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元皓就更得了意,小手舞得就更快,胖脑袋晃得就更快。台阶下的人暴笑连天,有几个人是外地来的,不知道这官员是谁,大笑着起哄:“哎,那官儿,亏了你这身好官服,你怎么让个孩子给指上了!”
这几个人见识不行,官袍上品阶也认不得,更认不得京中有名的小爷们,这一位小胖子原是小王爷。
自然的,也没有人对他说,都正看热闹呢。这里面当数小六和苏似玉笑得最大声。
苏似玉面上笑出一弯月牙儿,对小六翘起一双大拇指。小六可就更得意:“我一出马,没有不赢的。”
见萧元皓吵着吵着,忽然小手一摆,侍候的人早在围观的人多出来,就挡在小王爷身后,不许他们太近,气味把小王爷给薰到。这就上来不用分开人群,走上一个丫头一个奶妈。
萧元皓往奶妈怀里一钻,大脑袋这就不见。好一会儿,围观的人猜出来:“哈哈,他渴了,”
“不是,吃奶这是饿了。”
满街都是笑声,街口打算过路的人听一听:“改道儿吧,这里面不知道怎么了,像是过不去。”
这个时候,一顶大轿缓缓而来,前后不下二十个人簇拥,万大同在最前面开道:“让让,我家侯夫人要过这路。”
宝珠在轿子里忍俊不禁,表兄上朝还没有回,执瑜执璞说让陆家丁家的公子们找走,宝珠就盘点孩子们,发现少了萧元皓,而且是小六苏似玉回来叫走,直奔陆府而去。
随后,宝珠备轿,说服卫氏才能出来,就是这般时候。小王爷已吵过一轮,正在点补消耗。
三三两两路过的行人笑逐颜开模样:“哈哈,要不是我家里有事,再看一会儿。”
“陆家也算重臣了吧,哈哈,让个孩子上门骂着。”
宝珠并不是太担心,她不是及时的赶来了。再说元皓有侍候的人,能闹的事情有限。
再有一个私心,他们险些把自己丈夫送去下狱,闹一闹他们也应该。
宝珠还不知道袁训在金殿上说的话,和几天里对皇帝要求这事他自己出气,并不伤人命。
为陪香姐儿出城,夫妻每晚相对片刻,并不睡在一处,不能尽情的说话。又说来说去不能丢的,问小七和宝珠你们好不好,你们吃的多不多,睡几个时辰。
但宝珠不问也能明白,她的丈夫不是轻易放过的人,也不是心狠手辣的人。
袁训和梁山老王要是有杀人的心,早几天在宫里推波助澜,寥寥几句,陆中修等人早就下狱。
这就不算晚过来的宝珠,在轿外热烈议论里莞尔一笑,再就只是催一下万大同:“快些过去。”
暴笑声又起,原来是陆家门外小王爷恢复精神,开始新的一轮。
小王爷吃了奶,还吃了两块点心,精气神儿本来就好,这就点补的大眼睛更亮,胖脑袋晃动的更厉害。
这一回,前晃后晃,左晃右晃,划着圈儿的晃,上下点着的晃,下巴愤然的晃,陆家的人有盯着他看的,眼神儿这就犯晕。
“以后还敢不敢再欺负元皓的舅舅元皓的舅舅疼元皓给元皓说故事元皓的舅母给元皓做大包子不许再欺负大坏蛋大坏蛋我是小王爷我是小王爷我是小王爷……”
大坏蛋我是小王爷放在一起说,不过别人还是没听得明白,却就分得清爽。
大坏蛋,不用说是指陆家。
我是小王爷,那是指他自己。
侍候小六的人,在石狮子旁边围出一个空儿来,任凭行人怎么挤也不缩小。
这就方便小六跟苏似玉乐颠颠儿给元皓打气。
“这一句骂的好,”
“再来,”
“元皓是个好样的。”
小六和苏似玉,因为是孩子,又因为是他们叫表弟前来,对表弟的话多听出几分。听到一句中意的——其实哪一句都中意——就鼓励的喝彩。
萧元皓听到,脑袋就更跟风车似的摆动,话不是一句一句出来,是一堆全挤着出来。
在他面前打躬的陆大人,腰就一直弯着陪不是,袖子垂到地面上。看上去他只能是辛苦,但除去陆夫人等心疼他,别的人顾不上看他。
陆夫人又泪落不止,呜咽道:“老爷,你也有了年纪,这弯了半天的腰,这……”
一个柔声就在这时候破开哄闹声而来,并不高,但孩子们还是从头一句就听到耳朵里。
“元皓,你怎么自己就出门儿了?”
小六和苏似玉看过去,见围观的人分开一条道路,不大不小的,一顶轿子停着正好。
那轿子上面金线彩绣,仪彩不同,懂的人知道,这是国夫人的仪仗。
两边厢,威武家人目不斜视,一个素衣中年人在最前面,小六小夫妻认得,这是母亲最喜爱的红花姑姑丈夫,都说做生意精明的万大管事。
“母亲。”小六和苏似玉欢呼。
萧元皓愣巴着回神,也欢呼一声:“舅母。”随后把宝珠话想起来,说元皓你没打招呼就出门了,小王爷舔舔嘴唇,黑又亮的漂亮眼珠子到处乱转,跟他的话一样的快,他在想对策。
围观的人静下来,有人窃窃私语:“侯夫人到了。”
轿帘子打开,见一位年青的夫人露出面容。先没看她生得怎么样,只见到几件首饰晃眼睛,就有人低低叫好:“生得美貌。”
这位只看进去珠宝光。
大门上的陆氏夫妻眼里,才真的认为宝珠美貌。
这一位有孕,满京里都知道在家里养胎。脸面儿白里透红,水水嫩嫩的,养的是不错。
陆夫人想到自家的处境,无名邪火总有一些。袖子已握在手里,但腿酸脚软,却不是能上前理论你家孩子们闹事的体态,依就原地气苦。
陆中修是满面凛然,孩子出来他并不怕,这大人出来,他得小心防犯。他们想怎么样袁训,并没有过去几天,想来不会忘记。忠毅侯表面上说我不害你们,但背后里让孩子女眷轮流羞辱,跟他的话并不相撞。
这就陆氏夫妻一起提心吊胆,准备这是新一轮的不屑时,小王爷萧元皓先来一个大转弯儿。
元皓迅速的想到前因后果,对宝珠挤出大大的笑脸儿,把个眉头挤在肉里,不是两弯月牙儿,而是快看不到。
胖面颊挤出许多的皱儿,小王爷笑眯眯:“元皓乖乖在房里,元皓不出门儿。是你!”
胖手指一指小六,太胖了,手指头上肉都像能晃动。小王爷满面肃然:“六表哥你这个坏蛋,”
“啊?”小六没想到坏蛋这词儿,这么快就到自己身上,不由得愕然满面。
见表弟正经的不能再正经,胖手指头一动不动,方向不变还是自己,满面的控诉:“元皓这么乖,为什么你要让元皓出门呢,你是坏蛋。”
说过,一扭小身子,在奶妈等人的陪同下,分出另一条路,对着他的宫车跑去。
小六明白过来,就见到一个胖屁股扭呀扭的,从紫色团花绣牡丹步小袍子里鼓出来,一步往左,右边鼓鼓。一步往右,左边鼓鼓。
这表弟,眨眼之间就当上叛徒。
小六大叫:“哎,咱们说好的不是吗?说好了骂足一个时辰,学鸭子叫。嘎嘎,你快回来。”
再看表弟小王爷,跑得头也不回。
哼!
萧元皓小心眼子里想着,元皓很聪明,元皓才不上当。虽然从舅舅到表哥都没有说过,不听话就送回去,但有时候会说一句:“要听话,不然……”潜台词,是个孩子全听得懂,大人可能会糊涂,不然你想怎么样,你倒是说明白喽。
元皓才不要走,元皓走了,就吃不到舅母包的大包子,更吸引他的是,守住厨房一夫当关,能把蛮横耍赖出名的表哥小王爷萧战也撵开,让他眼巴巴看着——其实萧战是地位被夺的无奈。但孩子眼里想的,全是自己担心的。看的,全是自己所想的,萧战就成可怜兮兮——元皓十分的得意。
更有韩正经虽然太正经,总是推着元皓去念书,但祖父和父亲不时来看望自己,背上一段书,甚至还能解释几句意思,能得祖父和父亲的笑脸儿,还有许多的好东西。
大人的笑脸儿,对孩子们来说是最好的东西。
还有那生得好的孩子,每一回遇上元皓就不敢说。还能和表哥们夜巡,然后去太后面前夸耀,太上皇每回听得笑呵呵。还有……还有……
好吃好玩的元皓数不过来,从早到晚上都有得玩,元皓不要走,元皓乖乖的,本来就是在房里的。
小王爷直奔马车,让人抱上车:“回舅母家。”
背后叫声不断。
“学大熊叫,吼吼,”
“学老牛叫,苏似玉我不会叫,你快学一个。”
苏似玉叫着:“哞哞,”
“嘎嘎嘎,我学好多鸭子叫,哎,你还真的走了。”小六气呼呼。上有太后,袁训夫妻是一对慈父慈母。小六并不担心母亲当着人骂,对着母亲去撒娇:“您看表弟,说好的不算话。”
宝珠嫣然:“宝贝儿,这是你的不对啊。大人的事情,大人自会处置,你怎么能出宫,还把似玉也带出来。”
第二个没囊气的出来,苏似玉也迅速倒戈,走到婆婆轿子前面站住,一脸的我不认识你小六是谁,还有指责:“是啊,似玉也乖乖的在宫里。”
小六给她一个大白眼儿,对着母亲继续跺脚:“可他们欺负爹爹啊,他们要把爹爹置于死地,”
陆中修狠吓了一惊,在他心里本就想过而且做出来的这些坏主意,在此时翻腾不停,好似煮开的水灼烫着他的心。
这尚书泣泪下来,这是他的行为,他没法子去否认。
“他们要害爹爹呢,我在宫里我都知道。母亲,小六为爹爹来的。”小六不依的叫着。
围观的人私语声也高出来:“有这事情,我们在京里我们知道。”
“虽然我们不当官,也知道几分消息。”
“打仗这事情,他们是拖后腿的。如今打赢了,寻他事情没错。”
小六对这些话洋洋得意,苏似玉犹豫着乖孩子当得太早,是不是再回到小六阵营里去,宝珠也听得含笑,对着儿子徐徐说出一段话来。
“疼爱爹爹,为爹爹出力很好,这是你的本分,母亲真喜欢。但是呢,好孩子,你打这件事情上,也就要学到一些。政见的不同,与害人的心是两回事情。害人的心,不会一件就了。他会一而再、再而三的出来,到时候,自有律法不容他。宝贝儿你等着岂不是好?爹爹也疼你,你自作主张的出来,爹爹难道不担心吗?”
小六还扁着嘴:“可是,他要是不再害人,这气要我忍下去不成?”苏似玉转过来了,也对婆婆道:“就是这样,气的我们睡不好。”
小六鄙夷她:“没出息不要你帮腔。”
陆夫人如雷轰顶,孩子嘴里的话,往往最真实。从大捷至今天,一直认为是自己家里忍着的陆夫人,就在刚才面对小王爷听不清却知道是责骂的话,还气得以为自己即刻就犯肝气疼。此时此刻,她想起来了。
她忍气不过这几天,袁家忍气从今年算,是半年出去。从她丈夫一开始不答应给粮草开始,有好几年。
陆中修呆住。
陆夫人呆住。
宝珠回儿子的话:“他要是不再害人,我的儿,那就是政见上的不同。等你长大,也会遇到这样的同僚。有一句话你切切记住,防人之心固然不可没有。但害人之心,却万万不能混到政见上去。”
招招手:“来吧,回家去坐车,你们的车还在家里,回宫去吧。太后这半天见不到你们,一定在想着。”
小六一知半解,但今天不能再寻事情他是懂的。回过身子,对着陆中修一跺脚,吐一个舌头:“哎……!”
“哎……”苏似玉来上一个。
随后,两个孩子上了万大同的马,母亲有小七呢,不能碰撞,干脆不离得太近好了,宝珠命垂下轿帘起轿,家人们护着,围观的人在听到这一番的话,不由自主的让开道路,让这一行人离去。
在轿子的后面,陆中修泪流满面,深深的打下躬来。陆夫人则是插烛似的拜着,直到宝珠的轿子出这街口。夫妻们进来,在大门内陆夫人就哭着责问:“老爷您为政见,为什么要害人呢?”
陆中修无话可回。
……
街口外面,柳云若带几个族兄迎上大轿。云若嘿嘿:“要帮忙吗?”柳云若得袁训传授弓箭,对忠毅侯看法早就改观。大捷一出来,柳云若也是那个“我早就知道忠毅侯没循私”的人。小六往陆家一闹,柳云若收到消息就带几个人过来。
世家公子并不完全自由,柳云若冒失的闯去陆家,回家去怕长辈和先生都要说,就守在街口,让人往里面打听。
如果陆家跟小六打起来,柳云若想拉拉偏架这却可以。见没打成,柳云若也往宝珠面前献一回殷勤。
小六气还没顺过来,对他没好气:“你来晚了!”
柳云若也不生气:“哈,下回我早些。”宝珠谢过他,让他也回家去吧。
……
元皓守在宝珠房里,见到舅母独自进来,上前只担心地问一句:“还给元皓大包子吃吗?”
在门外就打发走孩子的宝珠抚摸他的胖额头,不再提刚才的事情。舅母从来是好舅母,这舅母满面疼爱:“给呢,等下让人洗菜,舅母拌馅子,可好不好?”
元皓乐道:“好。”太喜欢了,小王爷仰面道:“舅母要是让元皓出气,元皓再出去。”
这个时候,宝珠徐徐地也告诉他:“咱们可不再去了,元皓是个玉瓶儿,可不去跟石头说话。”
元皓想想:“还是要说的,我还要跟正经玩呢。”小王爷很尊贵,他自己也是知道的。
宝珠笑着让他去吧,问问侯爷,跟执瑜执璞一起回来,父子在书房里洗澡呢。
三遍澡洗下来费功夫,宝珠因出过门,喝着清热解毒不妨碍小七的药汁等着。袁训进来,把话告诉他。
侯爷手舞足蹈状:“看我的孩子个个好。”宝珠嗔他:“你要说说才好。”
“说是要说的,但喜欢也要喜欢。”袁训这样地说着,和宝珠笑谈了一会儿,说着请客的事情,让人往梁山王府里约日子,不要两家撞在一起,免得不能同时的出现在酒席上面。
有好些亲戚们,盼望着同时跟老王和袁训畅谈。
接下来的日子,过中秋,这个中秋分外喜欢。等着梁山王真正的收兵。据他最近的公文,边城大战瓦刺军。
……
夕阳如火,最后一个人头斩下来,仓皇远去的军队虽然有序,却无力来救。
梁山王在暮色中面色严峻,还沉浸在战场上的厉杀中。满目狼藉中,不是血,就是倒在血泊中的人身子。刀或剑,胡乱的扎着,平白看上去是古怪的。
在他身后的人们,也直直的盯着远方,那就要消失在天际线中的军队。
大旗倒着,上面是瓦刺的图腾。
“结束了。”萧观梦游似的说出这句话,回身看向夕阳中耸立的大同城,暗叹赶到的及时。
哲古兵分几路,一路让陈留郡王截下来,王爷去营救,杀了一个痛快。随后他们合兵奔回,在离大同只有一百里的地方把哲古拦住。急行军兵困马乏,这一场厮杀数日数夜的继续着,大同城和卫所出动一半的人马,把休整一天的哲古军队这就撵走。
对着场中倒地狰狞的异邦面容,萧观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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