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春向司马保也敬杯酒,“这件事,我方才也禀告了王爷,王爷心软,本来还想少杀几个,我是坚决不赞成,如今世道,最不能有的便是妇人之仁。”
司马保肥大,陷在特制的楠木大椅内,将酒杯往桌上一放,“张四说的对,孤意已决,对陇西确实不能看其坐大,养虎为患。老长史,你与张四,都是孤王的心腹重臣,国之大事可与商议,这一回,倒要和张四好好商议商议。”
张春在家排行第四,故而司马保在私下场合,都是称呼他张四。他年少时便在南阳王府内跟随司马保,二人年纪相仿,一起长大,张春又曾做过司马保好几年的亲随侍卫,二人很是亲近狎昵,司马保叫他张四,不仅不是无礼蔑视,反而透着一种特殊的宠遇。
淳于定闻言,忙点头称是。他心中有些腹诽,说是心腹重臣,可自己对于如何对待陇西一事,半点也不知,根本搞不清张春和司马保二人,私下究竟商议过什么。不过无所谓,管你们说什么,只要王爷同意了,我便举双手赞成便是,何必给自己添麻烦。
淳于定虽然是位置崇高的秦州长史,但却生性谨慎惯于察言观色左右逢源,也心知比不了张春的待遇,所以该有的礼节,他一些儿不少,言谈举止间对司马保和张春,都有着恭敬客气。
淳于定正要表一番忠心时,张春又旁若无人插话道:“从前,那高岳南征氐人的时候,陇西空虚,那时候我便劝王爷乘虚而入,王爷犹豫。接着陇西二县反叛,陇西情事不稳,我又劝王爷互为呼应左右夹击,王爷又在观望。这桩桩良机,坐视错过,怎么不可惜!”
张春这几年,越发的自视甚高,目中无人。之前他让心腹任华在前往陇西传达司马保令谕的时候,私下知会高岳,要高岳献金钱献美女。张春暗中盘算,若是高岳爽快照办,那么倒可以将其引入麾下,便在司马保面前多少说些好话。怎料任华回来后汇报,高岳严词拒绝,说不忍侵扰辖内百姓,望张将军理解,多多为国出力才好。
这叫什么话?这就明摆着说他张春不恤民生,心术不正。张春本就对陇西诸人有些不屑一顾,心道一帮泥腿子得了便宜拣到官做。现在觉得高岳这般不识抬举,更是从此记恨在心,他认为,高岳不愿意有所贡献,便表明了不愿意和自己走同一条路,那么高岳就是敌人,就一定要想法子除去。
张春心中暗恨,一面说着,自顾灌了一大口酒,将鹰钩鼻子擤了擤,“我劝王爷下手,难道是为了我个人?我一些儿私心也没有,还不是满腔忠义,日夜为了王爷考虑!那高岳是半路冒出来的,不知根不知底,早些将他铲除,将陇西郡牢牢握在手中,才是正理,多一份实力,便多一份希望,来日等到匈奴人打破了长安,咱们王爷不就可以踏踏实实地登上皇帝宝座”
屋外还有好几名随堂侍候的婢女宦官,闻言都低下头去。见张春喝了酒越说越露骨,司马保也有些坐不住,“张四,说陇西便说陇西,你扯到哪里去了。孤王心怀朝廷,不日还要勤王,当面朝觐陛下哪!”
“是是是。大王一腔忠忱,天下尽知,啊天下尽知嘛。”淳于定赶忙附和,冲着张春摆了摆手。
张春也意识到说岔了路子,嚷道:“啊呀,我是个粗人,说了混帐话,王爷勿怪。总之,我的意思是,咱们千万不能养虎为患,迟动不如早动,一不做二不休,除去高岳,将咱们秦州打造成铁板一块。”
淳于定夹菜的筷子停在半空:“高岳不是才给大王上了封奏疏吗?说什么不负大王之托,沉重打击了陇南氐人,使其知道了赫赫王威,又说什么物资匮乏,军力不济,无法除灭氐人根本,无奈才退军。不过我听说他在南边确实所向披靡,逼迫杨茂搜低下头来,签了和议。如今他也多少算完成了大王交给他的任务,又乘胜而归,如今他陇西兵强马壮,士气正旺的时候,怎么好出兵打他?”
张春薄嘴唇一撇,不屑道:“翻来覆去,他统共不过万把人,想与我王爷秦州五万大军相抗衡,不是螳臂当车?不过老长史说的是,对付高岳,我们既然暂时不好正面进攻,那么便迂回而入,或者为能光明正大的攻打他,而创造条件。”
张春一心一意要除掉高岳,将陇西拿在手中。他生性阴险刻薄,心胸狭隘。本来对于非是嫡系的高岳,就有些排外敌视,当初派手下裨将任华,问高岳要钱而无果,竟然这般不把他放在眼里,更是让张春火冒三丈,张春定要打破陇西,将高岳抓来踩在脚下,听说高岳新娶,甚至幻想将高岳的女子也活捉,当面狠狠奸*辱一番。
司马保挪了挪肥硕的身躯,使坐姿更加舒服一些,才讶异道:“张四,怎么个迂回法,说来与孤王听听。”
“是。好叫王爷与老长史得知。听说高岳与杨茂搜结为盟好,杨茂搜将阴平郡割让给了高岳。阴平郡是谁的?是朝廷的,是王爷的!这样私相赠与的行为,哪个同意,王爷允许了吗?故而,可以先派人去传告,叫高岳将阴平郡再献出来,由王爷派遣官员和军队去接管。”
张春见二人听得很是专注,不由得意一笑,又故作高深道:“如果高岳同意献出阴平郡,那么说明他对王爷确实真心顺服,那么暂时不为难他,甚至日后慢慢接纳他也不是不可。若是他推三阻四或者当面拒绝,那么便是心有异志,咱们便好有口号,正大光明的出兵剿灭了他,从此将陇西和阴平都握在手中。”
“当初,杨茂搜对王爷倨傲的很,咱们是顾忌到他乃是胡人,又是朝廷明文敕封的王爵,在如今这胡人遍地反乱的特殊敏感时期,还是不要彻底逼反杨茂搜的好,所以才对他有所隐忍,让他在武都龟缩一隅。”
张春阴冷一笑,“等到灭了高岳,将陇西和阴平都收回来,我秦州只剩他杨茂搜武都一郡。到那时候,天下人望皆在王爷身上,便是再进一步贵不可言也说不定,不怕他不乖乖的趴在王爷脚下磕头认罪。”
“确实如此。”淳于定瞄了瞄司马保的神情,忙低声附和道:“听说匈奴人日渐紧逼,长安形势危如累卵。万一支撑不住,又重演先帝乘舆播迁的惨事,那么届时大王便应立即在上邽即皇帝位,无论如何也要保住祖宗宗庙不失啊!”
司马保不知道是没有听出来,还是故意默认,总之并没有再出言制止。他堆起满脸的肥肉,笑得眼睛都眯了起来。
第一百二十三章 上邽来使()
“请问高将军,这个,何时可以给我准确答复呢?”
任华站在襄武城内太守府堂下,望着堂上之人,心中有些忐忑,鼓足勇气直截了当的问道。任华是张春的心腹部下,他的一个表姐,去年被张春纳为了第三房妾室,所以他又是张春的小舅子,此次为了宣达南阳王的令旨,仍然派了他前往襄武。
任华再次踏上陇西的土地,感觉和前一次来的时候,明显有些不一样。原本残破的村落,如今有了人烟,荒芜的田间地头,也有些身影,似乎在为开春的春耕做准备。百姓的脸上,也多了笑容,连眼神也少了份沉重,多了些企盼。
待到进入襄武城后,这感觉更加浓烈清晰。襄武的城头明显加高加阔了,城门好像也变厚实了不少,城头街巷往来巡视的士卒,昂首挺胸,专注严肃,与从前萎靡无力的大头兵,好像根本就是截然不同的两支军队似的。
城内车辆纷纷,人马簇簇。赶车人大嗓子吆喝,牛马间或嘶鸣哞叫,挑担子游走,开铺子买卖,各处都是一部喧嚣热闹、太平安稳的景象,竟不比秦州首府的上邽城差多少。
任华心中暗暗称奇。待验过一番手续进了府衙,终于见到了高岳,任华已经感觉到了一些不怒而威的意思。在高岳和左右陇西文武的注视下,任华本来还想装些气势摆出架子,但当他昂然而立,直接表明来意,说道大王要尔等献上阴平郡的时候,他清楚的看到高岳的嘴角下沉,面色也迅速变的阴冷,连目光都一下凌厉许多,任华心中也不免敲起小鼓来。
高岳半晌沉默不语。杨轲在旁将袍袖一拂,往日和善从容的面孔,也变得有些不悦,皱着眉道:“来使什么职衔?”
任华瞥他一眼,昂头道:“我乃六品裨将军,怎么,你这书生有什么疑问?”
有一魁梧粗壮的浓须军官,越众而出,却是雷七指。雷七指大喝一声:“当然有疑问!我家主公,一郡之首,朝廷敕封的文职五品太守,武职五品鹰扬将军,还有关外侯的酬爵。你不过一个六品的裨将军,如此正式的场合,在上官面前却这般大咧咧的站着,一些儿不懂规矩,是何道理?”
骨思朵也**道:“这位杨先生,乃是咱们陇西郡的重要官员,是我家郡守的首要幕僚,你却直呼为书生,那么我们是不是可以管你叫‘你这丘八’?”
任华涨红了脸,有些恼羞成怒。但是别人指责的在情在理,任华从进来的时候,便是昂然而入,眼睛朝天,他仗着张春甚至司马保的关系,在这些地方官的面前,总有一种高人一等甚至口含天宪的味道,故而大喇喇直接来到了高岳案前,只将手一拱,连问候招呼都没有一句,便直接开门见山,一下子引起众怒。
任华恨恨地瞪着骨思朵,忿忿道:“你是何人?”
骨思朵又故意摆出吊儿郎当的面目,望着天道:“我?我是专门负责清洗茅厕的杂役。”
骨思朵故意自损身份,用来贬辱任华,我这么一个扫厕所的人,都可以和你毫无顾忌的大放厥词,说明你这样不懂事的人,根本没有被咱们放在眼里,或者说,你只配和身份低下的仆人平等相交。
这样粗鄙的哗众之言,却没有人发笑,陇西众官,一个个都站的笔直,面无表情冷冰冰的注视任华。
“你!”
任华当然不会傻到,认为骨思朵真的是什么清洗茅厕的杂役。他明了对方此话的含义,故而更加火冒三丈。他回转头,正要质问高岳为什么这般纵容下属,侮辱与他,但见到高岳根本没有出言阻止,只是面沉似水的逼视着他,二目中杀气隐隐若现。
任华心头一跳,暗道人在屋檐下没法不低头,况且这把是自己玩过了头在先。他深吸一口气,不得已下拜逊谢,复才又问高岳,关于献出阴平郡的事情,可否给个回复。
高岳又是默然,片刻后将身子往后一靠,终于开了口淡淡道:“来使先去休息吧,此事关系不小,急不得,待明日本官再正式通知你便是。”
任华巴不得现在得了音讯,转身便走,他甚至还希望高岳当场拒绝,那样才好回转司马保身前控告一番。现今听闻还要拖延十二个时辰,便有些急躁,但终究还是不敢过分催促,他踌躇片刻,无奈道:“那好吧,最迟到明日此时,准与不准,高将军都要给下官一个准确回复,王爷急等,我也好早些回报。”
高岳冷冷淡淡,微微点头,任华一咬牙便退下,自有人引他去驿馆。
任华方才离去,堂上已炸开了锅,有惊讶南阳王如此逼迫的,有大骂任华这般无礼的,更多的是讨论现实如此,应该拿个什么方案出来应对才好。
彭俊对这等倨傲无礼的老爷,极为痛恨,当下率先便道:“什么南阳王,我呸!主公,他这般无礼的逼迫,咱们怎能答应?不如尽起精兵,先发制人,干他娘的。”
骨思朵嚷道:“老彭这话,讲到我心里。他妈的,一个二个都跟牛吊相似,老子肺都要气炸。南边的氐人硬不硬,照样被咱们收拾的服服帖帖,主公,这些人不打不懂规矩,不行照会杨氐王一声,他不是也和司马保有仇吗,干脆两家一起出兵,掀翻了他。”
苗览上前拱手道:“主公,南阳王当初曾答应主公,征讨陇南氐人得胜后,便会以显赫勋爵酬谢。如今,主公已然得胜归来,结果不仅没有得到一丝一毫的回报,反而连自己努力打下的阴平郡,还要拱手送出。南阳王贵为天皇贵胄,宗室亲藩,这样出尔反尔翻脸无情,实在让人寒心。主公不如堂而皇之写一篇檄文,先公开质问于他,让天下之人都看清楚,或者南阳王惭愧醒悟,收回成命也未可知。”
众文武议论纷纷,各抒己见。高岳见杨轲在旁若有所思,便直言相询:“杨先生可有良策以教我?”
大家都不约而他的静了下来。这个杨先生,文文弱弱,年纪也不大,看不出有什么本事,但看高岳对他的态度,却是非常看重,礼敬有加。于是堂下众文武,有的是真心想听一听杨轲建议,有的是抱着不屑一顾的态度,还有的甚至是想看杨轲拿不出意见出丑而幸灾乐祸的心理,总之心思各异,都闭了嘴,刷刷的向杨轲看过来。
“主公有问,属下只得抛砖引玉。”杨轲站起了身,轻拂袍袖,面上满是从容之色。
“敢问主公和诸位同僚,若是我陇西直接拒绝将阴平郡献出来,那么会有怎样的后果?”
督邮汪楷虽是文官,倒生了一副武将的胚子,身材壮实,面色青色的胡茬一大片,性情也有些急切,他心中对杨轲倒有些敌视,当即便大声道:“若是不献,南阳王必然大怒,便会派遣大军前来征讨于我,你又何必明知故问!”
高岳微微皱了皱眉,但并未作声。杨轲面色波澜不惊,又问道:“那么依彭校尉和骨校尉等人的意见,咱们便直接和南阳王开战,就算是有了武都氐人的助力,各位平心而论,以我目前的实力,能不能战而胜之?”
汪楷虽然有些嫉视杨轲,但是直性子有一门好处,就是说话都不爱掺假。他当下便叹口气,还是实话实讲:“南阳王父子苦心经营雍、秦二州数年,听说如今其麾下竟有战兵五万,声势烜赫,隐然有觊觎帝位之心。且凉州和河西吐谷浑鲜卑,起码都在明面上对南阳王表示顺服。我陇西虽然是新近崛起,但也苦在根基尚浅,目前以我一郡之力与之全面抗衡,难也!”
汪楷这一番话,让不少同僚都不由自主的点头,连骨思朵如此粗人即想辩驳,但细细想来却终于无法开口。
杨轲并没有计较汪楷之前的些许无礼,还冲他微微一笑,示意他说的很对,继而对大家复言道:“既然这样,那咱们就避免与他过早的全面冲突,他要阴平郡,咱们就爽快给他便是。”
第一百二十四章 成竹在胸()
此言一出,满堂皆惊,哗然之声当时便响了起来。韩雍眼皮一抬,目有疑虑地看向杨轲,却未出声。
雷七指与杨轲从西和一路同行,关系相对熟悉,此刻闻言也忍耐不住,“杨先生,阴平郡乃是我军浴血奋战,多少兄弟用性命为主公拿下的。便是韩将军,据说也曾衣不解甲枕戈待旦,日以继夜的运筹谋划、亲临指挥。如今先生轻松一句,便大方的将土地割让献出,让天下英雄怎么看主公!”
“阴平郡来之不易,轻飘飘的便要送出,岂有此理!”
“他要阴平便给阴平,他若是要陇西,咱们便给陇西?他若是更要咱们项上人头,割还是不割!”
一片质疑指斥之声,纷纷而来,杨轲负手而立,仍是从容模样。
“韩将军,阴平郡是你全力打下,你说说吧。”高岳不置可否,转看向韩雍。
韩雍上前来一抱拳,“阴平郡虽然是属下打下来,但不容置疑乃是主公的辖境领土,最终献与不献,乃是主公定夺。不过属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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