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那最高的地方,灰衣如苍穹下一抹几看不到的流云,似乎拜了下来。
梁山王深叹一口气,话到嘴边却成了赞颂:“皇上厉害!”
葛通又撇撇嘴:“你真言不由衷,你想夸他你就夸就是。”
“要你管!”凶巴巴的一句丢过来,萧观打马前行。
葛通追上去:“哎,你说你是我救的,回去还算不算?”
“算什么!”萧观这就有赖账的面容。
葛通紧追不放:“不然你回去说谁救的你呢?难道你自己从死马下面爬出来,自己逃到这里来?”
“要你管!”萧观还是这一句。
葛通没好气:“行吧,你晕了也能自己爬三尺,我算服了你。不过在军中我听你的,等我回去见到小袁,我要实说。”
“实说什么!”萧观横眉怒目。
“实说你在军中天天说亲事定的不好,”葛通洋洋自得。
萧观狠狠瞪住他,半晌,忽然问道:“你看他比我老吧?”葛通这哪能转回来,从正得意到懵懂:“小袁吗?小袁比你年青多了。”
“我是说他!”
葛通回过神来,原来他说的是王千金。啼笑皆非的葛通取笑着王爷:“您不是见面拿他一刀子扎几个洞,也不是把他骂到从此不敢投胎,原来一直盘算这个!”
“他没有跟着本王,所以就比本王老得快。”王爷捏着大脸,刚才在葛通面上的洋洋自得,这就回到他的脸上。
王爷从来是不允许别人比自己自得,这就不费功夫顺利把自得要回来。又过片刻葛通才弄明白,葛通哪里能答应,追在萧观马后面:“把把话混开,你是我救的,你自己说的,难道回去就不算了!”
“算哈,算个屁!”萧观放声狂笑:“回去治你小子临阵脱逃之罪,你不跟着你家郡王,跟着老子捡便宜,没门!”
葛通气急败坏状,挥舞着拳头:“写信给小袁,回去我就告你一状!”
“写吧写吧,我家的小倌儿,只对我有情意。”萧观说到这里,语声缓了下来。
他数年间痛恨王千金没有兄弟情意,但今天给他另一份情意,这份情意来自于皇帝。他的远房堂兄。
皇上派出王千金,难道不知道自己跟他在战场上会遇到?细作是不要命的差使,而自己在今天见到王千金以后,真的是有以后不再为他发噩梦的心思。
这份儿从小就让监视而很不甘的旧心思,就此解开。
好吧,情意。萧观反复默念着,有了不多的笑容。
……
碧绿色的大瓷瓶,上面是古人的诗词,名家的手笔绘在上面。由两个宫女小心翼翼的摆放到檀木架子上面。
在外面雨帘的映衬之下,殿室里的烛光更为熠熠,把瓷瓶照射得灿灿不可方物。
太后问一直看着的太上皇:“这博古架上,是您说不能摆多东西,这一块儿本是空下来,给瑞庆和加寿偶然摆个花儿,这您占上了,孩子们摆什么?”
太上皇把手中握卷的纸笺给太后,大有满意之色:“你看看这个,这是寿姐儿前几天去太子府的时候,辞行时呈给我的,我看了两天。”
太后就接在手上打开,见到开头第一句话,太后由不得就是一乐。
“今大雨成灾,难免有疫病之害……”
太后也出来一段自得,带着不相信,含笑问太上皇:“这是您让她写的?”
“咦?我还怀疑是你让她写的。”太上皇反问。
随即,两个老人相视而笑,太后也亲自吩咐宫女:“好好的摆那瓶子,把光彩摆出来。”
宫女们陪笑应声过,把已摆放好的瓶子变换着角度,让在这殿里的人能一眼就看出它的不凡。
直到太上皇和太后说声好,宫女们才屏气退了下去。
太后再来看手中的纸笺,加寿这个阶段的字迹跟她的人一样,圆润中看,内容更是有赏心悦目之感,看得太后翘起嘴角。
“疫病之害民者,非宫中独自承受。今预估赈灾银两如下若干两,可由宫中情愿者自行捐出。六宫尚且如此,京中岂独袖手?可于街道处设高木箱,由人照看。凡富庶人家,认识到疫病非一人之灾者,允许匿名捐出。求名之人家,允许实名捐出,由顺天府接纳。”
下面还有三个数字,开得清清楚楚。一笔是太子所出,一笔是加寿的私房银子,还有一笔是太子府名义所出。
“寿姐儿是越发的学出来了,雨没结束就先想到这个。她先递上来,疫病的事情后出来。我让送给皇帝看了看,皇帝也说好,把这事交给镇南王和顺天府。太子府上准备办个聚会,请全京里的女眷都到场,由加寿把这话说上一遍,这里有一点好的就是,匿名并不强迫,随便他们出几个吧,也免得一个一个穿金戴银,出几个赈灾银子就叫苦连天。”太上皇在最后几句话上,神色冷淡下来。
太后完全的明白他,在太上皇执政几十年里,也有过大大小小的灾情,也曾动员过官员们出钱,但没有一回是容易的,是不背后有怨言的。
老夫妻时常相对,太上皇不高兴,太后也跟着不悦。就哄着太上皇喜欢,把个纸笺送还他的面前:“看看,自从你上心,就教出这样一个想得周到的孩子来,算不算把你以前受臣子的气出了一回,你快给个笑脸吧。”
太上皇一笑,接过纸笺放到一旁,倒不居功,看向他吩咐摆上的绿釉瓷瓶:“这是阮英明的功劳,他教的不错。”
太后笑容可掬:“所以您把有诗词的东西拿出来,跟以前一样,准备奖励给他。”
绿釉瓷瓶上的字迹,不管勾、撇、连、点,都是上品。
“加寿有四个师傅呢,我冷眼看着,你也盯着不是,阮英明确有独到之处。但怕他年青,总是单独的赏他,他要骄傲,别人也嫉妒于他。这不,阮英明的心思我摸的明白,前几回忠毅侯管你要东西,竟然都是给了他。”
太后哈哈大笑一声:“您呐,还是好眼神儿,总算看出来了。您说的不错,阮英明鬼着呢,他给寿姐儿上课的时候,先来拜见你我,抽个空儿就把咱们摆的好东西,只要与书画有关的,他看在眼睛里。”
“然后就去磨忠毅侯,忠毅侯就依着他,往你面前讨不是。”太上皇故意的是埋怨声。
太后为阮英明说了个情:“我也跟您一样,早就看出来,他对寿姐儿用功在别人之上,”
说到这里,太后踌躇一下,阮家小二尽心尽力的,因为他是亲戚,这样评价难免把别的师傅给辜负……正想着,太上皇接上话:“是亲戚也不一定就尽心啊,别的人我明赏过了,就阮英明爱拐弯儿,咱们就看着他拐。”
太后扑哧一乐:“这要让忠毅侯好好的来谢恩,这人情是您给他做的。”太上皇呵呵一笑,见到外面进来一个宫女,笑盈盈回话:“忠毅侯求见。”
太后心里一惊,下雨的缘故,袁夫人劝她少出宫门,至少为太上皇想想,太后一出宫,太上皇就要跟上,天气不好,陪着太上皇静养才是。太后隔上几天才去看宝珠一回。
袁训又是闭门思过,虽然不是阻止他出门,但以他最近的风头来说,他少出门是好事情。
忽然前来求见,太后只能想到宝珠身上去。当下面色就变了,嗓音也有些不稳:“让他进来。”
太上皇听出太后的心事,安慰她道:“你放心,你家那宝珠还能当二爷,生下六个孩子,又在你面前,没有什么能妨碍她。”
听出话里的抚慰之意浓而又浓,但太后还是勉强地笑着:“您说的有理,”还是急切地往外面看着。
天是在午后的光景,连日里来雨水打得枝叶儿翠绿,在皇宫内院里来看,是清新的天与地。
太后本来就因为大雨不止而嫌这清新没意味儿,这会儿更看出无数火星子,在眼前乱迸着不停。
她自语道:“这雨分明是燎原之星火,说一声出事情,这就出来了不是。”
借着说疫病,也没把心情之慌乱下去多少,只能闭上嘴,还是对着宫门上看。
袁训进来时,手持油纸伞,伞下同走着加寿,个头儿过了父亲腰间,同父亲有说有笑。
原来这也是加寿回来的钟点儿,父女两个在宫门外面碰上,这就一起进来。
太后放下心,侄子看上去心情不错,看来不是宝珠肚子疼什么的,那就是……
“宝珠要什么?”
袁训和加寿行过礼,太后来不及赐坐,先问出来这一句。
袁训含笑:“太后见天儿的赏东西,宝珠太足够了,并不要什么。”
太后奇怪了:“那你好好的不守着她,你进来做什么?”
袁训笑道:“就不能是进来看看太上皇和太后吗?”
太后一勾嘴角,眸子里笑意盎然,说话却不屑一顾:“你有这心思,先把自己的一摊子事情撕掳开来,就是心疼我了。我呀,不用你看。”
袁训嘻嘻:“好吧,那我就是有事情才来。”
太后斜睨了他,假装没好气,拉着太上皇评理:“我猜的准不准,他哪有进来看我的心?”
太上皇笑说:“你听完他说话再计较不迟。”太后不再抱怨,转向袁训还是笑容慈祥:“你又要什么?”
一对老人因为刚才说的有话,一起往架子上新安放的瓷瓶上看一眼,忍不住地想这阮英明也太精明,这才摆上,难道他要东西的心就生出来了?
加寿也跟着看了看,寿姐儿一看就明白了,为她的小二叔叔笑出了小虎牙。
不过没有人注意到她,太上皇和太后在听袁训回话。
“特来求太后指个经验足的太医,跟着二妹出城去。”
太后沉下脸:“城外有瘟疫,难道你没听说吗?”
“正是听说,二妹才要去。”袁训就把宝珠怎么准备,有身子不能去,转托二位嫂夫人去,香姐儿听到主动请缨的话仔细地回上去。
太上皇不住颔首,太后却更加的生气:“你呀你,”太后骂道:“放着你在家里,你不拦着她?”
太后对忠毅侯的偏心,有时候就体现在这个地方。这话要是放在夜巡这一类的事情上,太后应该说“放着你在家里,你不能去吗”。
但夜巡的事情有顺天府、镇南王相助,还不算太凶险,疫病却是不认官府,太后就不但改了个口,还因为她的侄子也是她心爱的,太后不让孙女儿冒险,自然也不让侄子去。
但袁训打心里明白,这话本来的用词应该是什么。袁训回话扣紧话意:“不是我不出面,是自从梁山王跟我纠缠,好些人要跟我过不去。我喝口水,也有人要说我吞下十万八千虫。我主动出面,沽名钓誉的名声就出来。我脸面前儿正困难呢,别人不说我有意做名声不是。”
太上皇听得都皱眉:“这个别人,是你的什么人,倒要你这么的在乎?”袁训陪个笑脸儿:“这不是梁山王还没有打完,我还得憋屈一些。而且二妹已经听到,孩子们由太后教导出来,认定这件事情,不让她做,劝也劝不回来。我没有办法,只能拘着她在家里多准备几天,又把能请来的城内有名医生请到家里,听他们的意思备药澡,做长袍,现在只差太医院的医生没有请到。”
无意中,这话勾动太上皇的一缕心思。在他的记忆里,有什么一跃而出,太上皇就没有再说袁训。
太后还是不乐意,加寿上前来,帮着香姐儿说了几句:“从我开始,到大弟二弟,再到妹妹们和小六弟弟,都是太后一点儿一点儿纠正着,把我们教导成人,看似二妹这事情,父亲答应的没有情理。但二妹是个揽总儿,只算调度一回,她不是医生,想必不会过多接触病人。如父亲说的,这是太后的品格儿,才有二妹这样的请命。”
太后扯一扯嘴角,笑上一笑,把加寿搂在怀里,摩挲着她的肩头,无奈的答应袁训:“好吧,给你太医,不过,有几条得依着我。”
袁训垂下身子。
“一,不许二妹染上病。二,不许二妹让我担心。三,不许二妹出一点儿事情。”
袁训心想这不是只有一个意思,但太后说出一二三,他赶紧的答应。太后叫来太医院的头儿,当着袁训的面吩咐他大力协助,袁训和太医退出去。
加寿回到偏殿里,先去看瑞庆长公主:“姑姑,今天好些了吗?小弟弟又淘气没有?”
瑞庆长公主害喜,一吐就哇啦哇啦的,所以不在太后身边。听到加寿的话,长公主争辩道:“是妹妹了,一定是个跟加寿一样淘气的妹妹,所以才这样折腾我。哎哟,快拿漱盂来,我又要吐了,”
加寿吐吐舌头,满心里还想回几句,加寿才没有这样折腾过母亲,但这会儿不方便再说,就到隔壁去看小六和苏似玉。
小六见到她就跑过来:“大姐,明天我可以出宫帮爹爹了吗?”小六早就想出宫寻人事情了,什么工部尚书丁前,什么户部尚书陆中修,小六已经记在脑袋里。
加寿摸摸他的小脑袋,很是个大姐的样子:“明天还不行,但是你放心,等大姐做完了,就该你了。现在大姐还乖乖的呢,你也乖乖的好不好,姑姑身子不快,太上皇和太后担心呢,小六不惹事儿。”
小六嘟起嘴儿:“那好吧,等大姐去过,就该我了。”回身喊一嗓子:“苏似玉,你去不去?”
苏似玉慢条斯理:“我不去,你怎么去?我自然要去。”小六放下心,重新去做功课。女官也铺开加寿的书本子,再过上一些钟点,就是师傅们来给加寿讲书的时辰。
正殿里,太上皇和太后去看过瑞庆长公主,对她害喜自然是喜悦在心。重新回来坐下,太上皇神色更悠然,对太后道:“忠毅侯和寿姐儿有一句话说对了,”
“哪句?”
太上皇微笑:“你家的孩子们办这些事情,是有你的品格儿。”已经忘记的太后在这句话里,也就想了起来。
那是几十年前,太后还在冷宫里的时候。
……
“娘娘,不好了,皇上今天来不了。”当时还是年青人的任保,大跑小跑的进到冷宫。
天气炎热,是荷花盛开的季节。冷宫里有个池子,以前无人照管野荷寂静。自从太后发到冷宫,会走路就跟着父母亲下地的她,把花草打理得井井有条,自己住着舒服不说,花草有时候还可以吃。
而她没有想到的皇上不时去看她,收拾的清爽,接驾上面也体面些。
正蹲池子边上剪荷花,准备做一样新菜的太后闻言,手一哆嗦以后,忍不住失笑:“小任子,皇上哪能天天都来,他呀,难道不去看看他的贵妃吗?他呀,难道不去看看别的人吗?不来就不来吧,”
任保笑得傻乎乎:“皇上不来,娘娘您的私房银子可就攒不动了。”
“啊!”尖叫一声过后,太后仗着年青跳下池沿,在清理干净的石子道上跳脚,尖尖的剪刀还在她的手上,在日光上明亮得吓人,把刚走到宫门外的太上皇,当时的皇帝吓一跳。
这时候呵斥,又怕太后吓到伤到她自己,太上皇就皱眉想着主意。
太后尖叫一声接一声,她让任保提醒了:“怎么办?我还要往家里寄钱呢,给我养父母,也给我的弟弟。怎么办,”
皇帝不在,太后可以尽情的叫出来实话,这就让听了个正着。
当时的皇帝就琢磨这话,心想你哪里来的养父母,你家里是个独养女儿,你顶替别人的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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