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聚在一起,说的话题大多是出游在外的人。
长公主笑吟吟:“父皇母后,又要冬天,往年加寿在的时候,总会请我和娴表姐一同商议,说开粥棚的事情。今年加寿他们不在,粥棚也是要开的。”
太后说是,顺便问下陈留郡王妃却不在?
袁夫人笑道:“山西来的亲戚要回去,她留在家里打点送行,明儿才进来。”
太后就不再问,和长公主有说有笑的谈论粥棚。
“跟往年一样吧,寿姐儿单独一座粥棚,佳禄也要有一个,”
长公主含笑打断:“母后,禄二爷的人马还在,让她开个药棚吧?让章太医开出防风寒治风寒的药材,我问过他,他说有些药材价格不高,管得起许多人。”
“嗯嗯嗯,”太上皇连连点头:“这风寒一过,也是一大片的人。”
太后就改口:“佳禄给她设一个药粥棚,加福,”说到这里,大家一起笑,太后笑得呵呵几声才稳住:“加福往年从不要我们上心,只教给梁山王府。”
袁夫人和安老太太称是。
长公主眉飞色舞:“执瑜执璞往年是一个棚,小六又是一个,元皓呀,今年也要有一个,”
又对安老太太笑:“增喜添喜,你不给她们弄一个?”老太太得到公主提名,自然称是。能跟着加寿他们办粥棚,老太太巴不得如此。
“嗯嗯嗯,”太上皇又开始点头附合女儿:“元皓如今愈发惜老怜贫,他还请那个几蛋子吃饭来着?”对着太后笑容可掬又提一回。
太后假装埋怨他:“二,是个二蛋子,您呐,不把元皓放心上,所以想不起来。如今是周济三狗子,”
太上皇悠然:“这一回我记得清楚,他没有请三狗子吃饭,是送他十两银子,让他买肉吃,吃了长力气。”再做个解释:“我是把元皓天天放心上,二和三都不想。”
说到这里已经很欢笑,外面有人回话:“镇南王爷求见。”太上皇和太后说即刻进来,长公主等还不能知道镇南王离京几天,却能见到袁训一行,只盼望行人的心情。
镇南王双手捧着包袱进来,大家全乐了。太上皇打趣他:“你不是当差出京去的,竟然是个办年货去的?过年,还有日子呢。”
镇南王更会凑趣,把包袱放下来行过大礼,重新捧起送到太上皇和太后面前,一本正经的回道:“儿臣带回飞虎将军说的差使一件。”
太上皇也犯个糊涂:“你说错了吧?本朝哪有飞虎将军这个官职?”
镇南王忍俊不禁:“回父皇,就是元皓。”
太上皇扬眉要笑:“是吗?”太后等都支起耳朵,心想原来遇上元皓他们。
镇南王把飞虎将军的故事简单地说上一说,太上皇喜滋滋儿:“加福会哄他,飞虎将军这名字又大又有口彩,比飞豹飞鹿飞鸟好听。”
镇南王打开包袱,一样一样拿出来。太上皇听到孩子们亲手捡枣子,每人九十九个恭祝太上皇太后康宁永久,也是大为满意,也是这就要吃。
宫人们收下,行验看和加热或清洗的举动。镇南王对袁夫人解释:“带给家里的东西在后面。这是现成抓差,又刚好遇到我。”
袁夫人笑说等着便是,都不会想怎么没有给她们的枣子。太上皇道:“今天在这里吃一吃给我们的,也是对你们的孝敬。”安老太太也满面红光躬身说是。
太后纳闷了:“这话平时该我说才是。”
太上皇好笑:“平时,你向着你的亲戚,我向着我的元皓。今天元皓做主人,我代他做主人罢了,没抢你的话头儿。”
太后放下心的口吻:“这就是了,不然你抛下元皓来向着我的亲戚,我为元皓不依你。”
说到这里,两个人不舍得再说。夫妻对话有的是功夫,他们要赶紧来听元皓在外面是什么形容儿。
镇南王绘声绘色:“……元皓很会问候,”
太上皇插话:“好!”太后瞅着他,太上皇寻思下:“我没抢你的话不是吗?这说飞虎将军一折子好书,能没有个叫好的?”
太后怒目:“下回的好我来叫。”让镇南王继续说。
“……。要学大大的功课,所以不能回京,回京可就耽误了我,”镇南王用的是元皓的语气。
“好!”太上皇没忍住,又先叫出来,随即喜笑颜开。没有一会儿,又在太后的眼光中败下阵来:“下回让你先叫好。”太后已经怒气冲冲,但镇南王一说起来,怒气顿时乌有。
“小木刀这样背着,小斗篷这样披着,脑袋昂得有这么高,”镇南王坐着说已不能比划,索性站起来学着儿子。
“好!”太后赶紧叫出来一个,殿室里笑声起来。太后舒心畅意:“我总算赶上一个。”催促镇南王:“再说再说,”
镇南王又说了太子,又说了加寿姐弟,又说了袁训夫妻……这全是太后挂念的人。
太后面上的皱纹一丝丝舒展开来,太上皇喜欢的快眉毛眼睛一团模糊。架在上面的全是笑。
“加寿他们很疼元皓,元皓吃饭,他自己只吃主食,鱼、肉,加寿为他剔好。菜,佳禄为他挟。加福喂他喝汤。战哥儿更好,给他擦嘴。执瑜执璞也更好,给元皓切果子,小六陪着吃点心。”镇南王又停上一停。
瑞庆长公主能忍到现在不夸奖已算难得,见丈夫一闭上嘴,急急忙忙地道:“加寿怎么能不疼元皓?佳禄加福怎么能不疼?没有姐姐们陪着,哥哥们服侍,元皓怎么会这么乖巧?吃个东西都想得到我们。”
这话有一半出自长公主对袁家孩子们的疼爱,但镇南王认真的点头,面上一片中肯:“正是这样,元皓是姐姐们一路陪着,个头儿长高了不说,书也看了好些。如今在学孟子,立志要学济世经国的大道理。”
闻言,太上皇对着太后商议:“我再向着你娘家说一回话,你看可好?”
太后满心里欢喜更重,但装模作样:“这怎么行,你得时时向着元皓。”
“我今天只向一回,和你换上一回?”太上皇笑容灿烂。
太后拿架子:“元皓离京的时候,你还怪我接来忠毅侯?”
太上皇拼命的想那模样:“我有这样说吗?”
太后提醒他:“你说,早知道接的时候,你就不装看不到。这是你的原话。”
太上皇继续思索:“这不是你正在说的,这是你的话才对,不要跟元皓一样会无赖。”
太后眉头一耸,很想理论太上皇才是无赖,想想这话可乐,自顾自乐了起来。又听太上皇不但不承认,而且一改十万里:“如果要我说,你接的很好。”
年老的眸子温柔出来,太上皇含笑注视太后:“这是你的心意,才有忠毅侯忠心耿耿。才有他很会带我的元皓玩耍,才有咱们吃好东西,”
“是啊,”袁夫人由衷的道:“孩子们出息,是太后您慈爱照拂,是太上皇对太后的一片情意。”
“是啊,”瑞庆长公主和镇南王也这样说。
“是啊,”安老太太理当的要在最后面。
宫人们也来着凑趣,拜倒下来齐声道:“太上皇太后慈恩教导,小王爷虔孝敬诚。京中无人不称赞,百姓们无人不效仿。这是万民之福。”
殿室忽然就升腾成火烧在炉中烤的气氛,太后不由得呵呵的笑着。更不由自主的,是深情而又羞涩望向太上皇。柔声一如年青时,应该是心情所致:“多谢您才是啊。”
太上皇面上更加的温柔起来。
旁边看到的人都抿唇嫣然,但知趣不在这会儿说什么,免得打断这对老夫妻含情脉脉般凝视。直到火烧送上来。
小枣是洗好一起送来,和火烧配在一起,有香味有色泽,中看的中看,喷香的喷香。
人人有了胃口大开,哪怕是原产地吃过的镇南王。
镇南王一个人带回来,送来的并不是很多,太上皇一个人只赏一个,余下的放到自己和太后面前。早就亲手拿过一个给太后,太后也送一个给他,老夫妻还是相对含笑着,一起吃起来。
头一口,“唔,香。”太上皇大夸特夸。太后随着说好,长公主自然嗓音最亮。
太后不知不觉吃了一整个,太上皇着了急:“这不是精细烧饼,这个头儿不小,你吃一个?你竟然吃下去一个,”他起身扶太后:“咱们别坐着,消消食去吧。”
太后也扶他:“别只说我,您也吃一整个,您也得消消食。”袁夫人等人站起准备告辞,没吃完的就捧在手上。太上皇却不走,看向余下的:“既然要消食,我其实还能吃半个。”
对太后道:“我和你分一个,你还吃得下去吗?你要是吃不下去,我就和瑞庆分一个。”
瑞庆殿下小声道:“其实我想再吃一个。”镇南王听到忍住笑。太后说能吃,元皓送来的,哪能只吃一个。就站着,和太上皇分吃了一个,宫人们送上消食茶,袁夫人等辞出。
殿角菊花大放,太上皇和太后漫步在这里。十几步后,太上皇道:“愈发的暖饱,百姓们有这个吃,皇帝必然安心。”
太后道:“是啊,元皓想到送来,依我看皇帝也会欢喜。”
任保走出回话:“皇上赏镇南王府和忠毅侯府各一件古玩呢。”
太上皇和太后一起道:“理当赏得。”太后对太上皇笑容满面,太上皇会意道:“拿我的好东西,赏,镇南王府两件,一件给王爷,一件给老王爷,太子府上一件,忠毅侯府一件。再去告诉皇帝,元皓在路上玩的好学的好,侍候的人都有功劳。这路上的盘缠,我出了吧。让忠毅侯开列出来,从他经过的州县领取也罢,等他回来再行领取也罢。”
任保过去传话,又打发跑的快的人,看能不能撵上镇南王夫妻和袁夫人,让她们稍等,把古玩让她们自己带上回家。
内宫门上,长公主走到这里。她的儿子大放光彩,夫妻们心情悠闲,沿路上携手看了花,赏了红叶,步子并不快。
长公主不住的道:“我的元皓……呀,我的元皓……。”
镇南王不住的纠正:“我们的元皓,我们的元皓,”
袁国夫人和安老太太带着加喜、增喜和添喜,怕她们冻着,不敢多流连,已上车出宫。
皇后在宫里也听到皇帝赏赐的话,皇后也赏出东西来,给太子府上的最多。
看着宫人们拿着东西出去,回到后殿。桌子上,几个宫人把枣子打开,一个一个清点。
“九十,九十……九十九,回娘娘,这一包确实是九十九个。”
皇后又看另一包,她不是不相信送来的镇南王和送东西的孩子们,她是不相信她的丈夫。火烧和肉不好清点,皇后没有办法核实。枣子每包九十九个不是吗?皇后想得点一下,如果少了,只能是皇帝悄悄的分了自己的走。
皇帝跑来蹭吃的不是一回两回,皇后明知道防不住他,也竭力的想防上一防。
……
冬天的下午,天色若瞑。先是雨,然后是雪花飘落。看远处去,天地化为一色,尽皆苍茫再苍茫。
这种日子赶路不是赏心悦目事,路上行人都缩头袖手有寒冷之感。但听到马蹄声响,过来的一队马车里有笑声传出来。
笑声止住,就是朗朗的读书声。
“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孤舟蓑笠翁,独钓寒江雪。”停上一停,脆生生而又甜,十足孩子的嗓音又出来:“墙角数枝梅,凌寒独自开。遥知不是雪,为有暗香来。”
镇南老王在这样的声音里其乐融融,身上也生暖融融。他坐到车夫旁边看雪,把个披风裹一裹紧,就不怎么觉得寒冷。再去听车里念诗。
赵先生不是呆板的念书人,一定坐到安定地方才可以教。行车的时候,他抓紧功夫给孩子们讲书,不浪费钟点儿。也不拘泥于只学书,像这下雪,就念些有雪的古诗。对景又现成,不怎么费事的把诗词怎么写,也就教上一教。
大些的执瑜执璞萧战早就能作诗,小些的孩子全听着,再就把诗背熟。
有句话不是说“熟读唐诗三百首,不会做诗也会诌。”估计能回去,不会作诗也不远。
在这下午而该教大孩子的功课全结束后,赵先生让大小孩子能坐过来的全在一个车里,师徒念起诗词,愉快的消磨晚饭前的钟点。
路旁的行人听到整齐的嗓音,指指点点笑容也出来。只要还能笑,像是冷也好,累也好,或多或少的消散下去。
也有人猜测车里人的身份,不时看上几眼。见厚厚的车帘子拉开,一个胖脑袋伸出来,架到车夫的旁边人——镇南老王肩膀上,鼻子本就在前面,他脸上表情更是先伸出鼻子的陶醉,吸几下:“哈哈,我闻到了梅香,”
“遥知不是雪,为有暗香来。”车里整齐又念这两句。
行人乐了:“学的不错。”镇南老王也乐了,淘气胖脑袋上,有手正给他戴厚帽头儿,是元皓。
老王扭面庞笑,却不用他说外面冷的话。给元皓戴帽子,在这片刻出马车也照顾到他的自有加寿,加寿笑眯眯哄表弟:“进来吧,打尖的时候下车再好好寻梅花。”
元皓就回车里,后面车上,看不到他们动静的梁山老王来一嗓子:“念个我喜欢的。”
执瑜执璞和萧战加福全在马上,听到后嘿嘿笑着。马车里换一首诗:“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
梁山老王大笑,高声问道:“能饮吗?”
孩子们虽不出车,但争先恐后的回答:“能,”
“能饮好些果子露,”
“能饮鱼汤,我喝一大碗。”
“那我能饮三大碗肉汤,”
“哈哈,大吹法螺。”
梁山老王也是坐在车夫位置上看雪,手里握着不大的酒袋。听到回答,乐得他喝上一大口酒,下酒菜是宝珠为他们精心准备,油纸包好在怀里,取出来吃一个更加愉悦,老王高声又问:“喝上没有?”
中间的车夫位置上,文章老侯坐出来,二老爷坐不下,还在车里。他们也手握酒袋,对老王笑回:“喝着呢。”
梁山老王满意了:“喝酒这事情,寡饮可没意思。”哪怕大家你在你的车上,我在我的车上,也算相陪。
梁山老王戎马一生,喝酒耽误事情,这告老回家才能尽兴。萧战加福也大了,还有袁训这头一个不辞辛劳的人在,梁山老王每每想喝,就放心的喝上一口。
镇南老王孙子小,不见得要老王抱着背着,但他心中有份儿责任,在路上不是随时都奉陪亲家。
他不陪的时候,好在还有文章侯老兄弟。
韩正经也小,但他表现出来的处处懂事。和香姐儿愿意带他。老兄弟们放心的陪喝酒,另寻些差使来做。
陪好梁山老王,也是差使一件。
张大学士相对体弱,他在车里保暖。太子殿下冲雪在马上,见周遭树冻霜枝,另是一番景致,也轻轻的吟他心爱的诗词。
也看经过的行人,见到天寒地冻,有人衣着单薄,太子带马到袁训身侧:“岳父,这里地面上收成却不好?看他们厚袄也没有一件。”
袁训笑笑:“跟京里附近相比是差些,但这里还不是最穷的。”
太子肃然地道:“有劳岳父带我一处一处的看看。”袁训说好,说晚上赶不到集镇上,大家投宿在百姓家里,可以尽情的问话,尽情的看。
但天色快黑的时候,也没有看到有人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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