要看看,吃着自己喝着自己的这些士子们,有多少人把眼光放到了自己儿子孙子身上的!
“玉清,我刚刚收到两个消息,皇上有意要在这一季,给没有受灾的百姓加赋三成。
本来晋中省是在免赋之列的,但晋中省中的宁阳县,沙坪县,和顺县,却被单独列出来,不但不会免赋,还要加赋三成。
为了这件事,朝廷分成了两派,士子坚决反对加赋,拥护首辅夏阁老主见,要求贾商捐赠钱粮。
但勋贵们没有一个人肯答应,坚持要这些丰收的地方加赋三成,贴补受灾地区百姓。
玉清,对这个消息,你怎么看?”
“老师,肆意加赋百姓不可取,强加给贾商,也不是办法,庆武如今只要是有脸面的贾商,背后都有勋贵支持,这些皇子皇孙们大量吃干股的现象,比比皆是。
不仅仅有识之士可以预见,怕是皇上也是知道的。
百姓食不果腹,而这些皇子皇孙们还想着让百姓再少吃一些,再少穿一些,我只能对此失望,却没有丝毫的办法。
除非天变了心意!”
柳玉清这段日子,跟穆宗明几乎是朝夕相处,不仅仅跟着穆宗明一起学习,更是跟着他观看他处理政务。
柳玉清深深感觉到,穆宗明对自己的信任跟栽培,穆宗明此人,看起来是纯臣,对皇上忠心耿耿,但事实上,柳玉清还是分辨出来,他效忠的是天下百姓,而不是皇上。
是以,自己也回给他如此两意的话!
天变,既可以是如此异常天气转变让百姓有个丰收年,也可以是皇上换了人或者换了想法。
“玉清,你还年轻,激进了啊!天才变三十年,若是按照历史发展来看,一个朝代的灭亡,一般最少也要历经两代。
每一次朝代更迭,最苦的还是百姓,倒不如从几百个龙子龙孙当中,暗地里挑选一个胸怀天下的,只是为师也不得不承认,目前为师还没有观察到啊。
海,扯远了,这件事,我身在这个位置上,也不得不卷进去表态,你以为我应该如何表态?”
穆宗明经过这段时间,早已将柳玉清当成是自己亲儿子一样栽培,跟玉清的对话,也不再遮遮掩掩。
随着跟玉清的深交,穆宗明惊奇的发觉,玉清对政务简直有如神通,如此良材,简直千年不遇啊!
“老师身为士子,自然得站在士子阵营,如此才能不起眼!天高皇帝远的,那边就是震怒,也有京城的大人们顶着。若不然站到了勋贵立场,老师可是鹤立鸡群了!”
柳玉清对现在的帝王家族,简直半点好感也无,若非得知后面发生夺嫡战争,祸及大半江山,自己连官场都不愿意踏足。
只愿意早些带着家人,去端木靖的后方吧!穆宗明老师,看起来对庆武也没有太多执着,倒也是好事。
“哈哈哈!你年轻轻的,倒是个滑头,我只是可怜天下百姓,太难太难啊!
不说这个了,另外一个消息,还是宁阳那边的,这是宁阳县尊吴培海的事。
没有想到,这个吴培海还真是敢想敢做的,竟然默不作声的就在宁阳开展起来免费教化男女孩童的创举。
这还不算,吴培海在如此异常的天气里,邀请了嵩山寺的一初大师,设坛问天,结果,你知道吴培海下了什么命令么?
他竟然下令,全宁阳的百姓,不必等天冷种小麦,而是紧跟着播种水稻,说是菩萨的旨意!”
穆宗明得知此事的时候,震惊不已!
平复下来之后,对吴培海此人,感到嗤之以鼻,为了哗众取宠,获得上达天听的政绩,他是连自然规律也不顾了!
他以为之前旱季真得了菩萨保佑么?
哼,若非是他找到能人,挖掘出来丰富的地下水,他治下的田地,怎么可能获得丰收?
真指望菩萨?那些受灾的地方,信奉菩萨的百姓多的去了,也没见菩萨洒水成雨的救他们么?
他吴培海是拿全县的百姓生计豪赌他的政绩,竖子心大啊!
柳玉清大惊,顿时呆愣住了!直觉告诉自己,这件事有小满的事。
“老师,我要回家,对不起,我现在就要回家!”
“也好,你先回家,我迟些天也会去宁阳看看,这个吴培海究竟要闹什么!”穆宗明答应了柳玉清。
在穆宗明安排的两个人的保护下,柳玉清几乎连夜赶路回家,终于在六天后赶回了宁阳。
站到宁阳土地上,柳玉清看着满眼翠绿的秧田,惊呆了!
下个月十月,正常来说应该是要种冬麦的,但如今这里竟然是绿油油的一片生机盎然的秧田。
前世的这一年,跟现在一样的燥热,连十月份应该种下去的冬麦,都耽误到了过年时候才勉强种下,那一年的小麦在水涝的祸害下,颗粒无收,全县死伤过万。
如果换成是水稻?这么热的天气,持续了差不多三个月,有这三个月的时间,这时候栽下去的水稻应该足够成熟了!
今年的夏季一直一直到腊月里,才忽然间转成了正常的寒冬。
“柳案首回来啦!”
随着柳玉清的进城,宁阳县的人,一眼便认出来了玉清,当场很多人就欢快的叫喊起来。
保护玉清的两个护卫,在完成任务后,当即辞别柳玉清返回晋中。
柳玉清在县城不少人的围观下,频频点头,直奔家里,县尊那,稍后再去。
“玉清,回来啦!”柏立屏一个人在铺子里面,见到柳玉清回来,极为开心。
“娘,爹跟小满呢?”柳玉清第一想见的就是小满。
“你爹跟小满在山腰村,我们家在那边,刚刚盖了院子,你爷爷也过来了,现在都在那边收拾着,很快就能住人了呢!”
山腰村就是韩小满那两千亩水田佃户的集中地,这个村子,靠近县城,靠近嵩山寺,有近百户人家,一大半都是外来的。
韩小满在山腰村的村尾紧挨着嵩山脚下,建了个三进的院子,共二十间瓦房。说起来这个房子算山腰村的,但实际上跟山腰村村尾的人家,已经相隔有几里路远了。
韩小满看重的就是这里的安静,可以悄无声息的在后院嵩山上栽种玉米土豆辣椒。
即便家可能因为玉清跟爹的缘故,会有不少的人来人往,也可以安排在前院。
“玉清,你要不要先去看看你二姐跟玉香啊,她们两个如今也在县城开了铺子,卖的可都是读书人的衣服呢!”
柏立屏高高兴兴的将家里买了两千亩水田的事说了,也说了菩萨指示县尊再种水稻的事,最后也没有忘记玉春的婚事。
二姐再婚嫁给潘铁匠了?都带着玉香在县城开铺子了?小满帮的二姐?肯定的。
“娘,我先去山腰村看看!”
柳玉清见外面有几个人要进铺子,也不多话了,去找小满,山腰村在哪,自己当然是知道的。
“你等我一下,我关了铺子带你过去!”柏立屏没了开铺子的心思了。
“娘,我认识山腰村的,你先忙吧!”柳玉清没有等小满娘答应,就急匆匆的走人了。玉清现在急迫的想见到小满。
当玉清看到眼前这户三进的院落时候,心里百感交集。
“玉清?”韩小满正好出来送人,看到玉清从天而降一般出现在自己眼前,顿时惊喜不已,正要找他问问呢!
玉清满怀激动的看向小满,眼里饱含了浓浓的想念,嘴唇蠕动,想说的话,却被跟着小满出来的这些村民热情的打断。
随着跟村民的热情招呼,家里的韩承父子两人也都听到了声音,跑了出来,果然看到玉清了。
送走了热情的山腰村村民,玉清跟着小满他们一起进了院子。
前院有十间瓦房,围成了个凹型,中院五间瓦房,院落很大,里面已经移种了不少的树木,很多看起来就是老家里面移种过来的。这是爷爷的意思。
后院也是五间瓦房,瓦房的后面还开了个小院子,小院子门一打开,就是嵩山。
“玉清,怎么样?这可是我亲自设计的大院子,喜欢吗?”当着爷爷跟爹的面,韩小满还不敢问天气的事,只能先问问这些了。
“很大很气派,花了不少钱吧?”玉清咧嘴笑着,看到小满眼里的得意,心里满满的是感动。
“那当然,不过钱花的倒是不多,包括几间房子的家具,一共就花了两百两。县令大人,为了鼓励百姓栽种水稻,鼓励了我这一片地。
建造房子的时候,上溪村跟下溪村的人来了一半,建造起来不仅仅速度快,还省钱不少。连我们家的佃户都出力了。
要不然我们这个大院子,也不会这么快就建造好,只是里面的家具装饰,还得日后满满添置起来,暂时也只是弄好了我们住的屋子跟厨房。
对了,我们家有几十户的佃户呢,就住这个村子。你刚刚回来的时候,见到的就是我们家的佃户。”
韩小满笑容满面的说着,带着一丝丝的炫耀。
虽然县尊设坛问菩萨得了指示,可以紧跟着栽种一季水稻,但是头几天除了自己跟大师,积极响应起来,其余人还是没有人动手,在观望着。
县尊顿时奖励了自己这一片宅基地,便于自己管理两千亩的水田。这才刺激了不少大户,也跟着招呼自家佃户栽种起来。
最先栽种的村子,上溪村,下溪村,也各自得了奖励,奖励了两个村子各三十亩山头。
两村的山头,虽然离村子稍微远一些,在甘泉湖上边,但却已经成为两个村的公产。
不论村民用来做什么,都是白得的利益。如此,栽种的人多了起来,那些观望的人很快就跟风起来,到前天为止,全县的水田,全部栽种了水稻。
很多迟疑的农户,为了抓紧时间,还是从上溪村,下溪村买的秧苗。以至于邻居县,和顺县跟沙坪县,不少人跟风的栽种的时候,也为了抓紧时间,用钱买了上溪村下溪村的秧苗。
上溪村,下溪村光是卖秧苗,就各自卖了八十两,喜的村民们都乐开了花,顺手的事,各家各户,差不多都挣了一两多呢!
村民们都信服了小满,要不是小满让他们跟着种水稻,县尊也不会奖励他们山头,要不是小满让他们大量准备稻种,他们也不会用秧苗就挣这么多钱。
这也是小满建造房子的时候,两个村的人积极的帮小满家忙的原因之一。
爷爷喜滋滋的陪着玉清一会之后,又出去看看秧田了!刚刚开始栽种的时候,爷爷还心情忐忑的,怕白费功夫浪费钱。
可现在看着绿油油的一片秧苗,长势这么快,心里也充满了期待。家里的那三十亩水田都佃出去了,十亩旱地,鹤儿跟月英也不肯让自己动手,让自己很是空闲的不自在。
现在小满这有两千亩水田,尽管全由佃户租种,但自己也得看着点,摊子大了,就得要人管起了,这才不会乱。
“小满,你跟玉清两人都坐下来吧!”
韩承见韩老爹出去转悠了,这才拉着玉清坐下,打算好好问问玉清穆宗明跟他的事,小满不是普通女儿家,家里的大事,她本就应该知道。
玉清坐下来之后,便主动将穆宗明要收自己为学生,并且天天带着自己处理政务,商讨时局的事,都说了出来。连勋贵们想加赋百姓三成税收,而首辅等人想让贾商出钱的不同赈灾立场都说了。
“什么?皇家竟然还要加赋百姓?”韩承当场脸色就变了,做了这么多年的农户,韩承深深体会了农户的勤劳艰辛。
大灾之年,宁阳的乡亲们靠着女儿找到的丰富地下水,保住了丰收,却没有想到丰收的粮食还没有变成口袋里的银子,就被无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