丫头说声是要进去,“格吱格吱……”老鼠似的声音再次出来。
从称心到管事的到丫头都对着萧元皓笑,小王爷这么点儿大,居然也有不好意思,嘿嘿一声:“我去里面陪舅母。”把大玩具让奶妈抱着,小王爷一溜烟儿的走了。
他的背后,称心笑盈盈:“记得看好礼物箱子哟。”
“知道了,有我在,谁也拿不走。”小王爷长长的回上一声。
有了这句话的交待,更助长他一气来见宝珠,面颊红扑扑的好似一个大苹果。
袁夫人不在这里,她带着执瑜执璞一早去看过受风寒的南安老侯,看过一家,别的家不能不去,又打发长孙拜过靖远老侯和文章老侯,常家和梁山老王在宫里就没有登门,然后祖孙三人就在长公主府上没有回来。
安老太太有了年纪,留在家里和宝珠说话,谢氏石氏也在这里。
宝珠正说着:“香姐儿还没有回来,我说的话千万不要忘记。得的赏赐要分给大家,这功劳不是她一个人的。”
要分的人不止谢氏和石氏,谢氏和石氏也谦虚的先反驳宝珠:“快不要这样说,见到病人好了,有个感激的笑,就心满意足。再说不跟着禄二爷当差,上哪儿找这样的好差使去。”
这算是宝珠宽厚而亲戚体贴,安老太太笑得合不拢嘴:“听到你们说这样的好听话,我的耳朵竟然也不背了。”
说说笑笑中,元皓跑进来。宝珠有几分急切:“是宫里来人了吗?”元皓摇摇头。
宝珠嫣然:“那是你家里来人了,是你得了弟弟还是妹妹?”
元皓摇摇头,但是走到房中大箱子旁边,小胖手摸上一摸。原来这箱子里的东西,还有给长公主府上那一个孩子的。
见都不是,宝珠叫元皓坐到膝前小椅子上面,元皓很喜欢,坐下来继续摆弄大玩具。
这个时候,称心打发丫头过来回话:“宫里来人了,姑娘陪着过来呢。”大家就都等着。
没一会儿,称心请一位女官进来。宝珠认认,是皇后宫中的。女官进来拜过年,就喜笑晏晏:“禄姑娘今天得的好头彩。皇上当着异邦使臣夸她,姑娘不骄傲,反而把同去的夫人们列成一个名单呈给皇上,要把皇上的赏赐分给她们。”
宝珠抿唇放心地笑了。
她要她的女儿不要忘记这是众人在拾柴,果然她没有辜负母亲的期望。
“皇上听过就笑了,说禄姑娘人儿虽小,却懂得知人用人赏人。皇上把姑娘和赏赐都交给皇后娘娘,皇后娘娘带了姑娘往宫里去,按姑娘说的,宣有功的人进去。章太医在长公主府上说不能进宫,别的夫人姑娘们现在宫里。只有府上大夫人和五夫人没有进宫,娘娘让我过来,陪着进宫去说话。”
安老太太前几天有的耳背,今天真是不曾出来。听过她就喝声彩,说个好字,叫侍候宝珠进过宫的丫头给谢氏和石氏打扮。
女官又问可有诰命,谢氏说有,取出来穿好,石氏没有,而且想到龙五又要惭愧,拉着宝珠的手羞涩如小姑娘,本不肯进宫,宝珠劝她:“这是你自家挣得的进宫名分,与别的人不相干,去吧。”石氏才跟着去了。
称心代宝珠送到大门外,重回客厅上准备待客。
这个年,宝珠有孕,太后命她静养,一点儿事情不要烦。称心和如意两个小媳妇也一里一里的学上来,称心是长媳,素来养成的也是明快个性,人来人往开发赏钱以她为主。如意柔和性子,待茶上点心,什么样的客人送什么样的茶具,是她在后面主持。
如意刚刚闻讯,抽空儿来和称心问上两句时,见外面又送进来一个礼单子。
“丁尚书夫人?”称心看过,送到如意面前,明珠似的大眼睛露出不解:“怎么她却来拜我们家?”
如意仔细看过,见官讳写的明明白白。如意送还称心:“你看这礼物并不轻,丁尚书是近来与公公不和的那一个,莫不是丁夫人前来,是借拜年和解吗?”
“那倒不能待亏了。”称心跳下坐的太师椅子:“如意你迎她,给我闪个空儿,我去请教婆婆,如果她是为和解来的,婆婆只怕还要会她。”
如意说声好,称心往内宅里去,如意边吩咐人:“取出上等的茶具来,用上等的茶水给她,”边带着十数个管事妈妈们往外面去。
见大门内临时待客的小客厅上面——总不是普通的人家,客人上门只在大门外等着——坐着一个端庄肃然的妇人。她的五官秀丽标致,但因为气质过于沉静,把美丽压得僵板板的,带着压抑感。
有两个婆子两个丫头跟着,也都打扮得不是一般的下人。
如意不敢怠慢,尚家和丁前互拜过,她是见过丁前夫人的,认一认是她,而且带的家人又有体面,丝毫没有不敬的意思,小脚步加快的进去,行了礼:“夫人新年安好。”
“是如意啊,”丁前夫人露出笑容,扶如意起来,握着她的小手问:“称心去了哪里?”
如意倒不瞒她:“知道夫人来了,称心去回婆婆,婆婆要是身子得便,一定要会您的。我呢,就赶紧的来迎您。夫人请到大客厅上用茶,咱们说说话儿。”
“啧啧,你们俩个如今都能独挡一面了,也能陪着说说话儿了,”丁前夫人稀罕的称赞:“真让人羡慕,这样的女孩儿也好,媳妇也好,我也想有一个。”
如意笑眯眯:“夫人过奖了。”倒没有过多的羞涩意思,还是认真的做着当家人,陪着丁前夫人进来。
走到一半的路时,见到称心和卫妈妈出来。如意指给丁前夫人看:“一定是婆婆要会您,这不,我婆婆的奶妈卫妈妈来了。”
丁前夫人松一口气,跟她一起来的丫头婆子也有了喜色。如意度其神色,心想自己和称心猜的果然不错,这是有事情才来的。
把丁前夫人交给卫氏,称心和如意没功夫多谈论,又来了她们各自的母亲和家里的亲戚。
两个小媳妇知道宫宴结束,官员和命妇们都将陆续出宫,拜年的客人这就开始上门,打迭精神准备应付。
连夫人看着女儿一板一眼的吩咐,这个家里的人没有不从的;尚夫人听到宝珠有客,就在这里多陪女儿一会儿,看她打发金银器皿出去,安排席面上的菜丝毫不乱,两个夫人一起乐开了花。
宝珠的房里,安老太太虽眼神儿不太好了,却有眼色的早避开,往外宅里去,打算帮着宝珠会会客人。
她一出去,丁前的夫人就泪如泉涌,宝珠忙把丫头屏退,看得出她有一腔心事要说。
“早就想来见侯夫人解开,只是我家那丢人的总在家里,我往哪里去他不管,但怕他听到罗嗦。他是听不得提到侯爷和一个袁字,听到面色如土,随时犯大病模样。夫妻一场,他对不起我,我心里早就没他,但却不能丢下他,就拖到今天才来。”
宝珠说着费心,说上两三个,丁前的夫人自顾自说下去,倒没有打断宝珠的意思,是丁夫人气愤上来。
“我的娘家,我的嫁妆,我的为人,就是比他强的人也配得上,却偏偏许给他。成亲头半年,我觉得他冷淡下去。到第二年有了儿子,才发现他不但嫌家里的妾不中意,还最爱风流地界儿去。这可怎么理论?这事也不好理论。这气一直忍到如今,都快落下病根儿。寻常的也请太医拿贴顺气的药吃吃,又听到他在青楼上包一个相好的,别人传话给我,说他自己说的,是他的心爱。”丁前夫人抹泪水。
宝珠也不痛快上来,虽然她早就知道萧二哥的妾来历,但亲眼见到当事人的受害人,宝珠很以她的痛为重,帮着叹上一口气。
“本以为是个让他气死的命,却没有想到我还有盼头儿……”
宝珠错愕:“这这,”赔上好大的笑容:“侯爷莽撞,侯爷能往那个地方去玩笑,我心里也想了,说不好侯爷以前也是个风流鬼儿,万幸的是我倒不曾发现。”
丁前夫人抹干净泪水,加意地打量宝珠几眼,带泪露出笑容:“都说侯夫人有九窍玲珑心,今天我经过,真的是这样。侯夫人不用这样的说,侯爷是在京里长大,京里的浪荡鬼儿,托我有一个浪荡丈夫的福,我很知道。侯爷没有这样的事儿,他是个情深意重的好人。我今天来也没有别的意思,就是道谢。我家那位自从病了,再也没脸往外面去了,谢天谢地,我下辈子的体面,和儿子,和以后媳妇的体面,这可算保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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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八十七章,长公主产女()
丁前夫人的话,也许只是对袁训感激的夸大,让她把丁前过往的风流,说成是以后媳妇的体面也在里面。
宝珠就不难听出,她的内心与她面相上的严肃相差无几,或者说人的内心与面相是相符合,在丁夫人身上完美体现。
据宝珠知道的,丁前的儿子还没有定下亲事,而且公公的风流除非影响家门,不然的话与儿媳妇扯不到一起。
在这里宝珠窃笑,丁大人因风流而导致的家门受损,与她家的侯爷有关。但遇上袁训这种揪人出被窝的事情,又能有几个?
这样的说话,是丁夫人的为人方正过了,也有对丈夫不情爱与她,也倒罢了,却去心爱青楼上的女子,她内心生恨,就把家里一切不体面,和潜在的一切不体面都压在丁尚书身上。
还不知在哪里的儿媳妇也因此让说出来,成为丁夫人贬低丈夫的一笔。
宝珠无意跟丁夫人对立说话,但沉吟中反复想了想,实话还是要说的。
附合丁夫人把风流大骂一通,丁夫人是喜欢,但宝珠未必觉得人家拎着东西上门,蒙人不太好。
“也许我的话不太中你的心意,”宝珠柔柔。
丁夫人聆听的模样:“正想请教夫人一二。”
“请教不敢当,不过是我说出来,夫人想想还能听,您就听。不能听,当我没说过吧。”
忠毅侯夫人在京里的名声有好些,丁夫人想了想。
把袁二爷放到一旁,把她能得太后喜爱放到一旁,把她能生孩子,孩子们都不错放到一旁,她还有夫妻间的一心一意。
丁夫人成亲这些年,一直苦闷于自己丈夫对她不中意。但把自己几乎割开看,没有一处边边角角衬不上他。是他衬不上自己倒还有得一说。但他就是不满意,就是要往外面去,大的体面不失,家家都三妻四妾的朝代里,丁夫人这端庄的人并非不讲道理,也难以为“应酬”跟自家丈夫计较。
丁尚书只要用“应酬”两个字,就能够把夫人嘴堵上。丁夫人心中的苦闷因此无处消散,郁结直到丁尚书让忠毅侯一吓,吓得不行了。
丁夫人泄愤的痛快了,看着自家丈夫终于按她所想的“严谨”地过日子,但自家丈夫是让外人吓出来的,而终不是心中有她变成这模样,丁夫人一边儿看他笑话,一边儿继续恨他。
这种心情在主导,丁夫人最想听的就是忠毅侯夫妻一心一意。
她巴不得宝珠往这个方向说,但她可以不避讳地说自家房闱,难得宝珠也肯听。让忠毅侯夫人吐露几句,并不方便明说。
那跟下酒楼点菜似的:“给我来个这个”,这不礼貌,她和主人之间也不熟悉。
她能做的,就是跟宝珠慢慢的熟悉了,才能开口向她打听一二,才不显得唐突和失礼。
在宝珠自谦的话后面,丁夫人想当然的是殷殷地道:“您说什么,我听什么。”
先彼此熟悉,再慢慢的才能发问不是?
宝珠就款款的说起来:“成亲这件事儿,有的事先见过面儿,知道容貌性格上的般配,心里不憋屈,那就一团欢喜。事先知道容貌性格而心里憋屈的,愿意从父母之命或有不能不嫁的原因,也能一团平和。那一直憋屈的,以后的日子磕磕绊绊的可就难说。”
宝珠不知道丁前夫妻成亲以前有没有见过,但为说得周全,是从头说起。
她的嗓音悦耳动听,丁前夫人也有一腔要聊聊的心思,听得认认真真。
“还有定亲是双方都没有会过,成亲的时候更是懵懂,不知道对方是什么样的模样,就按自己的心思去想以后日子的人,那想出来的件件桩桩,全围着自己转。”
丁前夫人心中一动,微微的红了脸。
“出门三步遇什么人都不知道,何况是把自己以后的日子想的一丝儿不错,另外一个人不是家里的丫头摆设,他也有他的心思,两下里不合适了,嫌隙也就出来。”
丁前夫人默默的垂了垂眼帘。
宝珠怕她是个心眼儿小的人,而自己跟她不熟悉,说不好哪一句会把她说恼,把笑容更打起来,孕期保养的白里透红的面容上好似盛开的花朵。
“如果心爱与他,就会有让步。如果不够心爱,就只等着别人让步。”觑觑丁夫人的面色,宝珠笑道:“我要说的就是这些,不过幸好夫人嫁的是心爱的人,有个回头金不换的说法,也有个话叫老成了。我家侯爷办事儿莽撞,他那天一定是着急寻丁大人吃酒,就办出荒唐的事来。幸好夫人不见怪,也幸好您和丁大人情深意厚,但我还是想哪天赔个礼儿,等我生下孩子来,寻上一天请夫人来吃一天的酒,逛逛我的园子,到时候还请不要推辞。”
宝珠没有明说是浪子回头金不换,想来丁夫人听得懂,而且这件事情说到底袁训是促狭或者是淘气或者是不地道的办事。
袁训是为了加寿,宝珠举双手赞成。但面对这受害人之一——何止丁大人是受害人呢?哪怕丁大人好好的,他永远不进夫人房,那是他们家的事情。他因袁训而不行了,丁夫人也算一个受害人——宝珠却不敢说我们家这事情办得呱呱叫,只把个赔礼的话儿摆出来,再给个赔礼的笑容。
以宝珠现在的身份,是太后心爱的媳妇,肯定比皇后要重要的多。她说赔礼的话,放眼京里有几个女眷敢不笑脸相迎的接着呢?
但丁夫人把头又垂下去一分,背也弯了下去。宝珠并不怪她,呷着为她特制的茶水等着。
半晌,丁夫人幽幽地道:“我不心爱他,让你说着了。”宝珠温婉地带笑,还是安宁的没有说什么。
这世上所有性格,都会折翼于“真情爱”上面。为了心爱的人或者事物,个性粗暴的人能变得斯文。爱走大步的人能变成细碎小步。爱唱歌的人会变成爱喝酒的人,爱红花的人能去喜欢绿草。
一个过于端庄和古板的人,也会因心爱而成为对方的绕指柔,愿意说幼稚而傻气的情话,做出幼稚而不靠谱的举止。
丁尚书爱青楼,不用问了,他爱的是轻俏调笑。丁夫人有一张美丽容颜,却恨丈夫不来房中。
如果他心爱她,或者她心爱他,都会为对方改变。丁尚书会变得严肃,丁夫人会变成俏皮。
至今仍然有恨,不过是丁夫人不心爱丈夫,而丁尚书也不心爱妻子。过的日子不能算差,但如胶似漆就说不上。
丁前夫人怔忡着,张一张嘴,又什么也没有说。本来打的主意,等和宝珠说话不避讳的时候,问一问忠毅侯夫妻的一心一意,现在她已经用不着再问。
回答,忠毅侯夫人已经给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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