扬鞭往东城楼而去。
长安城墙完全用黄土分层夯打而成,最底层用土、石灰和糯米汁混合夯打,异常坚硬。后来又将整个城墙内外壁及顶部砌上青砖。动物毛发有大用,能起到粘结的作用,这样就算是一块构造开裂了,也不会掉下来。
有鉴于此,麴允望着巍峨的城墙,心中多少有些底气。上的城楼,麴允一眼便看见司马邺已在墙边,正探出身子向远方眺望。司马邺身边正是一脸凝重的索綝,正偏着头在听武卫将军毕垒说着什么。宽阔的墙道上,朝中文武官员,也陆续聚集了不少在此,彼此相见,却都没有一些儿的笑意。此外,黑压压的一大片军卒、民壮,分队站列,其中还有四架颇为粗壮扎实的投石机沉默伫立。
“陛下!”
麴允顾不得喘,小跑两步上前,就要对着司马邺行礼。司马邺转过身来,满面紧张,一把扯住他,“麴卿无须多礼,快来看!”说着,司马邺将麴允也拽到墙边,一面指着远方示意。
麴允晓得非常时刻,也不再拘泥礼法,忙就抬眼凝视。旷野显得特别广阔静穆,天空是蔚蓝无边,飘飞着几丝淡淡的白云。但极远方,却是对比明显的一大片土黄色静止不动,仿佛沉甸甸闷呼呼的,低垂在和地平线相接的天幕处。
麴允定定的看了片刻。再转过脸来时,已经是面寒如铁。他看看司马邺,见对方已是面色煞白,便晓得年轻的皇帝也看出来门道来。
“敌军奔走之间,扬起的尘土竟然如此遮天蔽日,掩盖住了蓝天的本色,此次,胡虏军势浩大,对我们而言,这即将是一次极为艰难的战斗了。”
见麴允和司马邺都没有出声,索綝咬咬牙,还是说出了大家都不愿意听到、但又不得不正视的问题来。城楼上虽然人影幢幢,但一时间死寂无声,只有越来越大的风声卷过扭曲挣扎的旗帜——连空气中也已嗅到了从远方迅速传来的真切的杀伐之气。
“弓弩手严阵以待!”
“众军检视兵刃,准备战斗,盾牌手靠前举盾!”
“听我号令,民壮便即启用投石机,次第投掷,不得耽搁!”
“禁卫军全力护卫陛下安全,若有怠慢疏忽,严惩不贷!”
武卫将军毕垒,在城楼上往来调度,沉声指挥。他也是一员宿将,年轻时为小校,曾跟随平东将军王濬征伐东吴,并为军前驱乘风破浪,在诸路晋军中率先攻取吴都,俘获吴国君臣,得建奇功。此后一直在军中供职,对朝廷忠心耿耿,矢志不渝,与匈奴人等胡人厮杀战斗过大小数十次,浑身创痕。眼下见敌军远远席卷而来,惊愕之余,更多是愤恨厌憎,他只觉浑身热血都沸腾起来,一股强烈的战斗**又再次浮上心间。
片刻功夫,那遮天的烟尘,已经清晰可见了。仿佛是一条首尾不可相望的土龙,在半空中翻滚扭动,疯狂的张牙舞爪。烟尘之下,无数刀矛映着日光所反射出来的光亮,十分刺眼,同时传来了轰隆隆的声响,那是成千上万的人脚马腿迅疾践踏而过,大地似乎忍受不住痛楚而发出的呼喊声。
毕磊面沉如铁,目不转瞬地死死盯着越来越近的敌军。蓦得,他在城垛上重重一拍,怒叫一声:“敌军已过五百步标识,弓手准备,放箭!”
隐藏于盾牌兵后或者女墙后的千名弓手,分为三列,闻听号令登时引弓向天,弓弦拉满,崩的一声,无数利箭立时挣脱了束缚,一往无前的直冲上云霄,在空中划出道有力的弧线后,随即飞速俯冲而下,像漫天急雨般向着大地扑面倾来,天光为之一黑。
五百步内,匈奴军队开始加速冲锋,呼声震天动地。飞蝗箭雨接二连三打将下来,哒哒哒响声不绝,锋利的箭矢穿过铠甲皮裘,恶狠狠地穿透**,将一个个的生命立时终结掉,大拨大拨的尸体,无力的滚仆在地,两军还未短兵相接,鲜血已经染红了大地,哀嚎声四下而起响彻原野。
令人胆寒的弓弦声不绝,望着一茬茬的敌军如同被割麦般齐齐猝倒,城楼上,不要说年轻的皇帝,便是百战老兵也是神情振奋,气血翻涌。城头众人仔细观察着这支大军,近的已快至城下,远的还望不到边,规模的确在五六万上下,细数之下,敌军主力还未接近,城下目前皆是前锋步兵,用以冲锋陷阵蚁附城头。
“长安就在眼前,兄弟们冲上去!”
“赵将军有令,率先登城者,黄金美女随意索取!”
“杀啊!”
密集的箭,并没有遏制住匈奴大军的冲势。无数匈奴士卒得了鼓舞,发疯般舞着长短兵器,层层叠叠呼啸而来,就像从袋子里滚出许多豆子,悍不畏死在嘶鸣的箭雨中飞奔。一块块长木板被飞速抬来,架上了护城河,敌军蜂拥涌过,冲过箭雨后,已有匈奴兵嗷嗷狂叫到了城下,登时便有长梯竖立,还未待立稳,早有极为骁悍过人的头目,左盾右刀,猱身而上!
第一百六十章 攻守相持()
最初匈奴人攻城略地,是从来都不会也不屑用什么器具的。他们信奉的是力量,自认是草原狼神的后裔,有苍天赐予的无穷力量,凭借的就是绝不畏死的勇气和一往无前的决心。所以他们虽然在和内忧外患中徒耗力量的晋军历次战斗中,基本都能取得胜利,但却由于毫不讲究战术战法,只喜欢用蛮力压制,所以匈奴兵的死亡损耗数量,也成倍的增加。
这样的情况,在几年前得到了改善。一方面,随着匈奴汉国的不断做大做强,也招揽了一些人才,吸收了不少先进的汉族文化和军事思想精髓,懂得了可持续发展的基本道理;另一方面,随着赵染等晋将的投降归附和有效建议,在之后的攻城战中,匈奴军也开始逐渐使用起云梯冲车等物,知道借助器具,往往可以达到事半功倍的效果。
攻城一方来势狂猛,直有灭此朝食的气势。城上,所有人的神经都急速绷紧,无论恐惧还是惊慌,都身不由己的被战争推搡着无奈挺身而出。
“快!泼滚油!火把准备!”
“投石机,放!”
黑云压城城欲摧;甲光向日金鳞开。城下匈奴兵,铺天盖地涌来,遮蔽住了城上守卒视野中的一切,各种听不真切的异族疯狂喊叫声,震得人头皮发麻。虽是纷纷意动,但守卒还是在有序的指挥下,竭尽全力的进行抵御。
有匈奴兵正快速顺着云梯往上攀爬,只听得上方异响,正下意识的抬头观瞧,一桶滚油已迎头泼至,那匈奴兵双眼立时被烫瞎,滚油不仅将他头面之上的皮肉灼得蜷缩糜烂深可见骨,甚至还涌进了那匈奴兵大张着的嘴里,将胸腔内的肠胃一齐烫的焦熟!
那匈奴兵像被电击般迅速蜷缩成一团,形容可怖的栽下云梯去。楼上将早已备好的桶桶罐罐的滚油,纷纷倒将下去,末了连着那桶罐一起扔出楼外,随着火把的次第抛下,熊熊烈火立刻轰得包裹住了人,吞噬住了云梯,声声惨叫让人头皮发麻,一个个火人撕心裂肺的嚎叫着,没头没脑般东奔西窜,最终扭曲倒地化作一具具焦炭,惨不忍睹。
紧接着,嗡嗡颤声响起,蓄足了力的投石机,将一块块巨石弹射抛出,犹如雷霆之势,压顶而下,数百名匈奴士卒,避无可避,登时便被砸成了肉饼,那巨石落地后,又一溜烟的滚将出去,留下一路血痕,侥幸未死的,也多半是断腿断臂,缩在地上哀嚎挣扎,却被转瞬即至的友军践踏而过,踩的血肉模糊一命呜呼。
接着,随着守军一声喊,五具极为粗重的滚木被吆喝着扔出墙头外。滚木两边绕好绳子,扔下城头的时候在绳索的控制下木身会高速转动,那滚木每具都至少有一丈长,三尺粗,黑郁郁的木身上钉满了锋利尖锐的长钉,随着滚木的下落和滚动,敌方士兵登时被碾成一排肉饼,有些腿快的,逃得了性命,但也被那长钉扎刺出几个血窟窿来。在一片惊怒的嚎叫声中,城上守卒又用辘轳将滚木拉回了城头。
但匈奴士兵实在是太多了。城上的反击,只不过使城下的攻势略微一滞,却仿佛是投石如海,只激起一圈小小的涟漪,便消弭于无形,没有什么大影响。下一刻,更多匈奴兵又好似奔腾喧嚣的恶浪,愈发猛烈的扑来,撞击上了巍然屹立的长安城墙,在漫天的汹涌人海中,在匈奴军意欲吞噬一切的狂猛气势中,长安城犹如怒海中一座孤舟,不自觉战栗起来。
“呜”
一阵巨大的胡笳号角悲鸣起来,充斥旷野。这代表着只进不退的军令,所有匈奴兵都沸腾起来了。
三轮长箭漫射、三轮短弩攒击,又连番火油焚烧加上巨石和滚木抛砸之后,匈奴军丢下两千多具形状惨烈的尸体,却顶过了城头强烈的反击,终于大股推至了墙角下,又将四架粗大云梯稳稳架在了城墙边上,震天嚎叫声中,密密麻麻的人流蚂蚁般攀梯而上,在己方短弓密射的掩护下,疯狂的开始向城上蔓延,情势已不容乐观。
“长枪手上前!准备刺击!”
“盾牌手站稳!盾牌手站稳!”
“啊!我中箭了!”
城头守卒,已有不少人在敌军攒射中负伤,老兵还兀自咬牙坚持,有些民壮本就没有近距离亲身体验这般生死相搏一瞬间的惨烈场面,一旦中箭,立时委顿在地,早已不受控制般惨叫起来,引起纷纷骚动,毕垒闻听便纵步过去,厉声叱骂,使人立刻将伤民带下去,勿使动摇军心。
但是不知从何时起,城中越来越多的百姓,都涌上了城头来。初始还有门洞内的士兵拦阻,后来人越来越多,有人高叫与其这般心急如焚的等待,倒不如上城去,出人出力,一起去打匈奴人,反正若是城破了,没有人能逃得了。
这些话得到了无数响应,连守兵都慢慢收起了拦阻的架势。于是云集的百姓,一窝蜂涌上了城楼,虽然皇帝仍站在楼上,但敌人正疯狂进攻,这特殊情形下,谁都没有过多废话,在皇帝的默许下,城上不分官兵还是百姓,都操起兵刃开展阻击,连不少妇女,都抓起石块,咬牙切齿的砸了出去。
兴,百姓苦,亡,百姓苦。当不断的忍受换来的却是万般欺凌和血腥的屠杀,发现再怎么忍让都无法活命时,无论老幼,都要拼死反击,亲人逝去的生命和长久以来遭受的凌辱,需要用胡人的鲜血来洗涮祭奠,哪怕是几个换一个!
城下那一张张狰狞的面孔近在眼前,连敌兵眼中的慑人厉芒也清晰可见,毕垒汗流遍体,涨成猪肝似的头面上,早爬满了一层密集的灼热汗珠。他往来奔走,双目如电,厉声督促守兵和民众,不要害怕,不要慌张,更不能放过一丝疏漏的地方。正急切时,他猛地发现皇帝和二位重臣还贴在城墙边,不由急的嘶声叫喊起来。
“陛下!敌兵来势狂猛,臣请陛下速速回宫!”
“大都督!太尉请随陛下一同回避!”
麴允及索綝,见敌军这般势大,纵然是经历过厮杀的人,也多少有些心惊。再加上皇帝在此亲冒矢石,安危难测,于是当下便一边一个,扶着司马邺便就劝其下楼。
司马邺本来已被一种灭顶的恐惧震骇得愣愣怔怔,半步难移,刻刻如惊弓之鸟般。但随着城上守军的奋力反击,耳听着军民人等的震天怒吼,眼见连妇孺都交相投掷石块,这所有人不愿屈服竭尽全力也要抗击胡虏的气势,给了他极大的感染。
少年人的血性被当场激发出来,司马邺一把甩开麴允和索綝,用尽气力断喝道:“朕不走!所有人都在这里抗击胡虏,朕要到哪里去!朕就在这里,看着朕的军民击败胡虏!”
麴索二人一时错愕,不知如何是好。但更多的人,已经高声山呼万岁起来,声震楼宇,于是士气大涨起来,刀起矛落间,敌军的攻势倒为之一滞。
城墙之上,大晋皇旗还在飘扬,它和战鼓声激励城上军民们,战斗!战斗到你死去为止。每个人都明白城破必死,面对蚁群般的匈奴大军,他们要捍卫这最后的家园不被烧杀抢掠,他们每杀死一个匈奴人,就代表自己的亲人就越安全一分——他们必须要死战甚至战死!
随着匈奴军攻势受挫,苍凉悠远的胡笳长短声再次响起,远处有旗帜不断挥动,攻城的匈奴兵兵来得快,去的也快,竟如退潮一般退了回去,不多时,已经从城楼上退的干干净净,只空余数千具血肉模糊肢体破碎的尸体。城上所有人都不由舒了一口气,敌军凌厉攻势,好歹是暂时停缓了下来。
“快看!敌军中好像有大将来了!”
不知谁喊了一嗓子,包括司马邺在内,大家伙都急忙抬眼远眺,连那负了伤的人,也打起了精神,仔细看去,究竟是什么情状。
敌阵中,一面宽大的将旗由远及近昂扬而来。不断往后退散的无数匈奴兵重又围绕这面将旗聚拢列齐,不多时,一座庞大的精良军阵复又组起,大小旗幡将将旗众星捧月般,无数戈矛笔直指向天空,军阵气势森严。
片刻,匈奴军阵中左右略微分开,一员大将,顶盔掼甲,骑于高头大马上昂首挺胸,在全副武装的亲兵护卫下,不疾不徐纵马而来,在城下四百步左右处,停了下来,仰首向城上观望。阳光下,那大将的兜鍪红缨格外醒目,浑身乌沉沉的铁甲却散发着森冷的气息。
有风拂过,那大将身后的将旗迎风舒展开来,即使从城楼上远远望去,那斗大的“赵”字,还是一目了然。
麴允的双眼陡然睁圆,手已重重拍上城砖,探出头去怒叫道:“是你!赵染!”
第一百六十一章 叛将赵染()
城下,那马上大将哈哈大笑,对着城上戟指道:“不错,正是本将!麴都督,久违了,别来无恙乎?”
“狗贼!逆贼!”
“无耻之徒!卑劣小人!”
“狗日的直娘贼!操你祖宗十八代!”
城楼上一片骂声响起,大家对这个臭名昭著的叛将无比痛恨。据说他残杀起汉人同胞来,竟然比匈奴人还要凶恶,往往攻破城池后,带头烧杀抢掠最后甚至屠城的,也是他。在某种程度上,此人比异族侵略者还要让人痛恨。
司马邺也气红了脸,不过他是皇帝,不能像市井百姓一般肆无忌惮的粗言秽语,只好叛贼叛贼的骂,只是这样文绉绉的没有气势又不解恨,只恼得频频跺脚。
有膂力过人的兵卒,操起大弓,卯足了劲,瞄准了那红缨抽冷子便一箭射去。那箭矢立时带着呼啸之声破空而去,真奔着赵染脑门而去。眼瞅着便就要射中,城上众人爆出一阵欢呼,却见那赵染跨*坐马上,动也不动,箭至眼前时,觑得真切,手臂一抬,竟然将那箭矢牢牢地攥在了手里!
赵染冷笑一声,突然持弓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那箭矢反射回去,弓弦响时,伴随着一声惨叫,城楼上一兵卒便中了箭,颓然倒栽下城,重重的摔在了地面上,激起一蓬尘雾。
城上的欢呼声戛然而止。众人面面相觑。司马邺身前的卫兵,赶忙又上来一层。只听赵染厉声道:“突施冷箭,也是君子所为吗?尔等君臣这般困兽犹斗,有什么好处?本将只管让你心服口服!”
索綝大骂道:“你这种数典忘祖的衣冠禽兽,还要讲什么君子所为,宁不羞死!这话,”引起了众人一片附和,大家都大声叱骂赵染的厚颜无耻,那边毕垒已蓦地狂叫道:“射死他!乱箭射死他!”
反应过来的十数名守兵,连忙抽箭一顿攒射。可是赵染早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