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慢慢卷起袖子,慢慢地道:“就算是当年,我清阳郡侯一族,也远比富阳郡侯一族高,更何况你们家亲戚可真不少……”
“住口!”谢长林怒道:“要打就打,不就为几个定额?哪有那么多废话!”一推尹君悦,对上他就有了狼狈:“尹兄没你的事情,你走开!”
石家的人纷纷笑着:“晚了吧,谁叫他也来谋出路,偏又是你的知己!一起吧。”
又有望风的人道:“要打快打,免得有人过来。”
眼看一场大战不可以避免,尹君悦抬起手:“慢着!我不走,但我得明白。”转向谢长林诚恳地道:“我不怕事,咱们一起来,我与你共进退,但为什么,你知会我一声。”
谢长林一直脸红到脖子根上,不敢看他的眼睛。石家中年人笑了:“看来你真的不知道,我让你当个明白人吧。”指指谢长林:“富阳郡侯谢家,和定边郡王有亲戚。”
“什么?”尹君悦一瞬间省悟。难怪小谢有安王妃的关系,又认得范先生,却肯夜晚自荐结交自己,又大大方方地有个约定。此时已不难明白,他早几天就注意到自己是独自前来,他想有个伴儿,怕别人看出他的来历不肯结交,就寻过来。
独自前来的人也可能看出他的来历,但他是自荐前来的,结交不成还可以退回。而他还有个原因,新年夜,咱们一处过个年吧。把他刻意结交的心掩盖大半,成了独在异乡为异客,既然佳节不妨亲。
天下没有白结交的事情,尹君悦这样想着,但挺一挺胸膛没有后退,对石家中年人笑容可掬:“那又怎么样?他家是他家,他是他,他是我的朋友,你要打他把我带上。”
谢长林鼻子一酸,眼圈红了起来。而石家中年人却震惊了:“你?”他转转眼珠子:“你以为只是他家先祖和定边郡王的先祖有亲戚吗?亲戚最容易成亲戚,他们后面又有成亲戚的事情。”
尹君悦含笑,甚至抱拳拱了拱手:“我只知道皇上仁德,没有计较定边的许多亲戚,也没有计较福王的许多亲戚,也可能当年我还小,我听的不对,请各位指点我,如果小谢不在皇上当年圣旨追究的范围之内,那我今天帮定他了。反正有定额,我又是出色的,咱们迟早要碰面!”
左右看一看,不是小桥就是梅花,再就是一大片的竹林寂静不见有人,尹君悦笑道:“要打快打,这是别人家里,等来了人打不成。等出了这门儿,我们也不奉陪。真的奉陪,出了这门儿我们也有三朋四友。”
长长的一声吸气,从谢长林那里出来。他感动的嗓音哆嗦几下:“尹兄,我眼力不错,我没有看错你……”
“成成,我听过许多回。”尹君悦戏谑。
好似不把石家的人放在眼里,中年人目露凶光:“也是,迟早也是收拾你!”
一挥手:“上!”
……
“瘦孩子,咱们还不去劝劝吗?我容你听到这里了,可以出去威风了吧!”
竹林里,绿色锦袄的胖孩子随时要大发脾气。同色衣裳的韩正经其实还想听。
两个人手里提着小玉瓶,本来是来取竹叶上雪。风吹来一句话:“定边的余孽……”让韩正经直了眼睛。
从他听到家里说福王的话以后,心中常萦绕不去。很想找个人详细说说,可家里的人提起来伤心,韩正经知趣不言。这些话和胖孩子、表妹、皮匠也不能说。没事儿自己翻腾出来,自己闷着实在不是滋味儿。
正经就不让胖孩子早出去劝,就是现在不劝不行,正经也很想再听几句。
他动动脑筋:“胖孩子,咱们兵分两路行吗?你最威风,队长当拦大队人马,我把另外两个带走,他们就打不起来。”
元皓身后不远处跟着小黑子还有家人,小手一挥带着人出去。正经拎着他的小玉瓶,绕一段竹林,又过几株大树,来到尹谢二人的附近。
场中已不再打,功夫虽不大,足够胖孩子威风凛凛:“不许再打!看看这是什么地方!不听我的,撵出去再不许来!也不许去我家!”
石家的人面面相觑:“你家是哪家?”
胖孩子回头看小黑子,小黑子响亮道:“胖队长家!没听过胖队长吗?”跟的家人哄的笑了,却没有即刻纠正。胖队长点动胖脑袋喜欢:“是啊是啊,不许去我家。”
尹谢二人也糊涂中,只身后有人小声:“哎,哎哎,跟我来,这里不能打架。”另一个略瘦的胖面庞在树后招手。
尹谢二人心想避开倒好,又不是付得出损伤钱,也最好不要当众解释,见石家的人让忽然冒出来的胖队长纠缠住,他们跟新来的这孩子走开。
韩正经带着他们东一拐西一绕,花木深处的小厅上停下。尹谢二人见炭火温暖,摆的茶水果品周全,心想在这里歇会儿就回去见范先生倒好,正要道谢,韩正经先摆手:“等下说。”
他大声咳嗽:“这里谁当值?”慌慌张张走出一个婆子:“哟,小爷好,我笼地火呢。”
“那去吧,我就是说下,我们要在这里玩会儿,你别来打扰。”韩正经挥手让她走开。
婆子多问一声儿:“果子点心还要再送吗?”
“足够了。”
婆子走开,韩正经受到尹谢的道谢,请他们坐下吃喝。尹谢见没有大人在,也不客气吃一碗茶,又两块点心。清清嗓子问:“你是哪家的孩子?”
韩正经瞪圆眼睛:“你们就不是孩子?”
尹谢失笑:“是,”看看自己的衣裳不是陈旧就是黑色,自己眼见都以为老成,而独自出门早成大人心思,忙解释道:“不是看轻你,是我们十二岁,哦,这是正月,我们十三岁,所以当你是孩子。”
“我过了年九岁!我叫正道!你们呢?”韩正经也摆出大人姿态。
“正道?哈哈哈,这是谁给你起的名字,你怎么不叫大道和青天呢?再不然叫个蜀道上青天也不错……。”尹谢闻言忍俊不禁。
韩正经鄙夷:“对救你们的人就这形容儿吗?”
“好吧,我们不笑了,实在这名字不常听到。”尹谢住了笑声。
“哎,我在问你们怎么谢我?”
尹谢愣住:“不是谢过了吗?不然,我们再多几个揖?”
见正道把脑袋一昂:“作揖有什么好儿?我要听……”眨巴下眼睛:“什么叫定边余孽,我从没有听过,你们说给我听听,”
尹谢露出为难。韩正经坏坏一笑:“不然我就把你们交出去,你们也看到了,家人对我熟悉,我是这里的亲戚。我说你们俩个密谋,你们在为定边余孽说话。”
尹谢两个人没有想到他们也算机灵,却在这里让个小几岁孩子哄骗。低声商议几句,无奈解释。
说上几句与造反有关的话,韩正经又问:“这与你有什么关系?你又不认得他。”
谢长林叹气:“我再对你说说三族和九族吧。”
“说说,”韩正经聚精会神。
“郑玄注周礼,三族是父、子、孙。卢辨又注是父族、母族、妻族。”
加一个族字,韩正经白了小脸儿:“这可就多了。”他从赵先生处听过一个下午,但赵先生主要说的是让他知恩,别的没功夫细说,记的也就有限。此时再听,雷击般在刻骨铭心,从此不会忘记那种。
“九族呢,加上叔伯祖父母和堂叔伯祖父母外,还有族叔伯祖父母。也因此就有从兄弟姐妹,族兄弟姐妹和妻。还有寻常不去想的堂侄孙,侄曾孙,曾祖姑,再从侄女这些。”
韩正经总结出一句话,大约一网打干净那意思。
小眉头锁的紧紧的:“那你在内?”
谢长林苦笑:“我说不在内,本地衙门不肯答应。远些的亲戚什么再从侄妇,族兄弟妻,跟我谢家扯得上去。”
“可你又不是族兄弟妻?”
谢长林笑得更苦:“所以我说,我想说不在内,本地衙门不肯听。”从没有和人说得这么痛快过,谢长林谈兴上来:“听你京腔是本地人?”
“我是京里长大。”
“那你知道有个文章侯吗?”
韩正经小脸儿再次一白到底,嗓子也硬了:“知道。”
“一种说法,母族三,指外祖父一家,不是指一族,我刚才说过。”
韩正经点头。
“可皇上不追究,不表示地方官肯放过。我听说文章侯还能有官做,真是福气高。在我们那地方,只要沾上一点儿,是个知己也让地方官多盯一眼。我们谢家和定边一族多次通婚,有时候也生分,有两代就没定亲。我想说九族没有我,三族也没有我,但地方官说定边余孽,不得不防。”
谢长林流露不服:“论起来,文章侯是母族。我呢,算什么。”
韩正经又小脸儿白了白,怕谢长林看出来,干巴巴地道:“妻族二,居然还有岳母的娘家?”
尹君悦也无话可说,岳母,还娘家?
“还有出嫁的姐妹和外甥,这外甥要是成了家呢,一代一代生得早有了孙子呢?地方官才不管呢,一古脑儿全家。”
“外祖母,还娘家呢。”
韩正经小脑袋晕晕的,他有点儿算不过来。只知道沾点边上,一网打尽的意思。
“文章侯有福气啊,他竟然半点儿没沾上。”谢长林垮着肩膀:“我们在外面过的日子惊慌失措,那几年我还小,不记事儿呢,也隐约脑海里有母亲抱着我到处躲避。有一位先生,因本县过于勒索写诗抨击,定边余孽,曾在他家当过幕僚,也拿下来。”
韩正经又知道一条,没九族没三族,也一样受牵连。
他小脸儿接连发白,尹君悦看出不对,对谢长林连使眼色:“快别说了,这里是忠毅侯府,文章侯府的连襟。”
谢长林收住话,眼角不知不觉有了泪,就用袖子一擦,韩正经又注意到他的黑棉袄隐隐一层油,不知穿了几天。
小眼神儿偷偷看的不是自己和胖孩子一样的新锦衣,而是进来后摆放一旁的玉瓶。那虽不是上好羊脂白玉,也水头儿出色。却只是自己和胖孩子的玩物。
打听外省“余孽”一流日子的韩正经也坐不住了,谢长林也觉得失言,两个人一起站起来。
谢长林就让韩正经先说。
“我要走了,恐怕姐姐们要寻我。你们可以在这里坐着,爱多久都行。要是吃喝不足,去寻刚才妈妈添上。”韩正经提起玉瓶。
谢长林尹君悦谢过他,但要说回正厅,路已不清楚。韩正经说送,和他们出来。
尹君悦让谢长林留心:“这只是亲戚吗?更像这家里的孩子,你看路多熟。”
谢长林等进京后打听的时候,胖瘦孩子和好孩子已归自家。谢长林就猜道:“莫不是六小爷?”
“不知道。所以你说话留心。”尹君悦和他耳语到这里,有人大叫大笑着跑过来:“大侄子大侄子,你去了哪里?”
另一个着绿罗袍精精神神的小子跑来,小十也拎着个玉瓶:“哈哈,胖孩子早弄了一玉瓶雪水回去,等会儿不见你,说你输得没脸儿见人。看我特意讨了个瓶来帮你,我有半瓶雪了,全给你,跟我回去战他。”
韩正经满腹颓废化为乌有,在小十叔叔的大笑里也大笑:“谁说我没脸儿见人?我有一玉瓶雪比他还早,这不,在这里呢,表叔你的给我,我有一瓶半,走,看我胜他。”
摆一摆手指明白路,和小十跑着走了。在他们背后,谢长林有了后怕:“尹兄,我刚才都说了什么?”
“你没防备倒一肚子苦水,你是让石家气着了。”尹君悦努努嘴儿:
“看看他们的玉瓶吧,真是豪奢人家。摔一跤足够你我在京里的打点银子钱。”
谢长林着了急:“怎么办?怎么办?”
“不知道,而我现在想了起来,他像是故意把我们带去说话。他听得很认真。小谢,你我绑在一条船上,从现在开始步步惊心。”
谢长林想了起来,嘴唇抖动着:“尹兄,不是我瞒着你。”
尹君悦大方地道:“出门在外,谁全抛一片心?我也有瞒你的地方。”挤一挤眼:“等熟了慢慢道来。”
见正厅出现眼前,两个人约好不说刚才那出,迈步就要进去,“咚咚……”一阵阵鼓声巨响。两个人遁声音望去,都有疑惑:“京中的侯府还能出大事不成?”
……
正殿里,太上皇和太后刚坐下来,太后忙着让太上皇坐得舒服一些,抱怨他不应该出来:“我帮你看,真的有好少年,再带给你看。你不答应也出来了,初春最寒呐。回去病了还是我哄着你。”
“我哄了你一辈子,该你哄我,还我些回来。”太上皇扬起手,瘦骨嶙峋自己看着先有别扭,把手缩回袖子里:“多喜看到会难过的,元皓看到也不开心。”
“我最难过。”太后板起脸:“既然你明白,也许你跟出来,你要多进饮食。”
“有孩子们在,她看着我吃一口,又换一个来看我吃一口,少不了。”太上皇有了笑容,只是催太后:“我坐稳当了,快把人带进来给我看。一起进来吧,要是人多,六个一排。这就跟选美人一样,站一起有个比较。真的相中,再一个一个地看。”
太后扑哧一笑:“这心思好,拿出你当年选美人的劲头儿为多喜挑女婿,我赞同。”
反身就要让宫人传话,让侄子安排。“咚咚咚咚……”鼓声震天似响起来。
随后外面脚步声叫喊声不断:“护驾!”
太后恼了:“叫侯爷来!必定是他胡闹。太上皇能受惊吓吗?”宫人还没有去,太上皇自以为是的明白了:“这是闹一出子看得明白?好好,扶我出去,找个看得清楚的地方。”
让传话的人还没有走,太上皇加上几句:“让侯爷好好的演练,让我看清楚哪个是栋梁材。”
太后继续怒:“刚坐下来,刚给你掖好。”
“给多喜相女婿最重要。”
……
袁训从园子里往外奔,柳至等人跟他一起出来。迎面遇上一个人走过来,镇南王满面春风:“你家里居然用战鼓示警?”
“是你闹的?这是怎么了!”袁训铁青着脸。
镇南王瞅瞅:“这么爱生气?”他笑吟吟凑上来:“腊八那天就到几个大盗,一打听山西来的。我当时想这与你们家二爷有没有关系?我就让人盯着没惊动。直到昨天共计三十七个,都带着人头进的京。说只等信儿,就给你们家二爷送见面礼。我想这倒有趣,要说什么?不如顺着他们看个究竟。我就让人动了动他们,哈哈,怎么样,你家今天大请客,让你大展身手。”
“我不是开不起玩笑,是太上皇在这里。你听这鼓声响的,来的人不弱!你不怕吓到他!”袁训厉声。
镇南王让吓到,太上皇的身体愈发虚弱他是知道的,不由得问道:“往这里来,我怎么不知道?”
“为悄悄给多喜相女婿!怕惊动来的人大门都没有开!”袁训扯他耳朵到嘴边,恶狠狠一声。
镇南王回过魂,数数好似少了点儿。来不及寻找:“我去正殿护驾,你去料理来的人。”
两下里分开,王爷边走边纳闷:“在这些人里给多喜相女婿……”百思不得其解,得好在很快见到太上皇倒可以问个明白。
太上皇听过不是演练是真事儿,依然兴致高涨:“真的更好,你也在这里,有你护驾更能放心。真的,更能看出来谁是英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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