舅甥两个人在雪上四目相对,辅国公微笑责备:“阿训,这里舅父是长辈,你怎么敢我的光呢?”
随着话,他越过袁训,辅国公走上前去,把胸脯面对天地,也面对城下。
此时谁是做主的人,以后谁就得罪混混们。让辅国公推开的袁训张张嘴,还想阻止辅国公时,另一个人大步走上来,把辅国公后衣襟不斯文的一扯,却是老侯。
南安老侯呵呵笑道:“国公退后,这是钦差站的地方,没有你的位置。”雪花扑簌落到老侯的白发和白胡须上,却不能让他的筋骨在此弯上半分。
越过袁训越过辅国公,老侯就要走到最前面去时,辅国公笑了:“老大人,这是本国公的地盘,我生在这里长在这里,不信你回头看看城内,这城里也有混混,今天他有一个敢露头出来?”
老侯还真的看上一眼,见城内果然平静。老侯笑道:“我就说这城里怎么没动静,却原来是国公您这土生土长的大同老混混在这,没有人敢作乱。”
大同老混混这话,辅国公不但不生气,反而仰面大笑,得意与平时不同。“不是老夫自夸口,我龙家不出混混,谁人敢在这城内当混混?”
城头上的人都有笑容,袁训也随着一笑。
“好吧,你和我,我是钦差,你是个本地老混混,看上去旗鼓相当。论理说强龙不压地头蛇,但今天我还有正事情,这地方我说了算!”老侯目光闪动,里面有一种叫老友温暖的东西存在。
辅国公故作吃惊:“哎呀喂,老钦差啊,您这谱可是摆不得的。”
“摆得地,摆得地。”老钦差笑眯眯撩起袍角,往前就走,边走边笑:“天天羡慕你们战场上当将军,一发令而三军从。今天,我也当回大将军,等下我吩咐你们,有哪一个不从的,我可是打军棍的。”
老侯硬是走出几分得意:“今天我这强龙,就压你这地头蛇。”
袁训笑得吭吭几声,就见老侯完全把他撇到一旁,径直吩咐庄若宰:“我说门生,今天你来给我当个副副使,如何?”
闻言,庄若宰诧异地道:“老师,闻听说您不是钦差正使,看来竟然是真的?”这恩师总是话藏心里,庄若宰早心中有数。
老侯无意中说错话,但决没有后悔失言神色。回眸反生出嗔怪:“怎么,你怕下面这些人以后寻你事情,你不敢来吗?”
“老师命我,虽千万人吾亦往矣,只是学生糊涂,此时又是机会,问上一问也罢。”庄若宰笑着走上来。既然有说他不敢的话,庄若宰就与老侯并肩而立,眼望天地苍茫,人在高处豪情自然而生,脱口吟出古人诗句:“念天地之悠悠,独沧然而泣下。”
老侯白他一眼:“你泣什么?敢还是笑话我不是正使?”假意发怒卷袖在手中:“岂有此理,老夫我出京之时,就没见到有人和我同行。”
“老师言之有理,但,听说正使比您早出京。”当学生的很想恭维他,但为弄明事情,却不能不揭个短儿。
南安老侯吹胡子瞪眼:“那就两趟差使,有两个钦差可以不假,怎么老夫为副他敢为正?”他嚷道:“信不信他敢站到我面前,老夫让他跪下磕几个头。”
对学生白眼珠子为主翻着,老侯嚷道:“你信不信我这话?”
庄若宰让他噎住,庄大人性子耿直,没事儿就想不傲王侯一下,可傲视天家派出的钦差,到天家这里,庄大人就不敢傲视。
干巴巴地竭力想为老侯打圆场:“老师这话没道理,玩笑啊玩笑。”拼命的使眼色,让老侯看这里全是人,老师说话当心啊当心。
直眉瞪眼一定要钦差叩头的话一出来,辅国公先笑了,插话道:“老大人呐,叩头你给多少钱?”
“怎么还要钱呢?”老侯瞪圆眼睛。
辅国公抚须而笑:“过年叩头,他携家带口的来了,你倒不给钱不成?”庄若宰松口气,对国公投去感激的一瞥,打个哈哈:“是哈,凭他哪位是钦差,见到恩师您,不是晚辈就是门生,过年叩头这倒应该。”
老侯把袖子往雪地里一拂:“老夫我两袖清风,我是无钱的人。”
“哈哈哈……”这下子城头的人全笑起来,赵大人见他们说得热闹,早就想插上几句,这就笑道:“侯爷您还没钱用,我们这没有爵封的人,那更是穷光蛋。”
老侯对他苦一苦脸儿:“小赵你不知道,老侯老侯,就是老穷光蛋的意思,家产全给了儿孙,我哪里还有。”
眼珠子一挪,就放到辅国公身上,老侯对他堆出笑容:“幸好有国公在此,国公借我吧。”赵大人也笑得吭吭有声:“原来老侯爷还有这个招儿,卑职不才,容我也学上一学吧。”也对辅国公堆出个笑脸:“过年给我年酒喝就行,钱我就不要了。”
庄若宰不用说干瞪眼睛,才瞪得有些难过时,见老师转脸对自己,老侯对着他笑:“好门生,你现在知道我为什么喜欢和权贵打交道吧,你呀,同我好好学着才是。”
手一点辅国公,再一指袁训:“这全是权贵一流,不要白不要。”庄若宰是最古板的人,对着这一幕也嘻嘻一笑:“老师您这我学不了,国公是您的亲家,袁将军是您的孙婿,我倒是想讨,只怕不给。如果你讨钱不介意掉几个下来,门生我往家里寄钱,倒能多出几个来。”
“学得端正,你就有出息。”老侯好笑着把他一顿的好夸。
这样的一通说笑,城头上全然没有对峙的紧张气氛,反而有点儿像过年哪年暖客厅上聊家常。老侯是喜悦而不害怕的,庄若宰是喜悦而不担心的,起初那生出害怕的小官员们,也就把惧怕一一消去,见老侯言语亲切,走上来同他巴结几句,官场上讨个好人缘儿。
你报上名来,我报上籍贯,老侯看着上年纪,却记性还了得,一一暗记于心,已备回京后殿下询问大同官场,就能直接报出。
对小官员们来说,能和钦差这样的闲聊实属难得。平时没事,就算有巴结的心,也不敢上老侯的门,让他抓住钻营的把柄倒不好。
对老侯来说,他也不会随便同个小官员们套近乎,此时机会正好,这就皆大欢喜。
欢喜完,老侯微微一笑:“城下这是怎么了,老夫我说笑半天等他们还出招数,这就没有了不成?”
清清嗓子,开始办正事,吩咐自己嗓门儿大的家人:“问问他们,还有招没有,没有招数可就看我的吧。”
……
风更迅急,雪也更浓厚。适才的雪珠子不再下来,换成大雪鹅毛般飘落,暴露在雪中的人瞬间披上一身洁白。
有超过一半的人吃不住这风雪,纷纷往混混头子看去。
在城上说话寒暄的时候,城下到来的十几个城镇的混混,倒有二、三十个头目,聚拢在一处商议。
“他们竟然不怕威胁?”当混混的,历朝历代全是暗箭伤人的多。见鬼脸人让放暗器没伤到一个人,他们中有些先气怯上来。
“民与官斗,我们也没打算就此揭竿上山。”
七嘴八舌的说过,都看向一个人。那个人是个半高大汉,看上去有几分瘦弱,从表面上看不像混混,倒像个落魄秀才。
“王三哥,你出主意让我们来,现在怎么收场?”
“三哥我当时就说你在开玩笑,大同城是边城,外敌兵马都攻不破,我们这些人,以后还要在各处讨生活,当妓女的还要去当,讨钱的还要上街去讨,现在我们算和官府公然撕破面皮,以后我们还能安生吃饭吗?”
指责中,王三面不改色,眺望一下城头,淡淡道:“兄弟们不要慌张,今天来也来了,不闹出个名堂,就如这位兄弟说的,以后我们可就没处讨生活,只能揭竿上山。”
“这附近是梁山王常驻军的地方,在这里揭竿可不是好呆的。”有人反驳。
王三对他一斜眼睛:“谁说在这里揭竿了,兄弟们,天底下山头多的很,哪里不能呆。真的当强盗,依我看,倒比这里快活。”
这里正争执不下,有人提醒他们看城头:“有人要说话。”
城头之上,有话喊下来:“钟老大人问你们,还有招数没有,再没有了,可就轮到他老人家说话。”这是跟老侯的家人中大嗓门儿的一个。
混混们全抬眼,王三冷笑:“看他要说什么。”
风中,却不是先有话出来。很快,城头上推出来几个人。见到这几个人出来,下面顿时乱起来。
“大哥,你还好不好?”
“老大,兄弟们来救你!”
原来推出来的这几个人,是让老侯抓走的人中的一部分。
老侯这时才在城头上再露出面容,把身子往下微俯,像是根本不怕下面的人再发暗器。他这一手,把城下的人全吓住。
“这老家伙竟然不怕?”
“大哥们刚才就没收拾下来他,他又有能人在手边,他是不怕我们的。”
怨言就此起来:“对我们说这一趟来有好处,现在看来好处有点儿难。”
有人道:“能吓得他们把大哥放回来,也算没有白来。”
下面这些议论,老侯是听不到的。他和袁训早商议的有对策,这就依计,侃侃而谈。他年老怕嗓音不高,说一句,家人在旁边传一句。
“这里有明偷暗抢的,明娼暗门子的,背后干不法勾当!你们胆子不小敢往这里来,你们中有人是无家无业,有人却是有正当铺子生意,回去还想有个正经脸儿对人吗?”老侯上来就是严厉的,带着毫不妥协。
王三在下面冷笑,他嫌鬼脸人不中用,不再用他,叫几个粗嗓子大汉:“别和他废话,让他把抓的人全放出来,我们就走,不然,就跟他们拼了!”
大汉们喊话过,老侯哈哈大笑。
他说话嗓音不能及远,这肆意不把别人放在眼中的大笑,却让北风吹得到处都有。就是听不到的,看到他大笑,也就能明白老侯的目中无人。
“一群不成人的东西!就凭你们也敢来威胁老夫!”老侯面上忽然现出狰狞,城头上有些没见过他凶狠的人吓了一跳。
老侯全然不注意旁边人的骇然,只顾着对传话的家人徐徐道:“对他们说,立即退走,总时限一个时辰退完。”
家人喊过,王三听到大怒,放声大呼:“兄弟们,官府不把我们当人看,我们和他们拼了!”
混混们鼓噪起来,把鼓噪声一起传到城头上。
老侯笑了笑,话也不再肯说,只轻轻摆了摆手。一个混混头目这就让推上前,把他的脸对着下面,让下面的人能看得清楚。
这头目硬气,往下大呼:“二十年后又是一条好汉,”话说到一半,脑后白光一闪,他的话嘎然而止,人头坠落,掉在城下。
有人捡起来送给王三,道:“三哥,这是你大哥的脑袋!”
没等他们有更大的动静出来,城头上又飘下来话。
“混帐东西!你们前来不就是逼得老夫我杀了一个又一个,你们自己好当大哥!”
王三眼前一黑,这老家伙黑心,出语就是挑拨。
“都看看吧,你们的大哥哪一个带的有伤?眼睛瞎的人,你自己进城来看!,就怕你不敢进来!”老侯满面怒容:“老夫我有几件公案,请来你们的大哥问问话而已!过年后无事,自然放出。真心想救他们的人,赶紧回去吧!”
有混混大叫:“你说你只是问话,你们官家的人说话能信吗!”
“不信你能怎样!”老侯眯起露出寒光:“我若是想杀他们,早就一刀杀害,还等到这会儿推给你们看!”把手一摆,老大人也不用家人了,自己扯嗓子呼出来:“限一个时辰内,全数散开!谁鼓噪,就杀谁的大哥!你们中王三是个为首的,你们清楚,我也清楚。先杀王三大哥,固然趁他心意,也是让他逼迫,老夫我不得不为之!”
扭扭头,再对余下几个混混头目淡淡:“知道你们硬气,真的想死,你说出来,我痛快给你一刀,也方便你们小弟上位!都是有老婆孩子的人,肯为老婆孩子着想的人,也信老夫我会放你们的,让你的人回去!”
“老匹夫!……”有一个人大骂。才骂出三个字,一刀从后面砍来,“噗!”他和别的头目站得近,这就喷得别人一脸一身。
老侯目光更冷,对余下的人直直注视:“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这话,你们也不知道!”
有一个小官员完全弄不懂老侯大举抓人是为什么,悄悄问赵大人:“不怕以后出大事?”赵大人也不懂,但他执行命令的心思很准,回道:“不可问不可问。”小官知趣闭嘴。
要说混混们,因各种原因成为社会最底层的人。他们阴险有,狡狯有,但中间不乏有义气的人。
这话不是单指社会最底层的人,就一定最有义气。而是每个阶级层面上,都有一定的义气人比例,也有一定的坏人比例,不可一概抹杀之。
还是那句话,说白了,自己去相处自己用心。恶者远,亲者近。
他们中有人来围城,完全出于义气。
城头上又掉下一个人头,不用说他的兄弟放声大哭,真心的要哭,假意的装给人看也要哭。哭声大作,另外几帮人早叫出来:“不要杀,不要再杀,我们走!”
当大哥的在城上让绳捆索绑,为当众不丢人表示不听老侯指使,但听到这样的话,也就热泪滚滚,哽咽道:“好兄弟。”
老侯颇有得意,他还真会不论时候的炫耀:“你们要感谢老夫才是,没有老夫这一着,怎么能看出来兄弟的好坏!”
这得意还没显摆结束,下面的人破口把他大骂,什么脏话全都出来。重点只有一句:“按你说的,我们走!但一不是怕你,二来,以后你敢反悔,我们再来!”
听到自己祖宗全让问候进去,老侯大怒:“再骂再杀!”混混们不再骂,但各自用手势比划出最难听的话,肚子里乱骂一通,有几帮子人这就转身,准备打道回府。
却见雪地中,方圆一百里以内,不知何时,静静有一队铁骑早把他们包围。
这是名符其实的铁骑。他们铁盔甲罩住脸,马脸到马身全披铁甲,稍有点见识的人,都知道这是对付最硬骨头的敌人,他们各有建制,但一般人统称他们为铁甲军。
随着惊呼声四起,恐慌在城下弥散开来。老侯对袁训偏偏头,老侯是赞赏,心想孙婿说话算话,并且,他还真的能随意调动军队。
这种军队,并不是袁训帐下骑兵。他的骑兵在城外休整,也不是轻易就能调来。
袁训回他一笑,又要打趣他:“舅祖父,人已齐集,听凭你使唤。”这句话含糊的很,就有几个官员们满怀讨好,对老侯陪笑:“老大人好权势,好威风啊。”
他们还以为这人马是老侯的手段。
老侯今天承担一切威风和风险,不介意把这事也揽在身上,吓吓混混们也是好的。他大包大揽地呵呵:“好说好说,”
下面混混们炸开锅似的骂他:“直娘贼,你老小子是让我们走,还是不让我们走!”那些原先说不想走的人,现在东张西望,也都生出最好就走的心。
有人甚至骂王三:“你说梁山王驻军远,是你说的!你说你懂,大军休整,没有各家主帅将令,调不来。也是你说的!你还说附近卫所你全打点过,说他们不会来,这全是你说的!”
“这一队人是哪里来的!”
王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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