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混账话!”叶启楠呵斥,却并没有叶珣想象中的暴怒,只是转身踱到叶珣面前盯着他:“站起来。”
叶珣起来,耷拉着脑袋等着挨训。却听到父亲异常平静的声音:“有什么话就跟爹说,别扯不长拉不短的。”
“您见过的那个杨五哥,他是周谏之的儿子,是周谏之十八岁就有了的。”叶珣咬咬嘴唇,见父亲不置一词,接着说:“为什么,凭你们想生就生,想弃就弃,想寻就寻回来。”
“我说今儿怎么刺棱着毛见人犯冲呢,原来因为这个。”叶启楠嗤笑:“爹管不到他周家的事,能把你这个小倔驴捋顺了就谢天谢地!”
“二哥呢,我从小长在外面,他可是你看着长大的。我不知道这其中有什么恩怨,只知道他对您一片赤诚之心孺慕之情,他忠诚、果敢、优秀,可你总是把他弄得遍体鳞伤,他是人,活生生的人,他会痛、会伤心,他有思想有灵魂!”叶珣说得激动,胸口起伏的很厉害,如果说父亲发火会让他怯懦,那么父亲无所谓的态度却是直接践踏了他们的尊严。
“思想,灵魂,”叶启楠玩味的念着,“你问问他,他敢要吗?”
“……”叶珣对父亲的回答感到不知所措。
“儿子,知道你大伯吧?”叶启楠捏着酒杯晃晃,似乎想从那赤红色的液体中看到当年的物象:“小时候,我们兄弟几个犯错,都是他顶着挨打,都说你祖父御子极严,其实也多是对他,所以我很庆幸,不是长子,不必像他那样处处谨慎,不敢有一丝懈怠。长了几岁才发现这想法多愚蠢,爱之深责之切,自己都看不上的孩子,自然懒得费心□,爹想明白了,发奋了,我恨他,开始处处跟他比跟他争。终于有一天机会来了,他的了重病,似乎是血坏了,必须呆在屋里,不能生病,不能受伤,哪怕一个小小的风寒都会让他没命。你祖父终于看到了我,他开始用尽一切心力让我最快的长起来,那段日子很难熬,爹心里无数次诅咒他,有一天我执掌了青城,一定将那老东西刨坟鞭尸!”
叶珣怔了怔,突然拉住父亲的衣袖,感到浑身冰凉。
“但是……”叶启楠安慰的一笑,揉了揉他的脑袋,坐在床边,“但是,这一天到来的时候,所有的责任压在肩膀上,那种痛苦真让人崩溃,爹很快接手了青城军政要务,开始清洗官员、铲除异己,步步为营。爹当真感谢他,你的祖父呀,没有他手里残酷的家法,爹都不知道是否还有命活到现在!所以,爹毋宁让他现在恨我,也不愿死后看见他无德无能,误国败家。也包括你,爹的眼里没有打骂,只有管教,为的是有朝一日看到你们自己站起来,撑起这份家族大业!君子慎其独,你现在是叶家的子弟,就要学着谨言慎行,不求你功成名就、扬名立万,起码要学会保全自己。”
叶珣帖膝蹲坐在父亲跟前,“爹为什么不将这话讲给二哥听,就不怕……”
“要恨就让他恨吧,”叶启楠打断叶珣的话,怅然道“总有一天他会明白的。”
叶珣将额头枕在父亲的腿上,声音很小,但是很清晰:“珣儿惹爹伤心了,今天不该那样对卓小姐,也不该对长官放肆无礼,爹罚吧,珣儿不敢再任性了。”
叶启楠眉峰一挑,险些嗤笑出来,这乖巧的孩子哪里像他的珣儿啊,一时兴起跟他逗闹:“你沈司令费心介绍你们认识,谁知你小子这么不识好歹,毕竟是你个人风度的问题,爹管不到,只这目无尊长的毛病真得给你扳扳。眼下没什么趁手的家伙,先记着吧,回家以后乖乖趴好了领家法,一百藤条,一下不能少!”
“一百藤条?你打死我吧!”叶珣跪坐在地上,仰头望着父亲耍赖:“看在珣儿诚心领责,爹给打个对折吧。”
叶珣这一夜并没睡好,一早便醒了,出门去餐厅亲自为父亲准备早餐,叶启楠见此也感到欣慰。
早饭时间一过,沈子彦过来拜访,捎来许多南京的特产,说是老头子叫他送来的。叶珣觉得矛盾,他敬爱的沈司令与那老狐狸走的太近,甚至于言听计从,亲近倒每次到南京来都会去卢秉正的官邸小住。
沈子彦见到叶珣先出手弹了他一记爆栗,叶珣苦着脸揉揉额头,就见他抬手又来,赶忙跳开,躲到他伸手够不到的地方。
“你还委屈了,我都替你捏出一身冷汗!”沈子彦狠狠剜他一眼,与叶帅相让进屋。
看着叶珣讨好般忙活着添茶倒水,沈子彦又气又笑,招呼他说:“坐过来,我看看你,好像又长高了!”
叶启楠叹息着说:“长高了?让我惯的愈发放肆,越活越回去了。”
“你比我还委屈呢?”沈子彦见叶珣一副不服不忿的表情,无奈的对叶启楠发牢骚:“那日我真不是给老头子摆脸色,实在是熬不过,才出去抽支烟精神精神!谁想这小东西胆子这么大。你是初生牛犊不怕虎啊,老头子发飙,连我都不敢应声,敢触他的逆鳞,他若真是在舞会现场给你一耳光,看你怎么收场。”
叶珣低着头不吱声,只是对那老狐狸一通腹诽咒骂。
“瀚卿啊,”叶启楠开口,打破了屋内的沉寂,“不是我当着孩子说你,那毒瘾伤身,能戒最好戒了吧,你看看中央要员里,哪个像你这般,面黄肌瘦,羸弱不堪。不好看啊,如今委员长待你如自家子弟,看了心里也有气不是。”
“伯帅,这东西比虎狼更猛,您当我不想戒?”沈子彦玩捏着手中的茶杯,自嘲的苦笑:“我还真是不敢在委座面前提起来,见一次骂一次,他骂起人来真是……可是哪有时间啊,瘾太大,不像得了风寒打针吃药就能治好。”
叶启楠感叹:“先大帅,扔下一摊家业撒手就去了,可也苦了你,年纪轻轻的,扛上这么副担子!”
茶过几巡,沈子彦就要离开,说要回官邸交代一声,立马要飞回北平。
昨夜睡得晚,精神不好,叶启楠劝他不要开飞机,沈子彦不以为意的一笑,惹得叶帅嗔怪:“而立之年的人了,改不了的轻狂。”
“伯帅留步,”沈子彦出门,车辆随从已经在外面候着,他想起什么似的转头坏笑,“老头子临走时让我捎话,说‘家里的子弟要适时管教,不能放纵,与叶公共勉’。我回去怕还得胡编乱造一通给他个交待呢。”
叶珣撇撇嘴,沈子彦哪是来做客,分明是卢秉正派来探听消息的,看到他安然无恙,沈司令回去必然要编个凄惨些的下场,比如被父亲抽了一百藤条……提到这一百记藤条,叶珣乍觉得浑身汗毛倒竖。
作者有话要说:下章小虐珣儿一下子,然后会有出人意料的事情发生哦,会虐到老叶的~
47左清矿难()
飞机飞至青城需一个半小时;叶珣毫不客气的靠在父亲肩头上睡着了。叶启楠看着他酣睡的模样心里一暖;让他做一个寻常的父亲;有权利舐犊情深;有机会放下手中凌厉的家法,这让他感到满足;哪怕只有一小时。
瞿副官从后面的机舱进来;眼前的情景着实令他一愣;就见叶启楠对他做了噤声的手势;他只得用手势报告飞机即将降落的情况。
叶珣被喊醒,对父亲腼腆的笑笑,随众人下了飞机。
叶琨已经带人在机场候着;飞机一降落;便小跑上停机坪迎接父亲,他躬身,低眉敛目道:“父亲一路辛苦。”
“嗯。”叶启楠应了一声往外走,叶珣走在后面,只觉得他一见到叶琨,顷刻之间好像变了个人。
叶珣从进家门开始便十分勤快,接过父亲手中的军帽和手套递给梁管家,又为他一粒粒解开军装纽扣。
大太太打趣他说:“一个星期不见,珣儿似乎长大了!”
“长大了?”叶启楠对大太太说话,却挑眼看着叶珣:“无事献殷勤,他那是心里有鬼!”
五太太不禁莞尔,对他说:“方出去六七天,这是怎么惹着你爹了?”
叶珣垂首,没精打采的叹气。
“琨儿,”叶启楠吩咐一直候在身边的叶琨,“一会去书房,把这几日的军务跟我交代一下,公文军报,拣要紧的也一并送上来。”
叶琨应是,去北楼准备去了。
“三少爷,”叶启楠换了鞋、净了手,阴阳怪气的对叶珣说:“您请吧。”
叶珣就这样被父亲“请”进书房,他知道父亲下手不会太狠,但不免铁了心给他一个教训。
叶珣从门后找出藤条递给父亲,倒是有些轻车熟路的感觉,忽闪着水亮的眼睛,却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裤子脱了。”叶启楠抖抖手中的藤条,发出嗖嗖的声音,令人头皮发麻。
“我不脱,”叶珣摇头,“二哥一会要上来。”
“脱不脱?”叶启楠沉下脸来。
“不脱!”
当叶琨来到书房抬手准备敲门的时候,听见里面传来叶珣的哀嚎声,他感到来的不是时候,抱着一沓文件在门口迟疑,却听门内传来父亲低沉的声音:“琨儿,进来。”
平时在家里要守着父亲的规矩——轻声慢步,叶琨自认上楼声很轻,加之三弟不停的狼哭鬼号,父亲竟然依旧听的出。
想着也不敢迟疑,连忙推门进去,见叶珣躲在写字台一侧离父亲最远的角落里泪眼朦胧的揉屁股,叶启楠手里拎着藤条,正喝令让他过来。
“放那儿,”叶启楠手中的藤条指指写字台,整整衣襟坐到沙发上,又指指远处的叶珣吩咐他,“把他给我捉过来。”
叶琨无措,从没有遇到这样的情况,父亲的命令又不得不遵从,只能硬着头皮过去,拉拉叶珣的胳膊:“怎么惹父亲生气了,还不过去认错!”
叶珣苦着脸,往父亲身边凑,叶琨用膝盖磕磕他的膝弯,叶珣会意,到父亲身边跪下来,挑眼看看父亲,又低垂下脑袋不语。
藤条兜风而下,抽在裹着西裤的大腿上生疼,叶珣呜咽着伸手去揉。
叶启楠用藤条指着“手拿开!”
叶珣紧紧捂住腿上的伤口,泪眼朦胧的求饶:“珣儿知错了,爹饶命。”
“我要你命了?!”叶启楠又气又笑,拉住他的胳膊,愣是给拎到腿上趴着,藤条夹着风声抽上去,边打边训:“打你是让你记住,今后再干这没脑子的事,加倍罚!”
“记住了,记住了。”叶珣挣扎着滚下地,这尴尬的姿势太过窘人。
叶启楠按住他的肩膀,又往大腿上不轻不重加了两鞭:“起来,回房思过去!”
叶珣带门出去,叶琨脸色突然变得凝重:“父亲,左清县煤矿发生了瓦斯爆炸。”
左清矿区是叶琨辖下的驻地,叶启楠一怔:“什么时候的事?伤亡情况怎样?”
“前天。”叶琨说:“军队救援时,弄断了电缆造成短路起火,引燃了木棚、煤层,伤亡数十人,还有一百多矿工和三十二名官兵被困在井下。”
叶启楠蹙眉翻看着递上来的资料,指指桌上的茶盏,叶琨不比叶珣有眼力,这种事没人支使叶琨通常是想不到的。接过叶琨递上来的热水,叶启楠脸色稍缓:“去过现场没有?”
“司令部离不开人,所以……”叶琨话未说完,突然对上父亲的眼睛,目光灼灼,不禁心里一颤。
在父亲面前,他总是低眉敛目的回话,不得不承认父亲的目光十分有震慑力,那种不怒自威浑然天成,并且父亲看见他总是怒气腾腾,他没有叶珣那样讨巧的本事哄父亲开心,只能尽量少说少动别让怒火蔓延了。而现在父子俩一站一坐,叶琨居高临下,如何敛目也避不开父亲灼人的眼睛。
叶启楠面色平静,目光却依旧锋利,他点点头,像是自语,声音却十分冰冷:“没去过……”
叶琨退后半步垂手跪下,盯着眼前的地板不敢再言语。
“这是干什么?公务分不开身,倒有闲功夫在这跪着。”叶启楠的声音陡然严厉:“等我抡鞭子赶你去呢?”
叶琨被喝的浑身一抖,忙起身告退:“父亲息怒,叶琨这就去。”
叶启楠出门,就见叶珣戎装齐全急匆匆冲下楼去,在家里敢这么冲来撞去的也只有他了。
“站下!”叶启楠喊住他,“干什么去?”
叶珣手一背,手里拿的东西藏到身后:“去司令部干活啊,好几天不去,桌子上文件肯定堆成山了。”
叶启楠冷哼一声:“挺能得瑟,打的不疼是吧!”
叶珣背后的手一紧,堆笑讨好:“怎么不疼,都肿了。”
“手!”叶启楠朝他身后努努嘴。
叶珣伸出左手,右手依旧藏在身后。
“叶珣!”叶启楠连名带姓的一喝,叶珣赶忙将右手伸出来,手里捏了个牛皮信封。
自从发现叶琨书里夹着的船票之后,叶启楠似乎有了心里阴影,看见信封就觉得头疼,谁都要离家出走似的,直到看清信封上写的是法文,这才明白叶珣又要给他法国的女朋友真信去了。
“哦,假公济私。”叶启楠拿捏的看着儿子。其实这比要离家出走更让他头疼,他不反对叶珣的恋爱,毕竟这是他过去生活的一部分,叶珣当初说过一句话他一直持肯定态度:接受眼前这个儿子,就要接受他的全部,包括他那些奇奇怪怪的兄弟,更包括他的所有的感情。只是叶琨那边一个爱比尔够叫他头疼的,爱比尔是中美混血儿,蒂娜是红俄罗斯贵族,叶瑄身子不足难以生育,叶珉身体不好,年龄也太小,如此一来,下一代岂不是见不到完整的中国孩子了,家族大业何以传承?
叶珣这边却更加着急,眼见两年之期早已拖延了第三个月上,蒂娜的来信字里行间透满了伤心欲绝,叶珣晃着父亲的胳膊:“爹,我想去法国。”
这话说得太过直白,叶启楠反而骂不出口,望望走廊的天花板,咬牙切齿吐出一句话:“真是好孩子,还知道跟爹说一声。”
怎么不学学叶琨也买张船票跑路?!叶启楠从没这么郁闷过,儿孙愁啊!
纵是叶珣这样的眼色,不联系上下文也难以琢磨出父亲的意思,父亲皮笑肉不笑的表情让他头皮发麻,却只能装糊涂问:“爹同意了?”
“再议!”叶启楠将信封扔在叶珣怀里,扔下两个字往楼下走,走了两步回头唤一声愣在那里的叶珣:“跟我去司令部,左清发生矿难,你二哥已经赶过去了。”
司令部里仿佛人手永远不够,叶珣忙的晕头转向,一下午接了无数个电话,经手无数封电报,恨不得长出三头六臂来。
“总司令办公室,您哪位?”电话铃再一次响起的时候,叶珣索性一面摘抄文件一面歪了脑袋夹着话筒接听。
听到话筒那边的声音,叶珣停了笔,不确定的问:“爱比尔吗?我叶珣。”
爱比尔来电话是要找叶琨,听声音能感到她的情绪很低落,叶珣犹豫着跟她说清叶琨的去处。
“不不,他临走前嘱咐我给你去电话来着,事情一多我就忘了……真的,我不是哄你……他没有在刻意躲你,事情紧急,东西都不及收拾就走了。”叶珣连蒙带骗哄慰着那头赌气的爱比尔,心里盘算着二哥回来非让他请吃饭不可。
女人都是难伺候的主,可算结束了通话,叶珣已经急出一头冷汗,突然发现父亲脸色阴沉站在身后,只顾接电话,没发觉他什么时候进来。
他知道这种时候越描越黑,索性权当没看见,绕开父亲到门口的写字台埋头继续整理文件。
落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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