郡王妃请下袁夫人、老太太和邵氏张氏在这里。见小贺医生上来,郡王妃什么也不说,先请他们入座听戏。
当徒弟的跟着小贺医生入座,在人都看不到的地方,挤眉弄眼的对师傅翘大拇指,那意思徒弟我在太原行医也好些年,可还没有这样的待遇过。
小贺医生冲他笑笑,心神就让水面家戏们给勾走。扮家戏的,全是小姑娘,装扮起天仙罗刹,是本色本味的妩媚动人,看得小贺医生不住叫好。
陈留郡王妃相当的能沉住气,看了半个时辰,侧面打量小贺医生已完全迷在戏里,轻启朱唇缓缓开口:“贺先生,我有一句话,不知能讲不能讲?”
“王妃有话,只管吩咐。”小贺医生转过身子,脸对着郡王妃方向,眼神儿还斜着在曲栏上面。
安老太太还没见过爱戏成这模样的人,和邵氏张氏轻笑起来。
郡王妃没有笑话他,郡王妃巴不得小贺医生在戏里出不来。她含笑道:“贺先生名医国手,”
“不敢当,”小贺医生眼珠子还随着家戏的长袖子转来动去。
“不如留在太原可好,我自会给你准备住房,让你自开医馆,你看可好不好?”
话一出来,不但小贺医生一惊,就是袁夫人、老太太、邵氏张氏全吃惊住。
小贺医生费了点儿功夫,把自己从戏里面揪出来。寻思一下这话,对郡王妃陪笑:“王妃的意思,我不明白。”
“你若肯留在太原,这里的家戏,任你挑选一人,带回家去做妾做婢,全由着你。”郡王妃虽有笑容,但眸子里凝重,昭示她说话是认真的。
从小贺医生开始,到袁夫人、老太太和邵氏张氏,又有陪着来的徒弟和府中先生们,都听懂了。
袁夫人感动地望向女儿:“阿娴,”
老太太感动的眼眶微润,而邵氏和张氏都早拿帕子拭泪,郡王妃这个人太好了哇,又想到宝珠你嫁的人家太好了哇,有这样的好姐姐。
小贺医生是啼笑皆非,想郡王妃的话虽然厚遇多多,但实在没道理。为了孩子看病要寻我,就把医生扣下来。这孩子幸亏不想龙肝凤肚吃,不然这当姑母的还不指使人满地里寻龙擒凤去?
他起来躬身,好笑地回绝:“多谢王妃美意,只是我祖居大同,”
“你挑两个!”郡王妃想也不想又加送一个人,她笑着把自己的家戏好处说上几句:“全是清白人家的女孩子,都是打小儿到我府里,我们家你知道的,内宅里的丫头,全养得尊贵,又个个生得好,请来名家教的戏……”
小贺医生脑子“嗡”地一下,不要说他无话可说,就是与他同来的人都露出羡慕不能的神色。
郡王府内宅的家戏,一向只是自己人看,所以是比外面抛头露面的要娇贵。而且生得个顶个的水灵。这穿上好看衣裳,从荷叶前边儿一走,那身条儿,那迎风而来的身姿,那娇怯怯的气度……
换成是男人的傻了才不要。
一个已经是外面再多银子寻不到的,何况是两个?
“咕碌!”当徒弟的咽下一口馋涎,落喉有声。
所有人的目光,全放在小贺医生面上,想看看他怎么回答。不过也所有人都认定小贺医生会答应,只是想看他挑选哪两个人。
曲栏上站的家戏,也都羞涩起来,悄悄儿的打量小贺医生。认真来说,小贺医生生得是不错的,就是人到中年,带着憔悴。
家戏们基本可以满意,现在只等他挑人。
小贺医生却傻呆呆了,他木着脸,好半天才艰难的开口:“郡王妃,我,”这就话说得飞快,像是生怕再不说就不舍得拒绝:“我家世代居住大同,我走了,不是我夸口,大同府再没有比我好的医生,恕我,不能从命。”
胡乱一揖,说声告辞,累了要歇着,匆匆忙忙逃跑似的走下水榭。没走几步,徒弟追上来,在后面喘着气,不是跑的,是紧张出来的:“师傅,你怎么不要,全是黄花儿大姑娘,好着呢,”
“我啊,我在想,袁家奶奶生的这是个姑娘,就比金珠玛瑙还金贵。要是生个小子,”
徒弟一想也对,在这里打断话,喜笑道:“对啊,师傅,要是生个小子来看病,至少给师傅送四个,不不,小子得送六个小姑娘才行吧?”
“啪!”头上挨一记巴掌。小贺医生佯怒喝道:“咄!别想给我多少,你要下劲儿研究前人医书才是,下一回有病自己看,不要再把我从大同揪过来。那车坐的有多累,你知道吗?”
他一面敲徒弟,一面在心里惊叹,我的娘啊,这生的哪是姑娘,这生的分明是凤凰才对。
水榭上,袁夫人老太太邵氏张氏都对郡王妃笑容满面,袁夫人抚着女儿的手,柔声道:“你想得周到之极,不过,小贺医生说的也对。”
“母亲,我这不是不想你们走吗?”陈留郡王妃撒娇道。
安老太太是遇事就要凑趣的人,何况郡王妃办的这是一件为她曾孙女儿的大好事情,她不说几句感谢的话哪能行?
老太太笑呵呵道:“我一辈子见过多少想得周到的人,当时看着花团锦簇,流水高山的有大气有局面,现在想上一想,都不如郡王妃。”
袁夫人就谦虚一下:“这是您夸她。”
“我们老太太说的极是。”邵氏张氏也忍不住,插了句话。陈留郡王妃笑盈盈道:“这也是为着孩子方便,宝珠不担心,弟弟就不担心,母亲就更不担心,老太太和两位婶娘可还担心的是什么?”
邵氏暗暗佩服,看看人家这女儿是怎么教出来的,我们掌珠若是有她一半的心地……。想到这里算了吧,邵氏自知不如。
张氏暗暗佩服,看看人家这女儿是怎么教出来的,我们玉珠若是有她一半的风范……想到这里算了吧,张氏自如不如。
此时座中话说得花团锦簇,邵氏借故说下去逛逛,走出水榭。而张氏见邵氏走开,也说净手,走出水榭。
袁夫人等人正在说笑,皆不理论。
张氏一出来,就乐得合不搂嘴的往宝珠房里去,她要去告诉宝珠这件大好事情,要告诉宝珠你姐姐为你,肯给出这上好的待遇。以张氏来想,那小贺医生他还有不答应的吗?只是迟早的问题罢了。
天气本来就好,地上青草茸茸,树上红花朵朵,随便看上一眼,都让人心情一爽。张氏穿行在花丛中,这就越走越想心情越佳。
她想着宝珠听到这件事儿,准保的喜欢到不行,就更走得急步匆匆。在宝珠房外,和邵氏碰上头。
邵氏是说逛逛出来的,从另一条路过来,在张氏到这里,她到这里。妯娌见面,相视一笑,都知对方心意是来对宝珠报喜的。
两个人这就握住手,一起走去见宝珠。宝珠听完,把脸儿涨红。姐姐为寿姐儿肯赠出府中娇养丫头不奇怪,宝珠脸红的是自己有离开她的意思,就把脸儿不住的红。
两位婶娘还在夸着郡王妃。
“想的周到。”
“这算尽心,别人皆不能比。”
“肯照顾呢。”
“小姑娘是有福之人。”
加寿小姑娘听不懂话,却听得出大人语中的热烈,把她乐得舞着小手,小腿蹬个不停。那可爱劲儿,让宝珠重抱起她,贴在面颊上含笑嫣然。
加寿,这名字倒有彩头,你姑姑肯为你把医生留在身边,你自然是能加寿的。
当晚写信,宝珠满怀喜悦的把这件事儿加在信里,对袁训备细说过姐姐相待的情意。
当晚南安侯从外面回来,老太太兴致高涨,对他一遍又一遍的说着,反复地道:“我可算来着了,她对宝珠是这样的好。”
南安侯是很想陪着多听会儿,可他还有事情,在听到二爷回来,就丢下妹妹一个人乐去,他得去办正经事。
但走出这房里,老侯也颔首认可:“倒是不错。”
……
月色如洗,洁白明亮得像地上下了霜。萧瞻峻走在银色月光中,那脸色是一般的。
二太太闵氏从地牢回他们的正房后,萧二爷不愿意见到妻子,借着说事情忙,搬到他的内书房里住,办公务全用陈留郡王的内外书房,这里倒成了他的睡房。
帘栊映月,陪着池子里吹来的荷风,是个很清雅的夜晚,萧瞻峻也没功夫赏,步履匆匆走上台阶,他的小厮迎上来陪笑:“二爷今儿回来得算早,”
萧瞻峻微叹一声,他让小厮的话给提醒。和前几天相比,他回来算是早的。家里的事情为上,他的人最近一直不在任上,全凭书信来调度公务。由此想到自己忙到脚不沾地,还要受到怀疑,萧瞻峻郁郁的应上一声来到房中。
进来心气就更闷,这里摆着的一张红木镶流云瑞兽的架子床上,铺陈的全是新铺盖。宝蓝底红线绣银白百合的新锦被,又一个新枕头。
枕头是玉的,发出幽幽微光,看上去睡下来就会很凉爽。
萧瞻峻却没好气,鼻子里哼一声,问小厮道:“谁来过?”其实不问也能知道。小厮小心地回答:“二太太下午来过给二爷换的。”
“嗯,”萧瞻峻想说让妻子以后不要来,又不想让小厮们胡乱猜测,虽然贴身的全是嘴紧的,但偶然传出一星半句在家里,就要引出一波夫妻不和的流言。
二太太让关押好些日子,家里早就流言不断。现在让她回房,萧瞻峻只想流言赶快消失,不想再出来一波新的。
他忙,不回房,以前也有过。都知道二爷是郡王的臂膀,郡王不回家,二爷就是回来也是忙碌不停,这倒不怕别人说闲言。
他就啥也没说,又像这才注意到窗外流光优美,让小子泡壶好茶,说他要赏会儿月,其实是想一个人在幽静月色下安静想想心事。
他白天才收到的消息,南安老侯钟老大人在这些日子里,背着他会过一堆的人。上到官员,下至贩夫走卒……。
贩夫走卒,你会见他有什么用?萧瞻峻不无苦恼,哪一家子郡王没几件见不得人的事情,老大人啊,老钦差,你老人家想知道什么,问我,难道我不肯说?
总觉得老侯在想的,全是二爷难以捉摸的。
有一个人,就在他苦思的时候,悠然自得的走过来。他走到院子里梧桐下面,萧瞻峻才看到,见这个人胡须飘飘,恰是他正在腹诽的老侯是也。
“老大人也还没有睡?”萧瞻峻这一会儿还真不想面对他,可老大人不请自来,二爷也不能撵人不是。
他起来大家见礼,小厮们送上一把红木玫瑰椅,老侯是欣然于月色的明亮般,面庞眸子全是亮的。
萧二爷看在眼里,和他郁结的心情相做对比,二爷真是难过。敬过老侯一碗茶,萧瞻峻不打算隐瞒自己心情,郁闷地道:“老大人这几天忙忙碌碌,都见的什么人?”
老侯也不瞒他,哈哈一笑,极快活地道:“想来二爷略有所闻吧?”
“我就不懂了,您跑到歇脚亭子上,跟一个卖茶水的打听我们兄弟为人,那卖茶水的他懂什么?”萧瞻峻掸掸衣裳,大有看我一表人才,如今也是内亲了,这为人还用问吗?
老侯哈哈笑了:“二老爷啊,你都知道那是卖茶水的,可知道他姓什么叫什么,以前做过什么吗?”
“我连卖茶水的都打听底细,我还有功夫办公吗?”萧瞻峻悻悻。
他的脸色,更引发老侯笑的兴致,老侯忍俊不禁地笑道:“让我告诉你吧,他姓何,叫何残,天生是个残疾,有一手穿门越户的好功夫,”
萧瞻峻满腹心事,也由不得一乐:“是个贼啊?您直说多痛快,这穿门越户倒让我还猜上一猜。”
当贼还好功夫?二爷忍俊不禁。
“是个贼,以前我拿过他,后来知道他是为家人肚饥才行盗窃,我又放了他。”老侯津津有味地介绍。
萧瞻峻坏坏打趣:“只怕还有赠金的事情吧?”
老侯一乐,伸出两根手指头:“二老爷你猜着了,赠银二十两,你提这个,是打算代他还我二十两?”
“二十两!”萧瞻峻惊骇。他不是个草包,这就一闪念明了,还是用取笑的口吻道:“老大人久知此时民情,想来不用我说二十两值些什么?在乡下最穷苦的地方,二十两一家人能过一年。”
老侯笑道:“所以,这二十两得你出。”
“您这样的说,总有个说法。”萧二爷亦是笑。
“让你出银子,总是有说法的。”老侯不慌不忙把茶喝了,抚须微微地笑着。就在萧二爷以为他要解释这说法时,冷不丁的老侯问道:“驿站里该抓的人都抓了来,关着就快有二十天,供词也写出来近百份,二老爷对此有什么看法?”
老侯一下子由笑谑似的玩笑转到正事上,萧瞻峻也不觉诧异。他早在心里有个结论,这就道:“这是他用计巧,抓来几十人,丢失刀剑的地方有十几处,每处都不能算贪,丢的全是百八十把刀剑,不过是想弄几个钱用用,又在军需上犯贪成了习惯,见一笔就要搂一笔,就是这样。”
见他说得这就成了一件小事,成了别人有计巧。南安老侯沉吟着,郑重地却道:“我的看法,与二老爷大不相同。”
“侯爷请说。”萧瞻峻眸子微眯。
“我看这事儿,后面不小。”南安老侯认真严肃起来:“以我多年为官的经验,这不是一件简简单单只想着扳你们家一把的事,”
萧瞻峻倒是谨慎,老侯既然提出,他还是认真的想上一想,但想过还是不以为然的笑了:“能大到哪里去呢?我兄长功名赫赫,不是容易扳得的,不过就是你搔我一下,我给你一脚,和以前一样。”
“一样那不是更好,老夫我就可以闲下来寄情于山水中,就怕,不是件可以小瞧的事。”南安老侯说到这里,见院子门外有人影子一闪。随即,萧瞻峻的小厮走到台阶下面回话:“钟老大人的人来见他。”
萧瞻峻嗯上一声,对老侯示意。老侯爷拍拍他肩膀:“一起来吧,咱们去见几个人。”两人带马出来,见老侯的人在外面相候,他带着路往城门而去。
城门已关,老侯取出不知从哪里弄来的腰牌验看过,还对萧瞻峻要个人情:“带着二老爷也能出去,不过郡王府上最近担是非,还是老夫我带你出去吧。”
萧瞻峻干笑两声:“老大人办事儿从来爽利。”肚子里暗道,你也太不拖泥带水,这才来到多少日子,就把出城腰牌弄到手中。
城外一片明月地,行过十里,前面道边儿上有个黑影子招手,不注意看还以为是矮树分出一枝子。
近了时看,却是一个肮脏兮兮的小乞丐。他揉着鼻子,全身上下看不清穿的是什么,只一片漆黑裹身上,就两眼珠子里还有白色儿。
好在身上没味道,倒不会薰到人。
“这里这里,”小乞丐说过话,往草棵子里一钻就不见了。萧瞻峻不是脓包蛋,这就知道等下总有点儿牛黄狗宝可看。一个字儿不问,下马后,从马上摘下佩剑——他以文举得官,但家传功夫还有——往腰间系好,对南安老侯凝视道:“我在前面,老大人跟我后面,”又吩咐自己跟来的四个小子:“两个留下这里看马,余下两个和老侯家人跟在老侯后面,有什么事,护着他要紧。”
老侯爷满意的乐了:“果然我叫你来是对的。”
“对的,以后凡事儿都叫上我,认识挑货郎担的也别把我忘记。”萧瞻峻在这一会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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