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向游沿,面容一沉:“游侍郎,和你部柳尚书公文交涉上,及他刚才回答我的话,到今天为止,对外能说的,东安世子是嫌疑,并不能定罪是不是?”
游沿心想你明白,你还跟我们过不去做什么。对外能说的,只能是嫌疑。不奉圣旨,谁敢把安王当众揭露出来。响亮回答:“是!”
柳至差点儿用手拍拍额头,暗道这个呆板笨蛋。眼角边闪过一抹嘲笑,看时,是对面班列里的小二对他挤着眼睛坏笑,就知道小二也听出游沿回答中的不对。
游沿以为自己回答的挺好,打算就着袁训的话和他理论下梁山王动私刑。但就在他自以为占住理时,袁训劈面反问过来。
“东安世子既然只是嫌疑,你们凭什么不知会兵部!如果说嫌疑过重,你们理当不惊动人的抓捕!”
瞪住游沿:“你,也是早年有名声的差人!柳至举荐你为侍郎,难道说不惊动是什么意思,你也不懂!”
游沿张口结舌,电光火石般明了,后悔腾腾而来,袁训已不理他,对太子道:“回太上皇,回殿下,刑部办差不用心,不思量,理当治罪。
办这案件应该悄悄,却连离开几座边城的梁山王都发现有鬼鬼祟祟之人出没!梁山王才能及时赶到东安世子的边城!边城奸细太多,梁山王谈不上动私刑,打一顿求实话,这跟刑部动刑没有不同。游侍郎是老公吏,办差一能让别人发现,二能让人拿下,这差使办的倒有多马虎!证实是刑部的人以后,梁山王当即放他们回去,又命东安世子配合办案,一同进京。这是梁山王忠君爱国,素守律法,办事得体。但消息传开,三军将士一起寒心。都说有嫌疑刑部就派侍郎抓人,跑远路花费公差银两,他们不服!”
袁训拜倒:“兵部亦不服!”
一堆话如同无边无际的冰雪迎头浇下,游沿僵在原地浑身冰寒。心里只有一句话反复转腾,忠毅侯好张利口。
本来是梁山王干扰办案,在他的地盘里查出刑部有公差也寻常。但让忠毅侯这样一说,游侍郎成了大笨蛋,柳尚书成了无能人,跟去的捕快清一色是混蛋。
这是一定要让刑部当殿认罪,但认了这个罪名,刑部有阵子名头难以响亮。出门办案都会有人墙倒一起推……
游沿刚想到这里,耳边有人说话,走出一个官员跪倒在袁训之后:“回太上皇回太子殿下,刑部办案素来胆大妄为,去年查臣衙门,也是他们想怎么样,就怎么样。他们说什么,就敢以此定罪名。”
这是第一个推墙的人。
第二个走出来:“回太上皇回太子殿下,臣衙门里旧案,还是张良陵尚书在时所查,臣一直疑惑,刑部可否把证据、口供、有没有逼供等,公之于众?让为臣明白是什么起因,什么结局定的罪名?”
“回太上皇回太子殿下……”这是第三个。
游侍郎恨不能晕过去,但身子骨儿不错晕不了,只能无声的磨着牙,感觉牙齿里有个人叫梁山王,把他狠狠的磨着。
下一个传到耳边的话音,是柳至:“臣布置不当,处置有亏,臣请罪。”
游沿眼前一黑,完了!
但是柳国舅不认呢,只怕引出更多的人落井下石。游沿是明白的,所以走出宫门的时候,愤怒没有用——他做不到一个人和一干子官员,及旧案新案对嘴。沮丧和伤心压得他浑浑噩噩的,双眼茫然的上了长街。
对柳国舅再陪个不是,游侍郎都没有想起来。
……
对于这样的结局,官员们没走出宫门,就有人窃窃私语,认为忠毅侯府有了皇太孙后自高自大,遇上事情就要把柳国舅拿到手心里,想一直维持太后在时的旧局面。
太后到底上了年纪不是?说一声去也就去了。
如果拿下柳家,柳皇后更不在话下,太子妃加寿将是真正的六宫之主。
但太上皇和太子殿下却是满意之色。
太子送太上皇回去的路上,太上皇悠悠地道:“太后不但诞下皇帝,也借皇帝的手培育出袁家这个外戚。太子,你用得好,就是水可以载舟。”
都知道袁训和柳至为十年旧约,把官弄掉的地步。但公事公办上不循私情守足职责,太上皇大为放心,太子则为岳父和国舅生出骄傲。
这以后将是太子一朝的重臣,年富力强,又有声望历练,他们两个要是相互包庇,太子可就睡不着觉。
说着话,把太上皇送到宫门,见到一旁有人伸头探脑。太子认出是皇后的人,知道母后要自己过去,但没有多想,还是从容送进去,给太后请过安,再才出来。
宫人见到他后焦急满面:“娘娘宫里出大事了,请太子殿下赶紧过去。”太子吃了一惊,就地盘问:“什么事情?”
宫人急出满头的汗水和满眼的泪水,呜呜道:“有人对皇太孙下毒。”太子顿时也急了,嫌宫车行得缓慢,解下马来急奔到皇后宫中,进殿去头一眼寻找着,心怦怦的快要跳出来。
小人儿眼尖,乾哥先看到父亲,招着小手,显摆的腔调:“快看我又哄祖母了,”
他想跑过来,却让受到惊吓的皇后一直抱得紧紧,只能对父亲绽开笑脸儿乐呵呵。
皇后没事,乾哥没事,太子惊魂稍定,扶着廊柱喘了几口大气,恢复一些体态,但走来还是大步:“母后,谁这么大胆?”伸出手要抱儿子。
皇后战战兢兢,把乾哥抱着才能安心,见到儿子姿势也没有想到放开手。
乾哥伶俐的对太子摆摆手,小声对他道:“皇祖母离不开我。”他以为这句话是个大秘密,所以说得悄声。说过,又大声显摆:“我哄皇祖母呢,我先哄着。”
他的手边,宫人摆上一叠帕子,拿一个在小手上,往皇后面上抹去。可能是抹得习惯,这一回没有抹得没头没脑。先在面颊处拭拭,又在眼下接着泪水,看上去有章有法。
小小子丝毫没受影响,太子又放不少心。宫人送上椅子,在皇后身边坐下,见皇后吓得不轻,太子放柔嗓音再问一遍:“母后,谁是案犯,对我说说你怎么处置?”
皇后抖动着嘴唇想回话,乾哥因这句问话听得明白,又显摆是玩耍时必要做的,大声回答:“我知道,宫女小英惹皇祖母生气,皇祖母让人打她。”
太子有了笑容,在儿子额头上拂一记,笑道:“你别说话。”又想了起来:“这话乾哥不能听,母后,你放开他,难道没有可靠的宫人?乾哥的奶妈在这里,让她抱会儿。”
奶妈就走上来,后面又跟着两个上年纪的女人。
太子一愣,本能的警惕:“她们不是母后宫里的宫人?”
皇后哎呀一声回了魂,说话有了流利:“这是国舅和国舅夫人的自幼奶妈,就是她们眼明心亮,在果子汤没送上来的时候,半路上就发现不对截下来。”
恨也出来:“小英才没有跑掉。原本,她把汤让别人送,她下值,又请过假,说是出宫见家里人,正准备离开。”
太子就让柳家的奶妈说一说,为什么进宫,是怎么发现。
两个奶妈先报上名字,把谁是柳至的奶妈,谁是柳夫人的奶妈说清楚。再堆上笑:“太子妃殿下孝敬娘娘,这是真正孝敬的媳妇才想得到。我家夫人一听说,就叫过我们,说皇太孙新到宫里,只怕六宫里有的是人来请安,但皇太孙人儿小眼睛生,可不能多见生人。夫人说娘娘是个软性子的人,未必肯全挡回去。这照顾小人儿,还得积年老人家才周到,就让我们进宫来。”
说到这里,对站在这里,皇太孙的奶妈歉意:“这话可不是说你,我们来了一天,冷眼看着,你虽年青,却件件看得仔细。”
奶妈对着她们拜谢:“远不如妈妈们早早发现,原凶也没有跑掉,这一回多亏了妈妈们。”
接着又说的,是怎么发现汤水有问题。
“那个叫小英的宫女,不是能接近皇太孙的身份,却打听来打听去。她以为我们老了眼睛花,却不知道我们看到她一会儿进来,看着皇太孙吃东西,一会儿看着玩耍,心里着实奇怪。皇太孙玩什么吃什么,与她有什么相干。因此留心,凡是送东西给皇太孙的,先叫到一旁问问,路上碰见什么人。三回里倒遇见她两回,有的时候是远远的,但我们也认为不对。这不,今天的汤水送来,说是她洗的果子削的皮,我们能放心吗?一试,就试出不对。这个黑心该死的贱婢,敢谋害皇太孙,请太子殿下把她打杀。”
乾哥眨巴眼睛:“谋害我?”他刚才就没有听懂,皇后怕吓到他,让人很快把小英带走,这一会儿算听得清楚,只想问出究竟。
皇后把他往怀里再抱一抱,不住的亲他:“有皇祖母在,谁再敢大胆,先害了我。”
太子不想让儿子听这样的话,劝了又劝,皇后才放开手,奶妈们陪着乾哥到偏殿玩耍,母子促膝开始深谈。
太子语重心长:“母后,这宫里可不全是温情啊。”
皇后垂下面庞惭愧:“是啊,贱婢们见不得我们母子好,见不得寿姐儿和我好,更见不得乾哥在我宫里陪伴我。”
太子帮她出个主意:“您抽出空儿去请教太后,当年寿姐儿在宫里也招人嫉妒,可她在太后庇护下何曾受到半点儿委屈。”
皇后有时候还会想到太后能一夜处死欧阳容,当年却没有庇护她。但此时没有异议,太子说什么就是什么,皇后道:“是啊,太后一定有好指教。”
太子也就不再说什么,只道:“让国舅来查,国舅不能随意进出宫闱,让四祖父跟他一起查。”忽然想到柳至今天晦气不少,太子微微的颔首,要说信任上,柳至在他面前的地位半点儿没减。
谋害皇太孙不是小事,太子这就宣柳至和四皇叔进宫。等柳至进宫的时候,皇后惴惴不安地问道:“这就给乾哥收拾东西吧,你出宫的时候带他走不是吗?以后还送进来给我见吗?”
太子微勾嘴角:“母后想到哪里去了,加寿送他进来,特意为陪母后,我怎么能拂寿姐儿的好意。”
“真的吗?”皇后惊喜交集地说过,又没了底气:“寿姐儿要是知道,兴许说接走,”
“不会,”太子不自觉有了笑意:“寿姐儿一直体贴母后。”
皇后有了慌乱:“是是,我知道,”有一句话如鲠在喉,不吐噎的自己难过,嚅嗫道:“你对她说,以前的事情让她不要记恨,”
“别再记着了,这事情让它过去吧。”太子面容平静。
柳至先到,太子和他到偏殿里问奶妈话,皇后长长松一口气,几乎瘫软在她的宝座上。
乾哥跑来,欢蹦乱跳的模样:“皇祖母,没有我在,您就不会有精神对不对?我来了,咱们到院子里玩会儿吧。”
“好好,”皇后一迭连声答应着,握着他的小手那一刻,还是舍不得丢。
……。
加寿知道以后,把从山西跟随她到京里的侍候人二丫打发进宫,果然没说接走乾哥的话。
加寿自小就是作为眼红的尖子过日子,太后从小就教她认人识人。只防备的话,防不胜防。远不如加上自己当心更重要。
不过,她和太子都赞成求助于太后。
皇后听从儿子,当天晚上带着乾哥向太后请罪,承认她管宫务素来有失,哭了一阵子,让太后说了几句,太后当天晚上就撵出宫十几个人,和皇后说好,第二天一早再接着肃清。
……。
尽管太子在宫里对柳至私下有抚慰,柳尚书回到家里面色还是不好。当着百官的面含辱认罪,回到家就嘻嘻哈哈原也不对。而且除去大朝会上的羞辱以外,家里又有两个人往他伤口撒盐,他再能劝解自己,也没法子高兴。
先是柳夫人。
皇后宫中发生的事情,在查明以前不许谈论,柳家的奶妈也不敢传消息回来,柳夫人还不知道,就只担心丈夫和亲家这一出。
柳至只想自己静静在书房,柳夫人捧着一壶茶进来,见面就道:“公事公办,你可别生亲家的气,谁叫游侍郎办事儿不妥当,让梁山王拿住错儿。先说好,加喜最要紧。”
柳至给她一个白眼儿。
柳夫人去了,又进来一个。柳云若送点心进来:“父亲,你和我岳父生气,我可不帮着您,我和加喜现在好着呢,她要东西只让人传话给我买,您可不能让我们生分,”
柳至忍无可忍,把桌子一拍吼道:“滚!从老子面前滚开!”柳云若放下点心出去。
经过这两波絮叨,柳至吃晚饭的心都没有。眼看星月就要上来,似乎月色是美的,眼前现成有点心和茶水,让小子搬到院外,尚书一个人对着夜空哼哼冷笑:“我一个人清静。”
这得瑟也许月亮看不下去,话音刚落,院门外出现一行人。为首的一个胖脑袋,后面跟着一个略瘦的胖脑袋,后面跟着一个胖脑袋……
柳至头皮发麻,嘀咕道:“长大了,该瘦了,怎么还这么胖?”
胖队长元皓在前,小六在后,韩正经在后,好孩子在后,苏似玉在后进来。
上来就开门见山。元皓叉起胖腰身:“听说你和我家舅舅拌嘴?”
柳至寻思下,这是“拌嘴”的性质?
小六接着问,客气礼貌的多:“柳爹爹您可不能影响云若哥哥和加喜。”
柳至气的心里突突冒泡,就没有一个人来安慰我吗?
胖队长觉得来意已说明白,对着柳家的小子发号司令:“叫你们家柳坏蛋出来,再带上几件换洗衣裳。”
小六道:“不用吧,让母亲现做好了。”
柳至已猜出他们的用意,未必真的气怔住,但直眉白眼儿,一副怔忡相。
柳夫人和儿子一起过来,柳夫人陪笑:“哟,来的齐全,听我解释,男人们在外面不和气,家里可不会听他们的。”
元皓胖眉头拧着:“我们不相信,我们把柳坏蛋接到舅舅家去见加喜,免得加喜到这里来要看脸色。”
好孩子道:“要听人话。”
苏似玉道:“要不开心。”
小六难为情说这样的话,和韩正经陪个笑脸儿打哈哈:“呵呵,他们是猜测,他们是担心,他们是……”
“给小爷收拾衣裳。”柳夫人吩咐人收拾。
“嗯哼!”柳至冷笑出声。
从柳夫人到孩子们全瞪上眼,胖元皓还用手摸摸自己眉头皱出的疙瘩肉,觉得不够吓人,小声问好孩子:“我最近学大表哥,是不是瘦了,是不是不够威风?要不要扮个鬼脸儿好吓人?”
惹这群孩子胜之不武,柳尚书因此不敢再说话,双眼对天,继续扮看月亮的人。
衣裳包袱送来,胖队长的人马撤退,带走柳坏蛋一名。柳夫人欢天喜地送出大门,叮咛儿子:“在你岳父家多呆几天,劝他别生气,让加喜别多想,明天我去谢你岳父母,有劳他们收留你。”
柳云若答应着,和元皓等人带马到街口。一扭脸儿,见元皓满面堆笑:“柳坏蛋,你如今可以算是我们队里的人。你大义灭亲了。”
柳云若虽对着父亲也“落井下石”,但却不肯当着外人承认“大义灭亲”。
“这话不对,我父亲虽然输在大朝会,却不见得这差使办得不对。”
柳云若殿试后的官职也在刑部,父子在一个衙门当差。为加喜说上几句,不见得柳坏蛋心里不明白,这事情安排上没有错,是游侍郎不够机警,贪功办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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