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五在女眷中间,是应该自持的,但也笑得扑哧一声,手中茶碗抖动得拿不住,赶快放回几上。
热闹中,他觉得心头有一块也春风拂动。但面对宝珠的喜悦,龙五可就不想笑,赶紧地又把那一处关上。
欢乐这事情,所以是自己找的。自己拒绝,也就没有。
笑过,八奶奶田氏还是不肯放过宝珠,一定要问个答案出来:“弟妹,你现在到手一片草场,而且有几块还在商议,你是想在山西当个头份儿的吧?”
田氏下一句“我们跟着沾光”,还没说出来,宝珠怕她一而再,再而三的误会,误会自己想把姐丈府上和舅父府上的风头全抢光,实话就出来。
有几分扭捏:“人家就是想养几匹马给表凶。”
“哦……”
恍然大悟中,房中又尽是微笑。
烛光下的宝珠,三分难为情,三分羞涩,还有三分情不自禁的浓情蜜意。这里全是夫妻,或夫妻曾成双对的人,都跟着绯红面庞,各自想到自己曾有过的恩恩爱爱,心神儿恍惚起来。
人家呀,不过是为夫妻恩爱呢。
宝珠结结巴巴解释:“不想让他来呢…。当初,拦不下他……祖母母亲婶娘和我不都在这里了……他说好将军靠马,又说自己养的才出息……”
在今儿个的晚上,宝珠可算是把“恩爱”这一堂课,上给别人一回。
她恩爱到她的丈夫是将军需要马匹,她就买个草场去养马。
当晚田氏睡下,眼神儿悠悠想着八公子龙怀城。自己悄悄地笑,将军还用兵器呢,弟妹接下来,是不是要再办个铁匠铺子?
……。
“这就要走了吗?”
马车全排在杂货铺外面,让看到的孩子们认清这是事实。
几个小姑娘早就不乐意,嘴儿噘得多高,眉头颦着尖尖的:“还没有和加寿玩好呢。”
奶奶们劝着:“都出来好些天,该回去了。”
谢氏抱着小儿子哄他:“就要端午节,加寿要是进城去呢,还能一处儿过节呢。”宝珠并不说破。
她们早定下端午不进城,主要是袁夫人还不能和国公夫人坐在一处。国公不在家,袁夫人并不想回去。
小镇是野意儿,系得老太太婆媳在城里都想着,对不进城并不遗憾。
田氏哄一子一女:“加寿下个月就抓周呢,我们还来和她玩。”她的小女儿对加寿愁眉苦脸:“你和我们回家去该有多好。”
就不用吃饭坐端正,沾衣裳上叫不好,吃西瓜不能捧大块儿的……小姐姐为了这些回去就玩不到,就想泪眼汪汪。
加寿愣巴着看到,一转身子,往房中跑。桌子上,从早到晚给她备的好点心肉馒头,有些精致的不大不小,加寿可以一口一个。
抓一把到手上,加寿又出来,塞一个到小姐姐手里。手里还有,又给别的孩子们一个发一个。
发到手里没有,又进去抓一把子出来,直到都有为止。
哭了就要点心哄是不是?
加寿不开心的时候,总是点心哄好的。加寿小脑袋瓜子里就有印象,把点心送给他们。
“谢谢加寿,”孩子们嘟囔着,心不甘情不愿的上车。
车就要驶动的时候,五奶奶的女儿钻出车帘外,叫道:“加寿,要是你抓周儿母亲不让我来,你记得抓好看的,好看的叫口彩。”
加寿完全听不懂。
以她现在就能说话,能得意洋洋复述五言绝句,已经是聪明。可能又因为奶妈们多,母亲也喂,牛羊奶也大喝痛喝,辅食补得周全,小腿脚儿跑得快运动跟得上,能懂得别人哭给点心,又会耍宝,已经很不错。
她还没到一周岁呢,接下来才是抓周。
能跑得很利索,有丫头们照看是一个原因,还有就是袁家带的实在好。
她只招小手,其实不明白。
八奶奶的女儿听到,也探出身子来道:“抓大个儿的,才叫好。”
“抓小的,是官印!”
“加寿是女孩子,抓脂粉,我母亲说长得好看。”
在这样的喊声中,马车离去。宝珠怕这几天玩得粘乎,女儿会哭,一直抱着她不松手。见马车出镇子,加寿撇撇小嘴儿时,宝珠忙道:“咱们去看大公鸡,”把加寿哄得很快忘记。
袁夫人在房中,让一个丫头捶着。
宝珠进来笑:“母亲这一回可是累着的。”十几个孩子,都由袁夫人三餐全陪伴,晚上又说故事,将就着孩子们坐的全是小椅子小板凳,屈着腰才是。
袁夫人是腰痛,但面上愉悦:“看着他们说呀笑的,不知道多喜欢。”旧话又要重提,袁夫人对宝珠笑道:“你看我这是先学着,以后我孙子多了,那是一年到头的这样陪着。”
宝珠对她一个笑脸儿。
当天国公府的长辈全不习惯。
宫姨娘对着龙二的儿子干瞪眼:“让你洗个脚,你拍着水到处都是,把丫头衣裳弄湿透不说,我过来说你,又索性给我一脚水,坏小子!”
“加寿就是这样的,就是这样的!”那小子同她巴巴的。
宫姨娘卷袖子装着要打他:“胡说,加寿是好孩子,你怎么不学她好的。”
二奶奶在旁边好笑,加寿就是这样的没错。
国公夫人在房中,也啼笑皆非:“加寿就是这样的?”她对着衣裳上两块红渍,这是龙八的一子一女,捧着大人吃的大块儿西瓜,蹭一脸汁水,然后在她衣裳擦的脸。
八奶奶笑个不停,为儿女们作证:“加寿就是这样的。”
国公夫人倒能理解,她是亲眼见过袁父的人。往事中的痛,都不再回忆,只微微地笑:“加寿是个健康活泼的孩子。”
“可不是,姑母放心她自己吃饭,还没抓周的孩子,就吃得很好。”八奶奶笑道。
她的女儿又捧一块西瓜,学给国公夫人看:“加寿吃饭是这样的。”把脸整个埋到西瓜里,来比划加寿吃饭脸埋在小碗上。
“扑哧!”国公夫人和八奶奶笑得前仰后合,八奶奶指住女儿:“你学得十中十的相似。”
大院子里,七奶奶追着孩子跑:“现在是回家来,你得给我改过来。”
那孩子跑得撒欢儿似的,还回头扮鬼脸儿:“加寿就是这样的!”
加寿就是这样的,现在是国公府孩子们的口头禅。
……
抓周那天,杂货店里店外都站得有人。
袁家头一位小姑娘满周岁了,是奴才的要来捧场,是外来户的不敢不来。他们住着这里的房子,以前老国公盖这小镇时,留给女儿生发奴才,小奴才们住的。盖得太多,外来户们过来,交一点儿租银,就可以入住。
逃难来到没有钱的,也可以入住,挣钱后按月收取。
这些房子,远比后来房子不足够,外来户们自己盖的要好。清一色的原木,防风防水上都一流。
有些外来户们,还在这里铺子帮工,更来凑个热闹,中午吃个流水席。
院子里,从走廊下面到墙角,堆的全是礼物。贵重的,红花送到房中收着,余下的果子点心等,全摆开来,红通通的一片。
袁训不在家,老侯是家里唯一的男人。他享受殊荣,把打扮好的加寿抱着出来。加寿今天是水红色的衫子,母亲亲手缝的,祖母给绣的花儿。
原先的小金锁,由曾祖母亲手换上大些的。老太太给宝珠的金锁,一个大似一个,共计七个。
这个从没有带过,金灿灿的把加寿小脸儿比划得似发光小珠宝。
小鞋子,是叔祖母邵氏张氏缝的,鞋底子是卫氏梅英一针一针纳的,红花也帮过忙。以大管事最近的忙碌来说,她只能是帮过忙。
小寿星一出来,眼珠子骨碌碌到处转动,有头有脸的管事们,这是他们送上贺礼的时候到了。
小姑娘虽然还小,记不住谁到她面前送东西,但能在她生日宴上单独露个脸,这就是体面。
“余管事一家,送镶宝钏一对,”
“方管事一家,送玉钏儿一对。”
红花小声地在宝珠耳边念着,而东西,是送给加寿看看,另有专人记录收好。
国公府的奶奶们虽然听多了“加寿是这样的”,但也是要来的。她们的礼品,也无不是珍宝,明晃晃的摆开来,长条几上有一排。
辅国公夫人不来,也是有大礼相送,摆在奶奶们的东西前面。在最后面的,是各房姨娘们的礼。凌姨娘肯定不会送,但谢氏作主代她送一份儿,也算这一房不少礼节。
八奶奶田氏嘴角噙笑,在送礼往姑母这里上面,姨娘们又一回来恭维母亲。她们的儿子全在军中,都巴着再有个石头城,训表公子肯带上他们,再升一回官。
每年都升官这话,让别人听到可以笑掉牙。但有训表公子没道理升官在前,国公府的姨娘们是敢想的。
她们要出面送,又怕宝珠要拒收。
训大奶奶是和气温柔亲切的人儿,谁敢说不是?但她翻过脸,可就是女罗刹。
又要送,又不能惹到训大奶奶说当妾的和她攀亲戚,姨娘们就来和国公夫人商议:“夫人送东西,把我们的夹带进去。”
辅国公夫人也肯带上她们,笑道:“夹带什么,你们每个人写张贺贴,大家一起送过去,也就是了。”
八奶奶笑眯眯,这真是有宝珠弟妹啊,才有母亲现在的翻身。宝珠要是听到,一定心里有点儿小别扭的。
八奶奶不理会宝珠怎么想,她寻思着孩子天天调皮捣蛋,就要说“加寿是这样的。”八奶奶总结出一句话,应该说,宝珠是这样的,这句话才最中肯。
万大同的贺礼最为贵重。
他这个管事,与别人是不同的。别的管事拿月银,在外面做生意的,也抽成。但万大同单打独斗,在外生意全是自己人脉,从不依靠国公府。
他抽的那一股,丰厚的可比邹家大掌柜。
别看他天天黑布衣,老布鞋,身家不亚于财主。
手托着盖着红布的盘子,看上去并不高,也不鼓囊囊的,红花先担心上来。站在宝珠旁边的红花眨着眼,想先有点儿提示,奈何万大同压根儿不看她。
他庄重的走到加寿小姑娘面前,躬身一礼,陪笑说过吉祥话儿,把托盘送上去。加寿乐悠悠,小手一抓,“哇!”
呼声四起,宝光四射中,盘子里面是一盘子坚果大小的寿桃。寿桃是玉做的,这玉难得的桃尖天然莹白,往下是水红色,到最下面是水绿色的两片叶子,全出天然而成。
这种天然的东西,放到市场上无价才是。
老侯和老太太侯门出身,也看呆住。
袁夫人笑着说破费,万大同笑道:“这里,一半儿是国公的心意,另一半儿才是我的。”把寿桃掂起一个来,下面系的俱有红绳。
袁夫人忙给加寿在小手上各系一个,又系一个到小辫子上去,加寿也早握在手中玩耍,怕她会吃,老侯给她哄下来。
“国公走的时候,还记得小姑娘抓周。国公说抓周是大事,一定要隆重才好,嘱我买稀奇难得的东西才好。可巧儿,就遇到这一件。”万大同也不说钱数了,那钱可真是一大笔。
媳妇们心头都闪过一句话,公公偏心。但偏向加寿,她们无话可说。
这盘子寿桃放到几案上,熠熠生辉,这是今天的头一份儿礼品。
邵氏张氏笑道:“这样东西,只有我们加寿才配得上啊。”老太太早就喜欢得不会说话,像是这盘子寿桃不是给加寿的,是给她的。
红花有所满意,略略的点个头,为免万大同骄傲自满,红花姑娘只略略欣赏一下。
重头戏,小寿星抓东西。
满盘子的东西送上来,先由不得人不笑。
这里面是官印,手指长还镶着宝石的小剑,金的小寿星,脑袋上鼓出来一大块。禄和福星也在这里,象征吉祥的东西,一大堆儿。但女孩子抓周应该有的小尺子等以后主中馈的东西,一样也没有。
老侯微笑:“这是小袁备下来的?”
宝珠飞红面庞:“是的。”他怕女儿万一不小心抓到不好的东西,他就事先备下来。
这就抓吧,不管抓什么全是好的。不管抓什么,加寿以后也是大富大贵那种。
孩子们又来出主意。
“抓金子。”
“带宝石的那个!”
“官印好。”
“加寿又不是男孩儿,她不能当官。”
七嘴八舌当中,加寿左看看右看看,张开手臂,把整盘子全抱过来。“哈哈哈……”
老侯先夸道:“好!这下子全有了。”
宝珠忍住笑,内心得意,但还是道:“宝贝儿,你得抓一个才行。”哪有满盘子全抱的。把盘子从加寿手里哄下来,重新放好,再让加寿去抓。
四面的笑容,乌亮的眼睛,殷切的盼望……加寿看过一圈,还是一把拖过盘子到自己面前,得意洋洋。
老太太早就屏住气,在加寿头一回抓时,暗中祈祷抓好的。在加寿第二回抓时,祈祷和头一回一样。
见加寿又是满盘子弄走,老太太起来主持公道状:“天意就是这样,我们加寿以后什么都有,不用再试了,”
她泪眼上来:“多有福的孩子啊。”拿个帕子开始擦眼泪。
袁夫人也就跟着哭了,当着人,难得的吐着心里话:“要是祖父看到,不知道该有多喜欢啊。”场中的人,都知道她痴心一片,不惜下嫁,就都默然。
宝珠正要来劝,见老太太泣道:“亲家太太,这是祖父的大福气全让给儿孙们,才有这样的好孩子,才有好孙婿那样的好孩子啊。”
古人相当的迷信,这话又是积年的老人家说的,袁夫人一听就听进去了。
她怔着来问:“您老的意思是?”
“这呀,一定是亲家老爷早就和福禄寿三星说好的,他的福气大,他一个人只承受亲家太太的情意就罢了。他心疼你不是,就把大福气全给你的孩子们,你不信我的话,只看好孙婿是怎么样儿的懂事,加寿是怎么样儿的聪明,就知道我的话不虚。”
袁夫人当时就痴了,在场凡迷信的女眷们,全痴住。
眼前鲜花着锦的热闹,袁夫人都看不到。她只看到一个少年向她走来。他冰清浓艳的面容,眉眼儿是远山,笑容是繁花。
是吗?
袁夫人只在心中反问自己一句,就即刻相信老太太的话。她一生一世的情恋,也让她必须相信。
泪眼儿,转向小加寿。
加寿正在把玩自己的满盘子东西,而且还不是一次只抓一个。两只小手,一抓就是三、四个。手小,抓不住,握起来,掉下去,掉下去,再去握。
见祖母哭了,加寿用哄人吃点心的法子哄祖母,把手心里的金寿星,手缝里夹的官印,全送到祖母面前,软软地道:“不哭。”
不哭这话,她也学会了。
袁夫人就哭得更凶,道:“我的好孩子,”从老侯手中接过小加寿,贴住面颊泣不成声。一定是的,她满心里相信。
必然是他舍去福寿禄,才有加寿这乖巧健康的孩子,才有袁训那健壮能干的孩子。才有女儿娴姐儿能当郡王妃,最后,想到中宫是中宫,也与这个不无关系吧。
这已经是魔怔进去。
房中女眷全陪着落泪,就是宝珠也想不到来劝,而是想到母亲夜夜的思念父亲,这一番情意,让宝珠也泪落不止。
邵氏想到她去世的丈夫,张氏也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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