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大虫这粗俗的个性,与她出身无关,与她的经历有关。
不是所有的人,都能在生活的任何考验前面,把持得很好。
掌珠原本是瞧不起黄大虫这些人的,今天她瞧得起了。谁又高贵,谁又低贱,谁又是性子好的,谁又是性子差的。还不是因为,少了一些东西。
不是缺钱就是缺疼爱,不是缺疼爱就是缺聪明,不是缺聪明就是缺运气……
就本人来说,都并不想缺。
掌珠就对黄大虫摆摆手中帕子,笑说道:“我家去,改天再来会你。”黄大虫就大叫:“小青死娼妇,死哪儿去了,快来送小侯夫人出门。”
小青不知打哪儿钻出来,怯生生的送掌珠。掌珠今天,也不再鄙夷她的软弱。以前她是瞧不上小青,她和自己母亲是一样个性。
小青生得白净,却嫁给一个蠢汉。婆婆骂,丈夫打,杨夫人捡到她的时候,小青满身伤痕,让她丈夫在街上追着打。杨夫人本着女人的同情心,大怒喝止,把小青带了回来看伤。小青再回家去,她家里人见到一个贵夫人同她认识,居然不敢再虐待她。
小青在杨夫人这里,还是懦弱的脾气,但在家里可以有点儿容身地,就十分的在杨夫人府上效劳。
袁训对此十分了解,才不悦宝珠认识杨夫人,但是告诉宝珠不必瞧不起这样的人。
……
月色初明,马车在袁家门外停下,顺伯停下前面的车,后面的车是袁训所赶,也停下来。宝珠卫氏红花三个人坐在后面车里,忙下车来往前面车前去。里面坐的是袁夫人和忠婆,忠婆已拉开帘子。宝珠扶着婆婆下车,一面夸赞她:“母亲今天打扮的好。”
袁夫人身上是一件绯红色的薄薄袍子,这是宝珠新做的。原本是为辅国公等人回京时,大家见面备下的,今天玉珠成亲,袁夫人就穿出来。她满头银发并不涂染,配上清一色的金首饰,再加上红色衣裳,秀丽容颜,把今天来的客人全都比下去。
宝珠虽知道不应该取笑别人,可她想到余夫人见到自己婆婆时,那张大嘴不敢相信宝珠有这样雍容华贵的婆婆表情,宝珠就低下头“呼”地一笑。
“你三姐成亲,你应该开心才是。”袁夫人会错意,以为宝珠还在为玉珠成亲而喜欢。宝珠就更嘴角上弯,应声是。
他们这是刚从安家回来。
婆媳走上台阶,宝珠又下意识回身找袁训。见他已走到袁夫人另一边,伸手扶住母亲另一只手臂。宝珠就往台阶下面看,道:“这天还不算晚,你不赶紧的把车还到殿下府上吗?”
另一辆车,是太子府上借出来的,此时还停在府门外。顺伯赶着袁家的车,正从角门里往院子里去。
从车棚到正房要绕很大的弯儿,远不如直接进门方便,一般袁夫人和宝珠出门,总是门外下车,直接回房。
袁训对她笑一笑,宝珠就闭嘴不问。袁训是个差人,现在更已官职在身,半夜有人找出去半夜里回来,宝珠从来不问。
小夫妻送袁夫人回房,袁夫人还是很开心。她和平时让小夫妻早早歇息不一样,而是和宝珠继续说长说短:“三姑娘这亲事办得好,新郎倌儿我今天才看到,天庭饱满,地角也方圆,是个清贵的面相。老太太这就没有了心事,把她接过来住吧?”
宝珠忙道谢,袁训忙说好。
袁夫人还是喜滋滋的,又道:“她那院子也收拾的好,不知道肯不肯过来,我们这里清静才是。如果她爱热闹,要我们过去住,我倒为了难。”
袁训笑道:“总是要住到一处,祖母过来呢,要喜欢热闹,就用花篱起道隔屏障,祖母住一边儿,母亲住一边儿,我和宝珠的房子本就在中间,我们隔开你们,左耳朵是母亲的清静诵经声,右耳朵是祖母的热闹打牌声,倒也有趣。”
宝珠却道:“祖母除了打牌,再没有别的热闹爱好。自然的,上了年纪,爱热闹也是有的。”袁夫人微微一笑,看了看宝珠,就没有说话。
安家老太太是个爱热闹的人,袁夫人一眼就能认得清楚。宝珠打小儿跟着祖母长大,说她爱热闹是有限的,自然也是眼见的事实。这就说明一点儿,袁夫人在心中唏嘘,亲家老太太为了宝珠姐妹们,屏弃她的很多热闹。
袁夫人就不说破,又和宝珠袁训说了几句辅国公等人回来的话,就让他们回房。袁训一路跟着宝珠回到房里,宝珠反而奇怪:“不是出去吗?”袁训装出一脸的讨好:“这不是要先哄好宝珠,”
“你难道是出去玩的?”宝珠心想还要哄好我才走,一定不干正经事情去。进到房中,见大书案上袁训昨天收的一张信笺还在,宝珠就戏道:“应该是这信笺不是一般人来的,所以才哄好宝珠才出去。”
袁训在后面嘻嘻:“王府姑娘来的,去看看吧,羡慕死你。”宝珠就打开看了,才看到一半,抿着唇儿乐了:“还是大表兄有兴,想得也周到,你们也会玩。”
信笺是南安侯世子钟恒沛来的,上面是这样写的:“……明日安常结亲,我辈送亲。只恐新人洞房逞机辨,常府门第书香,我和二弟应付不下,怎好?为新人计,弟当明日候我相招,探花一至,满室生辉,洞房圆满,亦是功德事一件。”
信中调侃新人的意味十足。
在玉珠定亲那天出现的钟恒沛,还真是想得周到。
宝珠拿着信笺对着袁训晃着笑:“今天你和表兄们鬼鬼祟祟的,我见到了,就说未必说好话,大姐还说我鬼祟,才怀疑你们。看看,宝珠猜对了,你们这是要去—闹—洞—房。”走上前来央求:“也带我去吧,我虽然不能机辨,但你要人磨墨倒茶,我却是顶顶不俗的人。”
想想,拿红花做个比喻:“总比红花儿好吧。”
说比红花,是说宝珠比磨墨比常府的下人们好。不拿常府的下人们比,而拿自己的丫头比,这是宝珠不肯平白的说人家下人的缘故。
袁训就大刺刺一坐,把脸抬起来:“哎呀,宝珠难得的求我,我真是为难啊,带去了,全是男人,你可坐哪儿?不带你去……”
下巴上一暖,让宝珠扳住。宝珠吃吃笑着,把袁训脸儿扳下来,对着自己,继续软语相求:“带去了吧,不然,扮个小子跟着你去?”
袁训就打量宝珠,对着宝珠柔滑如玫瑰花瓣的额头看看,故意拧眉头摇头:“不像不像,”又看宝珠一对灵活的眼眸,正满含着讨好,袁训忍笑再摇头:“看穿看穿,”这双眼睛还不让人一眼就看出来这是宝珠?
再看宝珠的尖尖鼻子,袁训撇嘴:“不行不行,”
宝珠正要急,袁训凑到她胭脂般红唇上亲了一口,坏笑一地:“男人们论文,宝珠去了能有作用?”
“我可以……”
外面,红花回话:“南安侯府钟世子的小子来请小爷,说早约下的,”袁训回说:“我就出去。”而宝珠愈发的磨上来,嬉皮笑脸的活似个小子样子。袁训就拿指头点住宝珠额头,又要取笑她:“嗯,这不是才女一流,带去丢我探花的人怎么办?”
宝珠嚷道:“你就告诉他们,探花是我陪出来的,这样光彩吗?”袁训笑着起身,搂住宝珠再打趣道:“去换衣裳,虽是五月里,夜里也凉,多带上衣裳,免得冻得哭。”
宝珠十分得意,宝珠也能去听人论文了,进去包上两件衣裳,一件自己的,一件是袁训的,身上衣裳不用换,是白天玉珠成亲时也能见人的,夫妻同出来,袁训赶车,一个侍候的人也不带,红花追出来要跟上,宝珠神神秘秘地对她小声道:“见才女呢,人多了人家就不肯出来。”
就把红花吓回去,夫妻挽着手出来。
钟恒沛的小子还在外面等着,一起往常府里来。问那小子新人争到了什么地步,小子也说不清楚,只知道进到洞房。
夜风清爽,明月如辉。街上行人今晚不多,想来都在家里纳凉。宝珠见行过一条街都没有人,就悄悄的把帘子卷起一半,上面有系子,栓住,自己斜倚车内去看街景。从她的视线看出去,不管怎么看,都先看到袁训的后背。
宝珠微笑起来,她虽然不是珠围翠绕的环境里长大,却从小儿白天黑夜的奶妈丫头陪着。这么单独的和表凶出来,在宝珠心里总很是稀罕。
表凶的后背,背影儿惹人缠绵。
表凶挺直的身子,他赶车的手势……宝珠告诉自己,她愿意和他去地老天荒。
……
常府门外,红烛高照。门上喜字儿对联,斗方儿,大红灯笼,下面还喜气盈面的家人,仿佛还是新人进府时,那冲天喜气的模样。
家人们在嘻笑,也不由得他们不笑。从来新人入洞房,没有见过和自己家这样的。一个歪戴帽子的家人笑道:“厅上已经做到第三十首诗,这几位老爷们也算是高材的了。”
到底是常府的家人,都是识货的。有一个家人以为门外面没有人,只往里面看,候着一会儿送客就行,就说实话:“有几首不好,”
大家就一起看他,想让他说出不好在哪里。却抬眼见一行车马过来,足有十几个。家人后悔多话,就再纠正一句:“这短的时间,也难为了。”大家也都见到又有客人上门,就下去迎接。
夏夜风自多情,已经把他们的谈话吹到袁训耳朵里。
袁训眯起眼,这是说谁做的不好呢?想来想去,像是说来的客人。今晚来的客人,可以分为两拨。
一拨儿是常家的亲戚,还有一拨儿就是送亲的钟氏兄弟。
袁训先不打听,带着宝珠下车。又怕是说钟氏兄弟,让钟恒沛的小子快点儿进去告诉他们,援兵来了,前面别做得不好。
那小子找袁训以前,是见过常家的阵仗的,也知道这会儿有些十万火急。论的不好,将来亲戚面上一定有笑话出来。
虽然全是亲戚面上,笑话也不会多出来,但全是走科举的路,让人笑总是不好。
听到袁训交待,小子跑地飞快进去。
袁训也不敢再耽误,他出门是只有宝珠和那小子两个人同在,此时后面带出来十几个人,全是太子党中文才高,今天晚上不当值,家里没有必要留的事,能早约出来的人。
宝珠早更得意上来,看看表凶办事儿总是稳当的。这一行人是车行到各个路口上,袁训打声唿哨,就全跟上来的人。
大家往里面进,家人们见来者不“善”,陪着小心带路。二门上,钟三留沛匆匆过来,见到来的人多,跺脚却是大喜,口中急道:“快快,再晚香就尽了。”
见到宝珠跟来,钟三咧嘴一笑,竟然没功夫见礼,就带着往里面走。
“什么样的局面?”一个跟袁训的人问道。
月色清雅,高照行人。钟留沛手指住,笑道:“大哥二哥送亲,只是不走。明白告诉常大人,说两个书痴成亲,这洞房不见得是好相与的。他们要候到听房已过,才算这亲送到结束。常大人也深以为然,正厅上酒用罢,送走闲散客人,叫上常家的至亲知己门生们,陪着大哥二哥二门里面坐,离洞房最近,方便听房的人来回话。”
跟来的人们都释然,难怪我们要往二门里,有女眷的地方去。大家掩口互相看着窃笑,这不是为了小袁邀约,早对他们说今天晚上二更以后进不熟悉人的二门,估计大家都得想想再来。
钟留沛抹把汗水,像是下面的话很好笑,他不是窃笑,却是笑了:“洞房里面先是斗文,这夏天热,窗户开着,外面全能听得到。他们本来是笑的,笑着笑着,就和大哥二哥论起文来,兄长们不敌,”
柳至也来了,就笑起来:“这是为难送亲的,幸亏这常府再也没有没成亲的公子,不然以后谁敢和他们家结亲事,只怕是没有人敢送亲啊。”
大家又笑,宝珠也掩口笑个不停。
钟留沛却急急道:“你别打岔,听我说完。”大家都想是来救急的,先了解情况更好,就都让柳至等会儿再说笑话。
柳至一缩头:“好。”
“兄长们不敌,就让人叫我和三弟,又让小子去叫小袁,小子们才走,洞房里就变了花样。”
虽然没有人想打岔,想听到这一句,花样是什么还不知道,但想想也是促狭的,就都又笑起来。
笑声中,钟留沛不得不把嗓音略提,道:“洞房里新人斗古文不过瘾,就说时新的更好。三表妹让三妹夫做一百首新词,要句句有红烛。三妹夫想来是做词的行家,慨然说好,但让三表妹做一百首诗,要句句扣住月色,”
“哈哈哈哈……”
虽然都约好不打岔,可听到这话以后,还是都笑出来。就数宝珠笑得银铃似的最动听,袁训自己一边儿笑,一边听着呆子小宝的笑声自我陶醉。
小宝儿的笑声就是好月色了,等下上去让她笑一百声……还是免了,不能乱给别人听。
大家就忍不住调侃起来。
“我们要是不来,这一百首做不出来,这洞房也就泡汤,”
“哈哈,书中自有颜如玉,诗中自有花烛美。”
“走,”
嘻嘻哈哈的,声音早传到厅上。钟氏兄弟大喜,本来都正执笔苦思,就都迎出来。不及多寒暄,上厅上一看,袁训等人就都明白,果然事情紧急。
这个厅应该是二门里最大的,两边还有偏厅。
正厅上开着四桌酒,钟氏兄弟只有四个人,余下的全是常府的人和亲戚,想来全是通家好,女眷在内厅上开三桌酒,并不下门帘子,并不避人。
钟氏兄弟,乍一看是势单力孤。
这还不算,在两边偏厅上,还坐着几十个常大人的门生。常大人曾在国子学里呆过,又当过一任考官,门生有几十个和他走动的,也不能算多。
袁训等人就笑得更厉害,钟恒沛给他们看香,难怪他们着急,原来这一百首诗,还点着香在限时。
小小的金香炉,上面一枝子大粗香已经过去一半。
这种香一枝是一个时辰,是现在两个小时。过去一半,就只有半个时辰,现在的一个小时。再看钟氏兄弟的诗,袁训就明了,常家是真正的书香门第,才有识货的老家人。
果然,是有几首不好。
钟恒沛自己也知道,低声都结巴了:“这不是急吗,要凑数。”袁训摆手让他不要急,也不要再说,对着来的人点名:“小柳,去叫人,按我昨天对你说的,”柳至是见到这种阵仗,做诗才最光彩,他早抢过一枝子笔,又取出一张纸:“我做诗,”
“你不但叫人,还得做十首出来,”
柳至张大嘴:“啊?你同我开玩笑呢?”按你昨天说的,把人都叫来,我还有时间吗?袁训拍住他肩头:“你马快,再叫姚远,梁良与你同去,快点儿啊,回来路上再把苏先叫出来,”
“可苏先说他累了,他才从京外面回来,还受了伤,”
“管不了许多,你看两边埋伏的,今天晚上只怕一百首诗还交待不过去,”袁训把他一推:“去吧。”
再低声嘻笑:“新人入洞房,功德无量。”
就出去三个人。
三个少年都是薄薄罗袍,在夜风中跑起来,袍角儿飞扬,看得常大人不禁微笑。他抚须想,啊,老夫今天这儿子成亲事,估计要成个佳话。
他的眼睛盯住袁训,定亲那天袁训来到没坐多久,后来探花一中,天下闻名。常大人一直没来得及认真见过他,今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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