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走出这进院子,邵氏也让人扶起来,叫道:“画眉,关门,快关紧,别让人看出来,这房里住的有人。”
对面张氏也是一样,房门紧闭,躲在西厢不敢出来。但她还算胆大,把脸贴近窗户,往外面窥视。
玉珠好奇,就不肯出去,缩回宝珠房里,也一样的在窗户上往外面看。
安府和所有的四合院一样,天井内有几口大鱼缸,还有几树很好的石榴花,灿阳下怒放而开,从来像绽放的快乐。
此时绽放,全到另外一个人的身上。
他走在进来的人中间。着一件什么样的衣裳,窥视的人都没看清楚;是个什么仪态,窥视的人也没有印在心中。
她们看到的,就是他面上的那一团光华之气。
那种天下我有,但逊然另有天地在上的气势,说骄傲,他分明谦逊温然;说谦逊,他又目光炯炯,顾盼时眼里还能有谁?
邵氏张氏玉珠等,进京后也见过不少的权贵,虽说不是全直面对话,也远远的打量过风姿,见到过很多。
而对过话的,如南安侯就算一个权贵。
南安侯就是一个表面谦虚的人,但侯爷的谦虚中,却带不出来这种下任天子的睨睥。
这种与生俱来的,让人挑不出毛病,只能跟着他转的气势,安老太太有,但安老太太的有,也只限于在自己的家中。
来的这一位太子殿下,竟然是无时无刻的不让人感受到他的光环,光环中俯视、犀利、高贵、洞察,俱在其中,还让人只迷失在他的微笑中,觉得殿下本人真真的好生的实在的是个亲切的人。
“太子”二字,先把没见过多少世面的安府女眷给砸掉,更何况是见到本人的气度风度,邵氏和张氏都忍不无忍的落下泪水,她们还能见到太子殿下本人,这一趟为女儿进京真是没有白来。
本来是怕见人的这两位奶奶,视线跟随太子直到他进入正房,都想也不想,不约而同的悄悄打开门,两个人打个脸对脸儿的照面,心照不宣的沿窗户根儿溜出去,再次从老太太的后门正去,从那里偷看客人。
为宝珠来的?
又同时想到这一件,嫉妒如疯狂成长的虫子,噬咬她们的心。
外面的对话如下。
太子温和:“老太太身体可好?”
安老太太刚才已赐坐,见殿下问,忙站起来双手插在体侧,躬身回话:“还好。”而南安侯因问其妹,也随着起身。
太子笑:“坐,不必再起。”
再问:“宝珠姑娘可好?”
安老太太是不再起来,但和南安侯一起座中欠身,因太子来是天大的颜面,老太太容光焕发地回答:“谢殿下垂问,宝珠好,”
邵氏用肘尖抵抵张氏,附耳过去:“什么叫垂问?”
张氏一脸你这个也不知道?然后小声道:“等我查查书。”她也没记清楚。邵氏已满面钦佩满面仰视,弟妹真是个明白人。
其实什么答案也没得到。
又去听外面的对话。
“昨来瑞庆淘气,宝珠姑娘夜来可惊?”
“睡得好。”
“可请医生看过?”殿下问。
老太太更加的脸上有光,此时袁家就是孤零零无朋友无亲眷她也认了。忙道:“请的是这附近的医生,三代行医的陈长子。”
邵氏和张氏又激动起来,这次是张氏凑到邵氏耳朵上:“看看我们老太太,多有派头。”面对殿下能从容的回话,邵氏和张氏自问都做不来。
太子殿下不知道什么人叫陈长子,不过是随便问问。下面就道:“要有不好,还是请宫中太医来看。”
“是是。”南安侯和安老太太起来,一起跪下叩头道谢。
再起来,太子笑道:“我带来有压惊的药,这是个老方子,管用。”才说到这里,外面又进来几个人。
走在最前面的,是气势轩昂的袁训。
袁训是大步往里来,在台阶上露出笑容。此时换了步子,是不疾不徐的进到房中,安然行礼:“见过殿下,殿下来,怎不先对我说一声儿,我也好早来迎接。”
“我不是来看你的,不需要你迎接。”太子见到他,就笑得更为欢畅,忽然又小小的惊奇:“喔,老夫人也来了,”
顺着他的话,南安侯和安老太太才看到院子里余下的几个人。几个家人,手抬着礼物,袁训是来送端午的节礼。还有一个人,暗色布衣,衬得她白发如银,而面庞就更年青,还是那三十出头的妇人模样。
袁训的母亲。
太子不慌不忙,踱步往外面去,再就笑道:“阿训,你怎么把老夫人丢下来,你就先进来见我。”
而袁训的母亲,见到殿下有迎自己的意思,在院子里先蹲身福了几福,起身垂首垂手静静过来,在台阶下带着家人跪下,她嗓音清脆,带着说不出的一股子出世的味道:“民妇见过殿下。”
太子不用别人,亲手托在她的肘下,扶起她,再端详一下面庞,笑道:“像是又清减了,不可一味的素食,不可一味的静坐啊。”
这份儿体贴,就是面对他的家人,也不过如此。
袁训的母亲轻轻一笑,也没有任何见到殿下惶恐不安的意思。她的笑,有若高山上流水漫漫而下,所经之处的眼目无不受到感染。
安老太太等人就都笑了笑,而在内室偷看的邵氏张氏也由不得的笑了笑。
“我来看孩子,听说昨天见到没见过的世面,想来是心中有不安。”袁训的母亲话一出口,安老太太也心中佩服。
贵族小姐们,都是善于言词的。她没有一个字提到受惊,只说见到没见过的世面,又不说心中害怕,只说心中必有不安,因此她来看看。
太子自然是道:“瑞庆实在……”只往瑞庆小殿下身上推就行了。袁母轻笑听完:“小殿下喜欢她,和她玩儿呢。”
“呵,是,您不见怪就好。”太子出来这一句,而且说得很是虚心。
安老太太对兄长看去,我这个孙女婿哪里是淑妃在照应,分明是中宫在照应。如只是淑妃在照应,殿下犯不着对袁亲家也这般的客气。
南安侯对妹妹挤了挤眼,看看你兄长我,怎么会为你挑错孙女婿?、
安老太太陪袁母去看宝珠,且低声问她:“要叫宝珠出来拜见吗?”袁训听到,拦下来道:“会害羞的吧?”太子也听到,调侃道:“既然会害羞,那就几时不害羞,几时我来见吧。”这分明是打趣,袁训就瞅瞅他。
这个说不上不尊敬,但很亲厚的眸光,又让南安侯看到。南安侯心想我可等不了三个月,我今天晚上就得去信问问那位大人,这袁家内宫中根基深厚,怎么不事先告知我。提个醒儿也是好的。
太子重新坐下,等袁母出来,亲口问过宝珠姑娘好,他即刻起身:“还要往宫中去,今天是过节。”一行人送出大门,目送太子上马走出街口,太子在马上还同袁训玩笑:“果然是颗宝珠,我来了,也不给见,啊,我得把这件事记下来,以后同你清算。”
说过,忍笑走了,心想,这宝珠真是宝珠,母后说当宝珠看,不知以后能生几个小宝珠。要生少了,可对不住人。
安老太太等人目送他出了街口,才各自满面春风的进来。
袁母没坐多久,袁训就送她离开。邵氏和张氏出来见舅老太爷,宝珠并没有病,不过是全让她歇着,就出来过节。
没有一个人对宝珠解释太子为什么要来,冲着袁训是他的人,这笼络之意也太重。冲着昨天瑞庆小殿下办事莽撞,人人心中如明镜,那与小殿下只有五分的关系,另外五分不能由小殿下在担。
端午节过的是中午,到了下午,南安侯就不在这里。他在京里也有故旧知已,门上走动的天天有人,他要回去见客人。
玉珠嚷热,自去午休。宝珠一个人歪下来,抚着那只玉蝉,玉蝉旁边摆着昨天得的翡翠镯,翡翠光硬生生把玉蝉光遮盖上来。可在宝珠的眼里,她还是喜欢玉蝉更多。
这上面,有他在。
红花以为姑娘睡下,蹑手蹑脚地走出去,在月洞门后面有个小小凉亭,亭外藤蔓上开着红花。红花在这里坐下,不大会儿功夫,就见到紫花过来。
“怎么就你一个在?”紫花兴奋满面:“青花让你吓跑了?”
“唉,”红花小脸儿上,一片忧愁。
紫花歪脑袋打量她:“这就得意上来了?按三姑娘有一回说的斯文话,叫什么强说愁,没有事儿强说愁,是这一句吧,你打量我跟着方姨太太不出来,我竟然是个没耳朵的人不成?我全听到了,不过等我出来看热闹时,贵人也走了,四姑爷也走了,袁亲家太太也走了,我一个也没见到,”
“哈,那叫未赋新诗强说愁,”青花从另一边过来,捧腹大笑状,却不敢笑得很大声,怕打破这夏日的静谧,惊动都在休息的主人们。
“让我教你一句吧,不学无术的,你记住这句,这就是说你了。没有事儿强说愁,笑死人了。”青花笑得用小手去捶亭子。
红花一动不动,小眉头颦着,不笑。
紫花啐青花:“把你得意的,不就跟着姑娘们!”又啐红花:“你家姑娘正得意头上,你应该得意才是,又摆这种有事过不去的模样给谁看!”就哭起来:“讽刺我呢,我生得粗笨,没跟上姑娘们,倒跟着个倒运的姨太太,她以前伶俐的可以耍百戏,我还能往老太太面前去几回,如今她吃饱了就榻上挺尸,我也不得出来,怕老太太怪我不怜惜她,我看不到热闹,见不到贵人,你们还来气我?”
“哈,”青花更笑得继续捶亭柱。
红花小脸儿转过来,眉头更紧锁,一动不动盯住紫花。
紫花有些怕:“你这么看着我,大毒日头底下也渗人的。你到底怎么了?”
“唉……”红花又是这么一声,那脸儿上沉着的表情,一丝不变。
青花不再笑,和紫花一起问:“你生病了?”
红花摇头。
“四姑娘病了?”
红花摇头。
一连问了几句红花都不说话,青花道:“我知道了,是你们姑娘出门子,不打算带上你,你以后不能再进宫不能再出去玩,不能再见贵人……”
“混说你娘的!放你娘的屁!”红花暴躁起来。
青花更笑:“我的娘?和你的娘一样,如今在老家数卖我们的银子过日子,估计这几年也数完了,不过我随进京,再来找我,也找不到我。我的娘在那么远放屁,你怎么知道的?”
“顺风鼻子呗。”紫花大为解气。
红花跳起来要揪她们,让青花和紫花按倒。青花把手放在红花胁下,紫花拧住红花的软肉,齐声问:“想的什么?说不出便罢,说不出来今儿个可收拾你。”
寡不敌众,红花服软:“放开我,我就说。”
青花和紫花依言松开手,红花起来整衣服,有了笑容:“我在想啊,我们姑娘可够愁的。一进京就定亲,定下亲就进宫,进到宫里就有赏赐,啧啧,你们没看到那给的东西,明珠倒有这么大,”举自己小手指,再舞起双手比划:“昨儿晚上放白光,我没蜡烛就能起夜知道吗?”
青花劈面打断:“又混说,我跟着我们姑娘认字,也看过几本传记。那书上写,能放光的明珠叫夜明珠,哪里到处都有,”
“放了!”
“不能!”
紫花恼火:“我等你们进宫的新鲜古记儿听,你们又来扎我眼睛,又欺负我了!”说着就赌气:“上午喊接驾,全怪姨太太不机灵,我说出来看看,这不是叫接驾,姨太太天天睡,睡昏了头,说我戏看多了,一定听错。下次再接驾,我必定出来自己见见,等你们见不到来问我说热闹,我也不说!”
话音刚落,见一个人矮矮的,闪电似的从月洞门外跑过去。
“这是谁?”三个小丫头吃了一惊,午后老太太要歇,奶奶们要歇,四姑娘又蒙太子殿下赐药,更要歇,谁敢在家里乱跑?
正想着,看门老王头嘶哑地嗓音过来:“接…。啊嚏驾,接……咳咳驾,”像奔跑中气不顺。
青花和红花拍手笑,目视紫花:“这是你招来的,去接吧,上午太子来,下午还能有谁来呢?你赌出来的气,能把王大爷也支使出来陪你过瘾不成?”
紫花也要笑:“听错了吧,他那接咳咳驾,咱们听不清他说的啥。再来,说说你们进宫都吃了什么,有给我夹带点儿出来吗?”
又有几个人端庄肃穆的走过去。
红花青花紫花一起清醒,这几个人衣着华丽,比老太太的还要好。“不好,真的有客。”红花青花全是姑娘们的仪仗,得去侍候着,拔腿就跑。
留下紫花叹气:“我可不跑,我跑回去,贵客也不登姨太太的门。这姨太太也是的,你老留在小城里多好,跟着你,我可哪儿也去不成。”她慢慢的回房。
宝珠吃了压惊药,压惊的药,全是镇定安神的,大多有催眠成分,正朦胧在睡。
“嘻嘻,”
笑声如鱼儿出水,又像在宝珠梦中。
宝珠低语:“做梦了,”又要再睡。
“好大的客人到了,主人也不奉茶,你可喝了我的好茶,该还一碗了吧?”
宝珠醒过来,睁大眼睛:“你?”房中榻上,端坐着一个人。她小脸儿活泼,生动的笑出虎牙,个儿不高,脚不能着地,小皮靴晃悠着,正是瑞庆小殿下。
见宝珠醒了,瑞庆小殿下开开心心地道:“快倒茶来,我等着喝呢。”如她所言,她睡一觉,就想到新娘子敬茶,新娘子三个字可以去掉,敬茶么,就是喝茶喝她手倒的茶,她就午饭后出来看龙舟,顺便来蹭茶。
这碗茶,小殿下喝定了。
殿下果然是聪明的。
宝珠忙碌起来,叫红花不在,就叫卫氏送热水,再送好的茶具,这个茶具幸好行李里翻出来了,但收在哪里又不记得。正忙着,红花及时出现,找出茶具,送上好茶叶,顺便给小殿下得意非凡的叩了头,想这番得意只有自己能有,那平时跟着三姑娘认字多的青花,又落了下风。
自从进京,红花在丫头们中,就一直上风稳占,非比寻常。
宝珠烫茶具时,诡异的回想起来。小殿下让自己还茶,说自己喝了她的好茶。她那茶是浇在自己里衣儿上,那自己这还茶……
茶香袅袅,还是恭敬的送到小殿下面前。
宝珠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原封原样的“还”殿下那碗茶。
对着盖碗,瑞庆殿下小大人似的长长吐了一口气,宝珠想笑又忍住,红花迷茫的瞪着大眼,殿下嫌茶不好吗?
殿下一气喝了三碗。她不怕茶烫,口吹又拿过宝珠的团扇煽,自己的袖子也用上,直喝得满头是汗珠子,宝珠又拧出手巾把子送她,又让送上冰镇的水果,又怕殿下吃凉的闹肚子。
殿下只喝茶。
喝完,再次舒服的吐一口长气,对站着侍候的宝珠清晰的道:“宝珠姐姐,”
宝珠身子一斜,险些摔倒,幸有红花忠心护主,上前扶住。
宝珠呻吟:“殿下,民女当不起。”对着这样一位可爱的殿下,宝珠实在没有太多肃穆的心。
“我决定了,以后坏蛋哥哥欺负你,你就告诉我,我们两个人,总是打得过他的。”瑞庆殿下异常地认真。
宝珠再次呻吟:“是,有殿下您一个人,管保让他服服帖帖。”嗯?一句话跳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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