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我家老九给我的养老钱,每个月他给我一封信两张银票,一张是老夫的,一张是小十的,我这小儿子他倒要养着。”
老国公夫人身子一颤,垂下长袖嘴里默默念叨着,婉秀,你情意你让我今生怎么还……
小十懵懂着:“给我的?那给我吧。”到龙四面前就要拿。
老国公大笑阻止:“等你大了再给你,你如今还是家里养着的,不过你跟显邦一样大时,也得打发你进京去啊。”
小十听懂了,小嘴巴一噘,把个白玉玲珑揉着:“这一回又没有我啊。”
“没有你,你乖乖的,先对亲戚们拜个年吧。”
小十就行了礼,老国公笑得眉眼儿挤在一起。
他本来由小儿子而对袁训抱愧,这对舅甥之间以前说的总有些话,忽然让打破,当舅父的自觉得对不住外甥。
没想到袁训对小十的到来表示欢迎,还月月有银两,四时有衣裳,真的说到做到。
小儿子本就是最得宠的那个,小十更成父亲的心头肉,这一个不会长歪,是国公要让外甥安心的一个炫耀。
他呵呵听着亲家们你一言我一句的说小儿子好,心思飞到京里,想的还是他最心爱的那一个,他的外甥袁训。
龙显邦等兄弟在外面待客,闻讯进来求证过,没有一个人不心花怒放,在房里谈论起来。
“寿姐儿今年的钱我们带去,”
“执璞要吃小吃,天气冷路上不坏,食盒一装,包好放马上。”
“还有小王爷,不能把他忘记,不然他又把加福带远远的见不到,”
“哈哈,他是个最捣蛋的,”
龙四有一件心事不能明言,怕说出来父亲误会自己不相信小弟,却又见到父亲悄悄招手,龙四以为要什么,过去先摸摸茶碗热还是凉。
“书慧有十四了,你跟去吧,送送孩子们我也放心,再把家里又备下的嫁妆带去,我有一封信你呈给老侯,蒙他看我薄面定下亲事,请他早早把亲事办了吧。”
龙四眼窝一阵滚烫,低下头去,过往的事情在脑海里一幕一幕经过,化为荆棘寒刺,扎的他痛苦哽咽。
惨烈死去的姨娘,带来耻辱的五弟,咱们都误会了父亲,咱们错的多么离谱。这个家里的点点滴滴,没有父亲谁会想的周到?
一瞬间,龙四像来到四面无挡的高峰上,猛风肆虐的抽打着他,控诉着他们兄弟以前的不羁纵放。
他半天不言语,老国公关切地问:“你不放心我吗?”温暖的眸光让龙四眼含热泪点了点头,老国公油然又是一片笑,顾视着儿子:“书慧的前程要紧,正是家里有我在,才打发你进京。”
龙四这时候还能说什么,他把妻子叫过来,夫妻恭恭敬敬跪在床前,对着国公磕了三个头。
亲家们耳朵里装得满满,俱是孩子们对进京后日子的安排,眼睛却没有离开大床,见到大惑不解,犹豫着要不要问,龙四夫妻起身,龙四接住一众希冀的眼光,踌躇一下整理下怎么说,对着龙书慧的外祖父石老爷施上一礼,口称:“恭喜叔父,贺喜叔父,父亲命我送孩子们进京,再办一件大事,乃是书慧的亲事。”
石老爷张着双手,原地呆若木鸡。飞快转动脑筋,把好处想上一遍,他也哭了,激动的到国公床前拜完再拜:“这要没有国公,外孙女儿哪能有这样好的亲事,这今年就要嫁了?这是老国公的面子,老侯当年与您交好,想来没有不从的。我我我,”
把龙四肩头一拍:“老四我同你去,这亲事是我孙子辈中最得意的一桩,我得亲自到场,不然老侯岂不怪我失礼?”
龙四抽空子对妻子道:“大箱子底有件汉玉的座屏插件,取出来请珠宝铺子的人收拾好,我带去京里给书慧压箱。”
四奶奶低声道:“那是姨娘留给我们房头的。”龙四一板脸:“小气的不是地方,你想让小弟瞧不起我,弟妹瞧不起你舍不得给好东西吗?”
这两个人的名字一出现,四奶奶哑口无言,想想让弟妹夫妻瞧不上是件多可怕的事情,只能答应。
老国公夫人还在沉默,左边有热闹,右边有笑声,她心爱的小儿子嘟着个嘴儿,仿佛都跟她没有关系。
那代表袁训孝心和对小十心意的银票,大家传看过回到老国公床头,是老国公夫人的视线所在。
上了年纪,指甲不再染蔻丹,弄衣带时,上有雪白一眼可见。老国公夫人心乱如麻,儿子得到京中的百般重视,她应该欢欣的,却更理不清头绪。
恍惚中有儿子不高兴:“我要看九哥!”
恍惚中,亲家们到丈夫床前一起拜谢:“有劳国公给侯爷去信美言几句,托您的福气,家中子侄们能得京中名师指点。这又要托您的福,横竖孩子们去了也是闹他,我们也送几个人跟去,沾沾光吧,有那一天金榜题名,这是侯爷的好处不敢忘记。”
国公开怀大笑:“好说好说。”
……
房中骤然清冷,国公夫人回过神。房外说笑声并没走远:“今天痛饮几杯,有国公在,咱们这一方水土强悍坚固不说,这又文曲星动了,家业振兴呵呵。”
国公夫人笑了笑,走去给丈夫重掖掖被角,枕下银票没堆好,散乱的出来,国公夫人整理好,只觉得沉甸甸的握不住。
这不是银票,分明一把子人心。
……
同一天的京里,韩世拓朝贺完毕回到家中,头一眼见到亲戚满座中,儿子把他的小旗子在招摇。
文章老侯一遍一遍的陪孙子显摆:“正经啊,你这旗子是用来作什么的?”
韩正经一直身子:“捉贼用的。”
文章老侯帕子也顾不上用,用个手掌在眼角拭泪:“家门有后呐。”
掌珠在奉承声中想起四妹宝珠,心服口服的暗道,祖母有了宝珠,真的是家门有后。
常家,父子们进门和亲戚们相见,有一个亲戚消息灵通,拱手道:“伯父想来接到升职公文?”
闻言,亲戚们喧闹起来。
常御史满面春风:“好吧,我这就明说了吧。右都御史大人腊月里已告老,左都御史大人举荐我,过完这个年假,我就换间公事房坐坐。”
亲戚们道贺声中,常御史只看向五公子,抚须微笑:“我家那生得好的孩子呢,抱过来陪着祖父。”
丫头请常巧秀过来,过年打扮的更眉目晶莹。常御史心中欢喜,亲手抱过她,同她逗乐子:“你生得好不好?”
巧秀姑娘摇脑袋。
常御史错愕:“怎么又不说这话了,”他哄着孙女儿:“祖父爱听,亲戚们也爱听。”
巧秀慢吞吞道:“姨妈说我是最谦虚的孩子,”小手把祖父的胡子抓在手里,又得意上来:“祖父看我很会牵呢。”
常御史开怀大笑:“好好,你是个谦虚的孩子,”把一把胡子塞到孙女儿手里,越想越乐,笑声止不下来。
玉珠在客厅外面跺脚:“偏听姨妈的,我也说过,她却不听。”她的丈夫五公子学着女儿慢腾腾的腔调:“那是啊,你没有四妹能干不是。”
玉珠嘟起嘴儿又掩面一笑。
……
正月十七,辅国公府打发子弟们上路,听着他们出门的脚步声,老国公眺望远空,那一点窗棂视而不见,他只看到风生水起,家门兴旺。
悠悠然自语道:“一生也只做这一件事情。”
国公夫人钦佩地看着他,房外小十还在长呼:“对九哥说,我明年就去了。”
老国公夫妻忍无可忍的笑了出来。
出了府门,龙四回头又看了一眼,万千凝重俱在眸中。默默地道,父亲保重,我这一去定然把你对小弟的思念带给他,小弟也一定有许多的思念带给你。
“四爷,咱们早早上路才是。”邵氏张氏同行,在车里揭帘露出面容。龙四点点头,亦对同行的人:“咱们走。”
“走喽,进京去喽。”龙显邦等人嘻嘻哈哈,一马当先在前面出了城门,在他们后面,龙四夫妻押着后来又给龙书慧置办的几车嫁妆,还有亲戚们子弟中近百来人。
他们往着京都繁华功成名就之地而去,因为那里有一个可以信赖的亲戚,他是忠毅侯。
高丘上,余伯南单人独骑眸凝相思,手中扣的一个玉制花钿捏得暖劲儿上来,他也没有勇气下去托付给谁。
宝珠……你过得好,我也就放心了……
数年怀恨终于化成一捧柔情,有如即将到来的春风化雪,露出无数姹紫嫣红。
见车队走远,余伯南郑重的抱了抱拳,一路顺风顺水,早早见到我的宝珠,虽然我没有片言只语,却也有一片心魂跟随你们去了,去看看我的,她在心里,永远是我的宝珠。
……
头一场春雨来的时候,春寒料峭犹在,袁训带着濡湿的发丝从书房回来,房中烛光掌着,宝珠刚刚睡醒,斜倚玉枕眼睫闪动,正在沉思中。
当丈夫的在床沿坐下,戏谑地问:“又是一夜过去,呆子小宝,你有了不成?”
宝珠笑盈盈:“想是你没能耐,还是没动静。”
袁训双手负在脑后,往绫被上一躺:“哎呀,这抗旨不遵的罪名,这可怎么担?”
房外有了动静,宝珠轻声的嘘上一声,袁训也屏住气,窗户下面几个孩子叽叽哝。
“见到小七没有?”这是加福的嗓音。
有加福在,战哥儿不在才是怪事。这是大早上的,他最近跑来跟岳父晨练学射箭,家传粗嗓门儿再低也是洪亮的:“没听到有哭声,咱们再听听,母亲说小孩子进家门,都要哭的。”
执瑜热心:“爹爹母亲还是没接来小七,不知道要去哪里接?”双胞胎之二跟上,执璞道:“不然咱们帮帮忙吧,让小七赶紧来吧。”
萧战骄傲的嗓音:“看来得有我,我不去接,小七妹妹不会来。”
“七弟!”
“妹妹!”
“七弟!”
“加喜!”
争吵声,当父母的缩着头笑成一团,袁训悄声对宝珠道:“到底要去哪里接呢?这个你昨儿晚上对我说的不清楚,今天晚上好好对我说一遍,”
一个帕子飞来,打在他面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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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二十五章,礼佛()
袁训把帕子从面上取下来,坐起身子,对着宝珠轻轻掷去,宝珠娇嗔和他取笑着,孩子们在房外听到动静,一拥进了来。
虽然年纪不大,但你拦我,我挡住你,全在外间等着。因为这里有一个原因。
执瑜执璞最要拉住的就是萧战,胖小子们腆肚子:“祖母说一旦打扰了,小七就不肯来了,战哥儿退后。”
萧战脑袋是往里面伸,以为这样就能早早听到小七进家门,身子一弓,脚下扎的是马步,反把舅哥们也拉住,还是天生的那般得意劲儿:“你们别挡住我的风水,小七才不肯来。”
包括加福都捧腹大笑:“哈哈,你现在还有风水?”
房中,袁训和宝珠忍俊不禁,宝珠着上家常衣裳出来,不用等丫头进来再换,怕孩子们等不及。
梳妆台下面,小椅子排好,他们坐成一排。
执瑜嘀咕:“加福又是第一位也罢了,战哥儿你怎么又要母亲给梳头。”萧战不言而喻的晃脑袋得瑟:“岳母给加福梳完,必然是梳我的。要是梳你的,岂不是还要把称心的头也给核了。”
煞有介事的对沙漏看去,严肃地道:“那就耽误钟点儿,我和加福上学就晚了,祖父会不高兴,你们上学也晚了,二表叔会不高兴。那手板儿举起来,打你们一个啪,啪,啪。。。。。。”
执璞给他一个大鬼脸儿:“全是你害的,你今天又抢到前面。没办法,我和哥哥只能让奶妈给梳吧。”
袁训等在旁边含笑,宝珠是丫头给梳,手底下给小女儿小女婿梳完,今天是往袁夫人房里用早饭。
老太太在廊下看细雨,见到闹哄哄孩子们簇拥侯爷夫妻过来,先就笑呵呵。
袁夫人带着谢氏石氏看放早饭,见到牵衣扯袖的过来,也笑得富足安宁。
府门外街口的小饭馆里,此时坐满了人。
取下斗笠,问小二要包子稀粥,借着说话,林允文扫视周围的人,除去他对面的阿赤以外,也有几个异邦人,这就不显眼,林允文放下心。
阿赤饭量很大,也一直表露很喜欢汉人的饮食,简单的早点都吃几大碗粥,又是几笼包子。
“只顾着吃,你有打算尽量说吧。”林允文啧嘴,你是人你还是猪,你吃我好几倍的东西。
眼光过来,有如冰剑寒刃,只一眼,林允文闭上嘴,不忿又一回浮上心头。
舍布还活着的时候,也表示你花我的钱就得为我办事,但狂横无礼远不如阿赤。
脖子后面仍在疼痛,这是阿赤掐出来的。手上还能看到伤,这是他一言不合就出手挡出来的。
早就酝酿的不甘心,把狠毒阴险带出。得打发他早走,林允文暗想,不然他拿自己当牛做马也就罢了,还时常去不该露面的地方,如此时出现在袁家门外街口就是极不明智的举动,迟早把自己拖累下去。
常年提心吊胆养成的诡异眼神左右波动,如果在这里他让别人发现,自己走不走得脱?
一行人因此映入他的眼帘,大吃大喝的阿赤也略一凝神,手中粥碗停住。
前头是虎背熊腰数个大汉,京里繁华面,明目张胆全身兵器,绑腿扎得紧紧的,走一步都踩得地面雨水扑哧一声。
后面是两个书生打扮的人各牵着一匹马,两边走着奶妈和丫头,后面又是护卫的大汉。
马很神骏,黄马上黑脸孩子碧玉冠,紫罗袍,带着出生于权势之家的大大咧咧。
旁边红马上小姑娘粉妆玉琢,披一领斗笠正在同他说笑:“战哥儿,你真的不戴斗笠?淋了雨祖父会说的吧?”
萧战装腔作势:“祖父只会夸我不怕风雨。”引得加福笑了两声,说着雨很小,同萧战去了。
雨细如柔丝,几无半点儿雨帘雨幕,但林允文还是如隔烟云飘渺似的,轻而长的低呼出一口气。
耳边是讥诮怪声,别扭的汉话更像道诅咒:“你怕一对小孩?”
恼怒上来,林允文低而有力的反击:“我怕的是你让人捉拿。”
阿赤这一回干脆,说一声:“会钞,”把桌边的斗笠戴在发上。林允文随后到长街上,气得又是一阵颤抖,为什么你吃饭反倒是我付钱,我是你家奴才吗?
见阿赤头也不回,对着昨夜的藏身点去,林允文觉得放心,咬牙一跺脚,把恨压在心里,追着他身影回去。
去冬干涸而没有修整的藤蔓架,老枝若虬曲折,把两个人的争吵声掩盖在轻雨中。
“你什么时候离开!别再打短时间内为阿赤报仇的心思了!没有我,你办不到。有我,那我告诉你,这个月下个月你也办不到!”林允文暴怒。
阿赤挑衅的回他:“那下下个月呢?”
“你还会说下下个月,”林允文挖苦道:“下下下下下个月都不行!就凭你这莽撞劲!饭馆旁边坐的就有巡逻的人,你知不知道!”
阿赤冷笑:“我出了事,你得跟着!”
狠狠一甩拳头,林允文走开,到一边去暗自生气。
阿赤的随从走上来,小声道:“将军,汉人的书上说,汉人最狡诈,咱们得小心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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