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华风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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烟华风云- 第5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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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知怎么,突然想起四年前那一小截断指,叶珣鬼使神差的去检查他的双手,细嫩的小手五指齐全,叶珣心里庆幸,却又隐隐有些失落。

    暗笑自己糊涂,刚刚糊弄齐队长的说辞,怎么自己也会相信了。父亲的手下这些年明察暗访从未间断过,那个未曾谋面的孩子,怎么可能就在他们眼皮子底下生活这么多年,更是自己送上门来躺在他的面前。可如果活着呢,也该这般大小了。

    让医生为男孩做了全身的检查,除了膝盖上一小块磕碰留下的淤青以外,没有任何外伤,也没有伤疤。可偏偏这么小的孩子,却沾染了那种东西。

    “你到底是谁家的孩子,为什么说是叶司令的亲戚,这些话是谁教你的?”叶珣喃喃的问他,又像是问自己,百思不得其解。如果他不说这些话,长谷吉一就顺顺当当的出城了,他也会一并被带走,而宪兵团在抓的日本人,想必不是什么干净的。

    事已至此,叶珣只得将男孩抱回家去。他不是没抱过孩子的人,许缘是他抱着长大的,可对眼前的男孩子,总有一种莫名的无措感。叶珣没见过他笑,很安静,不管中文日文,都吝惜说一个字。他清醒时,瞪大了眼睛观察接近他的每一个人,像一只受伤的小鹿,现在肯让叶珣抱,已经让叶珣受宠若惊了。

    家里的人见他抱个孩子回来,都感到诧异。

    三太太掩着嘴调侃说:“珣儿,你儿子啊?”说完便自顾的笑起来,叫人上楼唤老爷下来看看。

    “别说,还真的有些……”五太太仔细端详着男孩,灵光一闪:“啊,眼睛,眼睛真像。”

    叶珣将他放到沙发上,拦住两位太太好奇伸过去的手:“他怕生的很。爹和二哥呢?”

    “你爹在呢,琨儿刚刚还在跟你爹骂你,这会不知道去哪里了。”三太太回答他,眼睛却一刻不离开沙发上的男孩。伸手要摸,男孩却瑟缩着躲开,但抬头自嘲着笑:“还真怕生呢。”

    “他们骂我什么?”叶珣委屈道。

    三太太心直口快:“说让你去警察厅问点事,问到医院去了,人也给弄丢了。”

    叶珣无奈极了,宪兵团抓人他哪里能拦得住,眼前这个还是他灵机一动生拉硬扯保下来的。

    叶启楠从楼上下来,果真见一家人围着一个孩子。叶珣指了男孩解释道:“长谷被宪兵团带走了,我只有将他带回家来了。”

    “你这差事办的……”叶启楠不轻不重责怪了一句,目光已经被小孩子吸引过去,他让两个太太散了,别惊吓着他。慢慢蹲下来问他:“你叫什么名字,多大了?”

    男孩看着他,没有任何反应。

    “该不是个小哑巴?”三太太又凑回来。

    “他听不懂中文。”叶珣说。

    “跟爷爷说,你叫什么名字?”叶启楠又问,改用娴熟的日语。

    男孩安静了一会,终于开了口:“涉。”

    叶启楠没听清:“什么,你叫‘涉’?”

    叶珣看的一怔,一时竟忘了父亲是日本士官学校的留学生,一口日语标准流利。

    还不待男孩回答,叶琨从外面进来。男孩看到一身军装的叶琨,竟从沙发上站起来对叶琨说:“我是叶司令的亲戚,我不是日本人,我要见叶司令!”

    叶琨一惊,还不知发生了什么。叶珣将他拉到一旁,将今天的事细细解释。

    叶启楠揽过男孩的肩膀,指着叶琨问:“你认识他吗?”

    男孩看了眼叶琨,摇摇头。

    “这些话是谁教你的?”叶启楠又问。

    “妈妈。”男孩这次很干脆。

    “你知道这些话是什么意思吗?”叶启楠问。

    男孩又是摇头。

    叶启楠试探着问:“那你觉得,爸爸好还是妈妈好。”

    “妈妈。”男孩补充说:“我没有爸爸。”

    “那么,小涉跟谁住在一起?”叶启楠又问。

    “妈妈。”男孩说:“有时候也有秋元先生。”

    “你们住在哪里?”叶启楠问。

    “住在很大的院子里,有很多人,在那里做事。”男孩说。

    将两件事联系起来,叶启楠立刻猜想到他说的是纺织公司,然而纺织公司的老板并不是长谷吉一,唯一的可能就是,因为什么缘故,他们夫妻要将男孩先送出城。

    不得不说,男孩除了怯懦些,思路还是很清晰的,问一遍就能听懂,这给他们省了很多事。

    叶启楠心里喜欢小孩子,便吩咐人找间空房间给他布置了,让他住下,暂时找个老佣人先带着,给领上了楼。

    “不行,”叶珣阻拦,朝楼上喊:“带他去我房间,看紧他,尤其别让许缘接近他。”

    “你这是干什么?”叶琨不解。

    叶珣无奈道:“他有毒瘾,随时都可能发作。小孩子间更容易亲近,我怕他伤了许缘。”

    “啊!这么小的孩子怎么会沾染那个?”三太太又凑上来,唯恐天下不乱。

    叶启楠敛了惊容,赞同道:“小心些也是好的。”

    “叶珣!”叶启楠在叶珣将要离开时叫住了他,却又犹豫很久:“明天叫陈家良来家里,做个血液比对。”

    “爹,一个小孩子的话……”叶珣刚要反对,却被父亲制止。

    叶珣晚上看着男孩睡的,睡前又犯了瘾,难受的厉害,拿出一剂药给他注射了,才缓解了一些。注射器推进去的瞬间,叶珣心里五味杂陈,将一个小孩子折磨成这样,他们到底有什么目的。

    一觉醒来,发现男孩已经醒了,正在枕边安静的望着他。帮他洗漱完毕,领着下了楼,见三太太拿了份报纸在楼下吵闹。

    “老爷,老爷快来看啊,珣儿上报了!”

    叶珣奇怪,也凑过去看:呵,头版头条斗大的标题,足足占了一版面并附了他的戎装照。大致扫了一眼,叶珣哭笑不得,好一篇回环曲折,荡气回肠的“千里寻子”的故事,故事中包含谍战、火拼、营救等跌宕惊险的环节,也有“叶华阳”年幼机智,智斗歹人逃脱魔爪的环节。叶珣从不知道《青城日报》几时也学了那些小报记者胡编乱侃的毛病。

    “怎么回事?”叶启楠指着报纸问他。

    “昨天宪兵团去医院抓人,我拦不住乱说的。”叶珣想着,有父亲这样的“祖父”做护身符,就算是南京也不敢轻易去动。这下可好,验血倒不重要了,所有都认定了他就是叶珣的儿子。

101人父难为() 
叶启楠抱着男孩,一边哄慰着;看着他的血液缓缓流入陈家良手中的注射器。许缘用小手捂住眼睛;扭着头不敢去看,男孩却很平静,眼都不眨;也不怕痛。

    叶珣坐在一旁披着件开衫毛衣,衬衣袖子挽上去露出小臂;一只手用药棉摁着小臂上的经脉。陈家良整理血样去了楼上的客房,一家人都等在客厅,等待比对的结果。

    这很容易令人想到六太太的事,不知道与许缘年龄相似的叶琸在乡下过的可好,虽然滴血认亲后叶启楠不再承认他;但他毕竟是在这栋楼里出生;真真实实存在过的。平日里,大家会极为默契的避而不谈,就连心直口快的三太太,都从没沾过这个话题。

    看到父亲怀里抱着孩子,眼睛里极少露出的温柔,叶珣的心情更加繁复,索性将衣袖往下一拉,转身上了楼,将自己关在房间,仰躺在沙发上。脑子里很乱,结果是什么他不敢知道,总归是也不是非也不是,他矛盾的很。

    约过了大半个钟头,房门被象征性敲了两下,叶琨推开门进来。上来就佯怒指责他:“话也不说一句,撇下一屋子长辈就走,还有没有规矩了。”

    叶珣从沙发上坐起来,给叶琨倒个地方,硬着头皮问:“结果呢,出来了吗?”

    “明知故问,不是早就猜到了吗?”叶琨拿捏着说:“老爷子高兴坏了,跟孩子絮絮叨叨听不懂在说些什么,家里要摆庆祝宴,你大姐和二姐都要打电话通知,还筹算着找个机会宣布出去。这可是叶家的长孙。”

    叶珣仰着脑袋,烦躁的很:“其实我昨天就想到的,我随口跟宪兵团编了个谎,竟把自己编了进去,越看越像,可他的双手是完好的,只有这点说不通……”

    “说明当年他们只是随意找了截断指。”叶琨打趣他说:“这你还不高兴了?”

    “我高兴,我特别高兴。”叶珣苦笑着摇头。

    叶珣歇了半晌,才不吐不快道:“我说的话他半个字儿也听不懂,他不跟我说话,也没对我笑过哪怕是哭一声。他有毒瘾,身子这么弱,我必须给他戒毒,可是他才五岁!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怎么面对他,怎么做一个父亲。”

    “你还是不是个男人?”叶琨责怪道:“是的话就拿出点担当!”

    叶启楠亲自喂孩子吃蛋羹,一边问他平时喜欢什么,爱吃什么。

    三太太掩了嘴打趣他:“可真是君子抱孙不抱子,他们兄弟几个小时候可有过这样的待遇。”

    “那是因为华阳比别的孩子要乖。”这话却是对华阳说的,别人听不懂。比对结果出来后,叶启楠就只叫他华阳,仿佛叶华阳才是他的亲孙子,跟之前的小涉不是一个孩子。

    叶琨和叶珣下楼时,恰见父亲将小勺里的蛋羹吹凉了,送进孩子嘴里。叶珣手里端着托盘,里面是药棉和注射器,搁在餐桌旁的立柜上。

    “爹,没有您这样养孩子的。”叶珣凑到父亲身边坐下,神情恢复了些,与刚才颓废的他判若两人:“要纵坏了!”

    叶启楠知道他是想通了,晃晃手中的孩子,脸上漾起笑意,指着叶珣说:“看看,这是你爸爸。”

    孩子垂下头,置若罔闻,仿佛连日语都听不懂了。

    叶珣颇有些尴尬的笑笑,做不在意的样子。这么个年纪,看似不懂事儿,心里却自有一套区分远亲善恶的想法,不会表达,大人是很难理解的。叶珣猜想,孩子心里是抵触他的吧。

    “爹,他该打针了,过点儿该犯瘾了。”叶珣提醒着。

    这药里含了吗啡,是治标不治本的,离开这药,照样会像昨天在警察厅那样折磨他。叶启楠心疼不已,连连感叹作孽,欲将华阳交给叶珣。华阳却一个挣扎下地,远远的躲开。

    “好好好,我不碰你。”叶珣无奈,昨天还能和平相处,今天却仿佛只认准了他一个恶人。摇着头,转身去立柜上拿注射器。看着父亲将他捞起来搂在怀里,将衣袖挽起来,白嫩的胳膊上已经有了针眼,这早晚一针,在决定给他戒毒之前,怕是要持续一段时候了。

    叶启楠突然迟疑着:“你能行么?”

    “昨天试过了,横不能天天找医生来。”

    叶珣想起自己年幼时发过一场高烧,几乎要病死过去,家里窘迫,是肖叔叔坚持将他送到医院,才救下他一命。他没有住医院,想必是娘亲不肯肖叔叔破费,坚持将他接回家中,此后一直是母亲为他打针,他显然看到过母亲偷偷往自己的手臂上扎针试验。事到如今,他竟稍理解了为人父母的苦心,为了他,娘亲再难也逼得挺下来了。

    针头扎进血管的片刻,没防备的,华阳挣扎起来,正全神贯注的叶珣一惊,针头已经从皮肤里挑了出来,亮晶晶的液体从针头里喷得老高,注射器被胡乱挥舞的小手一把打落,碎在地上。仔细一看,胳膊上细嫩的皮肤也被挑了个口子,正往外流血。叶启楠赶忙抱紧他,用日语轻声安抚。

    不识好歹了!叶珣觉得脑袋都要充血,碍于父亲面前不好发作,默默忍了,取出药棉要给他止血,他却不领情,挣扎喊叫着根本不让叶珣靠近。

    叶珣将药棉递给父亲,一面迷茫的问父亲:“他在说什么?”

    “说让你别动他。”叶启楠心疼的紧,搂紧了孩子在怀里拍打。

    叶珣棘了手,分明是腊月寒冬,却折腾他一头汗,无助道:“可这针不打不行。”

    叶启楠自然也无奈,他的眼睛稍有些花,让他给孩子打针恐怕做是不到了。将孩子搁到椅子上,去了外间客厅,方才他才听到叶琨在与三太太说话。

    看着老爷子离开,叶珣突然变了脸色,冷眼瞅瞅椅子的孩子,挥舞了巴掌吓唬他,却见他一副如临大敌的样子,双手抓住椅子边沿,瞪大了眼睛望着他。

    叶珣心里有些不忍,更何况万一惹哭了他,他那亲生的爷爷定不会轻饶了自己。愤愤的坐在椅子上,坐在他这天降的儿子对面。这才第一天,养个儿子怎么这么难!

    叶琨跟三太太说了会话,话题却又扯上了他的婚事,趁早多添个孙儿给家里添添喜气啦,那钱家的女儿还在等他啦,他一点头事情立马敲定啦……

    “啊,娘。”叶琨从沙发上站起来,“琨儿还有军务在身,要晚点了。”说完便夺路要逃。

    可巧父亲从屋里出来,负了手问他:“去哪里?”

    “司令部,”叶琨欲盖弥彰的回答:“还有事情要处理,陈济和第三旅换防的事……”

    叶启楠哼笑一声打断他:“往日不见你那么勤快,一提这个比谁都忙。”

    叶琨垂了手不敢说话,这话可真是委屈他了,哪一天不是忙碌的很。

    三太太站起来犹豫的追问:“琨儿,你是不是有心上人了?”

    “娘……”叶琨无奈的撇了撇嘴敷衍:“我哪有那个时间。”

    叶启楠呵呵一笑:“倒是老子亏了你了?”

    “不是。”叶琨有些局促:“爹娘做主就是了。”

    叶启楠听到叶琨口中久违的一声“爹”,虽是和娘一块带出来的,却也忍不住心里一热。转身对三太太说:“听见了吗,就当他应了便是。”

    叶琨还要说什么,被叶启楠打断:“少说套话了,过来帮忙。”

    他们一进餐厅,便见一大一小两父子,隔了餐桌坐着,像要谈判,一个满眼戒备,一个愤愤不平。叶珣见到叶琨来了,话也不说,起身上楼重新拿药和注射器。

    “父子就是冤家!”叶启楠喟叹一句,抱起华阳嘴里哄着:“不怕他,咱让伯伯来。”

    叶珣对二哥讲了方法和要领,这是昨天医生嘱咐他的。他便与父亲一同去按着华阳,华阳却一个劲躲闪着不让他碰。又是一次失败,针头还未扎进去,华阳便拼命的挣扎,这不大不小的男孩子根本按不住。

    叶珣气得要喷火。华阳却窝在叶启楠的怀里,呜呜的说着什么。

    “他说不要再吃药和打针,很难受。”叶启楠痛心道:“先罢了吧,别逼他了。”这就只能等他犯了瘾,自己扛不住妥协的时候再说了。

    三太太喜不自胜,打电话到钱家,邀请钱家太太带着女儿过府做客,联络联络感情,最好能合计一下婚事。

    叶启楠一旁看着,又想想叶珣,这种事情是要当娘的来打算,可珣儿的亲娘过世的早,自然要他来操心了。现在却拖上这么个没名份孩子,豪门世家嫁女儿自然会介意,寻常人家的,唯恐委屈了珣儿。如果春桃没有再嫁人,还能给她个姨太太的身份,重要的是小华阳名正言顺。

    叶珣听了父亲的担忧,颇不以为然,现在民国了,谁还将伦理纲常看的比天还重,丫头的儿子怎样了,私生子又怎样了?只要自家的人不在意,旁人谁敢来干涉。

    章妈妈慌慌张张从楼上跑下来,一边喊着:“……不好了,孙少爷不好了!”

    章妈妈负责暂时看护着华阳,叶启楠嘱咐过她一刻都不能离开,有事喊其他人。叶珣知道是又犯了毒瘾,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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